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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細處崩斷的繩子

2016-05-03 02:17趙卡
紅巖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天青老虎

趙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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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細處崩斷的繩子

趙卡

雪芹那會兒,正被她老公龔天青按在路上打。

賈二老虎那時還不認識雪芹,雪芹被她老公龔天青按在路上打,路窄,賈二老虎的車就給擋了,走不了,司機只好嘎吱一聲,減了油門滅了火。車一停,車上裝的蜜蜂就暈菜了,四處亂飛,嗡嗡了個轟,轟轟了個嗡的,賈二老虎瞅著亂成一團的蜜蜂,也有點暈菜了。

起先,賈二老虎一直在車上瞇著,他是個大塊頭,占了車樓很大一塊地方。他和他弟弟賈四老虎,折騰了一夜,才把幾百個蜂箱搬上了汽車,完了,和司機說,去去,昆昆,明明,去去昆明。嗯嗯,司機被賈二老虎的口吃給帶進去了,說好好好好好知知知道了。去昆明的路上,賈二老虎睡了,睡夢中,汽車猛一個趔趄,他醒了。他問,怎么不走了?司機說,你看前面,一個男人往死揍一個女人呢,擋了路。賈二老虎揉了揉眼睛,問走哪了,司機說不知道,好像是出了成都,二百多公里了吧。

賈二老虎那會兒,迷迷瞪瞪的,并沒有想到,車頭前面那個被按在地上打的女人,后來變成了他的老婆。

賈二老虎第一次知道她叫雪芹,是在雪芹的家,但眼前是在大路上,他還不知道這個女人叫雪芹,只見一個男人,身形瘦削,相貌猥瑣,嘴里斜叼著一截?zé)?,往死里揍一個女人。揍女人本來不關(guān)賈二老虎的屁事,問題是他們在大路上擺了拳腳攤子,分明擋了賈二老虎的路。就算擋了賈二老虎的路,也無所謂,關(guān)鍵是他媽的一個男人,往死里揍一個女人,還沒完沒了,賈二老虎有點生氣。就算賈二老虎有點生氣,倒也罷了,問題是車上的蜜蜂煩躁不安,蜜蜂煩躁不安,賈二老虎也煩躁不安,手心有點癢癢,就推開車門,下了車,走到那對打架的男女身邊,問他們,有完沒完了。

雪芹是在賈二老虎問話的時候,看了賈二老虎一眼的,這人長得一看就是北方人,嘴大,頭大,身子塊也大,說話帶點結(jié)巴,不算太嚴(yán)重那種,你你你們,他媽的,有完完,沒完完了?這是雪芹對賈二老虎的第一印象。她老公龔天青正打得歡實呢,聽見有人問他們話,就住了一下手,轉(zhuǎn)頭看見了一輛車,車前面站著一個人,有點愣怔。龔天青一愣神當(dāng)兒,雪芹就流下了淚,也不吭聲,淚眼盯死了賈二老虎。

龔天青說,關(guān)你屁事?

我管球你的事兒,事兒了,你打幾下就行嗯行嗯行嗯行了,我的車要過,你把路,給堵堵堵堵球了,賈二老虎結(jié)巴著說。賈二老虎懊惱的跺了一下腳,覺得那會兒結(jié)巴得有點不正常,平時沒這么厲害。

我操,龔天青罵了一句,背過身,繼續(xù)打雪芹。雪芹一言不發(fā),繼續(xù)盯死了賈二老虎流淚,滿臉都是,賈二老虎有點下不來臺。

賈二老虎就去拉龔天青,行嗯行嗯了,行嗯行嗯了,她是個女人。龔天青一回頭,指著賈二老虎的鼻子罵道,給老子滾開。賈二老虎罵了一句,罵了一句什么,別人都沒聽清,反正有個屄字,然后就動了手,這是賈二老虎的招牌習(xí)慣,……,屄的。的字還未落干凈,龔天青就抱著頭,滾在路上了。賈二老虎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雪芹,又照著龔天青的腦袋,使勁踢了一腳,罵道,媽個屄,好狗不擋道,滾滾開。龔天青捂著腦袋,嘴里仍然不干不凈,閃到了一邊。雪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賈二老虎看了一眼雪芹,遲疑了一下,伸出了手,把雪芹拉起來,拉到了路邊,狠狠瞅了一眼龔天青,然后回到了車上,對司機說,走,走吧。

汽車行在繼續(xù)往西南的路上,經(jīng)過剛才的折騰,賈二老虎就沒有睡意了。

賈二老虎是養(yǎng)蜂人,四海為家,哪里盛開花香,他就往哪里尋,轉(zhuǎn)著走,蜜蜂和人一樣,也得過冬,找個舒適地方。賈二老虎自養(yǎng)蜂以來,走過了很多地方,但還沒去過云南,據(jù)說云南的昆明叫春城,啥意思呢,就是那里沒有四季,只有一個季節(jié),春天,好,就定在昆明了,賈二老虎和他弟弟賈四老虎說。但四川的春天也不錯,賈二老虎和司機說,哎你看看看看看,這個地方黃澄澄澄澄的一片,油菜花啊,漂漂漂漂漂亮。司機說,嗯,漂漂漂漂漂亮。

那就不去昆明了,就這兒了,賈二老虎和司機說,前面找個地方,停,停了。

司機果真在前面找了個地方,停了。賈四老虎問賈二老虎,哥,怎么不走了?賈二老虎沒吭聲,下了車,溜達進了油菜花地里,隨手捋了一把油菜花,聞了聞,然后又往四周看了看,遍地金黃,仿佛遍地黃金,看得人眼睛發(fā)黃。賈四老虎站在車上問賈二老虎,哥,怎么不走了?賈二老虎頭也不回,兄弟,就這兒這兒了,不走了。賈四老虎聽了,嘴里咕噥了一句,賈二老虎聽不見,司機聽不清,反正,車是不走了,就地卸蜂箱。卸完了蜂箱,賈二老虎開始和司機算賬,說原本要去昆明,現(xiàn)在不走了,路程才一半,運費就給你一半。司機不干了,說是你不去昆明的,又不是我不去,運費至少得付三分之二。就這樣,賈二老虎和司機算了半天賬,最后,賈二老虎付了司機一半多一點的運費,司機才滿臉不高興地轟著油,走了。

所謂山東沒山,四川沒川。四川這地方,的確坑洼不平,賈四老虎問賈二老虎怎么辦,賈二老虎說,怎么怎么怎么辦,順坡擺放箱子,盡量找平整的地方。冬去春來又一年啦,蜜蜂又要產(chǎn)卵啦。平時多注意點,你這第一年跟上哥學(xué)養(yǎng)蜂,箱里要看飼料,不要忘了清掃箱底,蜜蜂比人講衛(wèi)生多啦。

賈四老虎就又嘟噥開了,每次他嘟噥,賈二老虎聽不見,也不想聽。他這個兄弟,他知道,惹是生非絕對一把好手,干活兒不行。賈二老虎本不想帶賈四老虎,但他爹賈連升和他說了不下五次,沒辦法,只好帶上。他爹賈連升說,你要再不把四老虎帶出去,估計家里連飯也吃不開了。賈二老虎問怎么講,他爹賈連升說,四老虎每日吃飽了沒事干,就東跑西串,到處尋釁滋事,攪得周遭四鄰雞犬不寧,家里都被每天找上門來的傷者踏出了一條路,派出所更是隔三差五,拿著藥費單,找他報銷。賈二老虎聽了他爹這番訴說,一開始沒表態(tài),他也不愿意帶這么個挑事油子,他二老虎四海為家,居無定所,帶著成千上萬的小蜜蜂,以大自然為伴,雖清苦些,但也其樂融融,突然帶出來一個攪了他清淡生活的人,他恐怕有點不習(xí)慣,所以,他支支吾吾的,結(jié)巴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囫圇字眼兒,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他爹賈連升看他那副樣子,就說,你一個人,其實需要一個幫手,別人欺負你的時候,有你兄弟在,別人不敢欺負了。賈二老虎聽他爹這么一說,考慮了一下,就不再支支吾吾了。話沒錯,這些年,他在外面,沒少受氣,甚至挨過不止一次打,有個兄弟兼幫手,有個照應(yīng),就答應(yīng)了,好好好好吧,讓他跟我吧,賈二老虎痛快地說。

賈四老虎跟賈二老虎那會兒,還不到十六歲呢,但個頭像個二十歲,只是太瘦了,離遠了看,一根軟了吧唧的面條杵在街上,頭發(fā)亂飛,嘴里永遠斜叼著一顆煙,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二流子。年輕人的精力旺盛,不好好念書,早早輟了學(xué),除了農(nóng)忙時幫父母親干點活兒,剩下的時間就是瘋跑,賈四老虎就這樣把他爹賈連升他娘劉麻花氣得夠嗆,他爹打了他好幾回,沒用,就不打了。要是瞎跑瘋逛,也就不說了,關(guān)鍵是賈四老虎惹是生非,闖了禍,擦屁股的還是他爹賈連升。比如,一次鄰村唱戲,賈四老虎僅僅因為有個和他年齡相仿的人,從他面前經(jīng)過時,瞅了他一眼,就不依人家了,揪住那個年輕人的頭發(fā),揍個半死,嫌人家瞅壞了他的燙發(fā)頭。后來,那家人報了派出所,派出所找上門來,拎出手銬要拷賈四老虎,賈連升好說歹說,賠了對方五百塊錢,給了派出所一條煙,才算了事。

這種事多了,賈連升就受不了了,畢竟他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一年地里收不了多少錢,賈四老虎給他捅上五回漏子,他就把全家半年的收入沒了,這還是小的,如果惹大了,估計全年的收入就泡湯了。所以,賈連升只要一睜眼,看見賈四老虎晃,愁得不行,牙疼,我他媽老犯牙疼,他逢人便說,捂著腮幫子。

這下好了,賈四老虎跟著他哥賈二老虎,賈連升算是松了一口氣。

養(yǎng)蜂是一門又苦又累的技術(shù),還賺不了幾個錢,賈二老虎和賈四老虎說,老四,就當(dāng)哥帶你全國免費旅游了。一開始,賈四老虎覺得新鮮,他跟著蜂群,到處花開朵朵,空氣清新,但沒多久,他就不喜歡這項活計了。首先是被蜜蜂蜇,他也奇怪,那些蜜蜂就像認得他哥似的,見了都繞開走,而他卻每天被蜜蜂欺負,眼腫唇厚是家常便飯,兩條小臂仿佛害過疥瘡,難看死了。這還好說,關(guān)鍵是他們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一般來說,最多一個季節(jié)就走人了,應(yīng)了他哥賈二老虎那句話,全國免費旅游。至少有兩次,他和當(dāng)?shù)氐墓媚飩兲幧蠈ο罅?,他一走,就算沒戲了,沒有任何一個姑娘會跟著他顛沛流離,受不了那茬子罪。還有幾次,是他們不得不搬走,這也是賈二老虎惱火他兄弟賈四老虎的地方,狗改不了吃屎,走哪兒在哪兒尋釁鬧事,打架斗毆,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連賈二老虎都跟著賈四老虎挨了幾回打,氣得賈二老虎幾次要把賈四老虎趕回家,終了還是念在兄弟情分上,沒有下最后的逐客令。

這回你要老實點,賈二老虎警告賈四老虎,這是四四四四川。

嗯,知道了,賈四老虎一撥拉胳膊上的蜜蜂,操,他罵了一個字,胳膊被蜂蜇了一下。

這幾天,要細心點,賈二老虎叮囑賈四老虎,看看蜂群里強的與弱的,弱群要及時合并,不要推延了時間;再看看蜜蜂產(chǎn)子好不好,蜂箱要保溫;另外,尤其要留心看有沒有蜂螨病,春治一遍頂半年。

嗯,知道了,賈四老虎又一撥拉胳膊上的蜜蜂,操,操,他罵了兩個字,胳膊被蜂蜇了兩下。

賈二老虎看著他弟弟賈四老虎的樣子,笑了笑,沒再作聲,一個人往起支帳篷。支起帳篷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賈二老虎餓了,就拾掇鍋碗瓢盆,準(zhǔn)備做飯,賈四老虎說,哥,算了,明天做吧,我去附近村里的小賣部,買點吃的吧,有啥買啥。賈二老虎尋思了一下,點了點頭,嗯,行,你去吧,買點方便面和榨菜算啦,明天咱們做吧,今天身上酸疼,不想動一下。

賈四老虎買回了方便面和榨菜,還買了一瓶酒,和他哥說,川酒云煙,川酒云煙嘛,咱們喝點,到了四川,不喝不算入鄉(xiāng)隨俗。賈二老虎躺在簡易床上,有氣無力地說,老四,你再給哥跑一趟吧,估計感冒冒冒了。賈四老虎只得又去了一趟前面的村子,給他哥買了一趟感冒藥,回來后,賈二老虎已經(jīng)睡著了。

雪芹后來回憶起賈二老虎第一次進村的樣子,著實嚇了一跳。雪芹說,二老虎的樣子像快死了。賈二老虎后來回憶起第一次進桑園村,一眼瞧見了雪芹,愣了一下,那個路上被他男人揍的女人,正在家門口捋菜葉子,一個小男孩在她旁邊跑來跑去。

嗯哼,嗯哼,賈二老虎敲了敲雪芹院子前面的一棵樹,臉上的表情很痛苦,佝僂著腰。

雪芹抬眼就看見了賈二老虎,那個路上打她男人的外鄉(xiāng)人,起了身,問,怎么啦你?

賈二老虎說,你們家有姜沒,借點,買也行?

你感冒了,挺重的,雪芹說,先回屋來,我給你燒點開水。

喝了雪芹燒的生姜水,賈二老虎身上發(fā)了點熱,舒適多了,這就算正式認識了,賈二老虎和雪芹互相說了自己的名字。賈二老虎問雪芹,你男人呢?雪芹說,不知道死在哪兒賭錢去了。

那那那那天在路上不好意思,打打打了你男人,賈二老虎咧嘴笑了笑,哪天我給他賠個不是,我這人人人,脾氣不好。

雪芹沒吭聲,他們倆就干坐著,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直到龔天青回了家。

賈二老虎回了他的營地,看見賈四老虎坐著,就問他為什么坐著,不去打理蜂箱,賈二老虎說,春天要七天看一遍,我教給你的,是不是都忘了,快看快蓋,你坐著行嗎?

賈四老虎說,剛才村里來了幾個人,說不讓我們在他們村養(yǎng)蜂,怕蜇了人和牲口,限咱們?nèi)彀嶙摺?/p>

嗤,賈二老虎撇了撇嘴,操操操他媽,又是這一套,嚇?;;K鬆?,不要尿他們。你管好蜂群就行了,記住,我說了好幾遍了,口訣,早春采水最傷蜂,要把水盤放房前,中午加點溫開水,水中加藥防病患。

知道了,賈四老虎一扭屁股,忙他的去了。

春季蜂群要集中,空脾全部必撤完,飼料備足二十天,冷天萬萬不能看,保持蜂群餓不死,一年之季在于春,記住了,記住了,我看你就沒記住,賈二老虎很不滿賈四老虎的態(tài)度。

夏天很快就到了,賈二老虎的蜂群漫天飛舞,每只蜜蜂屁股上,都別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忙著采花授粉。賈二老虎瞇著眼,笑著說,這些小小小流氓,采花大盜,嘿嘿。正得意呢,桑園村的人又來了,口氣相當(dāng)惡劣,說他媽的給你們龜兒子警告過幾次了,讓限期搬走,從春天警告到夏天了,怎么還在這兒賴著?賈二老虎吸著煙,斜著眼,一副痞子樣,我的蜂離桑園村遠著呢,又沒傷著你們?nèi)税』蛘呱冢覒{什么離開,賈二老虎說,有本事來動手,誰要是動爺一只蜜蜂,爺就打斷他的腿。

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打他龜兒子的,外鄉(xiāng)人。

賈二老虎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賈四老虎正拎著一板蜂窩,正要往出甩蜜,蜂窩板上還爬著蜜蜂,見有人喊打,直接把還爬著蜜蜂的蜂窩板,朝人群扔去,轟一聲,蜜蜂炸了,狠狠地將來犯者蜇了一氣,人們叫喊著,撲打著身上頭上亂飛的蜜蜂,慌不擇路跑了。

媽個逼,賈二老虎過去抽頭給了賈四老虎一巴掌,眼瞎瞎瞎了,見什么扔什么,我操。

雪芹對這一切不知情,自從春天她被她老公龔天青打那次,她就記住了賈二老虎,巧的是,賈二老虎居然在他們村不走了。那天,賈二老虎來她家討生姜水喝,她不知為什么,心里歡喜得很。雪芹問賈二老虎,你們是哪里的,賈二老虎和雪芹說,內(nèi)蒙古。內(nèi)蒙古在哪里,她不知道的,但她知道西藏,問賈二老虎內(nèi)蒙古離西藏有多遠,賈二老虎和雪芹說,我也不知道,估計遠呢。然后,他們就互相都放松了,聊了一會兒,直到龔天青進門,可能是輸了,龔天青黑著臉進門的,一進門看見了賈二老虎,嚇了一跳,以為賈二老虎上門找他來了,就罵,賈二老虎賠著笑臉,說那天是他不對,魯莽了,今天專門給他賠不是來了,說完,給龔天青遞了一支煙,龔天青看了看賈二老虎,又看了看雪芹,并無惡意,才狐疑地接過煙,點了火,抽了一口。

(六)三叉形器。良渚諸多墓穴出土了三叉形玉器,這種器是做什么用的,至今沒有定論,比較普遍的看法是,這種三叉形玉器是良渚人的冠飾,不是一般人,而是部落首領(lǐng)將其戴在額頭上。這種說法不是沒有道理的,三叉形器不多,一般一墓只有一件,且放置在墓主人的頭部。各墓出土的三叉形器體制差不多,不同的主要是中間的豎梁,有長有短。三叉形器的造型類似漢字“山”。如果將它與圓雕玉鳥比對一下,當(dāng)發(fā)現(xiàn)它們其實是很相像的,所不同的,僅在于玉鳥的雙翅是平的,而三叉形器的兩邊類翅的兩叉向后彎曲,如果將三叉形器理解成飛鳥的造型,那么這雙翅的靠后就有點變形了,這種變形為的是突出鳥飛得快。

賈二老虎一想到雪芹,心里就動了一下,他揉了揉胸口,摸出一支煙,點了,狠狠抽了兩口,吆喝賈四老虎,老四,給我我我我拿一瓶蜂蜜來。賈四老虎給他拿了一瓶,瓶子是喝完燒酒剩下的,洗了洗,裝了蜂蜜,封的很嚴(yán)密。賈二老虎說,我出去一下,你看著,要是再有人來鬧鬧鬧鬧事,千萬不能拿蜂箱打,要拿菜刀或棒子,聽見了沒沒沒?賈四老虎說知道了,你到哪兒?賈二老虎沒有回答,徑直朝桑園村走了。

雪芹和她老公龔天青在家,賈二老虎敲了敲門,不等對方說請進,他就進門了,打了個哈哈,把一瓶蜂蜜放下了,說一點心意,感謝那天雪芹給他煮了生姜水,讓他的感冒好得很快。雪芹客氣了一下,說賈二老虎的禮物貴重了。賈二老虎發(fā)現(xiàn)雪芹的臉上腫了,一條腿也不那么利索,就問雪芹,你這是怎么了,不是我的蜜蜂蜇了你吧?雪芹沒言語,龔天青站在地上罵上了,罵的話很難聽,但很莫名其妙,賈二老虎聽了半天,不知道他在罵什么,就悻悻地走了。

裝蜂蜜的酒瓶放在桌上,商標(biāo)紙還沒撕,離遠看,像一瓶黃澄澄的補酒。賈二老虎一走,龔天青就一把抓起了酒瓶,念商標(biāo)上的字,沱牌曲酒,沱牌曲酒啥時候出補酒了,龔天青自言自語,擰開了瓶蓋,聞了聞,完全沒有一點酒味兒。雪芹說,那是人家蒙古人給咱送的蜂蜜,哪有什么酒。龔天青一聽不是酒,就放下了,嗯,他繼續(xù)自言自語,給娃兒兌了水喝。

雪芹認為賈二老虎兄弟倆是蒙古人,因為賈二老虎和她說過,他們來自內(nèi)蒙古。但雪芹總是分不清內(nèi)蒙古和蒙古的關(guān)系,也分不清內(nèi)蒙古和西藏的關(guān)系,賈二老虎就給她解釋,內(nèi)蒙古和蒙古不是一個地方,他也不是蒙古人,他只是從內(nèi)蒙古出來的,漢人。雪芹連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突然對內(nèi)蒙古產(chǎn)生了巨大的興趣,她記得有一次,溜達到賈二老虎的蜂房前,看見賈二老虎光著膀子在飛舞的蜂群里穿梭,就不想走了,她覺得世界上最迷人的男人,一定是這個內(nèi)蒙古的漢人,雖說長相粗魯,還說話結(jié)巴,但身體魁梧,肌肉發(fā)達,心眼好。在雪芹的記憶中,自從她嫁了龔天青后,沒少挨龔天青的打,龔天青的下手一般很重,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勸架,只有賈二老虎敢,那天,她一看見賈二老虎朝他們走來,心里就預(yù)感到,她不會再挨打了,果真,賈二老虎打了龔天青一頓,她感到比她打龔天青還過癮。

賈二老虎總是話不多,雪芹到了賈二老虎的蜂房處,賈二老虎招呼她坐下,然后給她戴了紗罩,說怕蜜蜂蜇了她,他不好給她家的人交代,再說了,現(xiàn)在村里隔三差五的,就有人來鬧事,讓他們搬走,其實,無非想白要點蜂蜜。雪芹從來沒有向賈二老虎要過一滴蜂蜜,她到地里忙活,或打豬草,總是借故要走一下賈二老虎的營盤,過來后也不打招呼,只是看賈二老虎一眼,就走了。

賈二老虎莫名其妙,想和雪芹說句話,雪芹已經(jīng)走遠了。

雪芹知道消息,過來看賈二老虎,問摔得厲害不,賈二老虎笑著說,沒沒沒沒事,就是左腿摔重了,老四已經(jīng)給買買買了正紅花油。然后,賈二老虎就問雪芹,你怎么想起來看我了,讓你男人看見,非又是打你不可。雪芹說,已經(jīng)打過了,接著說她實在受不了了,問賈二老虎什么時候轉(zhuǎn)移營盤,她要跟著走,給賈二老虎打工。

咳,賈二老虎一下沒說的了,我走哪兒算哪兒,也就顧自己這張嘴,哪里還雇起人啊。

我不要錢,管飯就行,你們啥時候走,帶上我,雪芹毫不猶豫地說。

完后再說吧,賈二老虎揉著他的腿,看也不看雪芹。

半個月后,賈二老虎的左腿好了些,已經(jīng)能行走了,就和賈四老虎說,不能在四川這個地方呆了,再呆下去,咱們的蜜蜂就會悶死。賈四老虎說,那咱們到哪兒?賈二老虎的意思很堅定,回老家,回咱們的老家,現(xiàn)在正是葵花盛開的時候,你準(zhǔn)備一下,馬上聯(lián)系車。

裝車的那天,難得天氣晴朗,賈二老虎對他兄弟的辦事能力很滿意,裝完了,賈二老虎對賈四老虎說,老四,你先走走走,一個人押著車,我在這兒還有一點事沒辦完,我坐火車回去去去去。賈四老虎問什么事,非得分開走,賈二老虎說你就別管了,你只管一路向北,回到內(nèi)蒙古陰山腳下,薛家坡,咱們的老家。賈四老虎又開始嘟囔了,嘟囔了半天,坐上了車,和司機先走了。看著裝蜂箱的車走遠了,賈二老虎點了一支煙,來到了雪芹家,龔天青不在,雪芹和孩子在,孩子在一旁寫作業(yè)。

賈二老虎就問雪芹,龔天青呢?

雪芹說,不知道又死哪兒去了。

賈二老虎說,我明天就回老家了,上午先到縣城的長途汽車站,十點的班車,到成都火車站,三十四個小時,就到了內(nèi)蒙古,來和你告?zhèn)€別。

雪芹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賈二老虎出了雪芹家,在路上攔了一輛三輪車,上了縣城,找了一個小旅館住下了。第二天一早,賈二老虎到長途汽車站,買了兩張去成都的車票,然后他就蹲在了長途汽車站的門口,開始一支接一支吸煙。離開車不到十分鐘的時候,雪芹來了,一個人,空著手,什么也沒帶,看見賈二老虎,劈頭問了一句,給我買票沒?賈二老虎笑開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買了兩兩兩兩張。雪芹說,那咱們一起走。

后來雪芹和人聊起這事的時候,說她當(dāng)時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如果賈二老虎沒在長途汽車站等她,她可能就一個人去其它地方了,反正,就是死也不跟龔天青過了,只是,可憐了孩子。雪芹還說,但她那會兒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些了,一門心思,跟著賈二老虎,離開那個家。

賈二老虎領(lǐng)著雪芹,在成都火車站買了火車票,一直坐了三十四個小時,才到了就到了賈二老虎的老家,薩縣。一下車,賈二老虎對雪芹說,這就是內(nèi)蒙古。雪芹說,怎么沒有草原啊,賈二老虎說,草原在山后面,咱們現(xiàn)在得步行二十里,就到了我們村,薛家坡。雪芹說不怕,我?guī)浊Ю锒几阕吡?,還在乎這二十里路。賈二老虎笑了,雪芹覺得賈二老虎笑起來遮丑,雪芹也笑了,賈二老虎覺得,這是他見過雪芹最好看的一次笑。

走了不到十里的路,雪芹看見前面有一座宏偉的建筑,就問賈二老虎那是什么地方,賈二老虎說是美岱召,咱們進去上一炷香,讓佛主保佑咱們吧。到了美岱召,賈二老虎和雪芹一起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雪芹在心中默念,求佛祖成全她和賈二老虎。賈二老虎問她許什么愿了,雪芹說,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

賈二老虎領(lǐng)著雪芹回了家,賈二老虎他爹賈連升他娘劉麻花吃了一驚,問賈二老虎,怎么你一個人回來了,又指著雪芹問,這是誰?賈二老虎說,老四還沒回回回回來嗎,賈連升說,沒有啊,怎么你和老四不在一起啊,又問雪芹,這是誰?賈二老虎說,我對象,四川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叫雪芹。賈二老虎他爹賈連升他娘劉麻花又吃了一驚,瞬間反應(yīng)過來,也不管賈四老虎了,忙著張羅做飯。

賈四老虎的拉蜂車,是在賈二老虎回來后的第二天回來的,在賈二老虎的安排下,蜂箱安置在了他家屋后的葵花林邊。正值盛夏,薛家坡的葵花鋪滿了大地,金燦燦的一片,賈二老虎驕傲地對雪芹說,比你們那里的油菜花有氣勢多了。

賈連升馬上給賈二老虎和雪芹燒開一個家,算是他們的新房,畢竟是領(lǐng)了別人老婆跑回來的,怎么說,都不能算是光彩的事。所以,賈連升沒有給賈二老虎和雪芹大操大辦,而是請了村里的老支書銀占平和村主任王福林,還有家里的叔伯姑姨們,坐在一起,吃了一個飯,算是見證了他們的婚事。雪芹對薛家坡很快就適應(yīng)了,四川女人吃苦耐勞是全國聞名的,雪芹當(dāng)然不例外,她常年住在山區(qū),總是走著崎嶇不平的狹窄的山路,來了內(nèi)蒙古,她算是開眼了,一望無際的平原,大路寬敞,晴天多于陰天,即使是夏天,一個月也下不了一場雨。她很樂意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活。

快到冬天的時候,雪芹懷孕了,本來,賈二老虎計劃要轉(zhuǎn)移蜂群,還得到南方,北方的冬天,蜜蜂是過不了的,但看到老婆雪芹微微凸起的肚子,就下不了這個決心了。

賈四老虎問了他哥幾次,說天氣涼得厲害,趕快決定,到底去哪里,昆明還是貴州,四川還是廣西?賈二老虎瞧著他老婆的肚子,吭吭哧哧的,更結(jié)巴了,一句話說不出來。賈四老虎嘟嘟囔囔走了,碰見了村里的石呂布,石呂布說來打點蜂蜜,他爹最近屙不下來屎,大夫說,喝點蜂蜜水,管用,所以就來了。賈四老虎說,那你就來對了,再過兩天,我們就去南方了。他剛和石呂布說完要去南方,賈二老虎在他后面說,不不不不去了,不不不不去南方了。

不去南方了?賈四老虎問。

不不不不去了,賈二老虎說。

不去南方,蜜蜂怎么過冬?賈四老虎問。

再過十幾天,把蜂箱搬進了正房里,正好空著一間,生個爐子,讓蜜蜂在咱們家過冬,明年夏天搬出來,一樣是養(yǎng),賈二老虎說。

嗯哼,我是不管了,賈四老虎嘟囔了一句,然后拉了石呂布,打了一酒瓶蜂蜜,說,送你了。石呂布喜滋滋地走了,臨走時,禮讓了賈四老虎一句,有空來喝酒。

石呂布隨便讓了一句,賈四老虎當(dāng)了真,和他哥他爹把蜂箱垛進正房里面后,就不管了,沒事跑到石呂布家喝酒。

雪芹是在第二年春天快結(jié)束的時候,生了,是個姑娘,賈二老虎挺高興,找村支書銀占平給取個名字,因為銀占平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村里很多小孩都是他取的名字。銀占平說,我在家里早給你準(zhǔn)備了,叫賈水云,為什么叫賈水云呢,你老婆雪芹不是占個雪字嗎,雪是天上含水的云降落的。銀占平還說,你要是生了小子,就叫賈龍,你不是占個虎字嗎,家里再生一條龍,就厲害了,哈哈。賈二老虎當(dāng)時就樂不可支,嗯,我有這個打算,明年讓雪芹再給給給給生一個小子。銀占平臉一沉,看來你是不講計劃生育了?賈二老虎就沒笑容了。

蜜蜂在正房里,度過了一個冬天,全死了。賈連升每天用簸箕往院子里的墻角倒,倒一次,他罵賈二老虎一次,春天的時候,蜂箱就空了。蜂箱一空,賈二老虎的心就空了,心一空,賈二老虎也喝上了酒,有一次,喝大了,往回家走的時候,在路上把腳給崴了。崴了就崴了,賈二老虎揉著腳說,擦點正紅花油,按摩按摩,就好了。擦了幾天正紅花油,按摩了幾天腳,腳好了,賈二老虎的腿又開始疼了,疼了好幾天,沒有一點緩解的跡象。雪芹說,你去城里的醫(yī)院檢查一下,咋回事啊,別拖了,花不了幾個錢。

賈二老虎讓賈四老虎借了摩托車,把他馱到了薩縣城里的醫(yī)院,大夫讓先拍個片子,拍完了,大夫看了半天,沒說一句話。賈二老虎問,怎么回事,給給給給個話???大夫說,縣里的醫(yī)療設(shè)備太落后了,看不清,建議還是去一趟呼和浩特市吧,內(nèi)蒙古醫(yī)院比較權(quán)威,估計能確診了。賈二老虎從鼻子里嗤了一聲,讓賈四老虎給他馱回村了,說不看了,吃點去痛片算了。果真,賈二老虎吃了去痛片,腿就不疼了,我操他媽,賈四老虎罵道,醫(yī)院就他娘騙人,害得我還拍了一回片子,瞎花錢,白折騰了一氣。

賈水云生下來一百天的時候,賈二老虎決定給他的姑娘過百歲,不僅過,而且要大過,他四十多歲的人了,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不大過,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他爹也支持,說,他這個當(dāng)爺爺?shù)?,也是第一次?dāng)爺爺,不大過,怕人笑話。既然家里一直同意大過,賈二老虎就開始張羅,請了伯伯叔叔舅舅姨姨兄弟姊妹等,還有支書村長,連大帶小,聚了一家,數(shù)了數(shù),足有四十來人,好不熱鬧??墒?,萬沒想到,就在賈二老虎他們一家鬧騰得天翻地覆時,有人尋上門來了,是雪芹的老公龔天青。

龔天青對雪芹的離家出走,根本就沒有一點防備,他每天不務(wù)正業(yè),除了喝酒就是賭錢,好幾天混在外面,要不是兒子龔?fù)鷣碚宜厝?,估計還在往死喝呢。龔?fù)拗f,爸,我媽去哪了,你把我媽給我找回來。龔天青先是拍了他兒子一巴掌,看兒子哭得越起勁了,才發(fā)覺事情不妙,就領(lǐng)著兒子回了家,果然,老婆雪芹不見了。龔天青慌了,別看他平時打雪芹的時候挺兇,等雪芹真不見了的時候,才知道,缺了老婆的嚴(yán)重性。龔天青就撒開丫子?xùn)|跑西顛,四下村落找了十來天,沒找著,后來經(jīng)人提醒,才想到了內(nèi)蒙古的漢人賈二老虎,但他又不敢肯定,畢竟沒有證據(jù),找賈二老虎這事,暫時就擱了下來。龔天青就繼續(xù)在他們鄉(xiāng)里找,沒找著,擴大了到縣里找,碰見一個人,他們村的,離開好多年了,在縣城里的長途汽車站旁邊開了一個小飯館,給龔天青說,他在長途汽車站見過雪芹,跟一個塊頭很大的男人,去成都了。

賈二老虎,肯定是賈二老虎,龔天青聽了這位同鄉(xiāng)的話,當(dāng)時就咬牙切齒,媽了個巴子的龜兒子,賈二老虎,給老子戴綠帽子。

龔天青回了家,向親戚朋友借了點盤纏路費,把兒子龔?fù)懈督o了他爹,就踏上了去內(nèi)蒙古的路。內(nèi)蒙古的地方太大了,不知道去哪里尋,龔天青索性先在烏海市下了火車,沿著110國道挨村尋找,他每到一個地方,逢人便問當(dāng)?shù)赜袥]有養(yǎng)蜂的,就這樣,一直問到了薩縣。和賈二老虎雪芹的回鄉(xiāng)路線一樣,龔天青也是先看到美岱召的,他也進去燒了一炷香,然后出去繼續(xù)問詢養(yǎng)蜂人,就這樣,一路問到了賈二老虎的家。

龔天青的到來,實在令賈二老虎和雪芹意外,但雪芹和賈二老虎生米已經(jīng)做了夾生飯,只是由于雪芹沒有她家鄉(xiāng)村委會和派出所的結(jié)婚介紹信,所以,沒法辦理結(jié)婚證。賈二老虎找過村主任王福林,讓做個假的,王福林說,你和雪芹真結(jié)了,雪芹就是重婚,想坐兩天班房嗎?賈二老虎一聽這話,就慫了,悻悻地走了。湊合著過吧,結(jié)婚證不過是一張紙,沒結(jié)婚證還不該咋過就咋過,賈二老虎思忖,何況有了孩子。一想到這兒,賈二老虎就覺得舒坦多了。但龔天青尋上門來,就讓場面不好看了,龔天青開始在院里大罵賈二老虎不是東西,拐了別人的老婆,龔天青的這一鬧,這下,村里看熱鬧的人就多了,讓賈二老虎的面子撐不住了,雪芹也面如死灰,不知道該咋辦。

賈四老虎和石呂布那天喝多了,聽見外面吵吵嚷嚷,人越聚越多,就出了門。賈四老虎認得龔天青,知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就和石呂布說,我得打狗日的。石呂布說,那我也打。話音未落,龔天青被打倒在地,要不是村主任王福林拼命拉開,搞不好龔天青就殘廢了。王福林畢竟是一村之長,叫了支書銀占平,又喊了賈二老虎、雪芹、龔天青,一起坐下來商議這個事該怎么辦。

你的意見呢,王福林問賈二老虎。

雪芹沒意見我就沒意見見見見,雪芹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見見見,賈二老虎說。

你的意見呢,王福林問雪芹。

我不回,除非我死了,雪芹的語氣斬釘截鐵。

你的意見呢,王福林問龔天青。

我要把雪芹領(lǐng)回去,雪芹是我老婆,我有結(jié)婚證。龔天青滿臉是血,擦了半天沒擦干凈,氣咻咻地說。

這就難辦了,王福林面露難色,還咋辦,一個不回,一個要讓回,這就難辦。

調(diào)解會從下午一直開到夜里三點,賈二老虎、雪芹、龔天青,三個人在村主任王福林和村支書銀占平的苦口婆心調(diào)解下,終于達成了這樣一個協(xié)議,雪芹現(xiàn)在奶著孩子,孩子這么小,不能沒有娘,先跟賈二老虎過著,等孩子一歲滿的時候,龔天青可以來要人,賈二老虎不能不給;賈二老虎呢,應(yīng)該給龔天青一筆安撫費,一千五百塊錢,就這樣定了,白紙黑字,三方都不得反悔。龔天青本來是不同意的,王福林威脅說,如果不同意,我就不管了,賈二老虎弟兄倆要是打死你,我也攔不住,龔天青只好答應(yīng)了。

龔天青在王福林家住了一宿,第二天,賈二老虎和雪芹給了龔天青一千五百塊錢,龔天青收了,王福林讓賈四老虎借了摩托,把龔天青馱到了薩縣火車站。

說來也怪了,龔天青一走,賈二老虎的腿又開始疼了,這次,吃去痛片根本不管用,雪芹就讓賈二老虎去一趟大點的醫(yī)院。賈二老虎這回覺得應(yīng)該去了,就和賈四老虎去了呼和浩特市的內(nèi)蒙古醫(yī)院,先掛了號,又拍了片子,交給了大夫。大夫拿著片子說,看了半天說,是骨癌,趕快治療。聽到骨癌兩個字,賈二老虎頓覺天旋地轉(zhuǎn),當(dāng)時癱在他兄弟懷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哭得稀里嘩啦。賈四老虎還算冷靜,問大夫要是看這病,大概得多少錢,大夫說,不好說,幾萬,幾十萬,不好說,看情況。

幾萬,幾十萬?賈四老虎也癱了,和賈二老虎說,二哥,咱回家吧?

賈二老虎哭著說,不不不不回,還能咋樣?

弟兄倆回了薩縣老家,和家里的人說了賈二老虎的情況,不過,沒有按內(nèi)蒙古醫(yī)院的大夫那樣說,往輕了說,得靜養(yǎng),慢慢就好了。雪芹和賈連生聽了,懸到嗓子的心才算放下來。尤其是賈連升和劉麻花,他們的大兒子大老虎就是腿疼死的,當(dāng)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給死了,死的時候,大老虎骨瘦如柴,抱起來沒有五十斤重。后來,他們兩口子才聽說,大老虎可能是骨癌,骨癌有多兇,他們聽人說,沒救。

一開始,賈二老虎還是靠去痛片維持,后來,去痛片止不了疼,就打杜冷丁,還不行,賈連升就去訪老中醫(yī)。很多老中醫(yī)給配了中藥,無濟于事,賈連升又聽了人的,尋偏方,其中有一個方子,賈連升給配了,物美價廉那種的,比如,將綠茶葉在口中干嚼成糊狀,然后吐在腿上,每天換一次,一開始管用,后來就不管用了;還有一個方子,用醋泡生雞蛋,等蛋殼變薄后,連醋帶蛋一起吃喝掉,也是一開始管用,后來就不管用了。那幾天,賈二老虎的家,酸了吧唧,來個人,都捏著鼻子。

就在賈二老虎日漸消瘦的時候,雪芹和龔天青的兒子龔?fù)鷣砹艘环庑?,說爸爸龔天青有一天喝多了,掉在水塘里給淹死了,希望媽媽雪芹回家去。雪芹讀完信,哭了一氣,賈二老虎也有點過意不去了,就和雪芹說,你看我都這樣了,不能拖累你了,回去吧。誰知雪芹很堅決的搖了搖頭,給兒子龔?fù)亓诵?,說她下了決心,在薩縣賈家生活一輩子。

賈二老虎的身體,讓他爹賈連升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想到了大老虎,也是這么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像一根耗干了油的燈草,可憐啊。賈連升果斷的說,不能拖了,二老虎這病邪門兒,得到大醫(yī)院看。但到大醫(yī)院看病,需要很多錢,賈連升想也沒想,把耕牛賣了,又向親戚朋友借了幾千塊,湊了一萬塊錢,這回,他親自和賈二老虎去了內(nèi)蒙古醫(yī)院。到了內(nèi)蒙古醫(yī)院,大夫說,晚期了,得鋸?fù)?,要不,最多活三個月,鋸了腿,興許能活一年半載。一聽說是要鋸?fù)?,賈二老虎堅決不干,說鋸了腿,他就徹底成了廢人,還有沒有其他辦法了,大夫說,沒有了。賈連升倒是冷靜,那就鋸吧,興許能保命呢,大夫說得對,鋸了,切斷了癌細胞,損失一條腿,總比要了命強。醫(yī)院就讓他們辦了手續(xù),沒幾天,給賈二老虎鋸了左腿。

賈連升是把賈二老虎背回家的。賈連升鋸?fù)晖群?,賈二老虎已經(jīng)不足五十斤了,像只羊羔,他爹背他的時候,他想起了小時候,伏在父親的背上,他認為那是世界上最堅實的靠山。如今這靠山老了,佝僂了,去年他還像老虎一樣結(jié)實,現(xiàn)在卻像一只快死了的貓,賈二老虎想到這里,鼻子一酸,沒留下淚來,唉,賈二老虎嘆了一口氣,瞧這病,熬得連眼淚都枯竭了。

賈二老虎他媽劉麻花是賈二老虎回家后第二天死的。村里的大夫?qū)O國義來看了,說沒病,是嚇?biāo)赖?。怎么會嚇?biāo)赖哪??賈四老虎問孫國義,孫國義沒有回答,他爹賈連升說,哎喲,想起來了,我回家后,把二老虎背回了他的家,然后把鋸下的那條腿放我這邊了,編織袋包著的,我還尋思怎么處理這條腿呢,出去了一下,你媽以為買回啥好東西了,打開了袋子,肯定是看見一條血糊啦嘰的大腿,嚇?biāo)懒恕Uf得沒錯,村大夫?qū)O國義也是這么推測的,一個鄉(xiāng)下女人,如果從編織袋里翻出一條羊腿,肯定樂得合不攏嘴,但是翻出了一條人腿,那就是驚得合不攏嘴了,你看,孫國義說,舌頭還在外面,眼睛圓睜著,趕緊辦后事吧。

那就只能辦喪事了。賈連升向村主任王福林借了五百塊錢,買了一口棺材,請了鼓匠班子,吹打了一天,就把老婆劉麻花埋了。埋的那天,天氣悶熱,棺材里發(fā)出了陣陣惡臭,送葬的人們都捂著鼻子,唯獨賈連升沒捂,他已經(jīng)對氣味沒有任何感覺了。賈二老虎也沒捂,他奄奄一息,躺在了炕上,沒有一絲力氣下地,只是在屋里,聽著鼓樂聲漸漸走遠。

對于賈二老虎的病癥,賈連升不再抱任何幻想了,一夜之間,他的頭發(fā)就白了,離遠了看,像戴著一個白羊肚手巾。雪芹抱著小水云,也沒招了,只能期待奇跡出現(xiàn),對她來說,來到賈二老虎的家,是她真正幸福的一年,賈二老虎從來沒有呵斥過她一聲,更甭說動過她一個指頭,但現(xiàn)在這種情形,她心知沒有希望了。支書銀占平有一天給雪芹送了五十塊錢,說是個人一點心意,順便問了問賈二老虎的病情,提供了一個信息,說薩縣東南路上的白廟子村,有一個大仙,叫小李,卜卦看病,靈著呢,市里的領(lǐng)導(dǎo)都去看,不妨去試試。雪芹說,家里沒錢了,不敢去,再說了,她也找不見。銀占平說,大仙那兒一般是隨心給上香錢,用不了多少,嗯,你的確不方便,還帶著孩子,不行,我和你爹去吧。

那時候,賈連升已經(jīng)是病急亂投醫(yī)了,聽了銀占平的信息,借了村里的小四輪拖拉機,拉了賈二老虎,直奔白廟子村。果然人很多,排了一上午隊,才排到了賈二老虎,大仙小李摸了一下賈二老虎的頭,然后念念有詞,誰也聽不懂,念完后,從香爐里撮了兩指頭香灰,用黃紙包了一小包,交給了賈連升,然后叮囑賈連升,他是身體里長了一粒一粒的小毒球,回去以后,看誰家死人出殯,就用死人出殯時撒了的紙錢,撿了,搽病人的身子,早中晚搽三遍,服了神仙給你開的藥,大仙小李指著香灰說,并大聲說和他去吧,和他去吧,就好了。賈連升千恩萬謝,給上了九塊錢的香火錢。

回到村后,賈連升就打聽哪有死人出殯的事兒,打聽到了一家,撿了人家出殯時撒了的紙錢,回來給賈二老虎搽身子,早中晚,搽了三遍,并服了大仙給開的藥,也就是那一撮香灰,搽的時候,賈連升和雪芹大聲說,和他去吧,和他去吧。果然,賈二老虎精神好了許多,飯量有所增加,賈連升和雪芹似乎看到了希望,不像以前那么愁眉不展了。

快入冬的時候,賈二老虎還是不行了,皮包骨頭,瘦的不到四十斤,臨死前的三天,水米不進,像一盞熬完了油的燈,最后的一星火,被輕輕的呵氣就給吹滅了。賈二老虎的死,賈連升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只是雪芹有點手足無措,她不知道賈二老虎死了,自己以后會怎么辦,回四川嗎,她那個有結(jié)婚證的老公龔天青死了一年多了,她回去和兒子龔?fù)^嗎,那水云怎么辦?給賈二老虎辦喪事的那幾天,雪芹趴在賈二老虎的棺材頭上,哭得死去活來,把賈連升看得心都碎了。

死人入了土,活人還得過日子,雪芹就算年紀(jì)輕輕的守了寡,拉扯著一個孩子。村里有好事者,說雪芹這么年輕,又拉扯個孩子,不容易,不如再尋一戶人家吧,賈連升說,這事往后推推吧。水云過一周歲生日的時候,賈連升叫了雪芹一起吃飯,吃完飯,賈連升小心翼翼的問雪芹,以后怎么辦,雪芹嘆了一口氣說,能怎么辦。賈連升說,我有個想法,說了,你要是同意,就好辦,不同意,就當(dāng)我沒說。雪芹邊收拾碗筷,邊又嘆了一口氣說,說吧,沒事。

我想給你尋個人,賈連升說。

哪里的,是誰,雪芹問。

我們家,我們家的三老虎,賈連升說,聲音低的差點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三老虎,雪芹怔了一怔,二老虎的弟弟,四老虎的三哥。

對,對,他在后山給人放羊,好幾年了,手里估計也攢點錢,賈連升說,你要是同意,我給你把他叫回來,你們一起過,咱們還是一家人。

嗯,雪芹這個嗯拉長了音,顯然是在考慮,嗯,嗯,但最終沒表態(tài),行還是不行。

收拾完殘羹剩飯,雪芹回了自己的屋。賈連升喊了賈四老虎,讓他到四王子旗去找三哥三老虎,收拾東西回家,就說給他尋下老婆了,切記,要悄悄的,別讓人知道。

賈四老虎一聲沒吭,就出了門。

賈三老虎和賈二老虎長的很像,只是比賈二老虎更蒼老,常年在草原上給人牧羊,風(fēng)吹雨淋,猛一看,以為是坦桑尼亞人。賈連升把雪芹叫過他的屋,問雪芹,這是二老虎的兄弟,三老虎,你看看,行不行?雪芹低著頭,手捏著衣角,吭哧了半天,說行吧。賈連升就舒展了眉頭,說,那明天就給你們辦了。

第二天,賈連升找了村支書銀占平和村主任王福林,說了事情的原委,銀占平和王福林初聽了覺得很驚訝,繼而表態(tài)支持,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雪芹還是你家的,挺好。這事兒就算徹底定了,賈三老虎又回了一趟四王子旗,和主家把賬結(jié)了,大概有兩萬來塊,回了村,和雪芹搬到了一起,還是放羊,不過,這次是給自己放。水云從今以后,就叫賈三老虎三爸了。

水云長到十歲的時候,有一天,她剛中午放學(xué)回家,看見院子里站著一個人,瘦瘦的,頭發(fā)很長,一看就是營養(yǎng)不良。那天,家里的人不在,她三爸賈三老虎放羊還沒回來,她爺爺賈連升和她媽媽雪芹去了地里,她就問,你找誰?對方是個小伙子,看樣子二十來歲,操著一口南方口音,說找我媽。

找你媽怎么找到我們家來了,水云問。

我媽就這兒,小伙子說。

聽著一口四川話,和她媽媽的差不多,水云就有了疑惑,雖說她媽媽來內(nèi)蒙古十年了,但操著一口奇怪的口音,這個小伙子一張口,就讓水云覺得有問題。有問題是有問題,但水云并沒有感覺出惡意來,而是天然的親近感。

你媽媽是誰啊,水云問。

雪芹,小伙子回答。

我媽媽,水云就呆了。

差不多一點鐘的時候,賈連升和雪芹回了家,看到了院子里的水云和一個小伙子在聊天,就問那個小伙子是誰,水云說,是我哥哥。雪芹突然認出來了,眼前的這個長高了的小伙子,是她的兒子龔?fù)?。雪芹有點激動,眼淚一下流了滿面,過去就抱住了龔?fù)?,但龔?fù)坪鹾芾涞馑剂艘幌?,就松開了雪芹的懷抱。

賈連升并不反感龔?fù)喾吹故秋@出了熱情,招呼龔?fù)M屋,雪芹開始做飯。飯熟了,賈連升招呼龔?fù)峡怀?,并問龔?fù)染撇唬復(fù)f不喝。雪芹問了龔?fù)依锏那闆r,龔?fù)恢泵鏌o表情,說他爸爸龔天青死了后,他就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了一起,早就不讀書了,在一家飼料廠打工,找了一個對象,想結(jié)婚,手里沒錢,這次來,是爺爺奶奶的意思,想借點錢,看媽媽能不能給幫襯一下,爺爺奶奶那么大歲數(shù)了,連自己都顧不過來,他現(xiàn)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媽媽了。

談到錢,就等于談到了家庭的大事,飯桌上一下寂靜起來。賈連升連抽了三顆煙后說,要不,等三老虎回來再商量商量。雪芹說,是啊,這個家,還得等三老虎回來說。

賈三老虎是傍晚回家的,放羊這個營生,早上快九點的時候出,傍晚回,每日如此。賈三老虎數(shù)了數(shù),他的羊已經(jīng)有一百多只了,照這樣下去,不出二年,他的羊有可能上三百只,那時,他就心里有數(shù)了,至少,要重蓋三間房子。但突如其來的事情,讓賈三老虎亂了方寸,在他的計劃里,是沒有給龔?fù)鷾?zhǔn)備錢的,賈三老虎說,龔?fù)皇俏覂鹤樱瑧{什么要我借錢給他,說是借,其實就是要,這大路上玩尿泥的娃娃都明白。

賈三老虎的態(tài)度,一開始很堅決,送他龔?fù)灏賶K錢沒有問題,看在雪芹的面子上,還可以給他把路費出了,但要借錢娶媳婦,他的錢是萬萬不能動的,誰也甭打這個主意。賈三老虎等于把龔?fù)桢X的事兒給頂了,雪芹就沒再說什么,龔?fù)鼪]說什么,在賈連升的炕上睡了一夜。第二天,賈三老虎照樣放他的羊,雪芹和她公公賈連升到地里忙,水云上學(xué),龔?fù)谒X。晚上,全家人聚在了一起吃飯,吃完飯,雪芹說了一個決定,要和兒子龔?fù)厮拇?。雪芹的理由不是不充分,她只身來到?nèi)蒙古十年了,一次老家也沒回,她也有父母親,再說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覺得她對龔天青的父母是有愧意的,何況還有兒子,那么小,她就拋棄了,跟著賈二老虎來到了北方,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合格。雪芹這么一說,賈連升就心里明白了,雪芹其實這是亮出了底牌,這錢,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否則,她這個兒媳,可能真回到四川,永遠也不會再回來內(nèi)蒙古了,那么,賈三老虎就重新變成光棍了。

借吧,咳,咳,賈連升抽了一口旱煙,嗆得咳嗽著說。

賈三老虎說,那我明天賣羊吧,今年的行情不行。

賈三老虎說的沒錯,羊的行情不太好,每只羊,羊販子平均才給五百塊,賈三老虎算了一下,一百只羊,才五萬塊,加上自己以前存下的,拋去還的債,差不多能湊到六萬塊錢,就和雪芹說,估計能湊六萬塊,不夠了,我再借吧。

雪芹說,我們是不是不過了,全賣了,我們以后怎么辦,給龔?fù)鷥扇f塊就行了。

兩萬塊,賈三老虎問,是不是少了點?

雪芹說,不少了。

賈三老虎賣了十九只羊,賣了兩萬塊,交給了雪芹,雪芹拿著這兩萬塊,對龔?fù)f,這兩萬塊,你拿著,等我們這邊再弄下錢,給你郵去,另外,雪芹又從褲兜里掏出一千塊錢,給了龔?fù)?,給你爺爺奶奶五百塊,給你姥爺姥姥五百塊,記住了。

未來并不遙遠·003木刻 80X68cm 2012年 作者:付繼紅

龔?fù)B個謝字也沒說,裝了錢,走了。龔?fù)蛔?,雪芹說,我這輩子和四川再也沒關(guān)系了。說完,雪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一氣,哭完,就起身干活去了。

賈三老虎還是每天放羊,有一天,他遇上了同樣放羊的石老旦,就是那個石呂布的爹,羊群混在了一起,他倆坐在了一起,互相遞了煙抽。抽了一支后,石老旦又給賈三老虎點了一支,說,老三,你咋不給自己添一個娃娃?賈三老虎狠狠抽了一口,說不是有水云嗎。石老旦就給他分析,水云雖然叫你爸爸,但那其實是你哥的,包括前段時間,你給那個四川來的小子兩萬塊,和你沒有一點關(guān)系,你這么辛辛苦苦的干,等于是給瞎毛驢打草了,最好是有自己的孩子,死了也有個燒紙的。石老旦這么一說,賈三老虎頓覺是這么個理,不到傍晚,早早就趕回了羊,等雪芹回來,簡單吃了一口,就和雪芹商議要孩子的事。

雪芹說,你發(fā)神經(jīng)嗎?

賈三老虎說,我死了,誰給我抱靈牌?

雪芹說,不是有水云嗎?

賈三老虎說,少他媽扯,那是我哥的孩子,我要的是自己的孩子。

雪芹說,我不是怕咱家負擔(dān)重嗎,又是念書又是娶媳婦又是蓋房子的?

賈三老虎說,我不怕。

那一夜,水云被賈三老虎轟到了她爺爺那屋睡了,賈三老虎和雪芹折騰了一夜,第二天還是如此,一連五天,才罷休。水云不解,問她爺爺,平時好好的,怎么這幾天把我轟到這兒了,賈連升說,怕影響你寫作業(yè)。

過了幾天,水云又回到自家這邊睡了,她在炕尾,她爸爸賈三老虎和媽媽雪芹,一個睡炕頭,一個睡炕中間,睡得呼呼的。

賈三老虎依舊每天在放他的羊,雪芹和他爹賈連升打理地里的莊稼,賈四老虎跑到城里,跟著一個弟兄跑班車。賈連升說,四老虎成了我的心病,一天都不著家,還是和人打架,氣死我了,誰要是能給說個老婆,我老賈感謝他一輩子。

太陽升了一白天,落了,落一夜,第二天又升起,日子就是這樣,轉(zhuǎn)著圈兒溜走的,轉(zhuǎn)了一年,雪芹給賈三老虎生了一個小子,過滿月的時候,賈三老虎宰了兩只羊,叫了村里很多人來慶賀,這小子生得虎頭虎腦,笑嘻嘻的,賈三老虎也請了銀占平給取名字,銀占平伸手摸了一下這小子,說叫喜喜吧,你看,這個小家伙笑嘻嘻的。賈三老虎就喊兒子叫喜喜了,剛生下來那會兒,賈三老虎叫兒子小虎,雪芹說,哪有老子叫老虎,兒子叫小虎的,這成弟兄倆了。

太陽還是升了落了,日子轉(zhuǎn)著圈兒過。賈喜喜五歲的時候,他爺爺賈連升的腰已經(jīng)彎成了一張弓,常年累月的勞作,不僅賈連升,就連賈三老虎也老了,雪芹也老了。尤其是賈三老虎,他一直想蓋個新房子,舊房子搖搖欲墜,怕哪天風(fēng)大,或雨大,給摧毀了,但他老是攢不夠,越攢不夠,賈三老虎就越往多養(yǎng)羊,羊越多,他就越累。尤其是冬天的時候,地里的莊稼收了,草黃了,羊就四下亂跑,賈三老虎東扔一羊鏟土,西罵一句,來回跑著,一天下來,身體像一個破蜂箱,氣息明顯不夠用,都化作蜜蜂飛跑了。

雪芹就和賈三老虎說,要不賣些羊吧,你這樣,會跑壞身子的。

賈連升揚起佝僂的身子,也和賈三老虎說,羊太多了,賣些吧。

賈三老虎不聽,他說,沒掙夠蓋新房的錢,他是不會賣羊的。雪芹和賈連升看他不聽勸,搖搖頭,干別的去了。但很快,賈三老虎放不成羊了,雪芹埋怨他,賈連升也埋怨他,嫌賈三老虎不聽他們的話,因為,賈三老虎被羊碰了。

按說,羊碰倒了人,沒什么大不了,在農(nóng)村,人和牲口打交道,牲口一般不太懂事,有的牲口比較溫馴,你騎它脖子上拉屎也沒事,有的牲口就不一樣了,很有脾氣。比如賈三老虎的羊群,里面有一只頭羊,一看長相就兇巴巴的,頭上的兩只角,使勁彎曲著,粗壯有力,就是這只羊,和另一只剛成年的公羊打架。很操蛋,賈三老虎說,每天打,影響了別的羊吃草,我就打它們,不聽,他媽的,我打不死它才怪了。賈三老虎平時呵斥毆打羊群慣了,一般情況下,羊群是比較怕他那桿長長的羊鏟的,鏟了土塊,說打哪只羊,就打哪只羊,打頭不捎帶腳,從不落空,偏偏,那天,頭羊又和群里其它的公羊打架,賈三老虎連罵帶打,打架的羊充耳不聞,賈三老虎很是生氣,跑過去,照著頭羊的腦袋,狠狠踢了一腳,結(jié)果,把頭羊給惹毛了,返身沖著賈三老虎就是一頭,把賈三老虎給頂?shù)沽?,半天沒爬起來,接著,頭羊上去,照著趴在地上的賈三老虎,又是幾下,差點把賈三老虎給頂死了。

頭羊被宰的那天,賈三老虎拄了一根棍子抵拐杖,他的腰和一條左腿,被那只羊給頂壞了,炕上就躺了好幾天,村里的大夫?qū)O國義給他配了一百來片去痛片,都不管事。賈三老虎憤憤地說,趕快把這個老騷虎給我殺了,我不能再看它一眼。頭羊殺了八十來斤,當(dāng)天就熬了羊雜碎吃,賈三老虎狠狠吃了三大碗,才算止住了身上的痛。

賈三老虎下不了炕,羊群就餓著,這不是辦法,但賈三老虎又堅持不賣,他爹賈連升只好臨時替幾天,估計賈三老虎過幾天就好了。在村里,騾馬傷了人,無非也就十天半月,何況賈三老虎只是被羊頂了,應(yīng)該無大礙。賈連升這么想,雪芹也這么想,賈三老虎更是這么想。

但他們都想錯了,一連過了十天,賈連升都快累吐血了,賈三老虎不但沒有任何好轉(zhuǎn)的跡象,反而嚴(yán)重了,前幾日還能拄著棍子下地,后來,干脆躺在炕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了。雪芹給賈四老虎打電話,說你三哥動不了了,馬上回來,把他往醫(yī)院送了。賈四老虎正跑車呢,接了電話,只好和車主打了招呼,回來,雇了三輪車,和嫂子雪芹把賈三老虎送到了縣醫(yī)院,縣醫(yī)院還是老一套,初步問完了病情,面無表情的讓拍個片子,拍完了,大夫看了半天,和上次給賈二老虎看一樣,沒說一句話。雪芹問,怎么樣了,說個話。大夫是個年輕人,說話比較直,他一手拎著片子,一邊看著雪芹說,縣里的醫(yī)療設(shè)備落后,這個病看不了,沒有專家,建議還是去一趟呼和浩特市吧,內(nèi)蒙古醫(yī)院比較權(quán)威,一來能確診,二來確診了也能看。賈三老虎從鼻子里嗤了一聲,讓賈四老虎給他拉回村了,說算了,吃去痛片吧。這回,雪芹沒有聽賈三老虎的,當(dāng)初,就是賈二老虎固執(zhí)己見,結(jié)果,釀成大害,搭上了性命。雪芹立即讓賈四老虎買票去呼和浩特市,到了內(nèi)蒙古醫(yī)院,又拍了一回片子,大夫說,骨癌,得鋸?fù)?。鋸?fù)鹊氖聝?,雪芹沒有讓賈三老虎知道,她感謝了大夫,和賈四老虎說,回家吧,老四。

賈四老虎也想不起來,他是怎么和他的嫂子回的家,反正,一回到家,賈四老虎看見,他嫂子就癱倒在地,要不是他及時拉了一把,估計雪芹就頭碰在鍋臺上了。賈三老虎幾乎是瞬間變成了病貓,讓人看著可憐。賈連升過來看了賈三老虎,問了一些話,然后偷偷問雪芹,怎么樣啊,雪芹說,和老二一樣,賈連升就眼睛直了。

第二天,賈連升沒有和賈三老虎打招呼,和雪芹商量了一下,就把羊按整群給賣了,賣了十二萬。這一切,賈三老虎并不知情,他爹賈連升和他說,自己放不動了,把羊群租給羊倌張扁去放了,一個月給張扁一千塊錢,不管飯,賈三老虎起先有點不情愿,后來一看他爹那個樣子,腰佝僂的,披上張羊皮,就是一只老綿羊了,也不好再說什么,就躺著又睡過去了。

雪芹對于賈三老虎的病,心里有了底,就是你得接受這一切,就像她當(dāng)初必須接受賈二老虎的死一樣,這回,她擅自做主,沒有把賈三老虎的病情如實給賈三老虎說,而是和賈三老說,內(nèi)蒙古醫(yī)院的專家說了,他賈三老虎必須在家老老實實養(yǎng)病,這腿就怕勞動,需要中醫(yī)調(diào)養(yǎng)。然后雪芹就開始給賈三老虎四處尋訪中醫(yī),而且是老中醫(yī)。賈連升也說,還是中醫(yī)可靠,去根兒。

賈三老虎不知道這一切,他每天只有一個感覺,就是腿疼,他揉一揉,好像暫時緩解一下,就和雪芹說,揉一揉略微好點,雪芹說,那我明天給你買個電動按摩器。又過了一段時間,賈三老虎說,揉一揉也不管用了,還是給我買點管用的止疼藥吧。雪芹說,那我明天給你買。雪芹坐了村里跑城里的三輪車,到了藥店,買止疼藥,各種止疼止痛的,買了十幾盒,在等車返回的時候,遇了一個鄰村的女人,說起了賈三老虎的病,那女人說,我男人以前被牛碰了,看了很多醫(yī)院沒看好,最后討了一個偏方,吃好了。雪芹很興奮,就求那個女人把偏方給她,說回村的車錢,她出了。那女人倒是很大方,給他說了一個,說是能除根兒,弄一把燈芯草,燒成灰后,沖了水喝,一次就可以了。這么簡單,雪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女人說,管保管用,我男人現(xiàn)在,啥事也沒誤,不信,你可以去打聽。雪芹聽了那女人的話,又看了看那女人的神情,不像是個信口開河的人,就放心了,把偏方牢牢記在心中。

班車過來的時候,人們蜂擁而上,生怕把自己落了,雪芹招呼了那個鄰村女人,也往上擠,擠上了車,才發(fā)現(xiàn)是賈四老虎跟著跑的那趟班車,就喊了四老虎一聲,老四,老四。賈四老虎正把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不時踩兩聲油門,轟轟的,好像馬上要走了的樣子。聽見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是他嫂子,站在擁擠的車廂里,就問雪芹上城干啥來了,雪芹說給你三哥抓藥。賈四老虎噢了一聲,站起了身,讓一個已經(jīng)坐在座位上的小伙子起身,給雪芹騰地方,雪芹推說不用了,一會兒就到家了,再說了,她身邊還跟著一個鄰村的人。賈四老虎說,這是咱自己的車,連個座位都給搞不了,還開什么車啊,喂,你,賈四老虎指著一個座位上的小伙子說,給騰個座,還有你,賈四老虎又指著另一個座位上的快五十來歲的男人說,給騰個座。賈四老虎的口氣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那個小伙子看上去很文弱,很知趣的給騰了,但那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卻理也沒理賈四老虎那一套。賈四老虎一看這個人沒動地方,就又說了一聲,你媽個逼,說你呢,裝聾作啞,給騰個座。雪芹說,算了,算了,人家坐上了,我們站著就行了。賈四老虎揮手就是一拳,砸在了那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臉上,罵道,你媽個逼,讓你騰個座,耳朵聾了?

你才聾了,那男人捂著半邊臉,憤怒地回了賈四老虎一句。

不聾就好,賈四老虎一把把那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拎了起來,三下兩下,給扔車下面去了,跟著,賈四老虎下了車,照著那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頭上踢了幾腳,直踢的那個男人滿頭是血,從頭發(fā)里往出滲,要不是車上的伙伴拉他,估計還要往死了踢,那人蜷縮在地上,抱著頭,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般。

直到雪芹回了家,腦子里還是那個男人蜷縮在地上的影子,他擔(dān)心賈四老虎把那人給打死了,就給賈四老虎打電話,打了半天也打不通,唉,這個老四,真是不省心的貨,雪芹和賈三老虎說,回來的時候,坐了老四的班車,老四把一個人腦袋都給打出血了。賈三老虎說,他這樣下去,遲早一天,他的腦袋要被人打爛。雪芹說,給你配了幾種止痛藥,等車的時候,還碰了一個鄰村的女人,說他男人被牛碰了,和你一樣,一開始看了很多醫(yī)院,不行,最后,討了一個偏方,治好了,我給記下了,馬上就弄。

賈三老虎把各種止疼藥混在了一起,抓了一把,拿水順到了肚里,又吃了雪芹給他配的燈芯草灰偏方后,當(dāng)時感覺好多了。賈三老虎說,不知道哪種藥管用了,管他呢,只要管用,吃屎也行。很長時間以來,雪芹第一次看到了賈三老虎的臉上,有了輕松的表情,她也略微寬了心。

警察上門的時候,也就是雪芹給賈三老虎抓藥的第二天早上,賈連升還沒起炕呢,等賈連升起了炕,警察也走了。賈連升問雪芹,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公安局的人來咱們家了,是不是四老虎這個灰貨又給惹出糊糊事了?雪芹說,這事我也就不瞞你了,老四昨天在車上,把一個五十來歲的人給打了,打得挺重,剛才公安局的人來說,老四已經(jīng)被拘留了。

那人死了沒有?賈連升大吃一驚,啊呀,這該咋辦???

人沒死,雪芹說,不過,在醫(yī)院里,公安局的人說是腦震蕩,很嚴(yán)重,現(xiàn)在搶救費手術(shù)費藥費已經(jīng)花進三萬多了,要咱們給出。

三萬多?賈連升又吃了一驚,差點摔倒在地,啊呀,這該咋辦???

能咋辦,湊吧,雪芹無奈的說。

賈四老虎被拘留了三個月,出來的時候,他哥賈三老虎已經(jīng)死了七八天了。雪芹說,你打壞的那個人,在醫(yī)院里總共花了七萬多,我把賣羊的錢墊出去了,你哥看病花了一些,剩不多了,又向人按一分五的利,借了兩萬,把你弄出來了,要不,公安局的人說你估計在班房里呆三年。賈四老虎聽了,一聲不吭,到他哥三老虎的墳前燒了一沓子紙,回家后,被他爹賈連升滿院追著打,賈連升追打了半天,沒打著,氣得自己要撞墻,雪芹厲聲說,老四,你就讓爹打幾下不行嗎?賈四老虎才停下了腳步,抱著腦袋,被他爹賈連升用葵花桿子狠狠抽了一頓,直到氣喘吁吁才罷手。

賈三老虎一死,雪芹的心好像也死了,她常常在夜里一個人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回憶自己的命運,先跟了龔天青,每天沒有三頓飽飯,倒是有三頓飽打,自從遇上了賈二老虎,她就鐵了心要跟著跑,結(jié)果,賈二老虎得了骨癌死了。她委曲求全,又嫁了賈二老虎的弟弟賈三老虎,頂著人們說各種風(fēng)涼話的壓力,為賈家前后生了一兒一女,沒想到,賈三老虎和他哥賈二老虎一樣,也是骨癌。

唉,雪芹就這樣嘆著氣,這都是命,雪芹思忖,這得認了,不認不行。

賈喜喜長到十五歲的時候,水云才嫁了,嫁到了成都,一個倒騰燒酒的販子。雪芹說,看看,看看,這不是命么,我從四川跑到內(nèi)蒙古,閨女從內(nèi)蒙古跑到了四川,唉,女大不由娘,不管了。

一個還沒操心完,另一個更讓人操碎了心,賈喜喜念完了初三,死活不給雪芹念書了,和他那個四叔一樣,整天東跑西串,打架斗毆,賈連升氣得每天罵罵絕絕的。直到雪芹住了院,賈喜喜才不敢再放肆地尋釁滋事,他怕他媽媽生氣,他媽媽一生氣,病情就加重。

雪芹是被診斷出尿毒癥才住了院的,要不,她可舍不得住院,太貴了,之前為了給賈二老虎賈三老虎治病,還有替賈四老虎擦屁股,欠下了幾萬塊錢的債,平時有病都是扛著,實在扛不動了,也就休息半天,吃點去痛片。哪敢去醫(yī)院檢查啊,雪芹說,萬一檢查出什么病來,你咋辦?但賈連升堅持讓雪芹住醫(yī)院,檢查了,診斷了,確診是尿毒癥,但醫(yī)生說了,可以換腎,應(yīng)該還是有希望的,就走了。

換腎?賈連升問,換誰的腎?

當(dāng)然是換家人的了,比如她姑娘,或者她兒子,有人給賈連升指點,水云的和喜喜的都可以。

哎呀,不會要了命吧?賈連升慌了。

命倒是小意思,你知道換腎需要多少錢嗎,有人和賈連升說,五十多萬。

賈連升一聽說五十多萬,就嚇得不敢再說話了,腿肚子哆嗦,步履蹣跚,挪回了家,躺在炕上,都不敢閉眼。不止賈連升,就連親戚朋友們也不敢上賈連升的門了,怕借錢。先是賈二老虎,接著是賈連升他老婆,然后是賈三老虎,現(xiàn)在又是雪芹,厄運好像在賈家輪著來,人們說,多可憐的一家人呀。

雪芹住院觀察,做透析,沒人陪床,賈四老虎就被頂了上去。賈四老虎那會兒又找了一份工,起初不太愿意,他爹賈連升說,你把你嫂子給你花了的七萬多拿來,就不用去了,賈四老虎就不言語了,立即去了醫(yī)院,陪雪芹的床。陪了一個來月,病房里的病友看賈四老虎對雪芹照料的很殷勤,就說雪芹真是有個好男人,人年輕,又勤快,對你還好。雪芹笑了笑,說那是我的小叔子,我男人早死啦,我也快死啦,追他們?nèi)チ?。病友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怎么是追他們,而不是他,這話中有話,他和他們內(nèi)中有奧妙。

很快,家里就沒錢了,村里的親戚朋友都借遍了,沒法再去借二茬錢了,愁得賈連升團團轉(zhuǎn),嘴上起了一串燎泡。雪芹好幾次和賈四老虎說,老四,我想出院,我不想治了。賈四老虎一聲不吭,雪芹就沒招了,只好再住著。過上兩天,雪芹又說,老四,我想出院,我不想治了,再說了,家里有錢沒錢我還不知道嗎?賈四老虎說,你不知道,錢的事兒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有辦法。

能有什么辦法呢,雪芹自言自語。

賈四老虎嘻嘻一笑說,嫂子,明天讓喜喜來陪幾天床,我去一個地方,掙點錢,朋友給說好了的。

不是干什么事兒吧?雪芹問,老四,你可千萬不能干傻事,不然,嫂子就真的不治了。

行了,我知道了,賈四老虎不耐煩的說。

賈喜喜一到,賈四老虎就走了,去哪兒,他沒說。

雪芹攤上這病,賈連升叫苦不迭,借貸幾乎無門,還是村支書銀占平和村主任王福林伸出了援手,他們以自己的威望,號召村民給雪芹捐款,捐了三天,一數(shù),有三千七百二十一元。賈連升握著這些錢,不管三七二十一,這個數(shù)目挺好,感謝本村的人啊。但仍然不夠,這些錢,離換腎的五十多萬差得不是一公里的距離,王福林說,我和你跑跑低保吧,據(jù)說每個月能有幾百塊錢。王福林就騎著摩托車,馱了賈連升,跑鄉(xiāng)里,跑縣里,跑了半天,徹底泄氣了,雪芹是四川戶口,一直沒遷過來,不符合薩縣本地的政策,這事兒,就算沒事兒了。

賈四老虎跑了一個多星期,還沒回來,也沒有任何音訊,人們說,估計是這小子怕他嫂子拖累了他,跑啦,無債一身輕,誰不知道,別指望他了。賈連升一開始不信,架不住人們你言語我一語,就信了,大罵賈四老虎慫骨頭,說以后若見了,非打斷他的腿,讓他再跑。醫(yī)院那兒押金交不進去了,身無分文的雪芹回到了村里,躺在自家的炕上養(yǎng)病,醫(yī)院總算還是好心,給免了一點費用,否則,連院也出不了。賈連升就犯了愁,這回倒不是愁錢,而是愁雪芹的病,纏手,他說,這咋辦啊?

去請大仙吧,有人給他出主意,老賈,你想想,你們家這些年來,死了好幾口子,是不是院里家里有什么說道?

嗯,我感覺也是,賈連升也懷疑起來,到哪兒請?。?/p>

聽說托縣和薩縣的交界處,有個大南淖村,那兒有個大仙,可神了,去看病的沒有看不好的,另外一個人說。

好,好,大南淖村,我這就抬了雪芹去,賈連升說。

不用,你這外行了,大仙看病,聽說只要拿了病人的內(nèi)衣,在大仙的眼前晃晃,大仙就知道病情了,馬上能給你抓藥,靈著呢。

那人話還沒說完,賈連升就一顛一跑的回了家,問雪芹要內(nèi)衣,搞得雪芹都有點不好意思,問她公公賈連升到底怎么回事,要內(nèi)衣作啥呀。賈連升說,問見了一個大仙,挺靈的,在托縣,大南淖村,人不用去,拿了內(nèi)衣去,大仙看一眼就能配藥,我去一趟。

看到公公賈連升這么上心,雪芹也不好駁了,取了一件貼身的背心,穿了三年多了,一直舍不得換一件新的,交給了賈連升。賈連升卷了卷,用塑料袋包了,把雪芹托付給鄰居照看一下,他和賈喜喜踏上去托縣的班車。到了托縣,賈連升逢人打聽大南淖村,終于在人們的指點下,七拐八繞,尋著了。大南淖村的大仙是個女的,叫張板兒,每天的香火不斷,來求財看病的人絡(luò)繹不絕,小轎車打了一路,排著隊進去見大仙。賈連升排了兩個小時,才排到,給大仙先上了一炷香,然后亮了雪芹的內(nèi)衣,說瞧病。大仙張板兒三十多歲,嘴里唔哩哇啦,聽也聽不懂,大仙旁邊坐著一個男人,等大仙唔哩哇啦完了,給賈連升翻譯說,神仙已經(jīng)瞧見病人了,病人不是本地人,跟過三個男人,現(xiàn)在這三個男人在地下打架,都叫她去呢,你回去準(zhǔn)備后事吧。

賈連升的身子像一只煮熟了的蝦,彎著,彎著,就暈過去了。

離了大南淖村,賈連升和賈喜喜坐了回家的班車,一路上,賈連升沒說一句話,到了家,看見院子里圍了很多人,預(yù)感出事了。果真,人們看見賈連升,就和他說,雪芹沒了。賈連升很平靜,說,我早知道了。人們問,你咋知道的?賈連升面無表情的說,大仙說的。

賈連升在院子里,給雪芹支了靈棚,請了鼓匠班子,吹打了一天一夜,埋進了自家的墳地,挨著賈二老虎和賈三老虎的墓。埋的那天,水云從成都趕來了,哭得稀里嘩啦,哭完后,給她爺爺賈連升丟了五百塊錢,匆匆忙忙又回去了。賈連升想起大仙說,雪芹的男人在地下打架呢,都為了爭雪芹,就請了附近最出名的陰陽先生王五招,在墳地里作法,說雪芹最終是賈二老虎的,才算完事。

打發(fā)了雪芹,院里一下空了,空的讓人心慌,賈連升一個人坐在門前,他已經(jīng)老得不像樣子了。賈四老虎依舊音訊皆無,賈喜喜跟著城里的一幫混子,給一個賭場做討債的打手去了。偶爾有人去賈連升的院子,給他遞一支煙,和他聊幾句,他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聽,人們說,賈老漢蔫呆了。

冬天的時候,賈連升在院里曬太陽,一曬就是一天,一個姿勢,一動不動。村主任王福林為賈連升跑了半年低保,終于跑下來了,喜滋滋的去賈連升那兒報喜,看見賈連升還在院里愜意的曬太陽,就喊了一聲,老賈,老賈,你的低保下來了。賈連升連眼皮也沒抬,王福林又喊了幾聲,賈連升還是沒理他這茬,媽個逼的,給你辦了低保,也不出個氣。說完,就去推賈連升,賈連升倒了,倒了還是曬太陽的那個姿勢。

賈四老虎依然聯(lián)系不上,王福林作為村主任,就和賈連升在村里村外的親戚聯(lián)系了,買了一口薄皮棺材,靈棚也沒支,鼓匠班子也沒請,草草打發(fā)了賈連升,埋的那天,賈喜喜也沒到,他正在賭場上催債呢。據(jù)看見賈喜喜的人說,他和一幫小混混們上門討賭債,發(fā)生了毆斗,有人報了警,他們?nèi)蛔チ恕?/p>

村支書銀占平和村主任王福林從前到后,幫著料理了后事,賈連升的院子徹底清凈了。王福林說,聯(lián)系不上賈四老虎,賈喜喜又被拘留了,咱們先給圍起來吧,唉,這家人,不說了。就在王福林叫了幾個賈連升的鄰居,弄些木棍葵花稈子,圍賈連升的院子的時候,來了一個人,說他叫龔?fù)瑏碚宜麐屟┣蹃砹恕?/p>

找她作什么?王福林放下手中的活計,警惕地問。

我和以前的那個老婆離婚了,又找了一個,來向我媽要點錢,龔?fù)f。

責(zé)任編輯 歐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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