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華

最近一聽到“失聯(lián)”兩個字，我以為耳朵有問題，聽錯了，也以為是網(wǎng)絡(luò)上的新潮語，原來都不是，只是進口的新詞語。

一次開車時，電臺DJ正在訪問方大同，其中一句問他覺得自己工作是否已“達標”。方大同是香港人，但長時間呆在臺灣，他似乎反應不過來，呆了一兩秒，然后反問什么是“達標”。我聽到也呆了一呆，對，什么是“達標”？達到標準？達到目標？達到什么？我在編輯部里，有時候很不喜歡同事用一些語意奇怪的流行語，特別是一些因應國內(nèi)生活環(huán)境而衍生出來詞語。我的意思不是說國內(nèi)用詞遣字有問題，但我本身做的是香港雜志，而中文固然有共通性，也有地域性，既是做香港的媒體，應該用香港的文字。所以，我現(xiàn)在同時管理中港臺三地的TopGear雜志，很多時候要跟國內(nèi)和臺灣同事解說香港版的文字，當使用國內(nèi)或臺灣文章的時候，也經(jīng)常問他們一些我們看不明白的詞句意思，若是可以，我會盡量保留不同版本的文字風格，并加上附注讓香港讀者看得明白。不同地方有不同背景和生活環(huán)境，用字用句不一樣，不難理解，所以有些地方色彩的詞語，確實可以保留。然而，若那些文字詞句來自香港媒體，我便真的聽不慣，我舉些例子說說，“失聯(lián)”。最近在新聞里聽到，立即看看畫面是什么，看看字幕，果然是“失聯(lián)”。那是什么意思？是失去聯(lián)絡(luò)？通常，用上失去聯(lián)絡(luò)有很多原因，是丟了手提電話？是沒交電話費被截斷電話線？還是好似我朋友Simon，他發(fā)呆或?qū)懽鞯臅r候，就是不喜歡接電話，很可能幾個鐘頭斷絕聯(lián)絡(luò)，更可能是好幾天。他不接電話，是否“失聯(lián)”？若是，所謂的“失聯(lián)”又有什么大不了？當然，我明白那是特別用法有很大可能來自國內(nèi)，有特別的意思。但在香港聽到這個用法，確實很奇怪，我以后不接聽電話，同事就說我“失聯(lián)”了。為什么不用“失蹤”？失蹤可以是當事人突然不想跟人接觸，可能閉關(guān)修練，可能被擄走，也可能走下山路丟了電話加摔下了山。這個詞本身就是很中性的。

“優(yōu)化”。我每次聽到都毛骨悚然，你要我說出口，我直接會渾身發(fā)抖。這個詞，即是我原本已經(jīng)是優(yōu)良是優(yōu)秀是好，依然要更優(yōu)良更優(yōu)秀更好。當我在新聞上聽到看到這個詞的時候，我敢說99.99999%都是因為事情出現(xiàn)問題，要改善，要提升或改良。明明我有問題，我肯改變，但先贊贊自己其實是優(yōu)秀優(yōu)良好，不過我要更優(yōu)秀更優(yōu)良更好而已，這種掩耳盜鈴、鴕鳥式的用詞，香港人什么時間開始日日掛在口邊？

“尖子”，除了這個詞語，還有相關(guān)的“拔尖”。我第一次聽到這兩詞，要花不少時間才弄明白，原來前者就是精英，后者指的是挑選精英。好的人才用“尖”這個字也不是完全沒出處，但在香港，精英這兩個字不是更加清晰明白嗎？精兵不是比尖兵更順耳嗎？精良能否用“尖良”來替代？拔尖更是很兀突的詞語，精英是拔出來的嗎？拔這個字在“出類拔萃”這個成語中并非動詞，現(xiàn)今用于“拔尖”，變成了動詞，挑選人材可以用“拔”這動詞嗎？我在念書的時候，會考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會被中文大學優(yōu)先取錄，我們當時叫這些學生為“暫取生”，叫這種制度為“暫取生計劃”，叫“拔尖計劃”好似那些學生原本好好的，無情地被人拔起了，拔到哪里？拔來干什么？不清不楚，也很難聽。

“超標”，最近聽到最多，因為飲用水含鉛問題，差不多每天在電視收音機聽到十到二十次。原本，我也不以為然，但一天聽得多了，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超出標準，是好是壞？我的常識可能停留在幾十年前，標準通常是中性用字，但較偏向正面。例如，NCAP撞擊測試的評分標準是什么什么，一臺車超過那個標準，就是好事。但飲用水原本不該含鉛，但基于鉛是無處不存的自然元素，總不能沒有一個不影響人體健康的上限。很明顯，新聞所說的，是含鉛量超出安全規(guī)定的上限，但用“超標”，感覺就似乎是沒那么嚴重，感覺沒那么可怕。

要再舉的例子多不勝數(shù)。我不是文字專家，更經(jīng)常在雜志里寫錯字，在這里先自首。不過，有些字詞真的很難理解，也自欺欺人。香港人的中文自有一套風格，我沒資格說是好是壞，但是，在香港，便用香港人習慣，一看一聽就能馬上理解，意思更清楚直接的用字，語意不清曖昧的，固然要盡量避免，自欺欺人的用字，根本就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