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這間屋子混亂不堪,窗簾緊閉著,分不清是毫無意義的白天或是寂寞寒冷的黑夜,地上散落著各種牌子的啤酒瓶,夾雜的著數(shù)不清的煙蒂,衣柜的門開著,散落出幾件撕破了的襯衫,早看不清曾經(jīng)的Logo,慘敗的空間里,唯一看起來有生命感的一顆小小的仙人球已經(jīng)發(fā)黃。電腦旁,碎了的相框里,兩張清秀的面容。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相框下面壓著兩張異常相似的通知書,分別用華美的字體寫著林浩。鄭炎。
靜大概掃了一眼我住的公寓,皺著眉偏頭看我“你怎么不回家?住在這里算什么?”我笑笑 告訴她我爸媽知道了林浩,她略微驚訝的張張嘴,又恢復正常,輕聲說“他不是…已經(jīng)走了么”想了一下 我咧嘴對她扯了個笑說“同性戀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沒臉回去。再等等吧,快開學了。”靜沒再說什么,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轉過頭去坐在我那張亂七八糟的床上,我看到了她眼中騰起的霧氣,還有她僵硬的動作,透著一種將死之人的悲哀,洗不去的,擦不掉的,無力掩蓋的,深深的悲哀。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靜。
靜笑著說,我交了新男友,然后毫不猶豫的按掉電話,關機。理了理眼前的碎發(fā),露出略微蒼白的一張小臉,開始收拾我破舊的勉強能住人的房間。
“你還忘不了他么。”我沒做聲,轉身走進廚房。分明聽到了像珍珠一樣渾圓的水珠砸在地上的聲音,還有一聲“對不起”。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我關上了廚房的門。
我,林浩,靜,還有她不斷變化的男朋友,我們就這樣一直在一起,一起四年。直到浩的離開。
本以為漫長的那個假期的一天,剛剛畢業(yè)不久的我們出去瘋玩。是的,像一個惡意的玩笑,就在那天我和浩收到了來自同一個大學的通知書。慶祝夠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保姆打開門后臉色不好的看著我,擠眉弄眼,我走進客廳,浩的父母端坐在沙發(fā)上,連同我的父母四個人 表情異常嚴肅,華麗的茶幾上一張孤零零的照片,上面被定格的是兩個大男孩干凈明媚的笑容,還有兩件同款男士襯衣以假亂真地充當著情侶服。
我覺得更疲憊了,而且頭暈。
好像沒有不歡而散的樣子,我暈的厲害,只記得兩件事。浩的爸爸說 林浩不去F大了,他馬上送浩出國。媽媽用顫抖的手指著我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一星期,我把自己關在家里沒有浩的電話,沒有浩的短信。打給他永遠是冰冷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幾天后靜說 浩要走了,今天的飛機。我打車沖到機場,我只是想知道這幾天他怎樣,過得怎樣,叔叔阿姨有沒有為難他,想見他一面,或許會是最后一次見面,或許會是最后一次擁抱。哪怕只讓我最后看他一眼,為我們四年的友誼,三年的愛。
計程車上,有什么東西順著臉流進嘴里,很苦。
大廳的人群中,水藍色的襯衫,簡單的淺色牛仔褲,白的耀眼的帆布鞋,他愛的匡威。浩低著頭,老樣子的按著手機,柔軟的淺棕色碎發(fā)微微遮住眉眼,永遠的模范生模樣,我看不清他的表清。我覺得自己矯情的像個女人,很想念他衣服上特有的薄荷香,甚至想走到他的面前,擁抱他。
我扯著肩上的白色包包站在一角,那是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少爺做了一個月的西餐服務生給我買的,手里的手機被握出了汗也沒有震動一下,看著浩微笑著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最后演示不掉的、開心的轉身過了檢票關卡。
胸腔里。什么東西,清脆的碎成幾十塊,幾百塊,鋒利的棱角插在身體里每個柔然的地方。
是的,我是個局外人。我他媽就是個陌生人。
揉了揉紅得厲害的眼睛,按掉靜打來的電話,我把手機拆開,連同卡,堅決的地丟進垃圾桶。
突然很恨一個愛了很久、信了很久的人,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怎樣的悲哀,你永遠不會懂。此刻的我特別希望,你可以嘗試。
林浩,我開始恨你了。
晚上我搬出了家,幾件衣服,幾部手機,還有兩張異常相似的通知書。
有些人,就漸漸的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徹底的消失。
一直以為那些對我重要的人一旦離開了,我就會活不了,事實證明,平淡的生活我不是不會過,也活得很好,至少別人覺得很好。就比如學校里的那些女生們,像高中時一樣,她們把我看得很好,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們還不知道 我是個變態(tài),我喜歡男人,并且被在一起三年的那個男人,毫不在意的擺擺手拋棄了。
不過,很多人都覺得我過得很好,所以,我也覺得好像就真的很好了。
去他媽的林浩。
靜到了F市不久就擅作主張的退掉了我租的破舊的房子,在學校附近很好的地段租了個兩人間公寓,我本來不同意的,可是靜說就剩我們倆了,得在一起才行。我沒有了可以推脫的話。她還說,要照顧我。
她想什么,我都知道,這么多年一直知道,我沒有辦法。
F市的學生公寓幾乎都長得一模一樣,這種相似的環(huán)境幾乎要把我弄瘋。靜念表演專業(yè),常去別的地方學習。我一個人在家住,早上醒來,總是習慣性的把手伸向左側想拍打什么,或是伸出腳向左邊蹬幾下。然后開始漫長的嘲笑,嘲笑自己。
高二時和浩考進F市的重點中學,靜的成績不好,但她素未露面的爸爸還是托了一大圈的人把她弄了進來,記得靜像是事不關己的告訴我,她這張妖精臉像媽媽,她是個私生子,指了指身上價格不菲的小外套,補了一句‘有錢人的私生子。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句話的意義,對我們的意義。
和浩租了學生公寓,所以每天早上醒來,總能看見餐桌上擺好的早餐,迷糊的走出房間,浩安靜的坐在窗臺上,表情認真而溫和的閱讀著報紙,淺棕色的柔軟碎發(fā)微微發(fā)亮,濃密的睫毛遮住小片陰影,顯得深邃,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知道一定像小王子一樣,溫順,帥氣。透過報紙,浩沖我咧嘴,瞬間剛剛的美好想法灰飛煙滅‘炎,你還有二十分鐘,遲到。又繼續(xù)把頭埋進報紙,我用最大的力氣瞪他一眼,想像自己像網(wǎng)游一樣,從眼睛射出兩道光,射殺他。然后跑回房間猴子似地上竄下跳的找衣服,再用力地把自己塞進運動衣褲,最后叼著牙刷跑來跑去找襪子。整個過程,浩閑適的倚著窗子看我笑話,并且很不合時宜的溫柔的提醒我‘還有五分鐘哦,如果你不吃早餐,我以后再不叫你起床。通常這時的我會用唯一空閑的眼睛憤恨的瞪著他,找時間認真的把他踢下窗臺,再滿足的享受早餐。
有時候醒來瞇著眼睛發(fā)現(xiàn)左側的被子里還露著浩的肩膀,就假裝熟睡的翻身撲到他身上,壓的浩直哼,或者一腳把他蹬下床,滿意的聽他委屈的聲音“鄭炎,我要在你的煎蛋里放砒霜!”
回憶,像是令人不易察覺的小劑量毒藥,一點一點進入我的身體,吞噬我的細胞,淹沒我的神經(jīng),直至毀掉我。
夜里,失眠的我常常聽到像這樣的對話、耳語一般:
—— 浩,我們會這樣到什么時候?
—— 永遠
……
—— 炎,睡覺了,明天還要…
—— 煩死了,再玩一會兒
……
—— 浩,我餓了
—— 嗯
—— 我餓
—— 嗯
—— 我餓
—— 我去做飯
—— 哈哈
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這樣的失眠,不知道持續(xù)多久了。靜好久沒回來,我又開始抽煙,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學會的。浩也一樣,像被封印已久的游戲角色突然開印,浮上水面,就在我眼前。
我開始打工,在一個叫淡PUB,這樣夜里工作,就不用失眠,或者做一些奇怪的夢。
工作的一周后,我見到了去A市表演的靜。盡管因為疲憊臉色有些蒼白,她還是美得妖艷,像血紅的罌粟。那時,浩就常常看著裝作無公害蔬菜一樣的靜一臉郁悶的說“喂,妖精,總有一天,我倆得毀你手上!”靜挽著身側那個年紀很大男人,看上去頗為親密,我退到墻另一邊,想起圖書館里聽到的風言風語:‘誒誒、我們校漂亮女生都搞那個‘什么啊‘包養(yǎng)啊,電影系的那個迷倒眾~男生的靜妖……‘怎么會、別亂說,她一身的牌子,明星一樣!‘可是我親眼看到的……
再回到現(xiàn)實中,那男人正遞給靜兩張卡,靜推脫幾下,還是收著了。
凌晨1:35分,靜按開客廳的燈,放下提包看見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三個小時的我。我輕聲問她怎么才回來?!娔信笥鸯o帶著挑釁的口氣。我起身拉過靜,俯身吻下去,咬著她的唇,唇蜜的味道很奇怪。她無措地看著我,難得的天真。
“分手吧,馬上?!?/p>
“甚么?你……”
“我和你在一起,夠么?你不是一直想么?!笔堑?,這就是我三個小時得出的決定,不合常理的,自己不能理解的決定??粗劾锖雒骱霭档墓猓植磺迨切牢?、抱歉還是什么。又丟出這句話“我,去夜店打工了?!?/p>
像受到了驚嚇‘你……你看清他……
“你缺錢了么?你的那個爸爸不養(yǎng)你了么?那我回去找我爸要,我有啊。”
“什么?!膘o不理會我的羞辱,反而松了口氣一樣,“是同學的爸爸而已”疲憊的理了理碎發(fā),靜對轉身的我補了句“你不能去打工,你身體受不了,這樣會神經(jīng)衰弱,你那個……”
對上我疑惑的目光,靜禁了聲。我也沒有心情再詢問。
“炎,剛剛我以為…你好了呢。我以為你真的忘掉他了,我以為你愿意接受我了…… 可說,會好么?我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這樣的……”
關上門,我聽見靜帶著哭腔斷斷續(xù)續(xù)的喃呢,有些不理解,更多的難過。靜從不會這樣的。
剛剛,是不是說的太嚴重了…… 現(xiàn)在的自己,總是習慣的冷漠待人,總覺得在討厭每個人。
倒在床上,像一灘豬的內臟,我覺得自己正在進行著一系列化學反應,然后伴著臭味,腐爛在純白色的床單上。靜剛才奇怪的話,浩的樣子,那些奇怪的夢,那個老男人的背影,女生們的風言風語,白天背過的課本,建筑圖稿,馬上要到了的考試 …… 腦袋里像裝了腐爛后的自己的殘骸,骯臟又混亂不堪。
不知道什么時候昏睡過去的。
夢里,大片大片的血紅色。
你溫和,安靜,像沉默著的清水 ,而我永遠是燃燒的烈火,平靜不下來,曾經(jīng)我以為我們可以就這樣平淡,可是,注定的,水火不相容。
——炎
圖書館,我因為連續(xù)失眠和噩夢頭疼得厲害,沉默的坐在一角,無視旁坐暗送秋波的女生們。午后的陽光毒的要死,再高檔的窗簾也遮不住我昏昏欲睡,一陣低聲的議論,女生的嘴總是討厭的,抬頭,一個纖弱的背影,微長的頭發(fā),紫色的襯衣,深紫色的長褲,白色的球鞋,旁邊走著同樣裝扮很好看的高個子男生,兩個人的背影直直的映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然后浩好像就出現(xiàn)了,恍惚間
——好帥啊、好可惜……
——是啊,是gay
——天啊、什么世道啊,學服裝設計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么!
學服裝設計的都是變態(tài)么
學服裝設計的都是變態(tài)么
學服裝設計的都是變態(tài)么
學服裝設計的都是變態(tài)么
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么?
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么?
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么?
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
天啊、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
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
我靠,變態(tài)……
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惡心
原來是變態(tài)啊
炸掉了,又一次炸掉了、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好多人說話,好多女生的尖叫,好多人在笑,嘲笑,很大聲的,或者是冷笑。我看到浩了,看到白色的襯衫,看到他悲傷的笑,看到老師搖頭嘆氣,看到年級主任不停動著嘴,好像在訓斥著誰,還有不知道是誰,一直在看著我,指著我…… 還有一片大紅色。
頭疼,疼得要死。
我扯上背包慌亂地沖出圖書館,留下女生們訝異的目光,和八卦著還來不及閉上的嘴。
一直無力走著走著,走到天暗了,走到夜店開始亮起艷俗但令人著迷讓人瘋狂的霓虹燈。那里吸引著無數(shù)無家可歸的靈魂,藏匿著無數(shù)顆千瘡百孔難以分辨的心臟,還有迷失了自己,沒有了方向的我。
我知道有關那個夏天的,發(fā)生了一些事,一定有,一定有什么事。可是我不記得了。
炎??吹绞俏?,老板遞了兩杯咖啡叫我?guī)兔λ瓦M包房,一男一女,我麻木的放下咖啡,西裝革履的男人抬頭看著我,給小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個眼神,訝異的、怨恨的,絕望的、孤獨的、無奈的……或許還有更多。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這個男人,扯著衣服說“鄭炎,我他媽看錯你了”
他是林浩的爸爸,林岳威。
好像大腦超負荷了的感覺,只聽見靜帶著哭腔喊我的名字,拼命的說著對不起。
紅色,大片的血紅色。逃不開的纏著我,然后張開巨大的上鄂,吞掉我。
睜開眼睛,消毒水的味道刺進鼻子,眼睛還沒適應全白色的空間,我拔掉手臂上的針,沖出醫(yī)院。
浩的爸爸、靜,他們?
靜為什么總是說對不起?
浩……他在哪?為什么沒有一個電話、一封郵件?
到底是怎么了?
那片紅色?
粘稠的、骯臟的、腐爛了的、什么東西包裹著我。有一件事,我需要弄清楚,有一個人,我恨他,但現(xiàn)在我想見他,不,我想他。
—— 炎,你在哪、你跑去哪了?手機里傳來靜帶著疲憊沙啞的聲音。
—— 林浩在哪?他…過得好么
—— 他…很好,你在哪?告訴我在哪?我去找你。
—— 他在哪?為什么他從不打給我?或者說打給你? 你給我他的號碼
—— 浩很好,你在哪?求你,別亂走……
—— 他真的就這么離開了,一點也不留戀,我們在一起三年,三年,就這么走了!我恨他,林浩他怎么就這么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們??墒?我總是想起他,一年了,還總好想看見他,今天我在學??吹揭粚AY,那些女生說他們是變態(tài),靜 你知道么,我好像聽到好多人說我是變態(tài)一樣,學文的男生都是變態(tài),這句話一定有人說過對不對……
—— 夠了!
—— 嘿、靜 你哭什么,你說浩在美國是不是過得特別好啊,要不然他……
—— 夠了!鄭炎 你醒醒,你醒醒吧!浩死了,林浩他早死了!
—— 哦 。原來死了啊。
原來,林浩死了啊,原來死了啊,哈哈,扔掉手機,我開始很快的走著,然后跑起來,林浩已經(jīng)死了,哦,我想起來一些事,我知道我想起來了,我什么都知道。
學生公寓302室。我顫抖著在手觸屏上按下一串像傷疤一樣爬在腦子里的數(shù)字,推開那一道不知道象征著什么的門,簡潔溫暖的一間房,四人的餐臺,還有餐具整齊的擺在架子上,餐廳正對著臥室,推開虛掩著的門,白色的衣柜,木色的床上整齊的純白色床單,好像有人特意打掃過的,一塵不染。
我脫掉鞋子坐在床上,緊緊的抓著被子,記憶像突然拉開了的閘門,黑暗頃刻涌出,再也找不到出口,關不上的,沒有用的。
那個夏天,兩年前的夏天,一個像今天一樣美好的夜,暗淡的月光透著窗簾縫隙隱約射進幾縷,美得落寞而神秘。我和浩靜靜地躺在床上,純白的床單映稱著他蒼白而英俊的臉,“炎,好好睡一覺,什么都別想,我想看你自信頑劣的樣子”浩認真的看著我,把胳膊搭在我肩上,矯情的淋漓盡致?!悄隳兀骖j廢還輪不到你轉身我閉上眼睛,流言蜚語接踵而來,這短短的幾天里,我的世界,我和浩的王國狂風暴雨,被沖刷的破敗狼狽。不知道原因,不了解真相,我們就像兩個生活在黑暗里卻被扒光了衣服丟去暴嗮的丑陋生物。父母知道了,全校都知道了,對,在那個嚴禁早戀的年歲里,我們兩個男生的早戀,兩個在學校里風光無限的男生,兩個成績很好卻選擇了文科的男生。浩的父母說要他出國念大學,而我,在挨了他爸爸一個耳光后,在教學主任的訓斥聲中,同學們的指指點點中,開始沉默寡言。明天是浩出國的日子,現(xiàn)在,偷跑出家門的他躺在我身后,消瘦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我不愿意和他說話甚至不愿意面對他,明天他就會離開,離開這個國家,這座城市,這間學生公寓,還有一起四年的我們,我和靜。
那一晚,累了太久的我睡得格外踏實。在一片腥甜里醒來,房間里已經(jīng)通亮,習慣性的伸了個懶腰,然后我看到被子另一側大片大片染滿了血的床單,像盛開在雪地中的大朵紅罌粟,浩睡姿安詳,嘴角還掛著笑,在血紅色里顯得蒼白而單薄,手腕上清晰的幾道刀割的痕。他美極了。
再然后,我瘋了,徹底的瘋了。
抹了抹眼角奇怪的液體,我僵硬的拉開床腳的抽屜,像記憶中里面整齊的擺放著幾個剃須刀的刀片,我拿出一個用力地握在手中。
我始終生活在謊言里,自己編寫的巨大的謊言。
沉浸在臆想里,把所有的責任和罪惡推向你。
其實,懦弱的人是我吧。
其實,我該恨的人是自己吧。
我假裝的那么無辜,可笑的博取同情。
浩,兩年了,是不是太晚了呢。
你有沒有覺得孤單,有沒有很想念我和靜,一定有的吧。
但我知道,你一定會原諒我。
只要我在,你就一定會微笑。
還是沒心沒肺啊,我感覺不到疼。
還是說,我已經(jīng)麻木了呢。
我,離你很近了吧。
靜:
靜,大家都這樣叫我,可誰知道呢,我有一個不能認的爸爸,也有一個普通而讓人驚訝的姓——林。林浩,鄭炎從初中開始我們在一個班級,最天真最快樂最輕狂最尷尬的日子,我們都一起走過,當我喜歡上那個活潑頑劣又單純的炎,為突然降臨的小女孩心事臉紅時,我發(fā)現(xiàn)浩和炎已經(jīng)親密得我無法介入。然后又偶然的發(fā)現(xiàn)年輕漂亮的媽媽藏著的那張照片,那個男人,太過于熟悉,每年浩盛大的生日酒會,我都能見到他。這兩件事,就是我少女花季里的兩件禮物,把我推向深淵的兩件爆炸性禮物。林浩,我最好的好朋友,我們喜歡同一個人,他叫鄭炎,還有,我們分享同一個父親,林岳威。那個男人,給了浩世界上最好的愛的同時,給了我大把大把的money以及改變不了的私生子的身份。浩說過,我好像突然就變了,從軟弱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小女人,很可怕。其實我自己知道。
但我沒想過,我會可怕到傷害我最親愛的人。高三那年,媽媽的死讓我近乎崩潰,浩和炎又報考了同一所重點,那所大學,對我來說遙不可及,對所有人假裝隨意,可我又有幾分把握那個男人會在媽媽死后繼續(xù)供養(yǎng)我,幾天里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愛的人,愛我的人和欠我的人。
簡單得像是小時候的惡作劇,我用浩和炎的親密照片在校網(wǎng)發(fā)了帖子,又分別寄給林岳威和鄭伯伯幾張,然后我就毀掉了一切,流言蜚語湮滅了炎單純的笑,銷毀了浩美好的溫柔。這所名貴的重點中學出現(xiàn)早戀曝光已經(jīng)駭人聽聞,更何況是成績優(yōu)秀的兩個男生,如果這兩個男生分別是高干子弟和巨商之子呢?我天真的以為自己就這樣的擁有了我要的一切。虛榮和自私掩埋了理智,抹去了愧疚。
直到一天早上,炎的媽媽打來電話說:“來看浩最后一眼。”
炎在空蕩蕩的房間里不吃不喝不講話,唯一肯見的人只有我。在我看到浩已經(jīng)冰冷了的身體的時候,在炎抱著我歇斯底里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都已經(jīng)來不及挽回。
炎昏迷了幾天后,徹底的失憶了,而且常常頭痛。醫(yī)生說只是暫時性失憶,半年后他恢復了記憶,同時陷入另一個漩渦,固執(zhí)的認為浩拋棄了他出國留學。他的父母已經(jīng)滿足了現(xiàn)狀,也知道我半年來陪在他身邊的心思,我們一起去了一所藝術院校。我活在對浩的愧疚里,炎活在對浩拋棄了自己的仇恨里。醫(yī)生說這是患者自我解脫的一種方式,編織出一種類似夢的意識,生活在謊言里,來擺脫現(xiàn)實中的巨大壓力。也有可能,有一天,患者會因為受到某些刺激而意識清醒。但只要周圍的人減少對過去刺激,可能性并不大。
兩年后,這一天還是來了。
或許我不應該因為太自私而要求他住進那間學生公寓?;蛟S我不應該因為太愧疚而不敢長時間的呆在他身邊,反復外出泡在夜店里?;蛟S我不應該隱瞞他林岳威也是我爸爸這個可笑的事實?;蛟S我不應該離開醫(yī)院讓他一個人亂走?;蛟S我不應該在電話里告訴他林浩死了?;蛟S我不應該在第二天才想到他會去那間公寓。
可是,已成定局。
林岳威已準備好送我出國,我想即便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我依然不能替代林浩。
于林岳威夫婦,于鄭炎還有我,浩都是那么的獨一無二。
現(xiàn)在的我,坐在青色的大理石上,最后一次在這個印滿了曾經(jīng)的日記本上寫字。
這片公墓,安睡著我一生最愛的三個人,也存儲著我巨大的愧疚和不安。
溫暖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照在身上,恍惚間,我好像看見照片里炎調皮地眨了眼。其實,我和你一樣,一直活在謊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