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紅俐

[摘 要]近代日本資產階級民權思想早在明治初期便已出現(xiàn)萌芽，到自由民權運動時正式形成，并在這一運動過程中發(fā)展成熟。日本明治時期的自由民權運動對明治維新起到了補充和推動的作用，并且在這場運動中發(fā)展成型的民權思想在日本的近代化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自由民權運動中，民權思想家們提出的關于實現(xiàn)民權的政治構想，對日本建立君主立憲制政體、逐步完善資本主義代議制有著重要意義。但是，由于資產階級自身的階級局限性，其民權思想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消極的一面，資產階級民權思想中隱含著的“愚民觀”以及民族擴張主義等思想觀念對近代日本的發(fā)展產生了消極的影響。

[關鍵詞]日本；明治維新；自由民權運動；資產階級；民權思想

[中圖分類號]K313.4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6）04 — 0068 — 03

近代日本的民權思想，主要是通過明治早期受西方思想影響的士族知識分子、啟蒙思想家傳入日本的。這個群體的著作不少是介紹西方民權思想，反映了日本資產階級民權思想萌芽的出現(xiàn)，如福澤諭吉、加藤弘之等人的作品。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掀起的自由民權運動正是日本民權思想的集體覺醒。這場運動主要由資產階級中的士族知識分子領導，他們明確提出開設議會、訂立憲法、減免地稅、廢除不平等條約等要求，這些正是對日本明治維新中存在的不徹底性和妥協(xié)性進行的有力補充。日本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雖然主要是借鑒西方的經(jīng)驗，但在其自身發(fā)展的過程中卻存在著差異。西歐的資本主義是自下而上地發(fā)展起來的，而日本的資本主義卻是從封建的包買商資本轉化而來，是自上而下的推動與自下而上的發(fā)展相結合的產物〔1〕。近代日本在走上資本主義道路后，其自身存在著的封建因素，使得它在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結構等方面折射出與眾不同的特征。受這些因素的影響，近代化過程中產生的、以資產階級為主要載體的民權思想，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局限性。

一、自由民權運動：日本資產階級自由民權意識的覺醒

日本自由民權運動發(fā)生在明治維新期間，是一場由資產階級領導的追求自由民主權利和民族獨立的社會政治運動。明治維新開始了日本的文明開化進程，在思想方面，日本從西方引進了激進主義的人權思想、官僚資本主義的國權思想，以及資產階級自由民主主義思想〔2〕。這些思想中蘊含的人權與自由理論與精神，在近代日本社會掀起了一股自由思潮，對幕府統(tǒng)治時期的封建思想和傳統(tǒng)觀念造成一定的沖擊力，為日本自由民權運動的興起奠定了社會基礎。

1874年1月，因主張“征韓論”失敗而下野的前政府參議副島種臣、板垣退助、江藤新平、后藤象二郎等人，結成日本最早的政黨愛國公黨，并發(fā)表了《設立民選議院建議書》，引起了日本社會的強烈反響。此后日本其他地區(qū)也迅速建立起民權組織。早期日本民權思想啟蒙家和民權運動家，紛紛闡發(fā)各自對明治新政和發(fā)展資本主義民主政治制度的構想，自由民權運動便由此開始。1875年，全國性的民權組織愛國社建立，并于1877年6月向天皇進呈請愿書，正式系統(tǒng)地提出了開設議會、減免地稅和修改不平等條約等政治主張。此時的自由民權運動已經(jīng)擴展到全國范圍了，產生了重要的政治影響。1880年代初的“酒店會議”〔3〕、“福島事件”、“高田事件”則反映了自由民權運動逐漸走向頂峰。自由民權運動發(fā)展到后期，其斗爭形式和主體都有所變化。其斗爭形勢從結會請愿轉變?yōu)槲溲b斗爭，運動主體則從最初的下層士族知識分子、豪農富商，擴大到中農、貧農和中小手工業(yè)者。但縱觀全局，這場運動的領導權在長時段內，一直主要掌握在士族知識分子和豪農富商的手中。此外，運動的形式也主要以合乎明治政府法度要求的結會請愿等比較和緩的手段為主，具有顯著的近代民族民權運動的特征。最終由于政府的分化策略，以及自由民權運動領導階層自身的局限性，這場運動中聚集的主力到1887年便逐漸瓦解了。

自由民權運動一定程度上刺激了資產階級的自由民權意識的覺醒。自由民權運動前期主要體現(xiàn)了中小資產階級渴望參政的政治訴求。這一階層中有不少深受西方天賦人權等啟蒙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他們最早萌生自由民權意識。如較激進的思想家中江兆民（1847—1901），下級武士出身，被稱為“東洋盧梭”。他翻譯了《民約論》，提出“君民共治”說，強調限制王權，讓人民參政。他曾形象地表述：自主的“主”字，就是在君主頭上頂上釘子，杜絕其獨斷專行之可能〔4〕。這種思想充分體現(xiàn)了早期中小資產階級，對自由權利與參與政治的強烈訴求。明當時的自由民權思想家們，清醒地認識到理想與現(xiàn)實的落差：政府外形雖有所改變，但其專制壓抑的本質未曾動搖，人民“愚民”狀態(tài)猶存，明治政府留給人民的些許權利，并不能改變其卑屈的地位與不信任政府的畏懼態(tài)度〔5〕。自由民權運動將原本只停留在思想意識層面的民權觀念付諸實踐，使之成為具有強大影響力的社會性政治運動。自由民權運動中小資產階級自由民權觀念從簡單意識得到進一步發(fā)展，逐漸形成完整的思想理論體系，并進而提出了具體的政治主張。譬如“國會期成同盟”向太政官遞交的《開設國會請愿書》中列舉了九條理由，其中就包括——人權是天賦的，要求參政權是天下之通義。運動中建立的黨派組織往往采用各種手段，來宣傳各自的民主政治思想，自由民權意識也逐漸為廣大貧農等社會底層大眾所接受。藉此自由民權運動的民眾基礎得到擴大，也增強了它的政治影響力。

二、私擬憲法：日本資產階級民權思想體系的成型

自由民權運動時期，各派別組成的黨會大多嘗試過，根據(jù)自身的思想觀念和借鑒西方的政治制度來草擬憲法。這些憲法草案匯集了自由民權派的民主自由權利觀念，和有關資本主義民主政治制度思想的精華。自由民權派將這些思想落實到具體的國家政治生活的構成元素上，提出了建設民主政治制度的一些創(chuàng)想。私擬憲法則標志著自由民權思想體系的成型，這種思想擁有了政治團體作為載體和傳播媒介，并且逐漸凝聚了能夠實現(xiàn)其政治理想的力量。各團體所擬定的憲法草案具有總結性和綱領性，它表明在自由民主運動中發(fā)展起來的自由民權思想逐漸走向了成熟。

各自由民權者或團體所創(chuàng)擬的憲法均反映了創(chuàng)擬主體們的歷史任務、政治要求，進而體現(xiàn)了其自由民權思想的核心。自由民權派希望能夠推動明治政府進一步完成資產階級改革，促進資產階級民族國家的確立和立憲政治的實現(xiàn)，以利于日本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與實現(xiàn)資產階級的利益〔6〕。這一歷史任務中還隱含著中小資產階級的政治要求，即獲得平等參與政治的權利、反對專制，并且要求改變國家在國際舞臺上的地位。開設國會和制定憲法，是限制專制權力和維護資產階級廣泛的參政權的有效方法，也是自由民權派合法地表達政治觀點、實現(xiàn)政治理想的程序與制度上的保證。因此自由民權派從運動最初便一直主張開設國會和制定憲法，除了受西方民權思想的影響之外，還在于尋求能確保其自身參與政權的合法性的途徑。此外，自由民權派還進行了制定憲法的嘗試。自由民權派提出的開設議會和制定憲法的主張，在經(jīng)過長期的斗爭之后被明治天皇政府采納，此后自由民權者或團體先后草擬了40多部憲法〔7〕，這些憲法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部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憲法有：愛國社植木枝盛起草的《日本國國憲案》、都市民權派的《嚶鳴社憲法草案》和地方民權派千葉卓三郎提出的《日本帝國憲法》。這些草擬憲法蘊含了自由民權派先進的憲政思想，如植木枝盛起草的憲法草案主張：建立由民選產生、有立法全權的一院制議會；建立責任制政府，架空天皇實權；保障人民擁有言論、集會、結社和信仰自由等權利等等〔8〕。再如1879年末金子堅太郎、末廣重恭等人起草的《嚶鳴社憲法草案》，提出了兩院制、議院內閣制、限制選舉以及關于限制人權保障等憲法構想，反映了自由民權派政治思想的成熟。

自由民權派在草擬憲法時，較為注意分析國權與民權兩者之間的關系。明治維新以來，民權與國權之間的對立關系仍然存在。對于二者誰居主導位置，自由民權派內部其實也存在著分歧。植木枝盛在其著名的《民權自由論》中曾指出：“國本集民而成，故欲張國權，則不可不先張民權，民若不獨立，則其國難于維持”。〔9〕在自由民權運動的前期，借助聲勢浩大的社會政治運動，民權在輿論上壓倒了國權。1881年之后，這種局面得到了扭轉，國權確立了實質性的優(yōu)勢地位。日本確立了德意志式的憲法體系并吸收了德國的官僚思想，成為了這一轉變的標志。此時國權與民權的態(tài)勢為“民權為主，國權為從，民權思想高，國權后勁足”〔10〕。在這種種跌宕起伏的復雜情況下，日本資產階級的民權思想經(jīng)歷了重重考驗，因而愈發(fā)深刻和完善，并逐漸走向了成熟。雖然無法突破日本資產階級自身的局限性，但是不少民權思想家已能夠超越其自身所處的社會狀況層面，以較為客觀的態(tài)度來思考民權、國權等相對關系，體現(xiàn)了資產階級民權思想走向成熟、逐漸成型。

三、“愚民觀”與民族擴張主義：日本資產階級民權思想的局限性

日本資產階級民權思想的局限性在于它對民權主體范圍的劃分中隱含的“愚民觀”以及逐漸走向極端國家主義的國家主義。自由民權運動對日本明治維新起到了推動和補充的作用，但同時它也表現(xiàn)出一些具有負面影響的價值取向。

首先，“愚民觀”是自由民權派中的上層領導階層思想中隱含著的負面因素。自由民權運動的領導階層主要是出身于中下層士族的知識分子群體，他們大多接受良好的教育，因而觀念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精英意識，很容易將處于知識分子體系之外的社會下層的販夫走卒群體，排除在民主政治制度的適用范圍之外。另一方面，自由民權運動追求的民權主要是政治上的自由，而非人身自由。這也反映了資產階級宣揚民權的主要目的，是為實現(xiàn)資產階級的政治理想和要求，這便直接將處于社會底層的貧農、小商販等階層排除在資本主義民主政治體系之外。雖然在自由民權運動的中后期，廣大貧農和小手工業(yè)者等階層被廣泛地納入到這場活動之中。如自由黨為了壯大自己的勢力并對政府施加壓力，漸漸走向農民，把爭取民定憲法的斗爭和要求改善農民地位結合起來，以取得農民支持。雖然聯(lián)合起來的階層在利益上存在著某些共同點，但二者的最終目的終究不同。一些民權思想家明顯地表現(xiàn)出了自己對平民的政治能力的否定，如福澤諭吉，他原為下級武士，后失去武士身份，成為浪人。他主張人人平等，人民是國家之主，政府受人民委托管理國家，因而人民有權推翻實行暴政的政府〔11〕，不過他心目中的人民并不包括廣大下層群眾。對于底層民眾，他只要求遵從國法，安分守己。另外，類似的觀念在自由民權派草擬的憲法中也能一窺端倪，憲法文本中的“人民”并未有明確的定義。從實質上來講，獲益更多的顯然是占據(jù)社會優(yōu)勢資源的資產階級。

另一方面，自由民權思想之中之中蘊含的國家觀念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逐漸走向極端國家主義，并為日本軍國主義辯護。早期自由民權運動的興起的直接原因是由于民治政府中“征韓論”派的落敗，民權運動分子受鎮(zhèn)壓后，便紛紛轉變?yōu)橹鲝垖ν鈹U張勢力的日本國權論者了〔12〕。民權思想家與國權論者都強調國家民族的利益，因此前者往往會站在日本國家利益的角度，為本國的民族擴張主義進行辯護和贊頌。如自由黨在甲午戰(zhàn)爭之際發(fā)表宣言書，極力論證自由民權與富國強兵的關系：“吾黨素倡自由民權主義，并將其傳播與我國，以挽回東洋之氣運，而于泰西列國對峙。故不能不以此富強文明冠天下之自由民權主義為根基?！薄?3〕這種論調實際上是在為日本的對外侵略行徑動員力量。早期倡導民權與自由的福澤諭吉和德富蘇峰逐漸從自由主義和平民主義轉向了帝國主義，他們認為帝國向外擴張以實現(xiàn)富強也是文明進步的一種形式，他們稱之為“歐化”，即像西方國家一樣實現(xiàn)文明富強。福澤諭吉以“脫亞入歐”、為亞洲掃除痼疾，為日本侵略中國的行徑開脫，認為日本的對外侵略只是歐化的一個步驟罷了。顯然，這些民權思想家的言論已經(jīng)十分明顯地顯示出帝國主義論調。

四、結語

近代日本自明治維新走上發(fā)展資本主義的道路之后，迅速地發(fā)展強大，成為了亞洲唯一的擺脫西方殖民侵略的民族國家。究其原因，既與日本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積極發(fā)展資本主義工商業(yè)、壯大軍事力量等經(jīng)濟軍事措施有關，同時也與明治政府引進西方先進的資本主義民主與自由等思想有關，它促使日本明治維新能夠在政治層面上去的實質性的突破，廢除封建落后的政治制度，仿效西方實行資產階級民主政治制度，建立資產階級政治體制。這些都為日本的騰飛奠定了基礎，鋪平了道路。資產階級民權思想在近代日本的民主政治建設中發(fā)揮了重要的推動和指導作用。日本民主政治制度建立的過程，同時也是資產階級民權思想由覺醒到成熟的過程。日本的民權思想一方面受到西方天賦人權和主權在民等民主啟蒙思想的影響，另一方面它也受日本本土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譬如國家觀念的強烈。這種特征即使得日本資產階級民權思想具有先進性，并且能夠很好地應用到本國的民主政治建設事業(yè)當中；另一方面，它也具有一些消極的因素，從而限制了本國民主政治的長久發(fā)展。當代研究日本自由民權運動，不僅要肯定其積極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分析其產生消極影響的根源，并以此為戒，為世界和平發(fā)展提供經(jīng)驗教訓。

〔參 考 文 獻〕

〔1〕嚴立賢.日本資本主義形態(tài)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5：04.

〔2〕鄭彭年.日本崛起的歷史考察〔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334.

〔3〕所謂“酒店會議”，即日本國內的釀酒業(yè)者，為了反對過重的釀酒稅、主張‘營業(yè)的自由而舉行的大規(guī)模集會.〔日〕楫西光速，大島清，加藤俊彥.日本資本主義的發(fā)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11.

〔4〕〔8〕〔9〕〔13〕潘潤涵，林承節(jié).簡明世界近代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374-374，376-374.

〔5〕〔日〕福澤諭吉.福澤諭吉全集三〔C〕//〔日〕富永健一.日本的現(xiàn)代化與社會變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125.

〔6〕沈才彬.論日本自由民權運動的性質及其歷史地位〔J〕.世界歷史，2008，（06）：65.

〔7〕陳秀武.論日論日本明治時代的私擬憲法〔J〕.日本學刊，2008，（06）：116.120.

〔10〕邢雪艷.日本明治時期民權與國權的沖突及其歸宿〔D〕.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2009：159-158-159.

〔14〕陳秀武.論日論日本明治時代的私擬憲法〔J〕.日本學刊，2008，（06）：120.

〔15〕〔16〕許介鱗.戊戌政變與梁啟超在日的”啟蒙”活動〔C〕//〔日〕松本三之介.李東君，譯.國權與民權的變奏：日本明治精神結構.北京：東方出版社，2005：15-18.

〔責任編輯：張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