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小龍
“老頭老頭,我找到百靈草了。”草屋前,一聲充滿興奮的歡呼聲,驚起了幾只鳥雀,打破了山里的寧靜,趴在門口的大白狗,無精打采地睜開眼睛瞟了小孩一眼,就縮頭繼續(xù)睡了。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老頭,他一頭白發(fā),如銀針般豎起,神采奕奕的眼睛在他圓圓的面頰上放著靈光,他沒有一般老人家那樣遲暮西山的感覺,反而精神的有點過頭兒。聽到小男孩的話,他那小眼睛立即睜大,精光大盛,加上輕微顫抖的身體,和不自覺握緊的雙手,表明他難以抑制的激動?!靶」恚阏业桨凫`草了?快給我快給我?!崩项^不停地搓著那雙修長又靈活的雙手。說來也怪,他的手比他的臉更具有觀賞性。小男孩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從藥筐中拿出一棵平淡無奇的雜草,沒錯,和路邊的野草沒有任何區(qū)別。老頭迅速把草接了過去,端詳了半天,然后匆匆朝草屋走去,嘴里還碎碎念念地不知說著什么。小男孩看老頭回屋了,背著藥筐朝草屋后面走去,他路過大白狗的時候,順便拉著它的尾巴拖著走了,而大白狗沒有掙扎一下,只是下垂的耳朵和耷拉的腦袋表明了它的無奈。小男孩拖著大白狗來草屋后的藥池旁,先把大白狗扔了下去,自己三下兩下脫光衣服跳了下去,在池子里滿臉愜意,仿佛忘記了曾經(jīng)在藥池里痛哭哀號的日子。大白狗也是一樣的愜意,它還時不時地在池子里游過來游過去。
三年前,林浩在不知離這里多遠的帽兒村靠村民的救濟勉強生存,雖然自己都吃不飽,但一直帶著一只小黑狗。七歲的林浩,因一年前的一場瘟疫失去了親人,全家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在他的父母和年幼的妹妹臥病在床的幾個月時間里,他只做一件事,就是上帽兒山找藥草回來,熬藥給父母和妹妹喝。在半年多的時間里,他嘗遍了帽兒山上的草木枝葉,只要沒有毒,就不管是藥與否,都熬了給父母和妹妹喝,他期盼著哪天突然就有一味藥把他的父母和妹妹都治好了。但老天并沒有垂青于他,他的父母和妹妹都先后離他而去了,在妹妹最后幾聲虛弱無力的“哥哥”中,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那次瘟疫,村里死了好多人,大家就幫著林浩把他的父母和妹妹入了土,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林浩和村里的叔伯姨娘一一道謝之后,他就帶著小黑狗去到父母和妹妹入土的地方守了七七四十九天孝,他沒哭沒鬧,只是平靜地在那守著,眼里是一望無際的冰冷,也許只有蜷縮著身體,時不時地蹭蹭他的小黑狗才能給他一絲溫暖。四十九天后,他帶著小黑狗朝帽兒山走去,不再朝帽兒村走,在他的心里已經(jīng)無牽無掛。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身邊的小黑更加閑不住了,也長大了一圈。直到有一天,看到一個躺倒在路邊,手里還拿著啃了幾嘴的藥草的老頭,他才停下了腳步。小老頭在這躺了三天,林浩在旁邊守了三天,這對守了四十九天孝的林浩來說,守這三天根本不算什么,小黑時不時地跑過去聞聞,林浩也害怕他尿在老頭身上,就瞪了他一眼,小黑也就乖乖地走開了。說來也怪,這三天里沒有任何兇猛野獸靠近他們十里之內(nèi),這讓林浩覺得,他擔(dān)心老頭被野獸果腹的念頭很是多余,不過他還是一直守著,沒有離開。老頭醒后看著林浩兩眼放光,不停地繞著林浩端詳,嘴里不時發(fā)出“漬漬”聲,看得七八歲的林浩心里發(fā)毛,隨后他就帶著林浩回到了草屋,那時的林浩還是白嫩嫩的,小黑還是黑黑的毛發(fā)。
老頭自稱藥老,自述識百草,通百草。自此,林浩就開始了他最黑暗的人生,這三年來藥老教林浩認識了許多藥草和藥石,林浩也當(dāng)起了藥童,把認為有藥效的東西都帶回來給藥老,那時林浩還尊敬地喊著“藥老”,直到他被丟進屋后的池子之后,林浩對藥老就只有咒罵了,但藥老也不介意。原來那個藥池是藥老作品的匯集之處,藥老會把林浩采回來的藥調(diào)配煉制之后,把滿意的成果封裝起來,把不大滿意的和失敗的都丟到藥池,引來溪水沖兌,就有了藥池的存在。當(dāng)然,這個藥池里的藥五花八門,當(dāng)然也不乏劇毒之物,但藥老卻看似隨意地把它調(diào)成淬體靈藥,林浩第一次被丟進去,在里面哀號了半個時辰就昏過去了,之后躺了三天才能下地,第二次在即將被丟入藥池時,林浩一把抓住了小黑的尾巴,把它一起拖了進去,從那以后的很長時間里,藥池上空都飄蕩著一人一狗的哀號聲,三年時間在人狗的哀嚎聲中漸漸過去,三年來,人的痛哭聲和狗的嚎叫聲漸漸弱了下來,直到不再哀號。在藥池里泡了三年,小黑變成了大白狗,而林浩變得黝黑,可能是小黑身上的黑色滲到林浩身上了。
采回了百靈草的林浩,悠然地躺在藥池里,等著藥老給他配淬體靈藥,在這次淬體之后,他的體質(zhì)就可以進一步提升,他就可以開始自己配藥煉藥了。三年來,藥老交給林浩許多配藥煉藥的知識,林浩也學(xué)得很快,但因為林浩體質(zhì)太弱,經(jīng)受不住煉藥時的各種藥性和毒性的摧殘,始終無法自己煉藥,成為不了藥師,老頭用了三年淬煉了林浩的體質(zhì),為最后一次的淬體做準(zhǔn)備,其實林浩的體質(zhì)早在半年前就達到了淬體的要求了,但一直找不到最后一味百靈草,就一直在已經(jīng)毫無感覺的藥池里泡著,以防體質(zhì)退化。藥老這次煉藥用了五天,期間只是偶爾出來拿林浩采回來的藥材。五天后的傍晚,一臉疲憊的藥老從草屋里沖了出來,手里提著一只小玉瓶,哈哈大笑地沖到林浩面前。林浩抬起頭看了一眼老頭手里的玉瓶,又無所謂地低下頭去,但眼里一閃而逝的激動還是被老頭捕捉到了。老頭說道:“浩子,這最后一次淬體,你就可以進藥房了,就是我藥老孫承天的傳人了?!彼幚虾土趾苼淼讲菸莺蟮乃幊嘏裕抢镉幸粋€宛如天然形成的石坑,能容下兩三個人的大小。藥老讓林浩去把收集好的石乳搬來倒入石坑,對林浩說:“浩子,今天就是最后的時刻。如果成功,你的體質(zhì)將完成一次巨大的蛻變,將變得非常強大,當(dāng)然,如果失敗了,你就再也出不了這個石坑了”藥老頭嚴肅地說,“經(jīng)過三年的調(diào)理,你這次的成功率將在七成左右,但三成左右的失敗率也是不可忽視的,只要出一點點差錯,你就永遠在這個坑里了。”藥老頭看著林浩說。皮膚黝黑、個頭不高的林浩臉上有著不該出現(xiàn)在一個十歲孩子身上的平靜,林浩邁著有力的腳步,堅定地向前走了一步,在即將要邁出第二步時停了一下,看了旁邊的大白狗小黑一眼,小黑也看了一眼林浩,一人一狗對視之后,朝著石坑邁去??吹搅趾频膭幼?,老頭把玉瓶中的液體滴入石坑中,只有五滴卻把坑中的乳白色的石乳染成墨綠色。同時,也使?jié)獬淼氖樽兊孟”?,林浩除去衣物和小黑一起跳入石坑中??匆娦『谝蔡诉M去,藥老不滿地撇了撇嘴,嘴里念叨著:“要不是為了讓你給浩子試藥,哪能讓你一只狗走這么大的狗屎運。”要是小黑知道他以后要接替林浩的工作,不知會不會從坑里跳出來撒腿而跑,然而他并不知道。盤坐在石坑中的林浩雙眼緊閉,眉頭不自覺地皺著,抑制不住的顫抖表明他在經(jīng)受巨大的痛苦,隨時有可能會崩潰。而小黑就干脆多了,跳進去之后大叫一聲“汪”,然后雙腿一蹬就暈過去了。從時不時抽搐兩下的腿可以看出,他也并不好過。已經(jīng)淬體三年的林浩,在進入石坑的瞬間,也差點忍不住哼出聲。不同于以往淬體時剃肉刮骨般的痛,而是萬蟲噬體似的酸麻,林浩一邊忍受著身體上的難受,一邊還要保持清醒,把藥力引入體內(nèi),按《藥經(jīng)》的經(jīng)脈行法運行,這樣才能把藥力充分吸收,讓體質(zhì)達到最完美。
時間一天天過去,坐在石坑內(nèi)的林浩渾然不知外面過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的拆解和重組,沒有想象中的劇痛,只是奇癢難當(dāng)。林浩不斷地吸收下,石坑中藥液的顏色逐漸變淡,林浩的眉頭也漸漸舒展。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石坑里的藥液已經(jīng)完全清明,坐在石坑中的林浩呼吸均勻悠長,綿綿不息。林浩慢慢睜開了雙眼,眼中閃過短暫的迷茫,然后慢慢變得清亮起來。他看了看身邊,小黑早已不見蹤影,倒是他在坑中的倒影把自己嚇了一跳,水中的他,皮膚細嫩潔白,滿面紅光,女孩子都會羨慕他吧。林浩慢慢站起來,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長高了三尺左右,與成年人的身高無異,只是略顯稚嫩的臉龐,表明他年齡不大?!袄项^,我活著出來了”,林浩朝草屋外大喊了一聲,但草屋的門遲遲沒有打開,他上前輕輕推了一下木門,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這是林浩第一次走進草屋,里面放眼望去,全是置放藥材的架子,上面的大多數(shù)藥材都是林浩這幾年采回來的。林浩掃視一圈,面積不大的房間盡收眼底,卻不見藥老的身影。林浩走到屋中那唯一一張桌子前,拿起上面的信紙,只見上面洋洋灑灑地寫著幾個字:小子,如果看見這個,就說明你還活著,你就照著《藥經(jīng)》隨便練,等你成就藥神之名,你我自會相見。林浩放下紙,拿去旁邊那本泛黃的《藥經(jīng)》隨意翻看兩下,就出了草屋,去屋前竹林的樹蔭里躺著了。到了傍晚,林浩起身回草屋旁的小竹屋,說是竹屋,其實就是竹林中間砍掉一片,然后在上面鋪一層茅草做屋頂,旁邊還搭了一個不小的狗窩,小黑正懶懶地趴在里面,經(jīng)過這次淬體,小黑體積變小了,白色的毛變得更加柔亮,林浩在此修煉了十年。在這十年中,小黑被用來試各種藥物,但它最多只是暈過去,過會兒又生龍活虎了,堅強的活了十年。這年林浩十八歲,完全掌握了《藥經(jīng)》上的藥物和醫(yī)術(shù),關(guān)上竹舍門,帶上小黑走出深山。他想,該去江湖上走一走了。還有,他相信一定能跟藥老再度相遇。對了,如果遇見,就該叫他一聲師父了,雖然他曾經(jīng)讓他痛苦。但這痛苦不正是成全了今天的林浩嗎?想有所得到,付出必不可少,哪怕那種付出讓你生不如死。這道理,林浩算是真正領(lǐng)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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