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宇航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3-0-01

汪曾祺稱“《邊城》的生活是真實的，同時又是理想化的，這是一種理想化了的現(xiàn)實”?！啊哆叧恰肥且粋€溫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隱伏著作者的很深的悲劇感?！薄啊哆叧恰肥且徊繎雅f的作品，一種帶著痛惜心情的懷舊?！比绻f痛惜的懷舊是因為出入都市文明的作者想要以回憶自己的童年的美好來逃避現(xiàn)實的污濁，并在這個理想化的純美的世界里寄于自己的希望。汪曾祺先生只是說出了這個作品在現(xiàn)實中不存在，說出了邊城在看似美麗與世無爭的湘西世界的背后故事的悲劇色彩。悲劇感只是針對作品而不是針對作者自身的。筆者另有看法。真實的生活的理想化，沈從文般的大師級作家的刻意“藏著悲劇感，而痛惜的懷舊”，更是有其深刻的思想根源和價值觀念。

岳煥先生寫作《邊城》為代表的一類作品，首先，這是真實的。自小諳熟川、湘、鄂、黔四省交界的土地，諳熟那綿延千里的沅水流域以及這一帶人民的愛惡哀樂的鮮明的生活樣式和吊腳樓淳樸的鄉(xiāng)俗民風，因而形成對民間的、世俗的東西特殊敏感的審美情趣。先生14歲因循當?shù)亓曀兹胛楫敱?，先后做過衛(wèi)兵、班長、司書、文件收發(fā)員、書記，看多了湘兵的威武，以及各種迫害和殺戮的黑暗（在芷江的鄉(xiāng)下四個月看殺人一千，在懷化鎮(zhèn)一年多看殺人七百）。如此幼小的年齡承受巨大的心理炙烤，面對社會的殘酷和周圍生活的愚昧，這對于先生來說，無疑不是巨大的閱歷傷痕，同樣也產(chǎn)生了厚重的思想深度，可取之不盡，用之不窮。其后，作者接觸了“五四”新文化的影響，而漸次邁上文學的舞臺。他帶給我們的，是真實的血淚和悲歡，真實的淳樸和原生，真實的憤怒和憐惜。因而，說理想化，我倒認為，是我們讀者，不能真正將自己融入那片土地，融入那山水之間的愛恨悲喜，所以造成我們今天解讀沈從文的誤區(qū)。世間萬象，不可證其偽者，切莫言其真，也切莫言其偽。我認為，“邊城”系列是真實的、改換了人物角色的作品?！哆叧恰分?，隱晦的利益線索牽動著人物的命運，這是毋庸置疑的。一座碾坊造成了軒然大波，讓所有人除了翠翠亂了手腳。順順是為了利益，天保、儺送為了愛情和親情，老船夫為了翠翠。這合情合理沒有絲毫逾矩之處，也是事態(tài)發(fā)展的必要元素，一步一步推動悲劇在合理的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不合理的結(jié)局。而暴風雨的死亡，則又是作者為了安排一個痛苦的成長，而必須做的情節(jié)需要和情理要求：老船夫必須會死，而翠翠一個人必須要成熟面對這個世界，無論這個過程多么辛酸多么痛苦。作者在這里仍然要表明，這樣的血淚蛻變猶如文明的進程一樣，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是沒有懷疑的余地的。1933年的作者，早已經(jīng)是數(shù)篇名作的發(fā)表人和《大公報》的主編，站在這樣的高度看這個世界，我們更可以理解作者寫作《邊城》的時候，所懷有的悲憫情懷和普世價值觀。

其次，作者的悲劇感從何而來。我認為沒有根據(jù)。沒有根據(jù)的事情，就如我們證偽之學般，不可輕言真?zhèn)巍Ｗ髡叩谋瘎?，筆者認為，是一種手段和工具，用了這才能更好地表現(xiàn)作者的主旨。一部作品，必定有它要說的主旨，這個主旨要很多的要素去完成它的表達。沈從文同樣如此，邊城的主旨是揭示善良、淳樸的人性悲劇，這里的悲劇是為了揭示更為深刻的主旨：“這個民族過去的偉大處和目前的墮落處”。所以，沒有哪個作者的寫作是為了抒發(fā)自己的小心思小悲情而肆意將作品渲染和安排成悲劇，這是淺薄的揣測。如果作者自己都不能跳出作品，那么這樣的作品定不是優(yōu)秀的作品。沈從文寫作《邊城》，這部作品絕妙之處就在于它自然流暢又精工安排的悲劇結(jié)尾，這樣的結(jié)尾才能發(fā)人深省，才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深刻的闡釋作者本人的意圖和立意：那就是“高等”文明的“入侵”對于原生態(tài)文明的摧殘毀壞，這是不可否認的。窺一斑而可知全豹。翠翠最后的悲劇象征著原生態(tài)文明對抗“高等”文明的失敗，這昭示著所謂的“高等”文明給原生態(tài)文明的傷害。這也是作者，出身于這樣的原生態(tài)文明對于“高等”文明的批判和譴責。在其他的作品中，尤其是像《都市一婦人》、《三三》、《紳士的太太》以及到《八駿圖》這類都市題材的小說，作者的意圖愈加明顯，所要表達的感情愈加明顯，作者為自己的心立傳的意味也更加明顯。這就是作者想要的，揭露所謂的“高等”文明所作下的所隱藏的所滋生的惡欲。作者這里不是要表達自己的悲劇感，而是要表達自己作為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對于社會民生和民族未來的思考：文明應該如何組織來造福人類。

所謂懷舊，是暮年悲歌，是絕處低吟，是枯槁余聲。沈從文作品，突出著人的欲望，在作者筆下，以性欲為著筆點，描繪原生態(tài)文明的強悍和初始。當然我們也很能理解，這種欲望根植于每個人而不可抗拒。作者描寫性欲，不是在赤裸裸的色情描寫，而是描寫對待性欲的態(tài)度。作品《柏子》、《丈夫》，更是深刻的刻畫出，作為鄉(xiāng)村的他們，對待性欲是原生的需要，而不是罪惡的交易。但是當“高等”文明到來之后，便充斥著淫蕩和無恥。柏子花盡用性命換來的金錢與妓女云雨其樂，即便是有一天有所悟了，還脫不離“自在狀態(tài)”，這是“高等”文明對原生態(tài)文明的利用和掠奪，栢子最后成為一個對生命毫無感覺而麻木的行尸走肉；《丈夫》忍辱讓妻子賣身，和后來感受到地位低下的痛楚，無一不是在“高等”文明的入侵下，罪惡滋生，民不聊生，喪盡人性卷入惡的洪流。這是作者非常痛惜的，這是反抗是吶喊，而不是懷舊，這沒有懷舊的意味，面對這樣的悲慘和災難，作者要表達的不是懷舊而是抗拒，是解救，是尋求新生。他沒有政治意思，只是敘述著事件，抒發(fā)著悲憤，點出令人心靈顫抖的故事，他的目標是那些歷經(jīng)磨難而又能倔強地生存下去的底層人民的本性和苦難。而道出這些苦難，是為了尋求解脫苦難的方法和關注。因而沈從文的作品，他是以大愛來書寫文字，用文字筑就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