內容摘要:文字與鏡像作為兩種不同的敘事媒介,有著相同的美學功能和敘事功能卻又分別有著不同的敘事方式。無論是傳記《艾倫·圖靈傳》還是其改編電影《模仿游戲》都講述了關于艾倫·圖靈的故事。然而,每一次的電影改編不是原著故事情節(jié)的簡單濃縮或一對一式的從故事要素到形象的簡單轉換。作為大眾傳媒,觀眾的期待視野、對前作的解讀和闡釋都對電影主創(chuàng)的電影創(chuàng)作方式有著重要的影響。
關鍵詞:《模仿游戲》 《艾倫·圖靈傳》 敘事 改編
初版于1983年問世的《艾倫·圖靈傳——如迷的解謎者》由英國劍橋大學數(shù)學家安德魯·霍奇斯實地走訪調查圖靈生前親友取得大量的一手資料,經(jīng)過多年調查與寫作編寫而寫。2014年根據(jù)此書改編而成的電影《模仿游戲》獲得了第87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改編劇本獎以及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7項提名。盡管敘事媒介不同,無論是傳記還是電影都為我們講述了關于“艾倫·圖靈”的故事。
一.敘事
安德魯·霍奇斯是一位英國牛津大學的數(shù)學家。他認為隨著科學的進步,圖靈的意義將越來越重要。無論是出于自己的同性戀身份,或對圖靈的尊敬和崇拜,還是自身的職業(yè)習慣,經(jīng)過多年調查與寫作,霍斯奇與圖靈一生中不同時期的故友進行了大量的交談,精心收集了無數(shù)資料,以“雙重視角”(作者的第三人稱敘述者視角和作品中的大量史料內的不同敘事視角)的敘事方式按照時間順序為非數(shù)學或計算機專業(yè)的讀者準確、清晰地講解了圖靈在專業(yè)上的每一個技術細節(jié),同時生動、準確、客觀地刻畫出圖靈這個最復雜、卻又最迷人的科學大師,為其做出了“公正的評判”。
當前,傳記電影的敘事技巧與結構已相當成熟,常見的敘事方法是由導演和編劇以其主觀評價和敘事邏輯對主角人生進行切割,選取幾個具有代表性的精彩片段并將這些內容進行拼接,從而重新“塑造”主角的一生。這種做法使故事呈現(xiàn)出一種比人物真實人生本身更高的藝術價值,也使得影片中存在必要的情感高潮和觀眾情緒的落腳點。《模仿游戲》也迎合了這一敘事結構,與眾不同的敘事策略使得影片劇情緊湊,情節(jié)引人入勝,講述了“計算機科學之父”、人工智能發(fā)展的奠基人——艾倫·圖靈跌宕起伏的傳奇一生,從而滿足觀眾的審美和娛樂趣味。
影片采用了三條敘事線索交互并行的講述策略。三條線索涇渭分明,分工明確,打亂了真實的自然時間線,弱化了觀眾對時間的“真實”的感受,同時也強化了電影在敘事上的形式感。影片一開始是1951年圖靈家中被盜引發(fā)偵探懷疑。影片以倒敘的手法呈現(xiàn)圖靈在戰(zhàn)后因自己的性取向而遭遇的審訊,在審訊過程中以插敘的手法徐徐講述圖靈塵封的往事,即,圖靈在二戰(zhàn)期間與同事共同努力成功破解了德軍密碼并由此扭轉了戰(zhàn)爭局勢。這是電影的主干劇情同時也是導演著墨最多的部分。對主干劇情的表現(xiàn),泰杜姆將重點置于破譯密碼時的艱辛上,其中以圖靈與克拉克等人的互動來填補圖靈這一人物在靈魂與性格上的空白,并以閃回的方式將第三條線穿插其中,以營造全片的情感高潮,讓觀眾領略到圖靈的悲情人生。第三條線敘述了圖靈中學的生活以及其與克里斯朵夫無疾而終的感情。這些文藝化、碎片化的閃回帶給觀眾巨大的錯愕并能領會到圖靈的傷感。盡管這部分戲份不多,影片通過對這段往事的再現(xiàn),向觀眾呈現(xiàn)了造成圖靈獨特性取向和性格的深層原因。影片多次用到圖靈的畫外音,直觀地展現(xiàn)了圖靈的心境。最后,影片以二戰(zhàn)勝利后整個團隊銷毀工作記錄結束: 熊熊燃燒的烈火,不摻雜感情的文字,再次提醒觀眾那段令人難忘的艱苦歲月,圖靈以及他的工作同伴們日日夜夜的付出與努力。
二.客觀寫實風格
作為傳記片,影片《模仿游戲》力求最大限度地真實再現(xiàn)那段滄桑歷史。影片通過對真實源的“還原”、對原始歷史影像資料的真實呈現(xiàn)、以及對電影空間場景的設計與選擇使影片具有了客觀寫實的風格。中學時圖靈糟糕的同學關系,與克里斯朵夫短暫但影響深遠的友誼; 破譯謎機的工作地點布萊奇利; 他的未婚妻瓊·克拉克;圖靈與同性戀伙伴阿諾德的短期交往,以及1951年家中被盜事件等都在影片中呈現(xiàn)。其次,原始歷史影像資料多次被融入到影片的敘述之中,使之成為電影畫面的有機組成部分,既客觀地真實再現(xiàn)了二戰(zhàn)時的戰(zhàn)爭場景,又展現(xiàn)了歷史的滄桑,從而使電影在風格上更加客觀、真實。
歷史是客觀真實的,而歷史的書寫總是帶有一定的主觀性。盡管同為同性戀,盡管內心充滿了對圖靈的崇敬,霍奇斯在編著圖靈傳記時以十分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輔以大量史料向世人展示圖靈的一生:其性格的形成、情感的走向以及其學術上取得的成就。然而,作為大眾傳媒,電影仍然屬于通俗藝術中的一種,主題再嚴肅的電影也需要具有一定的娛樂性。雖然《模仿游戲》的寫實主義傾向使得影片在影像風格上既有歷史的滄桑感又有傳記影片的真實感,但影片對原著中的人物進行了增刪,在敘事上對事件進行了詳略處理甚至夸張、虛構。例如,電影中審問圖靈的警官不是真實存在的人物;在現(xiàn)實中,圖靈在被捕時并未被懷疑為間諜,而是因其同性戀行為而被捕;另外,影片52分鐘伴隨著機器運轉的聲音,“納粹德國已安插在二十多個國家的首都”,而克里斯朵夫才剛開始運轉,而上司也對圖靈的工作表示不滿,準備銷毀機器,此時此刻圖靈的內心充滿了焦慮與急躁。這些敘事本質上是虛構的,“將不存在的事實轉化為片中人物應當經(jīng)歷的必然事件,將沒有的人物轉化為劇中人物應當發(fā)生的人物關系,將漫長的自然時間轉化為緊湊的電影時間,其根本出發(fā)點是敘事的便利和戲劇性的要求?!?/p>
三.人物
伊澤爾曾指出:“文學作品的顯著特征在于,作品中所描繪的現(xiàn)象與現(xiàn)實中的客體之間不存在確切的關聯(lián)作用。”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允許存在一定的對客體的虛構和改造。《模仿游戲》取材于《艾倫·圖靈傳》,對于圖靈的塑造基本上符合歷史記載。圖靈畢業(yè)于劍橋大學國王學院,其個性害羞且敏感,不通人情世故,也不善于用語言表達內心的感情。圖靈也不用政治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片中的圖靈也基本上是這樣的形象:全身心地投身于科研之中從而感到內心的滿足。電影中,圖靈的形象被定位為一個二戰(zhàn)期間為國奉獻而在和平時期被社會觀念乃至法律所傷害的偉大科學家的。因此,影片中圖靈的工作和性格都做了一些夸張的處理。例如,英格瑪機的早期破譯工作實際上是波蘭數(shù)學家完成的,在電影中則歸功于圖靈;圖靈在真實的生活中實際上是一個著不少朋友的人,電影中則為了體現(xiàn)其天才的一面而將圖靈塑造為一個有著一些怪癖、不善交際只專注于科學的人。在情節(jié)方面,電影也做了一些虛構的處理。例如,導演虛構了破譯小組中蘇聯(lián)間諜這一角色,以及破譯小組為避免德國察覺英格瑪已破譯而選擇隱瞞一些德軍情報這一情節(jié)。電影中,圖靈不僅創(chuàng)造出了對二戰(zhàn)結束起決定因素的機器“克里斯朵夫”,同時還承擔了對生命的艱難抉擇,這些夸張和虛構使得圖靈的形象更為令人印象深刻。
《艾倫·圖靈傳》詳細陳述了圖靈的同性戀情感經(jīng)歷。而影片弱化了圖靈的同性戀身份,僅將其作為影片的敘事線索和圖靈的個性標簽。在圖靈短暫的一生中,少年時的初戀克里斯朵夫無疑對其有著深遠的影響。傳記中作者客觀陳述了克里斯朵夫對圖靈的影響(主要是對圖靈的性格改善以及學業(yè)的影響)。而影片雖然對克里斯多夫著墨不多,卻以閃回的方式突出了其對圖靈密碼解密工作的影響。為突出克里斯朵夫對圖靈的這一影響,影片虛構了克里斯朵夫是引導圖靈接觸密碼的情節(jié),并將破譯密碼至關重要的炸彈機改名為“克里斯朵夫”。
與當時擔任文書工作的“大屋女孩”不同,瓊·克拉克女士是幾個“男專家”中唯一的女性數(shù)學家,當時的行政部門不同意給予其同等的報酬和級別,而是將她安排到戰(zhàn)前機構為女性專門設立的預言家級別??死耸菆D靈唯一一個求婚的對象,與他有過較為深厚情誼。原傳記對于克拉克著墨較少,她與圖靈有著非常短暫的婚史。而影片將其作為主要人物關系一線貫穿。電影中的克拉克非常善解人意,身為女性卻具有科學家的天賦和抗爭意識。她不僅與圖靈共同探討解密工作,還幫助圖靈改善與同事之間糟糕的人際關系。作為唯一貫穿全片的女性角色,克拉克為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片通過克拉克向觀眾展示了二戰(zhàn)時期知識女性的社會地位與真實處境。“她與男人平等從來都不是問題,即使在那些未文明的年代”,電影《模仿游戲》編劇說,“歸功于她的非凡的能力?!庇捌?,克拉克身上的亮點不在于其密碼破譯工作,而在于,在一個“女性的聰慧不被贊賞”的時代,克拉克勇敢地沖破了時代對女性的桎梏。為突出這一亮點,影片虛構了一些情節(jié)。這一情節(jié)。影片中,克拉克通過圖靈選拔破譯團隊的考試進入布萊切利工作,她是幾十名候選人中唯一的女性,并第一個解答出題目。當密碼破譯陷入困境時,因時代的限制,身為“25歲,未婚,獨自一人”的克拉克忍痛放棄自己向往的職業(yè)而無奈順從社會對女性的桎梏——結婚生子。為幫助克拉克繼續(xù)追求其向往的生活,圖靈向其求婚。這些情節(jié)映射出當時知識女性“男性附庸”的社會地位,她們在科學研究領域缺乏獨立性和話語權。
四.結語
2011年的“黑名單”劇本《模仿游戲》中充滿了令人眼前一亮的元素:二戰(zhàn)、天才、科學家、計算機、密碼破譯、同性戀和政府迫害。影片《模仿游戲》以傳記《艾倫·圖靈傳》為藍本,進行了更偏離“真實性”的改動。影片中所有對劇情的虛構既強化了圖靈作為科學家的睿智,也突出了其精神世界的偏執(zhí)。影片中虛構的情節(jié)在“敘事上既依據(jù)真實,又不拘泥于真實,增強了敘事的流暢性和觀賞性,總體上是服務于電影功能”。
通過敘事對比分析,我們看到,作家的作品在出版之后便不再屬于他個人,讀者,改編者,評論者無不以在自己的立場、角度與需求重新對原作進行演繹與解讀。電影改編決不是一對一式的從故事要素到形象的簡單轉換。在目前的電影行業(yè)中,無論是哪一類電影都必須考慮到接受者的審美感受,尤其在消費時代中,電影更需要以觀眾為中心。在籌備拍攝過程中就要重視觀眾(以及專業(yè)影評人)的反應,強調觀眾在電影欣賞中的地位以及作用。觀眾的期待視野,對前作的解讀和闡釋,對于電影主創(chuàng)對電影的處理方式有著重要的影響。傳記與電影兩種敘事媒介有著本質上不同的敘事特點,從作為語言藝術的傳記到作為視覺藝術的電影的轉換必然伴隨著“內容”的變動。每一次的改編都可以被看作是一次新的創(chuàng)作。改編的選擇與依據(jù)不僅是原著自身的審美或者社會意義,也是改編者自身所提供的不同審美趣味與社會涵義。傳記與電影各有其獨特的敘事的魅力,無論是何種體裁,都揚長避短,依據(jù)各自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在各自的交際語境中展現(xiàn)著自身獨特的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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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2015年度科研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2015KYYB33。
(作者介紹:王漪璨,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外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大學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