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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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海峽對岸游來
本刊記者 洪樂
1979年5月16日晚上10點,正是海水水位最低的退潮時間。金門附近的海面靜悄悄的。一個穿著草綠色軍服的年輕人站在海邊,面朝著廈門的方向。
他警覺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動作迅速地套上軍用救生衣,口袋里揣著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補給證,腰帶上掛著的指北針、水壺和急救包都是早就備好的。
準備就緒,他把寫著“連長”字樣的球鞋脫在沙灘上。
接下來的故事有兩個版本。
一種說法是:他悄悄地抱著兩只籃球下了海,依靠籃球的浮力,泅過了2500米長的海域。
還有一種說法是:當時他沒有借助任何工具,而是依靠強健的體魄,游到了對岸。
這個夜渡海峽的年輕人,就是林毅夫。
當時的金門仍然處于戒嚴、軍管時期,怎么可能讓一個大活人游到對岸?
原來,作為金門馬山連連長的他早就做好了周密的計劃。當天傍晚,他告知馬山連晚上有一場演習,演習實行的是宵禁令,禁止夜間的活動。馬山連傳令兵通知沿海崗哨,不準駐防馬山播音站的官兵在夜晚點名后走出營房,如果發(fā)現(xiàn)海中有人游泳,嚴禁開槍射殺,即使聽到槍聲,亦不準一探究竟。
正是有了這些準備,林毅夫才成功游到了廈門。
對于“抱著兩只籃球游過海峽”的說法,林毅夫曾辟謠:“沒有人能抱著籃球游過臺灣海峽,不信你抱抱看!尤其是兩個籃球?!?/p>
不過,由于這個說法在軍中廣為流傳,為避免有人效仿,臺灣軍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全面禁止球類活動,籃球更是成了金門駐軍的違禁品。
即使后來恢復球類活動,軍人打完球之后,也必須立刻把球放氣并實行統(tǒng)一保管。領(lǐng)幾個球出來,一定要交回多少個球,少一個就要全島搜尋;真的不見了一個球,還要打報告交代。這成為當時金門的一段笑話。
過了一段時日,臺灣方面關(guān)于林毅夫是否游回大陸的疑團,仍舊沒有答案。臺灣軍方只好按規(guī)定對外說林毅夫是失蹤。
外界曾經(jīng)捕風捉影,說“林毅夫事件”波及范圍非常廣,與他關(guān)系密切的一干人等都受到了影響。
傅篤誠與林毅夫關(guān)系密切。林毅夫轉(zhuǎn)學到臺灣陸軍官校后,就和傅篤誠成了同學,一年后他們同時考上臺灣政治大學企業(yè)管理研究所,又同時期到金門當軍官。2002年,林毅夫的父親病逝,林毅夫向臺灣有關(guān)方面提出赴臺祭父的申請,卻未能成行。這時,傅篤誠向臺灣媒體投書《在時代中找定位》一文。
“沒有人能抱著籃球游過臺灣海峽,不信你抱抱看!尤其是兩個籃球。”
這篇文章除了呼吁臺灣當局應特許林毅夫返鄉(xiāng)探親外,也對“林毅夫事件”對身邊的人產(chǎn)生的影響做出了解釋:“以我跟他之接近,在部隊的發(fā)展毫無受到牽連,別人若受到他牽連又從何說起?”
張家生是林毅夫在臺灣政治大學企業(yè)管理研究所碩士班的同學和室友。傅篤誠在《在時代中找定位》一文中也提及了張家生:“另一位也在一起讀碩士班的空軍學長,不但跟我一樣取得公費到美國進修博士學位的機會,回來后馬上晉升少將,在空軍中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將領(lǐng),現(xiàn)已退役,轉(zhuǎn)任民間發(fā)展?!?/p>
不僅林毅夫關(guān)系密切的朋友沒有遭到處分,其直屬上司也沒有遭到“連坐”,雖然在事發(fā)后他們還曾試圖掩蓋林毅夫“失蹤”的事實。
因為一直沒找到尸體,而大陸方面也沒有發(fā)表他“投誠”的消息,臺灣軍方為了保住林毅夫所屬部隊的師長周仲南,于一年后宣布“林毅夫死亡”。他們發(fā)給林毅夫的家屬46萬元新臺幣的撫恤金,逢年過節(jié)也依照慣例派人慰問。
而對于為何他“登陸”后,大陸方面沒有任何廣播播報,林毅夫解釋:“為了在臺親友的安全,經(jīng)我的要求,大陸方面終于同意,只要臺灣當局不對我的家屬和親友采取迫害行動,這邊也就不以我回大陸做文章?!?/p>
金門馬山是國民黨駐軍的最前沿,距大陸解放軍駐軍的角嶼僅約2公里。在這里,用望遠鏡就可以清楚看到對岸。馬山連連長經(jīng)常要向到前線視察的長官和來賓們作介紹,因此只有最優(yōu)秀的基層軍官才能出任馬山連連長。
“林毅夫在當年是一位集三千寵愛于一身、家室美滿幸福的‘明星’青年軍官,任誰也不會相信他會從戒備森嚴的金門前線游回大陸?!焙土忠惴蛞粯訌呐_灣大學轉(zhuǎn)學到臺灣陸軍官校的陳憲良說。
那么,林毅夫為何要這么做呢?
到大陸的第二年,林毅夫給在日本東京的表兄李建興寫了一封長信,信中寫到了自己的困惑:“作為一個臺灣人,我深愛這塊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愿意為它的繁榮幸福奉獻一生的精力,但是作為一個中國人,我覺得臺灣除了是臺灣人的臺灣之外,臺灣還應該能對中國的歷史發(fā)揮更大的貢獻。長期的分裂,對大陸不利,對臺灣不利,對整個中國的歷史更不利。”
“在臺灣我雖也曾是被吹捧的對象,可是國民黨對我只是利用,而不是真正的培養(yǎng)?!绷忠惴蛟诮o表兄的信中這樣寫道。
金門與廈門隔海相望。
1978年至1979年,美國與中國建交,同時結(jié)束了和臺灣的非官方關(guān)系,并將美國余留的軍事人員從臺灣撤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林毅夫?qū)ε_灣的未來有了深深的思索。
在馬山,林毅夫買了一臺半導體收音機。每當夜深人靜,他就悄悄收聽大陸電臺。從電臺里,林毅夫得知大陸正在醞釀著改革開放,對臺政策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林毅夫的心也悄悄產(chǎn)生了變化。
“五條保證”是林毅夫在電臺里經(jīng)常聽到的內(nèi)容:“第一個是保證不打不罵,第二個是保證生命安全,第三個是愿意回家的,我們發(fā)路費,有立功的,我們授獎……”
林毅夫還聽說了多起金廈海域官兵泅水到對岸,接著大陸方面就宣布金門守軍“起義歸來”的事件。
經(jīng)過深思熟慮,林毅夫終于下定了決心。1979年5月,他從金門返回臺灣本島探親。此次探親,似乎更像是與親人和好友做最后的道別。
對自己的妻子陳云英,林毅夫也沒有透露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對妻子說:“如果我不見了,你可能要像王寶釧一樣,苦守寒窯十八年……”陳云英原本只把這當作一句玩笑話,當丈夫真的“失蹤”后,她才猛然想起這個細節(jié)。
探親期間,林毅夫還偶遇了昔日同窗兼室友張家生。好客的張家生邀請他到自己家里吃晚餐?!皣仪巴尽背蔀槎说耐聿驮掝}。談話中他們也觸及一個共同的想法:唯有中國強大,臺灣才有希望。
因為聊到很晚,林毅夫就留宿在張家。而這晚的林毅夫給張家生留下的印象是“有心事,不像往常那般神采飛揚”。
林毅夫音訊全無后,張家生把零零碎碎的信息重組,才終于明白,他的好友原來是游向了海峽對岸。
臺灣當局不想讓人知道軍隊里有人“失蹤”,既然如此,那總得有應對措施。臺灣當局主管部門想出了一個辦法——替林毅夫找個替身。
就這樣,一個人選浮現(xiàn)了出來——陳憲良。
陳憲良的經(jīng)歷與林毅夫十分相似,是林毅夫之后由臺灣大學轉(zhuǎn)學到臺灣陸軍官校的第二人。更巧的是,陳憲良和林毅夫長得有點像。
林毅夫“投奔大陸”這樣一樁大事,本應該被傳得沸沸揚揚,但在戒嚴時期“黨政軍”的通力合作下,哪一家媒體敢公開報道?大家得知的信息是,有一個臺灣大學轉(zhuǎn)學到臺灣陸軍官校的軍官“逃亡”了。傳來傳去,就有人說這個軍官是陳憲良。
而臺灣當局也就將錯就錯,特別安排陳憲良接受媒體采訪,側(cè)面澄清了他“叛逃”的謠言,也掩飾了林毅夫“投奔大陸”的事實。
就這樣,陳憲良成了林毅夫的替身,知情者也不敢多言,而社會大眾一直被蒙在鼓里。
有一回,陳憲良和女友走在臺北街頭,突然一個陌生人走到陳憲良面前仔細端詳,問他說:“你應該是陳憲良吧?”原來這個陌生青年聽說陳憲良“到大陸去了”。
陳憲良回答:“是,你相信了吧?”對方回答說:“總算相信了?!睂@個沒頭沒腦的問答,陳憲良身旁的女友還莫名其妙。
陳憲良進臺灣陸軍官校前,通過同學介紹,請教過林毅夫有關(guān)學校的情形,也曾在林毅夫的家投宿過。他表示,兩人見過幾次面,雖稱不上深交,卻有過幾次深談,林毅夫當時對他多有鼓勵。
1993年春,正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進修的陳憲良,應邀赴耶魯大學參加兩岸關(guān)系研討會。在餐敘中,他遇見了幾位從中國大陸來的經(jīng)濟學者,初次聽說與會的一位中國年輕學者很神秘,是芝加哥大學的博士、諾貝爾獎得主舒爾茨的弟子,還在臺灣參過軍,但背景不詳。他當即聯(lián)想到了林毅夫。
直到這時,林毅夫的“真身”和“替身”,才又見了面。
2015年8月1日,第七屆廈金海峽橫渡活動現(xiàn)場,來自來自福建、上海、浙江、廣東、臺灣、香港、澳門等地的200名游泳健將,從廈門椰風寨入水,爭先恐后地游向小金門雙口村,場面熱鬧又壯觀。
廈金海峽橫渡活動創(chuàng)辦于2009年,“泳士”們每年輪流由金門和廈門出發(fā),游向?qū)Π丁0凑諔T例,2016年的橫渡線路將以小金門烈?guī)Z雙口海灘為起點,廈門椰風寨救生指揮中心海灘為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