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天再旦”，是古代天文學(xué)家記錄的一種罕見的天文現(xiàn)象，最早在《詩經(jīng)》里就有“天再旦”的記載，《竹書紀年》記載過：“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指的是周懿王元年，在陜西華縣一帶可見到這個奇景。夏商周斷代工程將周懿王元年，定在了公元前899年。然而，近年不斷新出土的銘文資料，佐證了成王、穆王、共王、宣王等年代的不準確性， 使得整個年代體系都發(fā)生了變化。

關(guān)鍵詞：“天再旦 ”；允簋；覺公簋；斷代工程

作者簡介：王安琪（1990-），女，湖北荊門人，蘭州大學(xué)歷史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方向?qū)ｉT史。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18-0-02

一、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年代勘定

上世紀最后五年，夏商周斷代工程結(jié)束了五年的研究和探封工作，發(fā)表了所謂階段性研究成果報告，即：《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階段成果報告（簡本）》（以下簡稱《簡本》）。然而，這十多年以來，商周銅器不斷地出土，所載的銘文對古史年代學(xué)，特別是對西周時代的年代學(xué)，提供了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證明了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年代框架不但含有某些問題，甚至可以說從頭到尾幾乎全錯。如表一所示，《簡本》對西周十二王給出了明確的年代。

這些在位年數(shù)中，有的與古代史書如《史記》《漢書》相一致，諸如昭王在位19年（與《竹書紀年》相同，與《漢書》不同）、穆王在位55年（與《史記》相合）、共和攝政14年、宣王在位46年和幽王在位11年（與《史記》相合，這三個是中國歷史上最早公認的年代）。確定懿王元年，則是根據(jù)《竹書紀年》“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一句記載。事實上，借助速率強大的計算機和專業(yè)軟件，現(xiàn)代天文學(xué)已經(jīng)可以推算古天象記錄。南京紫金山天文臺張培瑜先生對相關(guān)時代的日食狀況作了詳細計算，提出發(fā)生“天再旦”的懿王元年為公元前926年或899年。而美國加州理工學(xué)院三位科學(xué)家的計算結(jié)果更為具體：“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指的是公元前899年4月21日凌晨5時48分發(fā)生的日食，陜西一帶可見。而“鄭”是今天的陜西華縣或鳳翔。看來，公元前899年就是懿王元年，問題似乎解決了。因而《簡本》如此斷定懿王元年：

古本《竹書紀年》載：“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薄疤煸俚奔刺炝羶纱蔚钠娈愄煜?，有學(xué)者認為是日出之際發(fā)生的一次日食?！班崱钡牡赝谖髦芏汲牵ń裎靼玻└浇娜A縣或風(fēng)翔。通過理論研究建立了描述日出時日食造成的天光視亮度變化的數(shù)學(xué)方法，據(jù)此可以計算出每次日食所造成天再旦現(xiàn)象的地面區(qū)域。對公元前1000一前840年間的日食進行全面計算，得出公元前899年4月21日的日食可以在西周鄭地造成天再旦現(xiàn)象，并且是唯一的一次。1

此外，《簡本》還引證1997年在新疆發(fā)生的一次日全食，從實際觀測的角度論證理論推測的合理可靠。在金文方面，則采用了師虎簋銘文作為佐證。因其銘文“唯元年六月既望甲戌”一句，與公元前899年六月的月相正相符合。因此，斷定公元前899年正是懿王元年。

二、 公簋銘文對懿王元年的否定

公簋銘文的問世（如圖一），在很大程度上質(zhì)疑了《簡本》刊布的關(guān)于共王的年代，其文如下：

銘文的末行記載的是年代和族徽，我們可以看到，這里的年份是某王二十八年。事實上，這里的某王正是成王，朱鳳瀚、李學(xué)勤、彭裕商與李伯謙等先生專門著文論述此簋的年代，斷定其為成王時期作品。2彭裕商先生分別從器形、紋飾與銘文諸方面判斷此簋的年代，認為其年代在成康之際的可能性大一些。李伯謙先生則對銘文內(nèi)涵進行分析，并聯(lián)系天馬一曲村遺址的年代，斷定簋銘“唯王廿又八祀”應(yīng)該理解為成王的紀年。李學(xué)勤先生則列舉若干與此簋形制、紋飾特征相近的器物，朱鳳瀚先生在李學(xué)勤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得出此簋的年代應(yīng)當(dāng)是成王紀年。這一結(jié)論顯然與《簡本》斷定的成王在位年數(shù)22年是不符合的。解決的辦法固然是調(diào)整成王的在位年數(shù)，才能容得下“成王二十八年”這樣一個論斷。正如朱鳳瀚先生在其文中所論：“在目前通過金文排歷譜的工作中，如認定 公篡是成王二十八年器，則勢必要改動夏商周斷代工程簡本提供的歷表體系，比如調(diào)整武王克商年。或如有的學(xué)者所建議，據(jù)金文資料，壓縮穆王在位年，但后者要觸動《史記》對穆王在位年的明確記載，所以也有體系變動的問題?！?如果向下延長成王在位時間，那么懿王元年的時間勢必會改動，這就與天文學(xué)推算出來的公元前899年為懿王元年的結(jié)論不合。如此一來，應(yīng)該以哪種學(xué)科的論斷為準，則成為一個兩難的問題。

三、允簋銘文對懿王在位年數(shù)的否定

2012年出版的吳鎮(zhèn)烽先生的《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中，編號為05386（見圖二）的銘文，即 簋銘文，證據(jù)確鑿地推翻了懿王在位年數(shù)為8年的論斷。其銘文釋文如下：

唯十年正月初吉甲寅，王在周（般）大室，旦，王各廟，即立，瓚王。康公入門右立中廷，北卿（嚮）。王乎乍冊尹冊命曰：甾乃且（祖）考又（有）（功）于先王，亦弗朢（忘）乃且考登裹氒典封于服。今朕不顯考龏（共）王既命女（汝）更乃且考事，乍司徒。今余隹申先王命女西司徒，訊訟，取十寽，敬勿廢朕命。易女鬯卣、赤巿、幽黃、攸勒。拜稽首，對揚天子休，用乍朕烈考幽叔寶尊簋，用易（賜）萬年，子子孫孫其用寶。4

銘文中，記錄王冊命語中有“今朕不顯考龏（共）王既命女（汝）更乃且考事”句，由此可知，時王即共王之子懿王。銘文既記王年為“十年”，則懿王在位年必不會少于十年。這樣一來《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簡本）》所刊布的《西周金文歷譜》中，將懿王在位年數(shù)定在前899--前892，共八年時間，即必須要調(diào)整了。調(diào)整的方法無非是兩種，一種是向下延長，一種是向上，沖破前899懿王元年的設(shè)置。朱鳳瀚先生解釋：“如保留懿王元年為前899的說法，則只能將懿王在位年下延。依此，懿王十年即前890年。但從歷表上看而，前890年正月丙申朔，十九日甲寅，與簋銘所言歷日‘正月初吉甲寅不合，因為從迄今所見西周金文資料提供的“初吉”時日范圍（多在每月上旬，即初一至十日的范圍內(nèi)），無論怎樣，皆不會晚到十九日。這種情況表明，從金文歷譜角度來看，以前899為懿王元年的設(shè)置，也有改動的必要了。5

結(jié)論

在夏商周斷代工程階段工作結(jié)束十多年以后，類似的問題不斷被提出，學(xué)界有不同斷代方法和依據(jù)。事實上，對這一問題，海外漢學(xué)家芝加哥大學(xué)的夏含夷教授與倪德衛(wèi)教授聯(lián)合提出的“二元說”，另辟蹊徑地解釋了月相與銘文之間的不符合。所謂“二元說”，就是他們認為懿王在公元前899年為元年的同時，在公元前897年也有一個元年，并且是其在位多年后突然采用了這樣一種紀年。如果用公元前897年來推算月相，則與銘文所記載的月相是完全符合的。二位先生在著述多篇文章，列舉多位西周帝王的年代與銘文不符合的情況，采用“二元說”理論解釋后，則發(fā)現(xiàn)原本不相符合的月相在使用第二種紀年以后則是符合。6其實所謂第二種紀年，事實上是以比原本的紀年元年晚兩年的年份為元年。夏先生認為，一種合理的解釋是此種紀年法可能是古禮中服喪三年的結(jié)果。在三年的服喪期滿后，即即位的第三年開始采用第二種紀年法，遺憾的是，由于出土資料的有限，暫時還無法確定具體是多少年以后才采用這樣的紀年，以及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采用這樣的紀年法?？傊?，無論如何，夏商周斷代工程關(guān)于西周十二位帝王的斷代工作是存在很大的錯誤，進一步的斷代工作，以及矯正工作還需要大量的展開。

注釋：

[1]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簡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2000年頁24-25.

[2]李學(xué)勤：《論覺公簋年代及有關(guān)問題》，收入《夏商周斷代工程簡報》第163期，2007年4月28日；彭裕商：《覺公簋年代管見》，《考古》2008年10期；李伯謙《覺公簋與晉國早期歷史若干問題的再認識》，《中原文物》2009年1期；朱鳳瀚：《簡論與西周年代有關(guān)的幾件銅器》，《故宮博物院院刊》2014年06期。

[3]朱鳳瀚：《關(guān)于西周金文歷日的新資料》，《故宮博物院院刊》2014年06期。

[4]吳鎮(zhèn)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5]朱鳳瀚：《簡論與西周年代有關(guān)的幾件銅器》，載于《新出金文與西周歷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6] 夏含夷先生曾在《此鼎銘文與西周年代考》，《大陸雜志》80.4（1990），第16-24頁；《西周諸王年代》，載于朱鳳瀚與張榮明合編的《西周諸王年代研究》；《上博新獲大祝追鼎對西周斷代研究的意義》，《文物》2003.5，第45-47頁；《四十二年、四十三年兩件吳逑鼎的年代》，《中國歷史文物》2003.5，第49-52頁?！?lt;夏商周斷代工程>十年后之批判：以西周諸王在位年代為例證》，載于《出土材料與新視野：第四屆國際漢學(xué)家會議論文集》，臺北：中央研究院，2013年，第341-379頁。

參考文獻：

[1]朱鳳瀚：《簡論與西周年代有關(guān)的幾件銅器》，《新出金文與西周歷史》，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1。

[2]夏含夷：《<夏商周斷代工程>十年后之批判：以西周諸王在位年代為例證》，載于《出土材料與新視野：第四屆國際漢學(xué)家會議論文集》，臺北：中央研究院，2013年，第341-379頁。

[3]朱鳳瀚：《關(guān)于西周金文歷日的新資料》，《故宮博物院院刊》2014年06期。

[4]吳鎮(zhèn)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