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衛(wèi)娟

安德魯·克萊門斯，美國校園小說第一人。就其作品的銷量和影響力而言，有人說他是美國的楊紅櫻，但實際上，他是少年世界里美式價值觀的輸出者，是另一個版本的迪士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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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女兒所在的班級舉辦好書分享會活動，每個孩子都要給大家推薦自己喜歡的書。女兒的書架上，E·B ·懷特的《吹小號的天鵝》、黑柳徹子的《窗邊的小豆豆》以及眾多大獎繪本都沒有中選，她自己決定分享克萊門斯的校園小說系列，并特別指出最喜歡的是《蘭德里校園報》。

我拿起來翻了翻，183頁的書，只有五張插圖，全都是字，而且沒有拼音。作為一個超愛繪畫的三年級小孩，她一直偏愛動漫和繪本，對全是“字”書不甚感冒。去年一個暑假，她卻捧著這套書翻來覆去地看，常樂得在床上打滾，至今熱情不減，書中因而遍布折頁和對勾。

我想起我曾經(jīng)的同事、攝影記者楊明。他曾在兒子的小學作業(yè)本名字欄里，赫然發(fā)現(xiàn)稚嫩的字體：Jizhe楊約伯。他從不曾意識到自己的職業(yè)會被孩子這樣推崇，作為一位父親、一位記者，他被這幾個稚嫩的鉛筆字重新定義、再度提純。以至于跟我們提起這段時，只是一臉鄭重微微搖頭。

作為一名記者、一名母親，我在這本書面前，在女兒的笑臉前，沉吟良久，不得一言，秒懂了他當年的震動和莊重。

對孩子而言，這的確是一本很棒的認識報刊的書，關(guān)于主編的權(quán)利、出版的規(guī)則、社論的立場等等都簡而要之地自然呈現(xiàn)。關(guān)于我的職業(yè)，有這本書做平臺，女兒心領(lǐng)神會，母親重溫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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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森老師在過去的20年里，所訂閱的每一本雜志，都堆積在教室里，墻壁上也一層一層貼滿了剪報。這樣的一個教師和教室，催生了一份班刊《蘭德里校園報》。主編是轉(zhuǎn)校生卡拉?？ɡ_實具備一個真正的記者的素質(zhì)，她可以根據(jù)蛛絲馬跡判斷出同學的愛好和其家人的職業(yè)，堪比間諜。人人都從辦公室旁邊的大廳的玻璃柜走過，只有她從角落的獎杯里發(fā)現(xiàn)：落魄的拉爾森老師，在15年前居然是連續(xù)三年的年度最佳教師，一篇針對拉爾森的社論把校長、拉爾森和卡拉糾纏到了一起?？ɡ纱苏J識到即使是刊出真實的內(nèi)容，也要顧忌到他人的感受，在毒舌與真相之外，要心存善意。她做《蘭德里校園報》，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擅長和喜歡。她對父母離異的憤怒，對新環(huán)境的不耐，不能通過傷害他人來發(fā)泄。

在某種意義上，她和拉爾森老師的沖突成就了彼此的救贖。拉爾森不再沉溺于家庭的重負和上司的不滿，認識到拉爾森老師其實是拉爾森的職業(yè)形象，他與生活中、行政序列中的拉爾森并不一致。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識到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而卡拉則與自己、與父母、與師生都達成了和解，她認識到：生活是溫和而友善，還是艱苦而無情，與遇到的人和事有關(guān)，同時也取決于卡拉自己。

卡拉在特刊上刊發(fā)了一篇主編的觀點：一份填滿無情尖銳事實的報紙就像冰山、粉碎了所有迎面而來的東西；一份單從溫情與友善角度看事情的報紙就像水母，軟弱而沒有決斷力。而她，試著做一份平衡的、心存善念的報紙。

作為美國校園小說的典范，這個故事自然具備很多美式元素。比如，刊發(fā)一個孩子對離異的認識是否侵犯隱私，出版班刊是否該由校長審稿、拉爾森老師的自由式教學是否該受到懲戒，這一切都由一個聽證會來做出判決。一場決定報紙生死和拉爾森去留的聽證會，被拉爾森和學生看作是一個大型而刺激的學習體驗，一個關(guān)于憲法第一修正案與出版自由的體驗。價值的塑造和民主的熏陶就這樣悄然發(fā)生，陳丹青所言人人都長了一張沒被欺負的臉就這樣形成。

拉爾森指導卡拉們根據(jù)憲法的修正案修正自己的出版和發(fā)行，卡拉們甚至注意到發(fā)報的時候要站在某人家的院子里，而不是人行道上，因為人行道屬于鎮(zhèn)公所。拉爾森老師和全班甚至把聽證會預演了一遍，他沒有把校長塑造成壞人，或把自己說成受害者。他認為這并不是兩派人馬在互相對戰(zhàn)，只是兩種不同想法的爭辯，爭辯什么是對的，什么對最多人來說是最好的。所以，卡拉懂得了對著鏡頭表示：不是校長也不是老師讓她有了麻煩，甚至于她和報紙都沒有麻煩，真的。這件事只是對于什么內(nèi)容可以出現(xiàn)在學校的報紙上，有著不同的看法而已。這份平和、從容與得體即便是熟年職人也未必擁有，特別是習慣了陰謀論和黑白善惡二元對立的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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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說的開始，卡拉還是沒什么存在感的轉(zhuǎn)校生，每天都是褐色格子裙和白襯衫，像教室地磚的花色一樣一成不變。但一份校園報把她作為一個主編的潛質(zhì)挖掘出來，她既能委婉認錯，又能和校長據(jù)理力爭堅持自己。她的成功逆襲，就是一出自我奮斗的少年版美國夢。

安德魯·克萊門斯，作為美國校園小說第一人，其所有的小說，遍布美式價值觀、好萊塢式逆襲、中產(chǎn)式政治正確。在他的筆下，校園兒童總會用自己的方式應對他們的“對手”——教師、校長以及他們背后所代表的學校制度，就像《肖申克的救贖》的銀行家安迪依靠一把鶴嘴鋤越獄成功，就像《永不妥協(xié)》的單親母親埃琳調(diào)查非法排污，打贏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民事賠償案。而拉爾森老師的聽證會陳詞也會讓人想到《聞香識女人》里上校辯護陳詞的瀟灑和氣概。

他最著名的作品也是他的第一本小說《我們叫它粉靈豆─Frindle》，一出版即暢銷，長踞《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在美國已銷售超過兩百萬冊，獲獎數(shù)十次。這本書的故事非常阿甘：小天才尼克偶然間發(fā)現(xiàn)一篇文章，講到文字的奧秘和來源，他要發(fā)明一個“新字”。為此，他在學校和家庭都接受了嚴峻的考驗，但也獲得了媒體的支持，這個字甚至傳遍全國，甚至被實業(yè)家們發(fā)現(xiàn)當做知識產(chǎn)權(quán)加以保護和利用，印有“Frindle”的T恤每件可以賺2-3美元，香港和日本的文具公司都來談商標使用權(quán)。這個貧窮的天才兒童獲得了巨大的聲名和財富。這當然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夢，但你不得不承認，只有在這種文化語境里，才會產(chǎn)生真正的車庫創(chuàng)客。

在《零花錢大計劃》里，五年級生格雷格天生是個賺錢高手，他發(fā)現(xiàn)：每個同學都帶著零花錢，學校就像一個超級大的存錢罐，他現(xiàn)在只缺個榔頭把存錢罐敲開。他想在學校賣自己寫、自己畫的迷你漫畫書——《小胖漫畫》，而學區(qū)委員會在一個晚上專門討論這件事情，最終決定讓他們在學校的福利社出售?！缎∨致嫛飞踔劣辛司W(wǎng)站和全國營銷的計劃。學年的最后一天，所有在福利社賣東西的學生捐給圖書館1421美元，其中有格雷格的923.38元。典型的美國式財富觀，努力賺錢，而“在巨額的財富中死去是一種恥辱。”

巧的是，讀《零花錢大計劃》時，我剛剛得知孩子的學校是不讓帶零花錢的，而有的家長連老師用學習幣來鼓勵孩子也不能接受。我只能誠懇地推薦《零花錢大計劃》第23章：讓孩子有機會學習金錢、經(jīng)濟、收益、百分比這些概念并沒有什么不好。事實上，我們?nèi)绻唤趟麄冞@些東西，那才更糟糕。

安德魯·克萊門斯的著作已經(jīng)超過五十本。可以想見的是，天才、個性、個人奮斗、聽證會、逆襲、商業(yè)計劃一再重現(xiàn)，就像我們熟悉的好萊塢大片和迪士尼動畫，模式是老模式，藥方是老藥方，但正好對癥以“毒攻”老頑疾——奴化與威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