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久久

扎進剎刺的少女心

初一的時候喜歡上了張牧笛，又因為她而順藤摸瓜地喜歡上了《荊棘鳥》。其實這本書我去年才真正看完，但這絲毫不影響當(dāng)時的我對扉頁的一段話遽然動容并且盲目崇拜。

“有一個傳說，說的是有這么一只鳥兒，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聲比世上所有生靈的歌聲都優(yōu)美動人，從離開巢窩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尋找荊棘樹，直到如愿以償，才歇息下來。然后，它把自己的身體扎進最長、最尖銳的荊刺上，在那荒蠻的枝條之間放開了歌喉……”

這實在太符合我高冷的少女內(nèi)心了，以至于被我奉為“愛情圣經(jīng)”。拉爾夫顯然就是梅吉最長的那一根荊刺。而我呢？

十三歲的我坐在操場上，托腮安靜地看著庸庸碌碌的人群。他們嬉笑打鬧，人生似乎一眼就望到頭。而我的靈魂，以莫名的優(yōu)越感飄浮在上空。那個時候的我，世界澄澈無憂亦無慮，沒有什么能夠真正干擾我的事情。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那么快扎進一根荊刺。

暗戀的男主角得有一個名字。因為暗戀是枚無花果。是說不出口的秘密，所以隨便取一個，叫他景好了。他長相一般，身形清瘦，稱不上帥氣。他是班長，考試總是第一，處理班級事務(wù)也十分出色。除此之外，他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少年。他喜歡運動，籃球卻一般，于是轉(zhuǎn)攻乒乓球。他也本能而又膚淺地喜歡長得好看的女孩子。

偶爾班上有男生鬧過了頭，他會發(fā)火，而我卻是抱著幸災(zāi)樂禍的態(tài)度，想看看他到底怎么解決，會不會撕破他那張完美的面皮。可惜，我一直沒有看到他出洋相，一次也沒有。

更多的時候，當(dāng)我被那些調(diào)皮的男生氣得哭鼻子紅眼睛。他和我的后桌來給我收場。那時候男孩子來幫女孩子是要被全班人起哄的。聰明的他沒有親自找我，而是拍了拍我最好朋友的肩：“喂，她哭了，你去安慰下她吧！”聲音低低的，卻一字不漏地鉆入我的耳朵。

當(dāng)時班上流行傳閱封面花哨的青春小說，我對之不屑一顧。別人也認(rèn)為我這個資深少女應(yīng)該讀的是高大上的名著和作文書。我自然不可能告訴他們。我也會偷偷在書店里躲著看那些他們喜歡看的書，雖然劇情胡扯卻深深滿足了少女心。

井不純粹的小情歌

沒有完全長開的五官，單薄的男孩子一般的身形，穿著大號童裝的我，簡直一頭扎進了灰頭土臉的麻袋里。我的慘淡的青春期，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開場了。

其實我的喜歡并不純粹，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還嫉妒他，嫉妒他能輕輕松松地做出我看不懂的數(shù)學(xué)題，甚至?xí)a(chǎn)生換一個腦子這樣的幼稚想法。所以，我一直在暗暗地與他競爭。當(dāng)他和另一個女生的“傳聞”漸漸傳開時，我看著自己缺乏執(zhí)行度的計劃表，捂著自己的嘴巴很想哭——為什么連我最引以為豪的成績都被他甩了好幾條街？

日記本里，在“這回我一定要進年級前三”的話后面，我矯情地寫下饒雪漫的一句語這就是灰姑娘的劇場，12點后皇冠被加冕在另一個姑娘秀麗的頭發(fā)上。

幸好，老天沒有太為難我。我底子不錯，又有了一股拼勁，于是后來一次考試，我除了語文全都是班上的單科第一。嗯，我成了年級第一。他別扭地問我借卷子，故作鎮(zhèn)靜，皺眉思索，偷著看我。我只是安靜地趴在桌子上，臉幸福得發(fā)燒，嘴巴忍不住地往上翹。在青春這場洪汛中，心中的野獸終于被溫柔地豢養(yǎng)，揚眉吐氣。

說來奇怪，萌芽的感情忽然就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滅了。我發(fā)現(xiàn)我不再喜歡他。我再也沒有過換腦子的想法，并且忽然覺得，只要我愿意，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我忽然很想跳起來，看看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

可是，我的初三因為某些原因，過得并不愉快。我在數(shù)學(xué)課下刷著手機微博。聽見老師點我名。我剛把手機收起來，前排的小個子男生就轉(zhuǎn)過頭對我說了一句：“你怎么也玩手機?。俊笔前?，大家看到了嗎，我不學(xué)好。那時候的我，急于擺脫優(yōu)等生的身份，坐著一路下墜的電梯，活得自怨自艾，活得委曲求全，虛榮又無力。

一個留下來值日的看似平淡的下午，掃到他的桌子，我忍不住停步，肆無忌憚地打量。比起我亂糟糟的桌子，他的桌子很整潔，上面空無一物，只有一張老師讓我們寫的便利貼，上面有期末目標(biāo)分?jǐn)?shù)，以及要超過的人。

我聳聳肩，作為“萬年第一”，要超過的人的這一欄可以空出來了吧。結(jié)果。我受寵若驚地看到了超過的人那一欄里，寫的是我的名字?？墒钱?dāng)時，我是連班級前三都沒有倮住的人啊。早上我還被數(shù)學(xué)老師罵了呢。我……我一邊瘋狂地吐槽自己。一邊卻忍不住紅了眼睛——謝謝你，仍然能把一直退步的我放在看得起的位置上。

我摸著自己的胸口，忽然明白，沒底氣的驕傲并不是勛童。

風(fēng)聲闃靜的青春祭

初中的最后一個夏天，酷熱就像一條蛇時刻貼在身上，讓我不能入睡。當(dāng)時，很多同學(xué)選擇回家住，而像我這樣離家遠(yuǎn)的，有幸被“分配”到裝有空調(diào)的老師辦公室睡覺。晚上，我悄悄打開電腦，看電影《致青春》。忽然傳來敲門聲，我立即把電腦電源給關(guān)了。拉開門，卻是景。他穿著短袖襯衣，剛剛洗完澡的清爽模樣。

他問我陳老師還在不在，我告訴他老師早下班回家去了，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做賊心虛還是不敢與他對視太久，我急于關(guān)門，卻被他叫住了。我面若冰霜地看著他，他則有些不自然地?fù)现X袋說了聲“對不起”。這句看似突兀的“對不起”，是因為他晚自習(xí)時對我口不擇言說的一句氣話。然后我跟蚊子哼哼似的說：“好吧，那我就原諒你了。”

那個瞬間，穿著涼拖鞋的兩個人沉默了下來，世界無比安靜。

想起剛才看的電影，看著窗外圓圓大大的月亮，有很多秘密像泉水一樣咕嚕咕嚕地拼命涌上來。我曾經(jīng)在心中那樣盼望一個兩人獨處的場景，我能和他談?wù)勅松硐耄吘刮疫€是很好奇他是怎么看世界的。然后，我還可以云淡風(fēng)輕地告訴他，其實我對你的冷冰冰，對你的忽好忽壞，只是因為我在裝。請你別以為我討厭你，但我現(xiàn)在不再喜歡你！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和他說。

那時候的我已經(jīng)是一個半熟少女，三觀初立，有了自己的世界和看法。我清晰地看見他臉上冒出來的幾顆青春痘，知道他的美好與不美好。但我依然想替曾經(jīng)的我，問一問眼前的人答案。我只是希望。給這場暗戀最后一個長鏡頭。

他也不是木頭人，不是沒有感覺到曾經(jīng)的那點“不同尋?！?。他說初一的時候其實很喜歡跟我在一起，每到周末都不想放假，因為那樣就看不見我了。他還說，和我坐前后桌的日子真的真的非常開心。

銳利的剖白終于脫口的時候，我仿佛看見十三歲的自己在沖我微笑。一瓢溫水溫暖地澆在了我的心口上。我想對他說，謝謝你，讓我考了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年級第一。當(dāng)然，我也要謝謝十三歲的自己，雖然很傻很天真，但也蠻可愛的。

中考后回學(xué)校食堂吃飯，校長拍著景的肩問他考得如何。我遠(yuǎn)遠(yuǎn)地沖他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我們，終于真正地畢業(yè)了。

當(dāng)我把曾經(jīng)的點滴寫成文字，那些念念不忘的酸澀心事終于在紙面上尋找到落腳點，也漸漸離我遠(yuǎn)去了。風(fēng)聲闃靜，萬物生長，高高的窗前忘了日夜。沒有狂歡，沒有舉杯同籌，只有天空一如既往地安靜地流淌在頭頂……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