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清瀾
讓失獨老人尊嚴地安享晚年
文/陳清瀾
“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這春天里……”當大多數(shù)人從這首《春天里》聆聽到希望與勇氣時,對于失獨家庭來說,卻是迷惘與悲傷,而這種情緒的誘因恐怕不單單是顧影自憐。
他們曾經(jīng)與天下所有獨生子女的父母一樣,傾其所有來撫養(yǎng)他們惟一的后代。然而,當他們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開始憧憬未來的時候,一場變故奪走了孩子年輕的生命。從此,他們成為了失獨者,生活陷入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痛楚當中,他們的精神極度敏感和脆弱,極力躲避世俗,害怕睹物思人。
隨著社會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交通事故、疾病、工作壓力等,造成了眾多“失獨”家庭的出現(xiàn)。
50多歲的王曉瑩(化名)永遠記得2014年的一天,那天,她惟一的女兒永遠離開了她。
王曉瑩是中國百萬失獨父母中的一員。全國老齡辦發(fā)布的《中國老齡事業(yè)發(fā)展報告(2013)》顯示,2012年,中國失獨家庭已超百萬個,每年新增7.6萬個失獨家庭。
走不出中年喪子的哀痛,無處安放的暮年,往往讓他們陷入絕望的泥潭。從2013年起,北京紅楓婦女心理咨詢服務中心(以下簡稱“紅楓中心”)直面這個龐大的弱勢群體,通過心理工作坊等創(chuàng)新方式,探索出了一條失獨父母的心理救贖之路。
2015年7月,紅楓中心的“失獨家庭心理關愛項目”入選第四屆中國公益慈善項目大賽社會創(chuàng)新項目百強。
去年8月12日,王曉瑩接受了紅楓中心志愿者的入戶訪談,此時距離女兒離世將近一年。心理咨詢專家、志愿者們爬上一段狹窄而陡暗的樓梯,敲門許久,門才打開。
王曉瑩的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不大的屋子里擺放著各色洋娃娃,冰箱上貼滿了一個女孩從小到大的照片。
“這孩子長得真漂亮。”志愿者輕聲贊嘆。而女主人哽咽著回答:“人家都說這兩口子長得不怎么樣,卻有個這么漂亮的女兒。她天生有唇線,像畫的一樣……”
女兒的名字和“未來”同音,而死亡奪走了王曉瑩最珍貴的“未來”。
2014年夏天,女兒參加一次同學聚會,聚會結(jié)束后,要打車回學校上課。一個男同學剛買了摩托車,就提出載她回校?!澳泻⒆記]有駕駛證,摩托車也沒牌照。”兩個孩子都殞命于車禍。
當時王曉瑩的丈夫患有白血病,住在醫(yī)院?!八械尼t(yī)生護士聽說后都傻了:這么一個好孩子,天天守著爸爸,怎么就沒了?”
王曉瑩總在掐自己,“也不覺得疼”:“我一定是在做噩夢:丈夫得了白血病的噩夢還沒醒來,又進入了另一個噩夢?!彼T谖堇镎襾碚胰ィ骸拔以诳蛷d,怕女兒在臥室,去了臥室又怕女兒在廚房。”她常聽到敲門聲,跑去開門,卻再也等不到她的“未來”。
“我們遇到的很多失獨父母都和她一樣,失去孩子后幾乎一切都被否定了,甚至失去了快樂的權(quán)利和基本的尊嚴?!奔t楓中心孫一江從2014年10月起,擔任失獨父母心理救助項目的負責人。
2015年7月19日,浙江杭州一對夫婦在獨生女病故百日這天,雙雙自殺身亡?!氨瘎〉陌l(fā)生絕非偶然?!?/p>
紅楓中心2014年11月至2015 年2月對北京100位失獨父母進行的《90項癥狀自評量表》調(diào)查顯示,60%以上存在較嚴重的心理健康問題:其中,處于抑郁狀態(tài)的、飲食及睡眠不好的均超過60%;有強迫癥狀的超過50%;有精神分裂癥狀、人際關系緊張、偏執(zhí)、敵對的,均超過40%;有自殺傾向的達到38%;感到自卑的高達70%。
紅楓中心在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失獨父母都“不怕死”。
“對他們來說,‘還活著’成了一件恐懼的事。他們怕生病,怕進養(yǎng)老院,怕上手術臺找不到兒女為自己簽字?!睂O一江說。
紅楓中心副主任、首席心理專家劉鳳琴指出,失獨父母存在六大常見的心理誤區(qū):
一是給自己貼“低人一等”的標簽。二是主觀臆測,認為別人故意在自己面前提到孩子,感到被歧視。三是不允許自己快樂,認為是對逝去孩子的背叛。四是不允許自己悲傷,否認、過分控制自己的情緒。五是情緒化推論,比如認為“我很內(nèi)疚,所以我肯定做錯了什么,我覺得很無力,肯定是好不了了”。六是負向注意偏差,“高度關注不幸的事”。
專家建議:“人的內(nèi)心承受苦痛是有一定限度的,因此要引導他們做的是情緒釋放,可以向親朋好友傾訴,回憶孩子昔日的孝順,訴說自己現(xiàn)在的孤苦;也可用寫日記的方式,把失去孩子后每天內(nèi)心痛苦的感受寫下來,在孩子祭日時燒掉。在心理層面上,關鍵要讓他們直面孩子已經(jīng)離開的事實,意識到孩子是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只有盡快調(diào)整好情緒,才能更快地治好身體的病痛。此外,需要社會各界對他們給予實際性的幫助,減少來自經(jīng)濟生活方面的壓力?!?/p>
對于步入老年的父母來說,失去惟一的孩子是精神上的重大打擊,因為子女大多在青壯年離開,接連而來的還有經(jīng)濟上的重擔。張翠芬(化名)只有一個兒子,幾年前因患腸癌不幸去世,留下了年幼的孫子和張翠芬相依為命。不久,張翠芬的老伴也因病離世??床∫呀?jīng)花去了家中的不少積蓄,又失去了主要收入來源。為了照顧好這個家,張翠芬不得不把兩居室的房子一分為二,主要部分用于出租,自家人就擠在十多平米的小房間里,生活過得十分艱苦。
了解到這一情況后,相關部門及時為張翠芬申請了失獨家庭的專項補助,現(xiàn)在每月可以領到200元左右的生活補助,暫時緩解了張翠芬和孫子兩人的生活困難。同時,張翠芬所在的社區(qū)還聯(lián)系到轄區(qū)的里河軍休所與她結(jié)對,定期為張翠芬的孫子送上助學款,解決了孫子的學業(yè)費用。跟張翠芬同一社區(qū)的退休教師馬根壽還主動當起“生活觀察員”,照顧張翠芬一家人的生活。只要張翠芬生活上有需要,馬老師就會聯(lián)系鄉(xiāng)鄰、社區(qū),幫助她們渡過難關。在街道、社區(qū)和志愿者的溫情關懷下,如今的張翠芬已經(jīng)走出了生活的陰影,性格也開朗了許多,甚至還主動聯(lián)系其他失獨家庭,大家一起共渡難關。
在各方關愛下,不少失獨者選擇了堅強和奉獻。失獨者錢新(化名)更是義無反顧地和妻子一同加入了所在社區(qū)的“365愛心服務社”,“孩子剛走那會兒,我腦子一片混亂,甚至在外面迷路了,最后還是社區(qū)給我指的路呢?!卞X新說,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路路通”,義務為孤老、獨居老人送米送油、進行水電維修等服務。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人生的大不幸,但不能一味地沉浸在過去。失獨者要有尊嚴地活下去必須要讓他們回歸社會,不能只躲在家里。從積極心理學的角度來說,當他們幫助別人時會感覺自己有力量,能培養(yǎng)起自信,重新找回自我的價值。
目前,我國還沒有專門針對“失獨”家庭的醫(yī)療救助群體,很多“失獨”人群都是自己組建互助群體,如上海的“星星港”、北京“新希望家園”、武漢“溫馨港灣”等“失獨”父母的民間組織,他們有同樣的痛苦經(jīng)歷,懂得如何相互取暖,懂得如何通過互助找回快樂和尊嚴。
13年前,湖北李銘蘭21歲的兒子突發(fā)腦出血,永遠離開了她。她和丈夫花了兩三年時間才走出痛苦。此后,她開QQ群、辦網(wǎng)站,把500多位“失獨”父母聚在一起,通過旅游、建合唱團、辦舞蹈隊等方式,鼓勵幫助他們走出人生低谷。
為了幫助更多失獨者從痛苦中走出來,創(chuàng)建者除了安慰別人,還組織各類活動。創(chuàng)建者稱,“我們這群人是病人,也是醫(yī)生。一方面為了尋求安慰,另一方面也希望用自己從痛苦中挺過來的經(jīng)歷,幫助更多不幸的家庭,渡過難關?!?/p>
現(xiàn)在群員的共同愿望,就是建立一個屬于“失獨”群體自己的養(yǎng)老院,因為只有這些“失獨”父母待在一起,他們的心里才沒有芥蒂,還可以互相幫助。
失獨家庭是中國特定歷史帶來的社會問題,他們需要全社會的關愛。與此同時,失獨群體的心理康復模式尚無先例可循,至今仍在摸索中。撫慰失獨之殤,讓失獨老人有尊嚴地安享晚年,我們期待更多人共同攜手,陪伴更多失獨父母走出哀傷,開始新的生活。不讓失獨老人成為老年人中的異類、撒播關愛的陽光吹散他們心里憂傷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