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紅杰(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人文社科部 北京 100038)
?
鄧小平法治思維的當代價值
任紅杰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人文社科部北京100038)
【內(nèi)容摘要】鄧小平的法治思維倡導法律的至上權威,主張通過集體領導和權力下放消除權力過分集中現(xiàn)象,強調(diào)制度安排的重要性并崇尚從制度方面解決各種問題。對于當前我國的法治社會建設,鄧小平的法治思維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導價值。
【關鍵詞】鄧小平法治思維法律權威權力制度
當前,我國正在大力推進法治社會建設。在此背景下,認真梳理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的法治思維,無疑具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法治思維與人治思維最根本的分歧在于,是否承認法律的最高權威。前者崇尚法律之治,強調(diào)法律至高無上的權威,任何組織或個人都必須依法辦事,不能違反憲法和法律,否則必然受到憲法和法律的懲罰;后者信奉個人或少數(shù)人之治,法律處于從屬地位,個人或少數(shù)人的意志高于法律的權威。在法律是否具有最高權威的問題上,鄧小平的態(tài)度十分明確,他堅決捍衛(wèi)法律的至上權威,強調(diào)要千方百計增強法律的權威性。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法律要保持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在鄧小平看來,法律的權威性離不開法律的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法律必須保持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必須“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1](P146)。頻繁改變的法律必然嚴重損害法律的權威性,讓人輕視法律。因此,鄧小平對那種把領導人說的話當作法的狀況深惡痛絕,堅決反對法律隨著領導人的話的改變而改變的不良現(xiàn)象。
第二,加強法制教育。要樹立法律的至上權威,最基本的前提是,廣大社會成員必須知法、懂法。如果對法律一無所知,敬法、守法當然無從談起。鄧小平指出:“要講法制,真正使人人懂得法律,使越來越多的人不僅不犯法,而且要能積極維護法律”[1](P264)。怎樣才能使越來越多的人懂法、守法、護法呢?鄧小平認為,“加強法制重要的是進行教育,根本問題是教育人”[2](P163)。
第三,強調(diào)有法必依。有法必依是樹立法律權威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有法不依,法律就變成了徒具形式的空架子,根本無法發(fā)揮應有的作用。相對于無法可依,有法不依更加糟糕、更加有害,因為有法不依直接導致法律權威的喪失,直接摧毀法治的根基。鄧小平特別強調(diào)有法必依,他說:“沒有立法以前,只能按政策辦事;法立了以后,堅決按法律辦事”[3](P528)。“有法必依”不僅體現(xiàn)在平民百姓要信法守法,而且更體現(xiàn)在政府官員、領導干部要信法守法。鄧小平對政府官員、領導干部是否守法極其重視,在他看來,政府官員、領導干部模范地遵守法律,就能夠影響帶動群眾信法守法、依法辦事。倘若政府官員、領導干部認為自己情況特殊,自己可以不遵守法律,只要求群眾遵守法律,那就不可能在群眾中樹立法律的權威,群眾也不會自覺地遵守法律、維護法律。
第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的至上權威要求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對待每一個社會成員一視同仁,并不因為貧富貴賤、有權無權等特殊情況而有所不同。假若有人可以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就可以凌駕于法律之上,那么法律的至上權威必定蕩然無存。鄧小平明確提出要在全國堅決實行“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他說:“公民在法律和制度面前人人平等,黨員在黨章黨紀面前人人平等。人人有依法規(guī)定的權利和義務,誰也不能占便宜,誰也不能犯法”[1](P332)。如果有人犯了法,“不管牽涉到誰,都要按照黨紀、國法查處”[2](P152)。
在人治思維中,對權力頂禮膜拜的現(xiàn)象比較突出;在法治思維中,制約權力、防止權力濫用則是普遍的共識。鄧小平極其痛恨權力濫用現(xiàn)象,高度重視制約權力問題。
為什么要制約權力?不同的思想家看法不同。有的思想家認為,權力是惡的,不管是什么人擁有了權力,不加制約都必然導致權力的濫用,必然侵害公眾的利益。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說過:“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4](P342)。這種觀點忽視了權力本身只是中性的工具,它并非是腐敗之惡源。濫用權力自然會結(jié)出罪惡之果,但合理地使用權力,權力之樹則可以催生出真善美之花。因此,從權力本惡出發(fā)揭示制約權力必要性的觀點存在著顯而易見的邏輯錯誤。有的思想家認為,人性是惡的,缺乏必要的制約,人的貪婪、情欲等內(nèi)在惡性必然導致權力濫用從而損害公眾利益。實際上,人的內(nèi)在本性既不是善也不是惡,因為無論是善還是惡都是后天生成的,而非是人生下來就有的一成不變的東西。鄧小平的法治思維超越了權力本惡或人性本惡的抽象觀點,他說:“人都有缺點……各有各的缺點,各有各的弱點。當然缺點有大有小,有多有少。沒有缺點的人是沒有的”[2](P298),“領導人不可能什么事都做到百分之百的正確,一點缺點、錯誤也沒有”[5](P309)。正是由于每一個人、每一個當權者都有缺點,而這種缺點必然會導致權力的濫用,所以必須制約權力。鄧小平從人人都有缺點、都會犯錯誤這一基本事實出發(fā)揭示制約權力的必要性,這無疑為制約權力提供了堅實可靠的理論依據(jù)。
如何才能有效地制約權力?鄧小平強調(diào)必須多管齊下,既要采取教育手段,又要運用法律手段;既要建立專門機構(gòu)進行鐵面無私的監(jiān)督檢查,又要建立群眾監(jiān)督制度,使群眾能夠監(jiān)督干部特別是領導干部,并有權對濫用權力的人依法檢舉、控告、彈劾、撤換、罷免。在此基礎之上,他特別突出地強調(diào)要消除權力過分集中現(xiàn)象。在鄧小平看來,權力過分集中現(xiàn)象是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干部制度、組織形式和工作方式的主要弊端,“我們的各級領導機關,都管了很多不該管、管不好、管不了的事”[1](P328)。鄧小平對權力過分集中現(xiàn)象痛心疾首,他說:“權力過分集中于個人或少數(shù)人手里,多數(shù)辦事的人無權決定,少數(shù)有權的人負擔過重,必然造成官僚主義,必然要犯各種錯誤,必然要損害黨和政府的民主生活、集體領導、民主集中制、個人分工負責制等等”[1](P329)。權力過分集中,必然會形成一言九鼎的家長式人物,“不少地方和單位,都有家長式的人物,他們的權力不受限制,別人都要唯命是從,甚至形成對他們的人身依附關系”,“不徹底消滅這種家長制作風,就根本談不上什么黨內(nèi)民主,什么社會主義民主”[1](P331)。鄧小平認為,在過去很長一段時期我們對權力過分集中問題沒有足夠的認識,這是“文化大革命”得以發(fā)生的一個重要原因,讓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人治思維忽視制度的作用,法治思維則十分重視制度的重要價值,強調(diào)要用公平合理的制度有效遏制當權者、當事人的隨心所欲和反復無常。鄧小平對制度問題一向極為關注,積極倡導從制度層面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
鄧小平指出,“舊中國留給我們的,封建專制的傳統(tǒng)比較多,民主法制傳統(tǒng)很少。解放以后,我們也沒有自覺地、系統(tǒng)地建立保障人民民主權利的各項制度。法制很不完備,也很不受重視”[1](P352)。正是由于制度問題不受重視,各項制度不健全,所以才導致了一系列嚴重的錯誤和問題。在反思“文化大革命”的嚴重錯誤與慘痛教訓時,一些人緊緊抓住毛澤東個人所犯的錯誤以偏概全,鄧小平高瞻遠矚地指出:“單單講毛澤東同志本人的錯誤不能解決問題,最重要的是一個制度問題”[1](P297)。他要求我們不要糾纏于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而應該從制度層面思考問題,致力于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堅決改革現(xiàn)行制度中的各種弊端,這樣才能防止過去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些嚴重問題今后再次重新出現(xiàn)。
鄧小平認為,制度往往具有決定性的作用,要干好各項工作首先必須建立健全相關的制度。在談到特權問題和官僚主義問題時,他強調(diào)一方面要解決思想問題,另一方面也要解決制度問題。在這兩個方面中,鄧小平認為解決制度問題更為重要,“制度問題不解決,思想作風問題也解決不了”[1](P328)。只有從根本上改變存在嚴重缺陷的制度,才能從根本上克服特權現(xiàn)象與官僚主義現(xiàn)象。
在強調(diào)制度問題重要意義的同時,鄧小平又對各種制度進行了“好”與“不好”的明確區(qū)分,他說:“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1](P333)。那么,如何對制度的好與不好進行衡量呢?鄧小平認為,關鍵是看制度是否有利于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是否有利于發(fā)展政治民主,是否有利于造就更多更優(yōu)秀的人才,“黨和國家的各種制度究竟好不好,完善不完善,必須用是否有利于實現(xiàn)這三條來檢驗”[1](P323)。
正是由于制度問題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好的制度與不好的制度作用完全不同,所以,鄧小平強調(diào),必須加強制度建設,堅決改革不好的制度,努力建立健全好的制度。在進行制度建設時,鄧小平認為必須注意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各項制度必須切合我國的實際。鄧小平指出,我們的制度要吸收世界各國的進步因素,但不能盲目地照搬別國的制度,“我們一定要切合實際,要根據(jù)自己的特點來決定自己的制度和管理方式”[2](P221)。其次,制度建設的重要任務是消除現(xiàn)行制度中封建主義的消極影響。鄧小平說:“我們過去的一些制度,實際上受了封建主義的影響”[1](P348)。他認為,我們成功地推翻了封建主義的反動統(tǒng)治和封建土地所有制,但是,卻由于重視不夠而沒有能夠完成肅清思想政治方面封建主義殘余影響的任務,“現(xiàn)在應該明確提出繼續(xù)肅清思想政治方面的封建主義殘余影響的任務,并在制度上做一系列切實的改革,否則國家和人民還要遭受損失”[1](P335)。最后,制度建設的關鍵是領導制度的完善。鄧小平指出:“改革并完善黨和國家各方面的制度,是一項艱巨的長期的任務,改革并完善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是實現(xiàn)這個任務的關鍵”[1](P342)。
鄧小平的法治思維源于對我國長期的革命與建設正反兩方面實踐經(jīng)驗的深刻反思,對于當前我國的法治社會建設具有極其重要的指導價值。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法治社會建設必須以確立法律的至上權威為根本。法律至上實質(zhì)上是指體現(xiàn)人民意志、捍衛(wèi)人民利益的法律,高于任何人、任何當權者的意志與權力。法律是否實際上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是區(qū)分法治社會和人治社會的根本標準。沒有法律的至上權威,法治社會勢必會成為水中月、鏡中花。當前,在我國的一些地方,有些人發(fā)生了糾紛,不愿到法院打官司,不相信法律能夠保護自己的利益,擔心自己沒有關系、沒有后臺會吃虧;有些當事人按照常規(guī)的法律途徑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無濟于事,相關問題長期得不到公正合理的解決。但是,一旦得到上級領導的批示,相關問題很快會得到比較完滿的解決。這類現(xiàn)象的反復出現(xiàn),實際上是法律權威性不高、“權大于法”的表現(xiàn),這直接導致一些人信權不信法,導致有的人遇到矛盾與紛爭,不是到法院打官司,而是千方百計得到領導的批示,為了引起領導的重視,甚至不惜策劃破壞社會穩(wěn)定的越軌事件。人們不相信法律甚至對法律冷漠絕望,這是法律權威嚴重缺失的征兆,也是法治社會建設的大忌。因此,鄧小平強調(diào)要在我國樹立法律的至上權威的思想,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第二,法治社會建設必須以消除權力過分集中現(xiàn)象為突破口。英國法學家詹寧斯(Sir Ivor Jennings)認為,法治必須具有分權之意,如果各種權力集中于一個機構(gòu),那么我們看到的就是獨裁或?qū)V?,就是潛在的暴政?](P34-35)。權力過分集中是法治的最大威脅,一旦權力過分集中,法治就會從人間蒸發(fā),權力必定會主宰一切,法律將淪為權力的婢女,人治的迷霧必然籠罩整個社會的方方面面,諸多的權力監(jiān)督制約機制也會形同虛設。鄧小平洞悉權力過分集中的嚴重弊端與極大危害,他對權力過分集中現(xiàn)象的科學分析,對于我們找準政治體制改革和法治社會建設的突破口與主攻方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第三,法治社會建設必須在制度問題上痛下功夫。英國哲學家卡爾·波普說過:“我們需要的與其說是好的人,還不如說是好的制度。……設計使甚至壞的統(tǒng)治者也不會造成太大損害的制度是十分重要的”[7](P495-496)。寄希望于“好的統(tǒng)治者”的人治模式不可能消除因統(tǒng)治者個人的偶然性和局限性給社會治理帶來的不確定性,無法為國家的長治久安和社會的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提供堅實可靠的保障。因此,建設法治社會,設計和確立使“壞的統(tǒng)治者”身處其中也難以為惡、不太英明的當權者的不足之處能夠得到有效彌補的好的制度就顯得無比重要。大量的實踐經(jīng)驗證明,一些過去靠思想教育、靠監(jiān)督制約、靠查處懲罰長時期難以解決的嚴重問題,一旦建立完善了公平合理的科學制度,曾經(jīng)的老大難問題很快就會成為歷史的記憶。當前,在我國的法治社會建設過程中,一些重要領域的制度短缺和制度缺陷仍然大量存在,一部分制度的公平性、合理性、有效性、可操作性難以令公眾滿意,制度的程序化、規(guī)范化、科學化水平亟待提高。因此,鄧小平強調(diào)好的制度的重要價值、強調(diào)從制度方面解決各種問題的思想對于當前我國的法治社會建設具有極其深遠的意義。
參考文獻:
[1]鄧小平文選(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2]鄧小平文選(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鄧小平年譜(1975—1997)(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
[4]阿克頓.侯健,范亞峰譯.自由與權力[M].商務印書館,2001.
[5]鄧小平文選(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6]詹寧斯,龔祥瑞譯.法與憲法[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7.
[7]卡爾·波普,傅季重等譯.猜想與反駁[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
中圖分類號:A849;D92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9106(2016)05-0010-04
*作者簡介:任紅杰(1965—),男,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人文社科部教授,北京大學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政治哲學、心靈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