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禮，袁衛(wèi)，徐東波

(1．深圳職業(yè)技術學院 國家職業(yè)教育研究院深圳分院，廣東 深圳 518055；2．廈門大學 教育研究院，福建 廈門 361005)

潘懋元畢生致力于高等教育事業(yè)。作為我國高等教育學第一位研究生導師，學術成就斐然，桃李滿天下，為后輩樹立了立德育人的大師典范。自上世紀50年代研究高等教育以來，至今已達六十余年，學術生涯貫穿了高等教育學學科建設的前學科時期和學科化時期，一如既往地走在學科的發(fā)展前沿并引領風尚，堪稱教育界的“常春藤”。他的學科思想體系規(guī)整、結構完備，為高等教育學的學科建制立定了格局。其邏輯嚴密、規(guī)模宏大的高等教育學學科思想體系包括學科建設思想、學科研究方法論思想以及學科發(fā)展與演進思想這三個維度，每一維度各具內涵、寓意精深，各個維度又相互滲透、互為貫穿，共同組成了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從這三個維度入手，對潘懋元的學科思想體系展開探索，可加深對高等教育學學科發(fā)展趨勢的認識，從而為理解高等教育的理論與實踐提供借鑒與參照。

一、開拓與引領：高等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思想

潘懋元自上個世紀50年代嘗試建設一門專門研究高等教育的學科，著實是我國教育界開展高等教育研究的先驅?；仡櫢叩冉逃难芯渴房梢园l(fā)現，即便是當時國內的教育學界，也沒有太多的研究者關注高等教育，對這一“新”的研究領域鮮有啟發(fā)性的論述。但潘懋元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布了洞見，即高等教育本身與國民經濟的各個部門具有多重聯(lián)系，它具有直接的專業(yè)型。

高等教育可理解為建立在基礎教育之上的專業(yè)教育，作為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學生與接受基礎教育的中小學生在社會經驗狀況以及身心發(fā)展特征方面存在明顯差異，應該建設專門的高等教育學科來研究這一領域的現象與問題。潘懋元對高等教育的分析獨具見解，在他看來，高等教育是教育系統(tǒng)的特殊組成部分，在認識其現象和問題時，不能簡單、盲目地將普通教育學的基本原理與方法嫁接到高等教育中來。為將高等教育和其他普通教育加以一定程度的區(qū)分并展開專門研究，他積極籌劃了“高等學校教育學”課程的首次開設，并且編寫了《高等學校教育學講義》這一開拓性教材。正是在這本具有學科歷史開創(chuàng)性的著作中，他在教育界首次提出要建立一門“高等專業(yè)教育學”或“高等學校教育學”的獨立學科。從高等教育的一般屬性出發(fā)，潘懋元對高等教育學的性質和特征進行了科學界定，并進一步明確了它的研究對象和基本范疇，并多角度地對研究方法論進行了廣泛探討，為高等教育學這門“新學科”的正式創(chuàng)立奠定了不可或缺的方法論基礎。

學科建設非易事，尤其是一個全新學科的誕生不僅要有豐富系統(tǒng)的理論思想作鋪墊，更需要許多仁人志士不斷地努力與爭取，潘懋元是其中最為典型的代表。他的實踐不僅為高等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指明了方向，更為之奠定了基本格調。“1978年，改革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教育界如其他領域一樣正在緩緩復蘇，此時也是開展高等教育領域研究的歷史性機遇期。是年，廈門大學黨委召開會議，決定成立高等學校教育教研室，其主要的工作任務正是專門研究高等教育問題。經過短暫的十天籌備，廈門大學高等學校教育教研室于當年5月27日正式成立，潘懋元先生任教研室主任，這是中國第一個以高等教育作為研究對象的專門機構。”[1]102廈門大學開此先河，建立高等教育研究機構后，猶如黑暗中的一把火炬，照亮了整個高等教育的研究領域，這對其他大學無疑起到了示范與帶動作用，一時間，“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勢，全國范圍內的高等教育研究浪潮由起發(fā)端。

1978年底，潘懋元在《廈門大學學報》和《光明日報》上分別發(fā)表了《必須開展高等教育的理論研究——建立高等教育學科芻議》和《開展高等教育理論的研究》兩篇極具影響力的文章，提出“要建立一門高等教育學，即必須像‘學前教育學’那樣，逐步建立一門以研究高等專業(yè)教育為對象的‘高等教育學’。”[2]在撰寫呼吁性文章以外，還通過全國性學術會議和在各地專題做報告的機會，不遺余力地倡導開展科學的高等教育研究。由潘懋元主編的我國首部《高等教育學》教材于1984年正式出版，這是中國乃至世界上第一部具有相對完整體系的高等教育學著作，標志著中國高等教育學的建立，在學科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國內學者對此一針見血地評價道：“中國的‘高等教育學’從此也可以理直氣壯地稱之為學科?！盵3]45有了學科依托，我國高等教育的理論與實踐研究從此走向了更廣闊的天地。回顧高等教育學學科的萌芽與創(chuàng)建歷程，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從“芻議”發(fā)展到“理直氣壯地稱之為學科”，這條創(chuàng)建之路“任重而道遠”。既意味著潘懋元在高等教育學學科開創(chuàng)過程中的篳路藍縷與不懈努力，也蘊含著關于高等教育學學科建設的思想結晶。

二、豐富與完善：高等教育學的學科方法論思想

上個世紀90年代初，潘懋元提出認識教育規(guī)律的三種路徑，即通過教育歷史的演變進行推論得出、對國際教育進行比較研究概括得出以及從現實的教育實踐經驗總結而得出。[4]743在21世紀初，潘懋元又提倡利用多學科的研究方法來豐富高等教育學的學科方法論，“多學科的高等教育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盵5]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其高等教育學的學科方法論思想已漸成一個統(tǒng)一的邏輯體系，具體可以從史學研究方法論思想、比較研究方法論思想、實踐研究方法論思想和多學科研究方法論思想這四個層面來進行探討。

(一)史學研究方法論思想

在1990年受邀為我國首份教育史學科的專業(yè)性學術刊物《教育史研究》撰寫“評論意見”時，潘懋元謙稱自己“不是教育史學家，最多只能算個散兵游勇?！盵6]在梳理他的研究文獻時，我們可以清晰地發(fā)現，這是先生的謙虛之辭。實際上，早在學術研究生涯的初期，他就倡導和運用史學的研究方法來開展高等教育的問題研究，從早期的論著中不難看出，他具有深厚的史學功底和豐富的史學思想。潘懋元論證道，史學研究方法是從歷史事實的角度展開對高等教育問題的剖析，這種方法“最能從宏觀上把握高等教育的本質、功能與規(guī)律?！盵7]通過歷史學的研究方法開辟研究路徑，繼而把握高等教育的本質屬性與一般規(guī)律，體現了潘懋元對史學研究方法的深刻見解。他曾引用國外著名比較教育家Kandel所言：“比較教育可以看作是教育史的研究向現在的延續(xù)”，進一步作出判斷：“歷史與外國，都是前人與他人的教育實踐經驗。”[8]在他的學術論著中，我們經?？梢钥吹剿\用歷史學的視角對高等教育的功能和性質進行深入分析，在發(fā)展高等教育學理論時不為舊法羈絆，另辟蹊徑，可謂獨樹一幟。在認識和闡釋高等教育的發(fā)展規(guī)律時，潘懋元擅于運用歷史學的研究方法分析問題；在構建高等教育學的理論體系時，特別注重汲取教育歷史中的經驗與教訓，從歷史中尋找客觀依據。史學研究方法論是潘懋元高等教育學的學科方法論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比較研究方法論思想

高等教育學的理論深化離不開諸多國家、地區(qū)和民族教育發(fā)展經驗的支持，在開展高等教育學研究時，注重運用比較的分析方法可以更為全面地認識高等教育問題，以客觀揭示其本質規(guī)律。潘懋元指出比較教育的學科方法具備獨特優(yōu)勢，“以比較分析的方法來研究國家與國家、地區(qū)與地區(qū)、民族與民族之間的關系，以資相互借鑒”，[9]從而根據不同國家與地區(qū)的教育實踐經驗探索教育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潘懋元認為高等教育理論是建立在前人、別國和研究者自身的教育實踐基礎之上的，別國的教育經驗可以通過比較的方法來獲取，因而比較是理論的重要源泉。從世界各國的歷史經驗來看，一個國家的教育體系或教育制度的發(fā)展，需要從其他國家的先進經驗中獲得養(yǎng)分。美國先后從英國和德國引進先進的教育模式和制度體系，經過改造后形成獨特的教育模式。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進行全方位的綜合改革，在高等教育領域更是極力引進世界各國的先進經驗，以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高等教育體系。潘懋元提倡利用比較研究的方法來剖析高等教育的相關問題，汲取其優(yōu)點，這對拓展我國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研究方法起到了很大推動作用。

(三)實踐研究方法論思想

潘懋元在學術界一貫強調實踐研究的重要性，并且身體力行，在實際教學工作中，他經常將深奧的理論用實踐經歷表述出來，使學生耳目一新、備受教益。在上個世紀60年代，潘懋元撰寫了“試論”和“再論”兩篇學術論文，對理論聯(lián)系實際地開展高等教育的問題研究作了深入分析，他明確指出當時國內高等教育學在研究方法上存在兩類問題，其一是理論脫離實踐，其二是實際脫離理論。[10]262潘懋元的實踐研究方法論強調，研究高等教育應立足于現實，研究者應積極關注高等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未來趨勢，從實踐中提煉出符合發(fā)展需要的基本理論。此外也強調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即理論研究者既應切身關注高等教育發(fā)展的現實狀況，又要重視對基本理論和分析框架的探究。他提倡將高等教育的基本理論與問題研究和現實實踐結合，呼吁理論工作者和實踐工作者聯(lián)合起來開展行動研究，這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學科研究方法上的問題，促進了學科方法論的深入發(fā)展。

(四)多學科研究方法論思想

整體來看，多學科研究方法論既是潘懋元方法論思想體系的重要組成元素，也是研究高等教育的必經途徑。上個世紀80年代初，潘懋元在主持編寫《高等教育學》和《高等教育學講座》這兩本開創(chuàng)性著作時，明確提出研究者應正確認識高等教育學與其他學科的聯(lián)系，主動吸納和運用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來促進學科理論體系的深入發(fā)展。潘懋元指出，應當“運用不同的學科方法來認識高等教育的功能與價值?！盵11]上個世紀80年代伯頓·克拉克(Burton Clack)的《高等教育的觀點:八個學科的比較觀念》中文版出現后，潘懋元敏銳地認識到運用多學科的研究方法在拓展學科研究視野、促進理論與實踐的融合方面具有重要意義。由此可見，在開展學術研究時，綜合使用多種學科的研究方法，能夠增進對高等教育的理解，從而更為全面地認識高等教育的發(fā)展規(guī)律。

三、深化與拓展：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發(fā)展思想

高等教育學自學科建立以來獲得了不斷深化，并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日益完善自身的理論基礎。進入21世紀以來，高等教育理論與實踐的研究力度進一步加大，研究視野愈加開闊，迄今已發(fā)展成具有相當規(guī)模的學科群，幾乎涉及高等教育的各個領域，且學科間相互交叉、滲透的態(tài)勢愈加明顯。但未來的高等教育學科應該如何繼續(xù)突破？是止步于此，還是大步前進，亦或循序漸進，這需要處理好傳統(tǒng)理念與新興事物間的關系。潘懋元業(yè)已出版數本高等教育基本理論的著作，但耄耋之年仍然絲毫不排斥新興事物，格外關注學科的開拓創(chuàng)新。他不僅對高等教育大眾化、高等教育管理等傳統(tǒng)話題作出新的解讀，還對諸如互聯(lián)網+高等教育、“雙一流”建設等新興話題十分關切。高等教育從精英化進入大眾化發(fā)展階段，各種矛盾愈演愈烈，潘懋元認為高等教育學學科的深化與拓展應理性看待各種矛盾與利益沖突，“也應當以‘和而不同’的理念，來協(xié)調高等教育變革中的矛盾關系?！盵12]

在高等教育管理方面，潘懋元認為應該從實際經驗出發(fā)來理解，傳統(tǒng)集權式的大一統(tǒng)“管理”思維不利于高等教育的可持續(xù)發(fā)展。他進一步思考并指出應該積極運用“治理”的思維來引導高等教育變革，在面對全新的社會發(fā)展形勢時，傳統(tǒng)的教育價值觀、質量觀和發(fā)展觀理應做出相應調整，以適應時代發(fā)展的需要。無論是“和而不同”理念的提出，還是高?！爸卫怼彼季S的轉變，都體現出潘懋元對老問題的新思考。在信息日益發(fā)達與全球化加速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社會對高等教育提出了新要求，互聯(lián)網等信息技術給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帶來新的機遇與挑戰(zhàn)。潘先生不僅親自體驗與研究慕課等互聯(lián)網教學方式，更鼓勵并引導新一代學人去積極研究該領域的相關問題。潘先生還投身到對“雙一流”建設的思考中去，他認為“在“雙一流”建設中,應當著重一流學科的建設,把學科建設擺在第一位。[13]4這些都是潘先生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對高等教育及學科發(fā)展的新思考，反映了他與時代潮流和世界發(fā)展接軌的學科發(fā)展思想。

高等教育學學科的發(fā)展離不開人才培養(yǎng)的規(guī)模擴大與質量提高，正是由于優(yōu)秀研究隊伍的持續(xù)擴大，高等教育學才能夠在我國高等教育大眾化的浪潮中健康發(fā)展，學科地位持續(xù)提升，直至成為一門“顯學”并獲得學術界的廣泛認同。作為我國高等教育學的第一位研究生導師，潘懋元培養(yǎng)了大批從事學術研究的高端人才，眾多的優(yōu)秀弟子在全國各大高?；蜓芯吭核_展科學研究，薪火相傳地為學科的深化與拓展添磚加瓦。他的學科發(fā)展思想不僅存在于學術論著中，更蘊涵于他對人才培養(yǎng)的過程中，他提倡“真、善、美”的學術品行，經常與學生促膝長談，有時也鼓勵學生互相辯論。他是嚴師，對學生更是仁愛，且恒久如一。如今潘先生已近百歲高齡，但每周仍堅持親赴學院主持學術例會，周末常常孜孜不倦地在學術沙龍上與學子們親切交流，日常也積極參加全國性的學術活動。這種為高等教育學奉獻終生的精神，無不讓該領域的學習者與研究者為之動容。從幾十年前少數學者為爭取學科獨立而“孤軍奮戰(zhàn)”的局面，發(fā)展到如今“百家爭鳴”的狀況，潘懋元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潘懋元長期投身于高等教育學的學科建設與研究實踐，為學科的創(chuàng)立與深化拓展做出了卓著貢獻。他的研究重點不拘泥于理論思辨，卻以高等教育的基本理論和基本問題為核心；他的研究視野不限于元高等教育研究，而是采用多角度、多學科的視角來觀照學科的發(fā)展；他的學術實踐不囿于理論，而是注重與現實社會緊密結合去解決實際問題。在多學科研究方法論的指導下，通過個人的積極實踐，奠定了學科的理論結構與方法論基礎，極大地豐富了研究成果，擴大了學科影響力，提升了學科的發(fā)展地位。潘懋元的學科思想體系內涵豐富、體系嚴謹，對學科建設及發(fā)展有著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他的論述恢宏遼闊、博大精深，堪稱當代學術大師之典范。他的高等教育學思想是中國原創(chuàng)性教育思想的有機組成，必將為高等教育理論和實踐的深入發(fā)展繼續(xù)發(fā)揮巨大作用，必將激勵一代又一代的研究者為我國高等教育事業(yè)以及該學科的發(fā)展而不斷奮勇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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