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
臺灣學者蘇友貞在其《禁錮在德黑蘭的洛麗塔》一書中指出:“張愛玲素以借用其他文學作品中的‘細節(jié)著稱,但她的《半生緣》不但在細節(jié)上大量地借用了《普漢先生》,更出乎尋常地全本沿用了該書的基本情節(jié)與人物”,“抄襲與借用本就是文學上的灰色地帶,《半生緣》是抄襲了《普漢先生》,還是僅止于借用,最終也只能是見仁見智的問題,這和判決者對抄襲的定義大有關系”,“張愛玲在給友人的信中早就說明《半生緣》的出處,也從不諱言《半生緣》的故事并不是她的原創(chuàng)。這似乎已為張愛玲清除了抄襲者‘偷偷摸摸的原罪”。
縱觀當代作家的創(chuàng)作,像張愛玲這樣從借用細節(jié),到基本情節(jié)和人物的現(xiàn)象可說是屢見不鮮。但像閻連科這樣勇于承認自己借用過別人作品的作家卻猶如鳳毛麟角。閻連科說:“我從來都說,《小村小河》是從《活著,并要記住》‘套過來的,說‘抄襲,你找不到它有《活著,并要記住》中的一句話,說‘套,是那樣的‘恰如其分,‘名副其實?,F(xiàn)在,我想再對《活著,并要記住》說幾句尊敬的話。不僅是它編織了我中篇小說處女作的故事;而且,是它讓我修筑了我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走上文壇的第一級臺階。而更為重要的,也是我對《活著,并要記住》懷有感激之情的是,是它教會了我如何對戰(zhàn)爭形成‘自己的看法,而不是別人的‘戰(zhàn)爭思想和‘戰(zhàn)爭觀?;蛘哒f,是它使你(我)意識到戰(zhàn)爭中戰(zhàn)爭對‘人的侵害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戰(zhàn)爭中和平對‘人的傷害。”
拉斯普京在《活著,并要記住》中,描寫了一個從前線下來養(yǎng)傷的士兵安德烈·古西科夫,在傷愈之后,日夜思念親人和妻子的安德烈·古西科夫在接到上級命令,本該返回部隊的時候,卻在中途當了逃兵。從前線逃回故鄉(xiāng)以后,他成天躲藏在村外荒島的一個地窖里,靠妻子每天將飯送到村外,用狼叫的聲音作為暗號,乃至在這樣一種無比恐怖的陰影中忍辱偷生地活著。小說最后,原本多年無法懷孕的妻子卻出乎意外地有了身孕,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無法名正言順地出生的。為了丈夫的安全,安德烈·古西科夫的妻子納斯焦娜在被人跟蹤的情況下,最終帶著肚子里的孩子,用跳河自殺的方式,為她心愛的丈夫保守住了一個逃兵的秘密。根據(jù)拉斯普京的這篇經(jīng)典小說,閻連科將故事設置在了南線邊境之戰(zhàn)中,“創(chuàng)作”出了一個老兵因過度思念母親、妻兒,在能立功而沒有立功、似逃兵又不是逃兵的“戰(zhàn)爭境遇”中被“處理”回鄉(xiāng),盡管他的親人和鄉(xiāng)親們對他熱情依舊,然而這位老兵的陌生感卻無處不在,包括他與妻子同床共枕時的尷尬和不安。直到最后,在一次洪水中,這位老兵為救村人而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鄉(xiāng)親們才默認他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作為一篇描紅似的習作,閻連科的這篇中篇小說幾乎鮮為人知。事實證明,用閻連科寫《小村小河》這種照貓畫虎的方法來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根本就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什么像樣的文學作品。如果說一個作家在起步階段有此現(xiàn)象,這完全可以理解,但如果眾多的作家都在用這種移花接木的方法來進行“創(chuàng)作”,就不得不值得我們警惕和深思。在中國文壇好評如潮的今天,盡管許多作家,尤其是某些著名作家一直都在使用這種克隆術來“克隆”古今中外眾多經(jīng)典的文學作品,但學界對于這種急功近利的寫作,卻始終不愿提及,甚至保持了罕見的集體沉默。模仿??思{的小說《喧嘩與騷動》,以白癡孩子班吉的視角來講故事,并且獲獎的小說并非只是個別現(xiàn)象。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思{用一個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傻子將故事敘述出來,是如此獨特,而又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于是,許多作家便一哄而上,一窩蜂地克隆福克納。想當年,馬爾克斯風靡中國文壇的《百年孤獨》那個令人嘆為觀止的開頭,不知迷倒了多少中國作家。以致直到今天,在許多作家的小說中,到處都是“多年以后……”這樣一種跟在馬爾克斯屁股后面亦步亦趨似的句式。
英國作家伍爾夫在《論小說與小說家》一書中說:“一位第一流的作家對寫作的尊重,足以使他避免玩弄技巧,或者去耍一些令人目瞪口呆的花招?!彼嬲]人們,在法國和俄國,人們嚴肅認真地看待小說。福樓拜為了尋找一個恰當?shù)亩陶Z來形容一棵洋白菜,就花了一個月時間。托爾斯泰曾把《戰(zhàn)爭與和平》改寫了七次。然而,在急功近利的中國文壇,我們看到,某些作家在寫作時常常尋找的是一條終南捷徑。他們不是像福樓拜和托爾斯泰那樣懷著對文學的敬畏之心,耗盡整個的心血來精心進行創(chuàng)作,而是投機取巧地從古今中外的文學經(jīng)典中大量地移花接木。如晚清小說家吳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中那段著名的吃芝麻的描寫,就被某著名作家當做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愛不釋手地反復寫進了其多部長篇小說。而《儒林外史》中守財奴嚴監(jiān)生為了那兩根燈草,臨終之時伸著兩根指頭,總不肯落氣的經(jīng)典描寫,則被該作家改頭換面地寫成了一位寫作多年,作品卻始終不能出版,并身患絕癥的作家。對于這位作家:醫(yī)生已經(jīng)無奈,預料存世之日不過一兩天。未婚妻已含淚去購置棺木和葬衣了。但五天過去,終未瞑目。又過五天,疼痛尤烈,任何針藥無濟于事,滿床翻滾,只好用被單扭成繩將手足縛在床上。醫(yī)生皆驚詫:此人生命力如此頑強!但眼見得日夜折磨,不忍卒看,夜里只留未婚妻在床邊守候。子時,豆點油燈,昏昏欲滅,窗外風起,蕭蕭森然,未婚妻見石夫已失原形,哽咽泣哭,遂俯近相吻,減輕疼痛。石夫雖不呻吟,手卻用勁將被褥戳成十個窟窿。女說:“石夫,活著你太難過,你還是閉眼去吧。我看著你去吧?!笔虿徽Z,眼大如環(huán)。到了第二十一天,忽有省城郵包至,未婚妻拆開,《我的故鄉(xiāng)》校樣,隨大叫:“靈丹妙藥來了!”果然,石夫依床而坐,讓人扶著,將校樣一一看過,神情安靜,氣色盈和。末了,滿把握筆,簽上“石夫”二字,忽然仰身大笑:“我無愧矣!”諸如此類順手牽羊的描寫,在該作家的作品中可說比比皆是。而在另一位當紅作家描寫抗戰(zhàn)的一部著名小說中,其某些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竟與沈從文先生《從文自傳》中的描寫有著驚人的相似。在勞倫斯的《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中,查太萊夫人因為丈夫上前線參戰(zhàn),身負重傷,導致性功能障礙,查太萊夫人最終和莊園里獵場的守獵人產(chǎn)生了曖昧關系。而在某著名作家的一個中篇小說中,西北農(nóng)村的一位青年,因為師傅不幸致殘,無法動彈,導致性功能障礙,在和師娘一起長期照顧師傅的過程中,該青年便與師娘水到渠成地糾纏在了一起。從人物的設置和故事的情節(jié)來看,后者顯然是對《查太萊夫人的情人》改頭換面的“借用”。
如今,許多作家總是在抱怨,文學已被日益邊緣化,慨嘆當今的小說沒有讀者。在一個十多億人口的國家里,一部小說能夠發(fā)行三四萬冊,就算是暢銷書了。如此匪夷所思的現(xiàn)象,的確值得我們反思。美國作家辛格說:“如果我們有許多蹩腳小說,蹩腳小說家們還在互相模仿,那么他們寫的東西就不會令人感興趣,被人理解。”當中國的文壇到處都是好評如潮,許多評論家們都在振臂高呼,中國的小說正在走向世界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呼吁,必須高度警惕那種貌似創(chuàng)作,實為順手牽羊,投機取巧似的小說創(chuàng)作。
余秀華為什么這樣紅?
在當今的中國,余秀華爆紅的速度,遠遠勝過了高速公路上的飆車,完全是火箭速度。其家喻戶曉的知名度,絲毫不亞于那些一線的當紅影視明星和歌壇大腕。如此的怪現(xiàn)象,即便是李白、杜甫和白居易們活在今天,恐怕也會驚嘆,他們這些詩人中的詩人,在唐代的中國詩壇,也沒有像余秀華這樣的影響力,用詩歌作為娛樂手段,居然攪起了這樣一場神州大地無所不談,瘋狂的全民大狂歡。
面對當今的詩壇,筆者不禁回想起一千多年前,那個群星閃耀的唐代詩壇,那些曠古絕今的偉大詩人,我們再也無法看見;那種撼人心魄的偉大詩篇,如今早已成為了絕響。在一個寫詩的人比讀詩的人多的時代,不斷搗鼓出的一起又一起詩歌事件,無不都像癌細胞一樣,病態(tài)地迅速擴散。從趙麗華的“梨花體”,到車延高的“羊羔體”,再到烏青的“白云體”,乃至余秀華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這些詩人的爆紅,無一不是新聞媒體爆炒的結(jié)果和與詩無關的全民狂歡。在我看來,凡是詩歌引起了全民的過度關注,這必定就是一次中國詩壇上詩人們的口水戰(zhàn)和新聞媒體的集體發(fā)燒。只要我們帶著一種客觀冷靜的心態(tài)對余秀華的詩歌進行藝術的分析,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余秀華的詩歌,雖然偶有一些靈光乍現(xiàn)的好句子,但有句無篇的余秀華,并非像某些鼓吹者所瞎吹的那樣,是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余秀華詩歌的成功,僅僅是全媒時代各路媒體合謀炒作的成功,余秀華最多不過是一個紅遍大江南北的當紅詩人,而并非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優(yōu)秀詩人。
試想,如果沒有農(nóng)民、腦癱、女人、婚姻不幸這樣的標簽,以及毫無遮攔的“性”描寫,這樣一些附加的東西和余秀華的詩歌裹挾在一起,眾多的新聞媒體還會對余秀華的詩歌如此的關注嗎?我們看到,余秀華的詩歌充滿著一種火山爆發(fā)式的語言暴力,這種既無美感,隨地吐痰似的詩歌語言,對于詩歌的藝術性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傷害。就像1993年《廢都》在中國的迅速爆紅,被讀者爭相閱讀一樣,一方面,是由于新聞媒體的大肆炒作,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作家在小說中赤裸裸的性描寫,以及小說中故意忽悠讀者,假裝省去的那些“口口口”。莊之蝶與三個女人的淫亂生活,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廢都》最大的看點,并不斷地誘發(fā)出了無數(shù)中國讀者想象的炎癥。如果離開了一個女人肆無忌憚的情欲和歇斯底里的吶喊,《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這首詩,其藝術性幾乎可以用稀松平常來判定。一個男人睡一個女人,這就像一條狗咬一個人一樣,毫無新聞價值,而一個男人穿過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去睡一個女人,這也見慣不驚。而余秀華詩歌的吊詭之處恰恰在于,她懂得人咬狗才是新聞,她更懂得古今中外,都是男人睡女人,哪有女人睡男人?用標題黨的手法來制作詩歌標題,用女人對男人的消費來撩撥讀者的荷爾蒙,讓男人在性愛大戰(zhàn)中從昔日的霸主和梟雄,淪落為被一個女人一股腦摁倒在床上,任其享用的狗熊和軟蛋,這才是余秀華詩歌的看點和被眾多看客關注的關鍵所在。倘非如此,余秀華眾多的詩歌,為什么從來就沒有引起多少人的關注呢?人們談論余秀華的詩歌,何曾離開過“睡你”這樣一個火辣辣的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余秀華寫詩歌,就像是在寫一種心情日記,如褲腰帶以下的那些事,是不宜公開發(fā)表出來,供人們閱讀和欣賞的,就像其紅遍中國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其“主打”,完全就是荷爾蒙。余詩最大的特點,就是別人不敢寫的,她敢寫,暴露,直截了當?shù)貙⒛信纳称鞑粎捚錈┑貙戇M詩歌,這說明,余秀華吃的不僅僅是豹子膽,還有興奮劑。在余秀華的詩中,只要寫到性,余秀華就有一種難言的激動和亢奮。如:“我甚至忽略了你的體毛,和陰莖”。余秀華的這些詩歌,不但毫無詩意和美感可言,而且讀來非常令人反胃。如《給奶奶洗澡》:
我搓她的背,搓她的胳膊,搓她的屁股
“疼,疼那”她哇哇大叫
疼一疼就干凈了。我對這個91歲的女子一點不手軟
然后我撥弄她的乳房,她就笑了
它們耷拉的樣子卻不像垂頭喪氣
我把它們扯起來,一放,又垂下去了
“你也有,你也有”她嘟嚕著
我又拉扯了兩次
然后我掏出手機,給她照了一張
總感覺有許多隱匿
在這個下午飄蕩,既沉重又輕悠悠
如果說,這僅僅是在用分行的文字來記日記,這也未嘗不可。但將這樣的“日記”當做詩歌,就無異于是在褻瀆詩歌。把對性的惡搞和畸形的把玩當做詩,將性的發(fā)泄和欲火中燒當做展覽,這無疑是余秀華詩歌中有目共睹的膿瘡。在對余秀華的一片贊美聲中,我們有必要逆流而上,對余秀華眾多格調(diào)低俗的詩歌進行一次大“排毒”。如像《禮輕人意重》這首詩,開篇就流露出一股痞子氣:“‘千里送陰毛,禮輕人意重/給你發(fā)了這樣一個信息,我就去泡茶了?!痹谠撛姷慕Y(jié)尾處,又出現(xiàn)了這樣玩世不恭的詩句:“而我的心早就送給你了,這皮囊多么輕?/ 最輕的不過一根陰毛”??吹竭@樣的詩,我立馬就傻了眼,我們不能因為余秀華是一個腦癱病人,就對其詩歌中存在的毛病無原則地寬容和遷就。而當讀到余秀華的《狗日的王法》這首詩時,我對余秀華詩歌的品質(zhì),終于有了一個更加全面的徹頭徹尾,徹里徹外的了解和評估。古今中外,有誰見過用詩歌當做毒汁,向與自己有仇的人張口亂噴?甚至恨不得將對方置之死地而后快。諸如此類心理陰暗的詩歌,一旦大行其道,寫詩就等同于潑婦罵街,甚至嫖客玩妓,將對方玩死在床上,也是理所當然。如:《狗日的王法》:
土狗日的王法,沒屁眼的王法
斷子絕孫的王法,和他媽亂倫的王法
嫖妓女的王法,搞基的王法
流派的王法,帶了一群母狗做編輯的王法
驢日的,狗搗的,王八戳的
雞奸的,鴨壓的,螞蟻,螞蟻怎么搞的
不死對不起共產(chǎn)黨的王法
裝腔作勢的王法,虛情假意的王法
不學無術,鼠目寸光,小肚雞腸
仗勢欺人
狗說,王法是他的同類是狗的恥辱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陰毒的咒罵和骯臟的語言嗎?我實在是想象不出。對于這樣一首玷污詩歌的詩,許多余秀華的粉絲,居然還在為其大聲叫好。他們紛紛在余秀華的博客中留言道:“姐姐這樣說話真爽”,“罵人都罵得酣暢淋漓,痛也快哉”,“寫得好!希望你能保持自我”,“這是生命的抗爭!是公道的吶喊!”“女漢子的表達方式。贊一個”。在我們這個時代,真正的詩人往往是沒有人去關注的。就像因自殺死亡的青年詩人許立志,其許多詩歌都在余秀華詩歌水平之上,但其在生前,幾乎就是默默無聞,甚至在詩歌圈里也無人知曉。這里我們不妨來欣賞一下許立志生前嘔心瀝血寫下的詩歌《省下來》,看一看余秀華的哪一首詩歌能夠與這樣的詩歌相比:
除了一場初秋的淚雨
能省的,都要省下來
物質(zhì)要省下來,金錢要省下
絕望要省下來,悲傷要省下來
孤獨要省下來,寂寞要省下來
親情友情愛情通通省下來
把這些通通省下來
用于往后貧窮的生活
明天除了重復什么都沒有
遠方除了貧窮還是貧窮
所以你沒有理由奢侈,一切都要省下來
皮膚你要省下來,血液你要省下來
細胞你要省下來,骨頭你要省下來
不要說你再沒有可省的東西了
至少你還有你,可以省下來
與余秀華相比,許立志的詩,沒有那種生殖器的大展覽和邋里邋遢的村言村語。在當今,眾多寫詩的詩人,有幾個能夠像許立志這樣無比深刻地寫出我們這個時代那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們撕心裂肺的痛?許立志對于人生的思索和詩歌的高度,是余秀華的詩歌很難企及的。如其詩歌《夢想與現(xiàn)實》:
他們問我
你為什么老是一個人發(fā)呆
我說我沒發(fā)呆
我在暢想未來
他們說
你那也叫暢想未來
你那他媽叫做白日夢
要不就是老年癡呆癥提前發(fā)作
我懶得跟他們爭辯
繼續(xù)暢想未來
我總覺得
在暢想的時候
靈魂會被夢想帶走
留下我的身體
被一截又冷又硬的現(xiàn)實
洞穿
像許立志這樣出類拔萃的優(yōu)秀詩人,在生前就像是路邊的一棵野草,誰也看不見。即便在其死后被少數(shù)幾個人發(fā)現(xiàn)了,但眾多的媒體仍然對其沒有絲毫的興趣,就其新聞的價值來說,許立志根本就沒有余秀華天生所具有的諸多“優(yōu)勢”。女人、腦癱、苦難、偏執(zhí),婚姻不幸,乃至火山爆發(fā)一樣,可以將所有看客的眼球都迅速吸引住的性描寫。這一切的一切,都成為了一個詩人必定會引爆詩壇,一夜爆紅的秘密武器。倘若是一個男性的腦癱詩人像余秀華這樣,寫一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等待他的,絕不是一夜爆紅,被迅速加封為作協(xié)副主席,而是無情的臭罵和唾沫星子將他淹死。
“學院批評”的虛假繁榮
在傳統(tǒng)文學期刊步履維艱,日益蕭條的今天,作為文學批評的學術期刊不但絲毫沒有蕭條的跡象,反而行情見漲,呈現(xiàn)出了一派前所未有,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一些原有的文學理論期刊,甚至在如此大好的形勢下,在期刊市場攻城略地,迅速膨脹,居然一胎多生地由原來的月刊滋生成為了所謂的上、中、下旬刊。而這些所謂的學術期刊之所以能夠越辦越紅火,恰恰是因為其背后有一個龐大的消費群體,即無數(shù)需要通過在學術期刊上發(fā)表論文,才能夠得到有關方面的認可,才能在職稱評定、加薪晉級中獲取好處的人。而某些學術期刊,正是抓住了許多作者需要將學術論文當作敲門磚的軟肋,公然獅子大開口地向作者索取高額的版面費。這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便是粗制濫造,急吼吼地炮制出來的論文,照樣可以一路綠燈,堂而皇之地作為學術成果招搖于世。如此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學術游戲,早已經(jīng)成為了學術界秘而不宣的“潛規(guī)則”。
打開當今的文學理論刊物,我們看到,許多專家學者發(fā)表的那些為學術而學術的論文,簡直就像孔乙己論述茴香豆的“茴”字究竟有幾種寫法一樣,隔山打牛,迂腐可笑,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和研究毫無實際的用處。當今高校和研究機構,對于“學術成果”量化的標準,往往就是看其在學術期刊,尤其是核心期刊上發(fā)表論文的數(shù)量。為了能夠使自己所在的高校能夠快出“成果”,多出“成果”,許多高校的文學院便不惜紛紛與這些學術期刊聯(lián)姻,成為了學術期刊名副其實的后臺老板。于是,一個學術期刊的編輯委員會的成員單位動輒多達一二十個以上,可說是屢見不鮮。我們看到,在眾多學術期刊上發(fā)表的諸多學術論文,常常都是屬于各高校五花八門的“研究項目”和“階段性成果”。而這些閉門造車,埋頭從事研究的學者掌握的幾乎都是一套紙上談兵的屠龍術。對于這些屠龍術一樣的學術論文,許多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就坦言,他們幾乎就不看這些學術論文和文學評論。因為這些學者根本就說不到點子上。作家們不看,普通的讀者更不會問津,而最終就只有那些撰寫論文的學者們像在OK廳里K歌一樣,自我欣賞,自我陶醉,少數(shù)幾個人互相叫好,自己表演給自己看。
對此,有評論家憂心如焚地指出:“當下的文學批評,即使不是捧場幫腔的‘幫閑文字,但也以四平八穩(wěn),中規(guī)中矩,成為當下文學批評的基本樣式和基本姿態(tài)。而且是主要的樣式和主要的姿態(tài)。而充當這種樣式和表演這種姿態(tài)的,主要是大學中文系里出來的‘碩/博文章。 干脆地講,當下的文學批評差不多要淪落成了大學中文系的碩士學位、博士的論文秀場?!痹趯W院批評空前“繁榮”的今天,發(fā)生在當代文壇一個顯著的怪現(xiàn)象就是,某些著名學者居然荒唐地將當今的中國作家,像娛樂圈的蓄意炒作那樣,人為地分成一線和二線作家。多年來,他們所進行的學術研究,都始終是圍繞著這些“一線作家”的屁股后面轉(zhuǎn),并且以一味討好著名作家的方式來進行學術研究和撰寫論文的。正因如此,那些大名鼎鼎的一線作家一旦有了新作,即便其新作再稀松平常,都會受到某些南郭先生一樣的著名學者和其弟子們猶如追星族般的追捧。而某些著名的學術期刊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學院批評家們表演的舞臺和秀場。
眾所周知,文學批評首先必須是針對文學所作出的審美判斷。然而,由于缺乏對于文學作品的感受能力,許多學院批評家們在撰寫學術論文時根本就無法從文學入手,說出一部文學作品究竟好在何處。因此,他們只能是在書本上去找材料,從國外學者哪里去套用理論名詞,照本宣科,常常不得不買櫝還珠地將文學批評當成了社會批評和理論名詞的集中堆積。他們總是在其論文中夸夸其談地論述某作品的所謂社會價值。這種大量發(fā)表在學術期刊上,偏離文學的文學論文,使某些學術期刊經(jīng)年累月,令人惋惜地成為了文學批評虛假繁榮的文字垃圾場。
路遙的創(chuàng)作與文學眼光
1980年代,中國的文壇風起云涌,林林總總的文學思潮和創(chuàng)作方法不斷從國外涌來,形形色色的寫作技巧無不大受追捧。追新逐異的“先鋒文學”在文壇上獨領風騷,并且儼然成為了時代的主流,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一度被認為是落后于時代的“老土”。但對文學有著清醒認識和超前眼光的路遙,卻絲毫不為各種時髦的文學觀念所動,他堅信歲月將會大浪淘沙,只有像金子一樣的好作品,才會永遠留在讀者的心中。路遙說:“平庸的作家會反復復制出一堆又一堆被同樣平庸的評論家所表揚的文學廢品,而任何一個嚴肅認真的作家,為尋找一行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文字,往往就像在沙子里面淘金一般不容易?!甭愤b以驚人的毅力,創(chuàng)作出了長達一百多萬字的史詩般的經(jīng)典之作《平凡的世界》。在與友人的通信中,路遙充滿自信地說:“當別人用西式餐具吃中國這盤菜的時候,我并不為自己仍然拿筷子吃飯而害臊?!比欢?,令路遙萬萬沒想到的是,盡管在此之前他已憑中篇小說《人生》在中國文壇一炮而紅,但這一次,他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的作品,卻接連被多家雜志社紛紛退了稿。其原因居然是:與那些亂花迷眼,時髦搶眼的文學創(chuàng)作方法相比,《平凡的世界》所使用的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已經(jīng)跟不上時代。
翻開當今各種各樣的“當代文學史”教材,路遙幾乎成為了一個被淡化,或者說被遺忘的名字。長期以來,在眾多的報紙副刊,乃至學術期刊上,許許多多當代作家并非真正優(yōu)秀的作品都受到了新聞媒體熱情的追捧,被文學理論家們樂此不疲地反復研究,而路遙的作品卻很少在文學理論期刊上被學者們所提及。如此匪夷所思的現(xiàn)象至少說明,當代文壇,尤其是學術界,對路遙的作品是有所忽略的,他們的目光常常只是聚焦于那些紅極一時的作家和他們的作品。為了使其作品迅速“國際化”,獲得外國人的認同,某些作家在寫作時一味揣摩外國人的心思,絞盡腦汁地為討好外國人而特意增加一些其喜歡的“中國元素”。在表現(xiàn)手法上,他們羞于與現(xiàn)實主義為伍,甚至將現(xiàn)實主義當做是妨礙中國文學發(fā)展的過于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恨不得將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連根拔起,斬草除根。正因如此,即便是《平凡的世界》在發(fā)表之后贏得了無數(shù)讀者的喜愛,但文學界對此的反映,卻是令人寒心的冷淡,許多文學批評家對路遙的這部小說根本就不看好。
美國作家諾曼·梅勒曾自我調(diào)侃地將作家說成是“倒霉的職業(yè)”。他告誡那些正在寫作中的人們:“任何為自己闖一條漫長的創(chuàng)作道路的優(yōu)秀作家,都必須具有一種品格,在不被接受時比較能頂?shù)米 _@才能產(chǎn)生藝術!”“如果書是好的,被接受的情況不佳,那你可以堅定地希望,歷史——那個專門唱傷感戀歌的歌手——在未來的歲月里會為你唱出另一支歌?!睍r間是路遙作品最好的評論家,差不多三十年過去了,當年那些被文學批評家們一路看好,風光無限的文學作品,早已成為了過眼煙云,再也不被人們提起,而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卻越來越深入人心,感動著千千萬萬個中國人。這部扎根在黃土地上的現(xiàn)實主義經(jīng)典之作,為中國當代文學帶來了無上的光榮。
在當代文壇上,跟在外國作家屁股后面亦步亦趨的作家比比皆是。昔日那些玩弄文字游戲,視現(xiàn)實主義為敝屣的先鋒作家們,如今有幾個能夠真正站立在文學的巔峰之上?或許,路遙早已看到了自己作品的未來,他深深地知道,文學不是科學技術,追求的是升級換代和一味的“創(chuàng)新”,文學靠的是用藝術的魅力深深地感染讀者。文學的寫作手法沒有新舊,只有好壞之分。路遙在上個世紀寫出的作品,卻能在歲月的流逝中深深地打動今天80后、90后這樣的年輕人,這正是路遙作品的魅力所在。路遙的作品,以其無窮的藝術魅力,校正著那些視野褊狹,甚至偏激的文學批評家們的目光。
我們的時代需要文學,同時也更需要像路遙這樣,對文學有著宗教般的意志和初戀般的情感,將手中的筆與故鄉(xiāng)的土地和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血脈相連的偉大的作家。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