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亞軍

長安夜

黑夜帶來了一個遠(yuǎn)去的帝國

黑夜帶來了帝國的長安

在長安，我無限熱愛的一夜

一個人在時(shí)間里進(jìn)進(jìn)出出

一個被詩歌寵壞的帝國

在長安，一個人的身份也是由詩歌決定著

要么長安市上酒家眠

要么就在月下，把家書寫成帝國的歷史

“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北坏蹏穆曇魡栕?就掏出積攢了十年的詩稿，在長安一夜成名

帝國的月下，有人醉臥沙場

有人為了一個字，細(xì)細(xì)的苦吟和推敲

一陣風(fēng)，吹著帝國平平仄仄的夜色

吹著七言、五言、絕句一樣的盛唐之音

喪 失

正是死反復(fù)地抓住我們

正是死者使我們成為余數(shù)

昨晚，他們又結(jié)伴而來

死于煤氣中毒的表哥，父親，姥姥……

多年來，正是他們

把我的心剝了一層，又剝了一層

正是他們，讓我活在

一群死者的眼光中

活在無常的喪失中

正如活在日出日落的消磨中

晚 年

在母親的晚年，我曾希望她能夠信佛

從庸常而愁苦的生活中解脫出來

用這種樸素的信仰，來獲得內(nèi)心的平和

可是，我又怎么能說出

她的一生領(lǐng)受了不幸和悲苦

早已在土地上獲得了苦行一樣的力量

卻從未得到過安慰和釋懷，佛和菩薩的榮光

魂哀溝

常常是閃電帶來一場場暴雨

大雨如刀，刀刀都有醒來的孤魂野鬼在夜里哀嚎

常常是在雨后，就有大朵的白云沒完沒了的涌出

死者為大，云朵多的就像是祭奠的白花

常常是我站在魂哀溝口

一個巫師曾經(jīng)站立的位置上

就要假裝自己已經(jīng)神靈附體

并在一群群死去活來的植物們的見證下

喊魂，才能接引他們回一次家

雪

雪下了一夜，雪下了一天

佛說：“給我每天的面包”

一個喜悅的人不會比這個要求的更多

在山中，雪落在寧靜的寺院。

一個僧人，他撒在雪地上的米粒

將會映照出一個怎樣的人世？

是啊！大雪落下

偉大的耶穌也曾跟小偷、醉漢和妓女混在一起

當(dāng)純潔的本性隱匿，恥辱和罪惡也就有了源頭

母 親

她剛剛做了母親

死于醫(yī)院的病床

親人們嗚嗚地哭著

出生的女兒嗚嗚地哭著……

她哭，還不懂得為什么哭

不懂得為什么

要咽下這第一口難咽的奶水

她哭，為什么得不到母親的乳頭？

人世美好，人世莫名其妙

她哭，嗚嗚的哭聲

要在新的一天

消化母親難咽的墳頭

只有我還活在罪中

走出去，我看到的人仿佛都是一個人：

我說出的愛是被同一個人輕視的

我說出的善是被同一個人憎惡的

當(dāng)我說出耳聾，你們也終于抓住了把柄：

一雙聾子的耳朵，這是罪有應(yīng)得

多么不幸??！只有我還活在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