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無色
作為天帝最疼愛的妹妹、天界出了名囂張跋扈的公主,我活了五萬多年,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被攔在南天門外,很好,他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對待這位天庭侍衛(wèi)長,我折磨他,玩弄他,使盡手段讓他明白得罪我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一切,絕不是因為三百年前我曾愛過他。
今日來的神仙,沒有一個長得好看的。
我過五萬歲壽辰,仰仗著我二哥的面子,到席的仙家們按著位份排排坐,無非分為兩種,一種是想抱我大腿,另一種是想先抱上我的大腿,繼而通過我抱上我二哥的大腿。
禮物在我面前堆成了山,我拆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才拆到一件好玩的。
司命為了滿足能夠給凡人寫出跌宕起伏的人生規(guī)劃的愛好,他研制出一面通天鏡,上能觀三界,下能看八荒,堪稱偷窺界一大福音。
我剛讀完喚醒通天鏡的口訣,鏡中便有人在打仗,像是個人間的將軍,半邊身子已然浴血,士兵三千對兩萬,活該輸?shù)闷撞涣簟?/p>
我老老實實地坐在鏡子前,目不轉(zhuǎn)睛等他輸,可我手賤,看到他手中的兵器被人打落,隨手便從墻上摘下一件神兵扔到鏡子里去,他一把接過,也沒顧得上管手上的兵器是從哪里來的,敵方的攻擊又快又猛,他手持神兵,一招使去,便將敵軍除去一大片。
他用著順手,我便繼續(xù)往下扔東西,什么護身甲、琉璃錘、紫云冠、流光盾,我能摸到的東西都往下面扔,到后來,他揮揮手便是一片平地,輕松勝了這場仗。
日行一善,我呼出一口氣,眨了眨眼睛,竟已到了后半夜。
我的目光從窗外的夜色中移回到鏡子上時,鏡中的將軍竟也朝我這邊看來,兩道視線膠著在一起,我狠狠地拍了一把大腿。
這凡人長得……真帥!
我活了五萬來年,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被攔在南天門外。
那條結(jié)實有力的手臂舉著長槍擋在我面前時,我愣愣地忘記拉住手中的韁繩。
“嗷!”
麒麟獸沒能剎住腳,一頭撞在南天門第十三根柱子上。而我卻被那條手臂一把攔住,避免了撞柱而亡的慘烈下場。
很好,他不只擋了我的路,還吃了我豆腐!
我揚聲喊出我稱霸天界三萬年的口頭禪:“你知道我二哥是誰嗎?”
照慣例,不管他是何身份,此刻都該跪下抱我大腿了,便是再堅貞不屈的仙官也要鞠躬同我道個歉,然而片刻過后,攔住我的仙家動也不動,冷冰冰的嗓音從我頭上傳來:“仙子,你違規(guī)了?!?/p>
我仿佛被雷劈中,再次愣在原地。
“南天門進出皆需憑證,我從未在此見過仙子,還請您出示身份憑證?!?/p>
這下,我笑得肚子都痛起來了,幾乎要躺到地上打滾:“沒見過我?哈哈哈!不說四海八荒,這天界隨便拎出一個仙來,竟然敢說不認識我,來個能出聲兒的,同他科普一下吧?”
我既然這般說了,便要抬頭點個值班侍衛(wèi)出來,可這一抬頭不要緊,我的目光便緊緊凝固在了那張臉上,這是我今日,第三次愣在我家門口。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斜飛入鬢的媚眼,薄唇緊抿著,鼻梁高挺,襯得他更面若春風拂過,讓我心頭一動,這張臉此刻正嚴肅地看著我,想從我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來。
麒麟獸蹭著我嗚咽,被我一腳踢開,躲到一邊哭去了。
良久之后,太上老君恰好路過,聽聞有吵鬧之聲,那艷麗的重重紗帳簾子一掀,老臉立刻震驚了,人還坐在轎子里,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喊出了那句:“五公主,你可算是回來了!”
與我對視的人,瞬間呈石化狀態(tài)。
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仰頭望天,迎風流淚:“勞老君掛懷了,本公主這遭回來——已悟了?!?h3>二、他一定是要引起我的注意
近萬年來,天庭幾許風云變化,從那活了十幾萬年仙力卓群的上仙,乃至下派到凡間的地仙,沒有仙不知道這樣一句話——你可曉得我二哥是誰?
這句名揚仙界的口頭禪,正是出自不才在下之口。
我性情乖張,不尊法度,打砸搶燒無一不精,每逢有誰不服,我便祭出那面大旗:“我二哥,正是當今天帝!”
因此我的知名度也大大提升,甚至在我三萬歲時跑到妖界給妖后賀壽,敵對的魔君竟也笑呵呵的:“以五公主的所作所為,不需我們出手,天界滅亡指日可待,來,再喝一杯!”
我在心里畫了個圈圈詛咒他。
“可你三百年不回天界,凌修認不出你,怪不得他?!睋u光手中持著流云弓,一邊比畫,一邊同我說話。
搖光偷溜出來給我接風,北斗七星又要黯淡一日,我冷哼一聲:“想沾我的光的仙家能從南天門排到西王母那兒去,不消多說,這個磨人的小妖精,一定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凌修并非天生仙胎,算得上白手起家,可我認為,既然他有膽量刻意將我攔在南天門外,多半是想飛上枝頭當駙馬,是個實打?qū)嵉膫€心機仙。
搖光瞧見我笑瞇瞇的樣子,打了個冷戰(zhàn):“小五,你可別記吃不記打,忘記你是為什么下凡歷劫去的?!?/p>
“那我就陪他玩玩?!蔽覍⒕坪雀蓛簦驯铀に樵诘厣?,“你瞧著吧,不就是個凌修嗎?”
我折騰神仙的手段五花八門,惹著我還能全身而退的,大概還沒投胎。
聽說昨日凌修受了罰,因為惹了我,生生被打散了數(shù)十年修為,今日他持槍站在南天門外,一陣涼風吹過,他兩條腿直打哆嗦,這遭我專程以輕紗遮面去看他,凌修依然剛正不阿,橫臂擋在我胸前:“仙子,請出示……”
我笑瞇瞇道:“凌仙衛(wèi)貴人多忘事,又要攔我呀?”
話音剛落,他二話沒說就跪下了。
第二日,我琢磨著他有了防備之心,幻化成搖光的模樣,稍稍走近南天門,凌修戒備的神色稍緩,頰邊竟然還有了紅暈,似是鼓起勇氣與我搭話:“搖……搖光仙子,今日有召見嗎?”
這人看見我不是仇視就是畏懼,卻看見搖光就春風滿面?我心中一酸,跺了跺腳,幻化出本來模樣:“喲,侍衛(wèi)長還兩副面孔呢?!?/p>
凌修嘆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跪下。
第三日,我去找赤腳大仙晨練,到早朝時,我幻化成他腰間的葫蘆,依然被攔在南天門外。
凌修仙術(shù)雖不及我,南天門上卻掛著七面照妖鏡,那鏡中葫蘆此刻正發(fā)出詭異紅光。這鏡子幾經(jīng)改良,顯示藍為妖魔,綠為凡物,紅光映射出的是仙氣,仙氣越強,光芒便越強烈,如今那鏡子里,赤紅光芒閃得凌修不停眨眼睛。
凌修猶疑了意下,依然上前攔住赤腳大仙:“大仙,這配飾……”
我立時幻化回自己模樣,扶著大仙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他道:“凌仙衛(wèi)……”
撲通!
我話還沒說完,凌修跪得比前兩次都要干脆,唇卻緊抿,一言不發(fā),這副模樣,活像是我在折磨他。
我的笑意在沉寂中漸漸褪去,看了凌修片刻,將目光移到別處去:“凌修啊,你知道……”
“我知道五公主的厲害?!绷栊薜纳ひ衾淅涞?,自嘲道,“五公主折磨仙家的手段在天庭是出了名的,五公主一聲令下,要卑職投誅仙池,卑職得跟趕著去投胎似的跑著去;五公主要將卑職拆吃入腹,卑職還得關(guān)心五公主吃了生冷會不會消化不良?!?/p>
他在諷刺我……濫用私權(quán)?
沒錯,這天庭里對我卑躬屈膝的仙家實在太多,他為了能在我的眾多追求者中脫穎而出,想出了這樣的方式來勾引我,真是很不容易!
思及此,我俯身蹲下去與他平視,扳正他的腦袋,十分和善地問:“凌修,你知錯了嗎?”
我實在不想恐嚇凌修,奈何領(lǐng)著仙兵征戰(zhàn)幾千年,渾身戾氣難以除去,此刻又捏了個讀心決,恰好能聽見凌修腹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搖光仙子,為了每日能見到你,我能屈能伸!
哎?這劇情不對??!
我心一緊,耳邊便聽見凌修咬牙切齒地說:“錯了?!?/p>
我順著話問:“你錯在哪兒了?”
許是我沒估量好距離,此刻我與凌修鼻息相聞,長睫輕觸,他不甘地說:“錯在不該將五公主攔在南天門外?!?/p>
“不對?!蔽沂忠凰桑斑@天庭里看不慣我的仙家多了去了,你錯在想罵就罵,不知道還得排隊嗎?!”
凌修的內(nèi)心一定是崩潰的。
我這幾日沒去騷擾凌修,施了法術(shù),悄悄從水中瞧他,他日日神色緊張,萬分防備,生怕我從哪處跑出來。我咬著仙桃,坐在藤椅上樂不可支。
再次相見時,凌修慌張跑來,長槍都不知忘在哪里。
我躺在度厄殿中的貴妃榻上,正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一臉滿足,抬起頭時打了個飽嗝。站在旁邊的度厄星君的臉色更為難看了。
誠然,凌修這侍衛(wèi)長做得稱職,轄區(qū)內(nèi)仙寵丟失,不過才一個時辰,他便從南天門趕來了北邊的星君殿。
凌修不看我,徑直朝著度厄星君走去,微微俯身算是行禮:“不知星君走失的仙寵是個什么模樣?歲數(shù)和毛色可確切?有畫像便更……”
凌修一本正經(jīng)例行公事,度厄星君輕咳兩聲,打斷了凌修的問話:“不勞侍衛(wèi)長費心了,本君的仙寵……找到了?!?/p>
凌修臉上有了喜色:“在哪里找到的?天兵追查不到的地方,我還要嚴加看管才是?!?/p>
度厄星君:“在……五公主腹中?!?/p>
凌修:“……”
我抬眼望他,又打了一個飽嗝。
凌修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痛心疾首地發(fā)出一聲:“哼!”
我瞧他這樣,連忙笑著出聲安慰:“你不要怪我,實在是度厄的仙寵羽毛豐厚,又肥又香,從我頭頂飛過時眼神中還帶著幾許輕蔑,興許是誰在它耳畔總說我壞話,養(yǎng)了這樣有智商的鴿子,不紅燒它難平我口腹之欲。”
天庭的老家伙們背地里說:“不怕妖魔圍剿,但怕五公主笑?!倍榷蛐蔷晃倚Φ贸隽死浜梗B忙出聲:“我可沒說五公主壞話?!?/p>
我咂了咂嘴巴:“你是不是還尋思著編個借口,反正我名聲也不好,大街上過去八個仙家,七個半都在罵我,這鴿子是耳濡目染,根本怪不得你啊?”
度厄星君:“五公主英明!”
我:“……”
度厄星君悻悻然躲到一邊去,我望向凌修,難得害羞地搓了搓手:“今日吃了鴿子,還能見到凌侍衛(wèi),真是一舉兩得,甚好甚好?!?/p>
凌修本是一身正氣凜然,剛正不阿,結(jié)果被我一句話給說得全沒了氣場。
不多時,他才問道:“你……你吃鴿子,是為了見我?”
我見他掉進我的陷阱,立刻回答:“當然不是了!”
凌仙衛(wèi)轉(zhuǎn)身就走。
我看見他的背影,心臟一跳一跳的,仿佛又回到三百年前,有人輕輕地把我抱在懷里,他問我:“你悟了嗎?”我總是搖頭。
可我眼前的,卻是仙衛(wèi)凌修。
仙衛(wèi)凌修不是我的阿修。
回到翊羅殿,我立即趕往冰湖,使出仙術(shù),便能看見凌修蹤跡,他面色還算平靜,我稍稍松了一口氣。
可是下一秒,凌修的表情就不對勁了,他對著墻壁大聲喊:“想我當年在凡間也是所戰(zhàn)披靡的將軍,如今卻淪落至此,污點,這是我人生的污點!”
夜深時,搖光回星君殿中點星,我送她回去,看見了坐在織云崖上的凌修。
凌修兩只腿懸在空中,目光凝固在搖光身上,神色溫柔。
搖光進殿后,我好整以暇地走到他背后,出言諷刺:“喲,不會是在這里等美人吧?”
凌修聽到動靜,轉(zhuǎn)身瞧我,不冷不熱地道:“關(guān)你何事?”
突然一陣怒火躥上心頭,我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要走,他又喊住我,拍了拍身邊,示意我坐到那里去。
我開口,聲音里是自己都聽不出的別扭:“我可是聲名狼藉的五公主,你對我這般示好,我會以為你是要抱我大腿?!?
凌修微微垂了頭:“午時過后,仙兵押送來一個剛捕到的魔界奸細,掩藏已久,在度厄?qū)m中?!?/p>
看來他是知道了。
“三十三天結(jié)界隔絕妖術(shù),奸細只好用鴿子給魔界傳消息,若不是你把他的鴿子燒了,度厄星君是如何都脫不了干系的?!绷栊迖@了一口氣,“你是在救他?!?/p>
發(fā)現(xiàn)我是英明果斷且有智慧的好神仙,凌修就嘆氣,在他眼中我就活該和傳言里一樣?幾萬年來,我廣交好友,樹敵之力也不在話下,可是凌修也看不起我,我心難安。
凌修還想說些什么,被我打斷:“我囂張跋扈,我不尊法度,是因為我二哥疼我,你們一個個吃不到葡萄還說葡萄長得丑,我真看不起你們?!?/p>
凌修:“我……”
“你別想置身事外,明明早上還看我不順眼,跟司命告我狀了吧?現(xiàn)在后悔了吧?還說我針對你,滿天庭的人求我針對,我都沒時間?!?/p>
凌修:“你……”
“你還想說什么?看個星星嘰嘰歪歪,難道還想求我?guī)湍阕窊u光?想得美!”
“裙子撕破了?!绷栊尢糁形艺f話的空當,突然插話。
我的老臉“唰”地一下紅了,低頭看去才想起,方才坐下時我就聽見了裙子撕破的聲音,因為太過專心聽凌修講話,我便沒有顧及。那條縫隙從腰間開裂,我那抹得意的笑,頓時僵在了嘴角。
凌修實力補刀:“還露底了。”
我:“……”
又是一日好時光。
聽聞我被告了一狀,正在殿中睡覺的我立刻“拍床而起”:“當今的仙家,怎能這般不惜命呢?”
大抵是因為美貌與智慧并存,總有刁仙想害我。
五萬年來,與我單挑舌戰(zhàn)者有之,聯(lián)名上書者有之,告到我父皇母后那里都扳不倒我,如今我二哥上位,他們哪里來的自信去尋死?
我跑到寶殿之時,我二哥正一本正經(jīng)地聽仙家講話。
今日告我的是夜游神,昨夜我衣裙撕破,未防止丟更大的臉,我伸手滅了夜游神的夜明珠,天庭漆黑了整夜。
讓我更難過的是,站在夜游神旁邊的,正是凌修。
他也要告我?膽子肥了!
夜游神正說道:“五公主打砸搶燒,百無禁忌,在天庭為所欲為,還玩弄南天門凌侍衛(wèi)長,實在應當嚴加懲戒?!?/p>
罪名不還是那些老套的話,二哥“唔”了一聲,嗓音中透露著笑意:“凌仙衛(wèi),小五玩弄你?”
凌修面色不悅:“夜游神請注意措辭?!?/p>
夜游神也知用詞不當,立刻改口:“那么,是調(diào)戲?”
凌修更加冒火:“夜游神別是私塾沒畢業(yè),就來三十三天混飯吃吧?”
夜游神正了正神色:“是戲弄,是純潔的戲弄?!?/p>
“嗯,此詞尚可?!绷栊尬苛松裆?,抬頭望向我二哥,“回天帝,沒有?!?/p>
夜游神:“……”
我原本默默地站在玉柱之后,聽到這話,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夜游神怨念地看向我,凌修則不動聲色,我大搖大擺地飛出去,堪堪落在天帝腳邊,諂媚地給他捶膝蓋。
二哥瞥我一眼,這才沖我露出一個笑來,夜游神自知又敗了,甩袖子便走。
二哥顯然是有較為緊要的事情,目光深沉地望著我:“昨夜,星君殿中出事了?!?/p>
我仿佛預料到什么,話說出口時嘴唇都在顫抖:“搖光?”
“搖光與上生星君的事情你也知道,拉扯幾百年了。前幾日,上生星君和廣目天王打群架,搖光將點星珠祭了出去,在亂戰(zhàn)中不甚被打碎,昨日輪到她點星,人間黯淡,這件事才被報上來?!倍鐪厝岬乜粗遥旖菗P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搖光就被囚在天牢,你是她至交好友,有空去瞧瞧她吧?!?/p>
點星珠是給七星特意配備的法器,只為點星而用,她參加私人斗毆,將其祭出,就是毀壞公家財產(chǎn),也就是公然打我二哥的臉,這罪過,說大了,的確夠治她一個灰飛煙滅。
而我二哥說話,向來不能只聽字面意思,他讓我有空去瞧瞧搖光,大抵就是讓我悄悄取了天牢的鑰匙,悄悄打開天牢的門,悄悄將搖光放出來,同她的本命上生星君去私奔。
我只知道二哥寵我,卻沒想到搖光犯了如此大錯,他都能給我一個面子,我二哥,真不愧是天界一哥,是我最堅強的后盾,是我死抱幾萬年也不肯撒手的終極大腿!
我寧愿這樣相信著,也不愿意去回想,也許他只是為了彌補三百年前對我的虧欠。
我回過頭去時,凌修已經(jīng)快要站不住了,他渾身發(fā)抖,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我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果然,夜深時,我在天牢門口“偶遇”了他。
凌修居然還換了身夜行衣!
夜游神的明珠將這天界照得如白晝般明亮,因此當我詫異地望著他問出“凌仙衛(wèi)也來這兒散步?”的時候,他訕笑著說:“不好意思,在凡間時落了一身壞習慣,沒改過來。”
“你也來救搖光?”我嫌棄地看著他,“你明知道我要來,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凌修突然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天庭西南角的月亮說:“最難放下是癡心?!?/p>
我:“……”
凌修喜歡搖光這件事我的確不大贊成,畢竟他原來可是要引起我的注意的!可是現(xiàn)在,我仿佛不全是為了那點兒虛榮心……
暫且不管他,我捧著一壇酒,大搖大擺地進了天牢,今日只有三個牢頭當值,我連忽悠帶硬灌,活生生用太上老君的千年醉灌倒了他們,大概是因為有我二哥的授意,解救搖光的過程和吃飯一樣簡單。
搖光沒受什么罪,只是脫下了一身戰(zhàn)甲,戴著沉重的手銬和腳鐐,見到我時沖上來就問:“上生呢……他還好嗎?”
“他在碧水池等你?!蔽乙贿吔忾_她的鐐銬,一邊語速極快地說,“你們從碧水池走,借道凡間,天大地大,只要我還能在天界給你們扛著,你們就去四海八荒,私奔吧?!?/p>
說完這句話,我趁機瞄了一眼凌修,果然,他臉色蒼白如紙,想說些什么,在發(fā)現(xiàn)搖光并沒有看他一眼的時候閉上了嘴巴。
搖光和上生星君碰面后,只和我匆忙告了別,就立即跳下碧水池,我回過神的時候,看見凌修戀戀不舍地看著一池濃霧,挪不開眼睛。
“遲早你會遇見真愛的,可惜搖光不是。”我攤開手說,“不如考慮考慮我?”
“你是個好神仙?!绷栊薮诡^喪氣地轉(zhuǎn)過頭,注視著我的眉眼,“五公主,你不長渾身倒刺,也不至于現(xiàn)在還嫁不出去?!?/p>
我腳下步子一頓,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景象無比清晰,那年寒冬,阿修張開雙臂,攔在我面前,他說:“你是個好人,我知道?!?/p>
怒火突然在我心里熊熊燃燒了起來,我對著凌修的耳朵大聲喊:“我嫁不出去關(guān)你什么事兒?!有本事兒以后別在南天門當值,不然我還欺負你,我欺負死你!把你欺負出三十三天,打落凡間,還要扔進修羅煉獄!”
我發(fā)完脾氣,正要趾高氣揚地從他身邊走過去,就被凌修拉住了手腕,我以為他是良心發(fā)現(xiàn),卻聽見一道不太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五公主,幾千年不見,你就不能溫柔點兒嗎?”
沒錯,用這種欠揍的語氣說話的,除了魔界四太子不做第二人想。
就在我轉(zhuǎn)身要罵回去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兩個問題——
第一,為什么魔界的人會出現(xiàn)在天庭?當然是因為今晚我二哥放水讓我救搖光,所以沒有仙家值班,他們趁機而入;
第二,沒有仙家值班,我和凌修,根本打不過他們啊!
我?guī)缀跏橇⒖虒⒘栊蕹兜缴砗螅÷晫λf:“快跑!”
凌修皺著眉:“丟下你一個仙子在這里,豈是大丈夫所為?”
這種時候,凌修還惦記著他在凡間所學的那點兒三綱五常,我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我明明是想對他說“你這個拖油瓶,說不定我本來能打贏,都要因為你輸?shù)簟保墒俏乙怀隹?,卻對他說:“阿修,你不能死?!?/p>
凌修不是阿修,那又怎么樣呢?我顧不上那么多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魔界四太子的破天鞭揮來時,我抱住凌修的腰,將他拖入了碧水池中,我仿佛能聽見太子在喊:“碧水池是隨便跳的嗎?你這么狠,咋不上天呢!”
跳一次碧水池,就是要剔骨剝皮,修為散去七八成,唯有下凡歷劫的仙家才會跳池而下。搖光是天界逃犯,對她而言,這是無法選擇的下下策,可是我原本可以有更好的辦法的。
我只是擔不起一點兒風險,我怕凌修死掉,只要還能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耳邊刮過呼呼的風聲,記憶洶涌而來,場景變幻無數(shù),唯獨不變的,是一張臉,一張有著桃花鳳眼、高鼻薄唇的臉。
三百年前,我也是從此處跳下,那時,我傷痕累累,我說:“二哥,保重?!?/p>
二哥的聲音遙遙傳來:“去吧,等你歸來,你就能找到那個人了?!?h3>五、我始終沒有等到他
三百年前,我生辰那日,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司命的通天鏡。
而那時,我在天界的使命是照看神兵——落英槍、護身甲、琉璃錘、紫云冠、流光盾。
二哥剛繼任天帝不久,三哥不服多時,挑了我生辰的夜里造反,他的頭一個目標,便是來搶我的神兵,若是這些神兵歸他所用,破我二哥寢宮的難度至少會降低五成。
我正巧用通天鏡在看人間的一個將軍打仗,聽聞三哥趕來的消息,破釜沉舟般將所有的神兵通通扔下了界,又將通天鏡捏了個決,丟進了搖光的星君殿,我三哥來時,殿內(nèi)已經(jīng)空空如也,只剩下手握長槍的我,他為了找兵器,多耽擱了一些時候,就是我拖住他的這個空當,二哥已經(jīng)剿滅了叛軍。
我只是沒有想到,第二日,眾仙上本參我,保護神兵不利。
二哥為了不讓仙家丑聞傳出去,始終沒定下三哥的罪,因而那日天界發(fā)生的最大一件事,是素來目無法度的五公主因為看上了人間一位帥氣的將軍,而將神兵拱手相讓。
二哥在碧水池邊送我的時候,臉上仿佛寫著“犧牲你一個,幸福全天庭”十個大字,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去將神兵找回來,任你無法無天,二哥再不管你了?!?/p>
他覺得欠著我的,可是我那時卻迷茫地望著碧水池下的霧氣說:“這些年,我裝成囂張跋扈的樣子,仙家的所有丑聞都由我來扛,父皇羽化時對我說,我作為仙家的背鍋專業(yè)戶,誰都能倒,唯獨我不行,可是二哥,我明明是個好神仙,為什么遇不到一個肯心疼我的人呢?”
我真的好委屈啊,我們天庭的男女比例極其失衡,仙子屬于稀缺資源,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竟然能保持數(shù)萬年如一日的單身狀態(tài),想起來我自己都怕。
我二哥不知是安慰我,還是早就預料到了,對我說,我做出了這么大貢獻,這一遭走去,肯定能脫單。
我在人間醒來時,法力全無,只記得渾身的骨頭都在疼,我被關(guān)在一間小柴房里,木門被落了鎖,從窗子望出去,暗無天日,極其凄涼。
門是在第二日下午被打開的,他們架著我往門口去,我這才得知,因為我昨日是按著神兵的坐標下落的,正巧就掉在了將軍府的水池里,因為極大的下墜力,池子太淺,沒能承受住,便引發(fā)了一場小小的地震,把正走在水池邊上的少將軍給震暈了。
“幸好我們少將軍沒事,若是有個好歹,你有九條命都還不起?!弊o院說完,就將我扔在了將軍府外。
我正要感嘆虎落平陽被犬欺,將軍府朱紅的大門被關(guān)上的最后一刻,從門縫里擠出一只手來。
那是一只修長纖細的手,緩緩將沉重的大門推開,于是那張熟悉的臉便也緩緩呈現(xiàn)在我面前。
“不是說好了要讓我見一面的嗎?那個有著天生神力,把我砸暈的姑娘,在哪兒呢?在哪兒呢?”頭上綁著繃帶的少將軍站在門口四處張望。
我不得不出言提醒他:“在你腳下。”
少將軍凌修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高興地蹲下來,仔細打量著我,半晌又撓著頭說:“我……我見過你!可是……在哪兒呢……”
呵呵!你快被敵軍打死的時候是我救的你!
“在夢里?!蔽覑鄞鸩焕淼孛摽诙?。
少將軍竟然聽見了,更加興致勃勃地說:“對,在夢里,在夢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p>
我:“……”
如果他不是個將軍,或許可以成為歌唱家。
我與凌修的第一次相見,草率得讓我日后想起都忍不住熱淚盈眶,為什么我們不能在最好的時候遇見對方呢?如果可以,我愿意對他好一點兒,再好一點兒,把我畢生所有的溫柔都給他,可是,這畢竟是奢望了。
凌修決定每天都要見到我,這樣才方便他能想起究竟在哪里見過我,而我也獲得了住在將軍府的機會,即便是一間小柴房。
每天中午,我都會啃著一個饅頭,在祠堂門口晃悠。
對,我那日丟下去的所有神兵,都讓凌修這小子給供到祠堂里了。
“我爹說,我是天生的武曲星,臨危之際有仙人相助,那些兵器就是見證,皇上想見一面都得沐浴焚香呢?!绷栊拊谖业谝淮伟l(fā)問時這樣說。
武曲星的胡子比他的頭發(fā)都要長,可我還是忍住了,這個愚蠢的凡人,我還是不要打擊他的自尊心了。
我去偷神兵被抓那日,是個寒冬的早晨,我只記得要將神兵拿回去,卻不記得此刻的我與凡人并沒有差別,我沒有法力,不會隱身,更沒有二哥罩著,才將落英槍拿在手中,便觸動了機關(guān),一張網(wǎng)從天而降,我屈服了。
凌修跪在老將軍面前說:“小五是好人,真的,小五,你快告訴我爹,你只是想拿來看看,你不是真的要拿走。”
“我自己的東西,憑什么不能拿走?”我坐在網(wǎng)子里,雙手捂住了臉,“再說,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讓你以為我是好人了?”
凌修倔強地看著我,好看的眉頭皺起來,過了好半晌才說:“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
不知為何,我活了五萬年,那是第一次因為一個凡人,心里酸疼酸疼的。
天界數(shù)不清的仙家,沒有一個敢說我是個好神仙,即便是搖光,也總說她同我在一起是狼狽為奸,我從來沒有立志要做好事,我寧愿所有的鍋都是我一個人背,這是我享受著天生神胎的代價,可是凌修說我是好人,我自己都要懷疑了,究竟是我傻,還是他傻?
自那之后,我仿佛一躍成了將軍府的扛把子,誰敢惹我,凌修就削誰,連老將軍都不敢輕易動我,只要我一哭,凌修就一副要陪我舍身赴死的模樣。
我總說他:“阿修,你一個將軍,能不能拿出點兒大男人的樣子來?”
“我總覺得,我欠你點兒什么?!绷栊迵崦业念^發(fā)說,“你說,我們上輩子會不會是夫妻?”
可我哪有上輩子,只有凡人才有上輩子。
也許是二哥的話靈驗了,與阿修在一起的日子里,我?guī)缀跻浳疫€是個神仙,我想做他的夫人,就像凌修的爹和娘,永遠在一起,哪怕只有幾十年的生命,甚至,我忘記了我下凡的目的,是找回神兵。
凌修死的那日,已經(jīng)是春天了,皇上多次討要神兵,凌修都不肯答應,因為我總說那是我的東西,他就如何也不肯撒手,終于,御林軍帶著一卷清繳叛軍的圣旨,團團圍住了將軍府。
凌修讓我從后門走,他說:“誰都有貪欲,誰都想要掌握天下,神兵不在皇上手中,他必定不會放過我,你要活著,你要走?!?/p>
我愣愣地站在后門,突然抬起頭問他:“你說誰都有貪欲,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我更想你活著?!绷栊扌α耍男θ堇锶俏易x不懂的憂傷,他和我不一樣,我為天庭犧牲,是大義,我知道總有一天二哥會從別的地方補給我,可是凌修,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始終沒有跑,就站在院子里,看著凡人們打架,看著將軍府往日里與我說笑的人們一一死去,可是我無能為力。
凌修被一桿長槍刺破了胸膛,鮮血染紅了地面,他望向我站著的方向,想說的話始終沒有說出來,可是我能夠明顯感覺到我的仙身在恢復,即便微弱,可是我的仙力慢慢充盈,那一刻我頓悟到,這就是歷劫的過程,凌修就是我的劫。
第二日天色微亮的時候,我的仙身徹底恢復了,我捏了個決,將神兵從皇宮中喚出,將它們歸回其位,而我,守著一地尸體,將冰冷的凌修抱在懷里,闖進了地府。
但我發(fā)現(xiàn),凌修的魂魄已經(jīng)不在了,不知投胎去了哪里。
那我就等,閻君不敢趕我走,只得好生伺候我,每日翻著生死簿,也翻不到一個叫凌修的鬼魂。
我在地府等了三百年,奈何橋上的人來來去去,我始終沒有等到他。
我想,也許是他殺孽太重,直接入了地獄,那時我才終于清醒過來,我從第一層地獄找到十八層地獄,也沒有找到他。
二哥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我的腦子突然靈光一現(xiàn),便駕了麒麟獸,趕往三十三天,然后,在南天門,被凌修攔了下來。
凌修因為救贖了我,所以飛升成仙,他的命運與我的命運牢牢系在一起,也因此忘記了我。
“阿修!”
我醒來時,躺在一張簡陋的床上,嗯,看這設備質(zhì)量,我大概是在凡間了。
凌修站在門口,背著陽光,只留給我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嗓音沙?。骸澳惚е姨趟氐臅r候,搖光還沒有走遠,所以用了幾成法力接住我們,天亮時離開的,說是要去蓬萊,怕有追兵,也就不同你告別了?!?/p>
我伸了個懶腰,陰險地嘲諷他:“看你家搖光小美人和別人私奔,心里是不是特別不痛快???”
“你為什么……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從背光處轉(zhuǎn)過身來,舉起了懷里那面通天鏡,“你才是它的主人。”
我蒙了。
“我飛升時什么都不記得了,唯一的一點兒執(zhí)念,就是這面通天鏡,我只記得,我愛的人是通天鏡的主人,后來我在搖光仙子的星君殿里看見了它,我就以為……”他向我一步步走來,委屈得像我欠了他好多錢,“搖光走的時候才告訴我,要把它還給你,因為這是三百年前你寄存在她手里的東西?!?/p>
我突然冷笑起來,不知是在笑誰:“我不告訴你……因為我怕,你真的喜歡搖光啊……”
“我喜歡你?!扁Р患胺赖?,凌修撲過來,一把將我抱在懷里,“三百年了,我竟然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喜歡你,我不知道那時候你究竟是為了神兵和我在一起,還是真的喜歡我,可是小五,我喜歡你,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凌修大概是哭了,他的眼淚滴在我的衣服上,弄得一片濕潤。
晌午的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大片陰影,凌修的頭埋在我的肩膀上,他緊緊地抱住我,我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看在你這么喜歡我的分兒上,我就勉為其難,喜歡一下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