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貧富懸殊、按勞分配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
——基于對《21世紀資本論》的批評

2016-04-04 13:31徐大建郭嬈鋒
上海財經大學學報 2016年3期
關鍵詞:勞動收入凱蒂貧富差距

徐大建,郭嬈鋒

(上海財經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200433)

?

貧富懸殊、按勞分配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
——基于對《21世紀資本論》的批評

徐大建,郭嬈鋒

(上海財經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200433)

摘要:貧富懸殊是當今時代的一大社會問題,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探討了歐美各國近300年來的財富分配和貧富懸殊問題,切中時弊,引起了學術界的巨大反響。文章以《21世紀資本論》作為討論財富分配問題的平臺,分析批判了皮凱蒂的財富分配思想,對財富的公平分配原則和標準以及它們與創(chuàng)新和經濟發(fā)展的關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文章的核心觀點是:皮凱蒂雖然以大量數據對市場經濟體制本身必然會產生貧富懸殊的機制進行了解讀,并據此提出了全球資本累進稅的政府干預方案,但由于他在資本的來源中沒有區(qū)分不含勞動的無風險純資本收益、含有勞動并帶有風險的金融資產收益、以及作為創(chuàng)新性勞動報酬并帶有風險的知識產權收益和股票期權收益,其全球資本稅干預方案雖然可能有效緩解市場經濟導致的貧富懸殊問題,但也可能阻礙創(chuàng)新和經濟增長;因此我們在制定應對貧富懸殊問題的資本稅政策時,應當注意其稅收品種和累進稅稅率對創(chuàng)新性勞動的不利影響。

關鍵詞:21世紀資本論;財富分配;按勞分配;創(chuàng)新

經濟學所研究的經濟活動雖然包括財富的生產和分配,其核心問題卻始終是旨在生產決策的資源配置問題。

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核心問題是物質財富的性質和生產問題,其探討雖然涉及了財富的分配問題,但其最大成就卻是以經濟增長為中心的市場體制理論:只要政府能夠通過法治消除市場欺詐和壟斷,以公平競爭為基礎的市場價格體系就能有效地配置資源。至于財富的分配,那是由投入的生產要素決定的。亞當·斯密等人承認,盡管由資本帶來的利潤和土地帶來的地租來自勞動創(chuàng)造的財富,屬于不勞而獲,但只要不妨礙經濟發(fā)展,由生產要素決定的財富分配狀況就是理所當然的。*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上卷,商務印書館1972年版,第43-45、47頁。李嘉圖等人雖然擔心,由于人口和產出的穩(wěn)步增長會使得土地資源越來越稀缺,進而導致地租的上漲和財富分配的失衡,危及社會穩(wěn)定,但由于這種擔心脫離了工業(yè)化大生產的本質而陷于空想,并未使財富分配問題成為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核心問題。*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6頁。財富的分配僅僅是物質生產活動中資源配置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馬克思對古典政治經濟學進行了深刻的批判,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第一次深刻地揭示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由于其生產資料私有制與社會化大生產的內在矛盾,存在著生產過剩和周期性經濟危機不斷加重乃至社會崩潰的必然趨勢,在這一過程中,由市場競爭導致的貧富兩極分化、財富和資本不斷集中的趨勢起著關鍵性的作用。由此,財富分配問題成為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核心問題。

由于馬克思的深刻批判,20世紀20-30年代席卷歐美的經濟大危機迫使歐美相繼實施了羅斯福新政和凱恩斯主義的宏觀經濟調控,二戰(zhàn)后英國等歐洲國家又開始推行福利國家政策。這樣的變革使得在歐美發(fā)達國家一度盛行的自由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演變?yōu)檎深A性的市場經濟,并使得它們進入了消費社會,西方發(fā)達國家的貧富懸殊在二戰(zhàn)后一度得到緩和。

市場經濟社會的這種演變和社會貧富分化得到緩和使得西方主流經濟學對財富分配的不平等得出了樂觀的結論。庫茲涅茨于二戰(zhàn)之后第一次系統(tǒng)地運用歷史數據和統(tǒng)計工具,發(fā)現美國的收入不平等于1913-1948年期間突然減少,由此提出了一個樂觀的理論:他提到,雖然這種社會貧富差距的縮小是由于“大蕭條”時期和二戰(zhàn)后的多重外部沖擊造成的,但卻認為,撇開任何政策干預和外部沖擊不談,經濟發(fā)展的內在邏輯也可以產生同樣的結果,隨著工業(yè)化的進展,由于越來越多的公眾參與分享經濟增長的豐碩成果,收入不平等會自動減緩。*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1-15頁。這種樂觀傾向,使得自20世紀以來在西方占主導地位的新古典經濟學雖然經歷了邊際革命和數學化,但其市場理論與斯密等人的古典經濟學卻并無根本區(qū)別,重視貧富兩極分化而忽視財富分配問題。

然而,西方發(fā)達國家的貧富懸殊、生產過剩和經濟危機雖然在二戰(zhàn)后一度得到緩和,但并沒有解決市場經濟社會的基本矛盾和貧富兩極分化的趨勢。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世界范圍的貧富差距擴大,由此引起的經濟社會問題、財富分配問題已成為倫理學、政治學和經濟學的熱門問題。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法國經濟學家皮凱蒂經過艱苦的資料收集和數據分析,于2013年發(fā)表了《21世紀資本論》一書。此書以豐富的歷史資料和數據,探討了18世紀以來300年間全世界特別是歐美各國的財富和收入分配的走向,揭示出貧富兩極分化是市場經濟社會內在固有的趨勢,對主流經濟學忽視貧富兩極分化問題提出了嚴厲批評,并認為財富分配才是經濟學的核心問題,引起了經濟學界和學術界的震動。

一、貧富兩極分化是市場經濟運行的必然結果

《21世紀資本論》的核心問題是財富分配問題,其基本觀點是:庫茲涅茨關于經濟發(fā)展自身能夠消除貧富兩極分化的理論是全然錯誤的,就決定財富分配的經濟運行機制而言,市場經濟的固有趨勢是財富分配的不平等和日益擴大。根據西方發(fā)達國家在收入、資本、人口、增長率等方面的歷史數據分析表明,自18世紀工業(yè)革命以來,西方主要資本主義國家300余年的貧富差距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從18世紀初至一戰(zhàn)前,貧富差距持續(xù)擴大并達到歷史高點;自一戰(zhàn)到二戰(zhàn)后的30多年時間里,貧富差距有所下降并以下降后的差距水平維持到20世紀70-80年代;而自那時以來,貧富差距則重新出現擴大趨勢并于本次金融危機爆發(fā)期間達到高點。盡管庫茲涅茨關于1913-1948年期間美國的收入不平等狀況下降的說明大體是正確的,但他關于經濟發(fā)展的內在邏輯也可以產生同樣的結果的預測顯然是錯了,因為,導致西方發(fā)達國家貧富差距在一戰(zhàn)到二戰(zhàn)后的30多年時間里有所下降的原因是“源于戰(zhàn)爭以及為應對戰(zhàn)爭沖擊而出臺的一系列政策”,*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頁,參閱第279-280頁。與市場經濟本身的運作無關。如果沒有政府干預等政治倫理因素,市場經濟的運行必然會導致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由于市場機制本身的運行在當前的社會生產中起著主導作用,西方發(fā)達國家于21世紀的今天正在重復19世紀那種會產生嚴重經濟社會問題的不可持續(xù)的收入不平等,這就必須重視財富分配問題,將財富分配問題視為經濟學的核心問題,尋找可能的解決問題之道。

在皮凱蒂的財富分配分析框架中,財富可分為作為存量的財產和作為流量的收入兩個部分。就財產與收入的關系而言,一方面,財產是指“能夠劃分所有權、可在市場中交換的非人力資產的總和,不僅包括所有形式的不動產(含居民住宅),還包括公司和政府機構所使用的金融資本和專業(yè)資本(廠房、基礎設施、機器、專利等)”,簡而言之,主要包括房地產和金融資產兩部分,它們能夠帶來收入,因此皮凱蒂把財產等同于資本*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6-47頁。皮凱蒂將財富分配分為兩個方面:作為存量的資本(即財產)分配和作為流量的收入分配,作為流量的收入又包括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工資)。但在《21世紀資本論》的中文版中,“財富”一詞的主要含義是指資本,這樣“財富”就有了兩種含義,一種含義只是指資本,另一種含義還包括收入。為了避免誤解,除引文外,本文所說的“財富”包括資本和收入,而將資本稱為“財產”或“資產”,不稱為“財富”。,其帶來的收入就是資本收入,包括全部不動產的收入(主要是房租)和金融資產的收入(例如體現了企業(yè)利潤的股權紅利、債權和銀行利息,也包括知識產權收入);另一方面,財產又來源于收入,除了財產本身帶來的包括遺產在內的資本收入外,收入主要來自勞動收入,即“工資收入”,扣除遺產之后的資本收入加上勞動收入,大致相當于國民經濟的凈產出。這樣來定義資本和勞動收入雖然與傳統(tǒng)的看法不太一致,容易引起質疑,卻由于資本分配蘊含著資本收入的分配,我們便能夠將財富分配簡化為資本的分配和勞動收入的分配。按照這樣的概念分析框架,皮凱蒂運用數據分析,對歐美主要發(fā)達國家的財富分配狀況及其演變得出了三個具體論點。

首先,無論是從歷史還是從現狀看,歐美發(fā)達社會中的財富分配都是高度不平等的,而這種財富的高度不平等分配,主要體現在資本或財產及其收入的不平等分配之上。

盡管財富分配可分為資本分配和勞動收入分配兩個方面,但是,“資本導致的不平等總比勞動導致的不平等更嚴重,資本所有權(及資本收入)的分配總比勞動收入的分配更為集中。……勞動收入分配中收入最高的10%的人一般拿到總勞動收入的25%-30%,而資本收入分配前10%的人總是占有所有財富的50%還多(在有些社會高達90%)?!べY分配底層的50%總能占到總勞動收入的相當比例(一般為1/4-1/3,與最上層10%的人大體一樣多),而資本收入分配底層50%的人一無所獲(總是低于總財富的10%,一般低于5%?;蛘呦喈斢谧罡挥?0%的人1/10)。勞動方面的不平等一般較為輕微或者比較適度,甚至是合情合理的……。相比而言,資本方面的不平等則總是很極端”*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48頁。。

具體而言,在1910年,歐洲最上層統(tǒng)治階級1%的人占有社會總資產的50%,其后9%的富裕階層占有40%,兩者合計最上層10%的人占有社會總資產的90%;中間的40%中產階層占有社會總資產的5%;而最下層50%的人也占有社會總資產的5%;所謂的中間階層與最下層人民貧富相差不大;整個社會是一個少數人極富裕而大多數人極貧困的貧富懸殊的社會。到了2010年,美國最富有的10%人群擁有全部資本的70%,其中有一半為最富有的1%人群所有。在此10%人群之下的40%人群,即中產階級,擁有全部資本的大約25%(其中很大部分為房產),全部人口中剩下的50%幾乎一無所有,只擁有總財富的5%;同時期典型的歐洲國家稍微平均一些:最富有的1%人群擁有25%的總資本,中產階級擁有35%,其余階層與美國相同。相對于1910年歐洲中產階級不擁有任何財富的極其不平等的“承襲制社會”,2010年的歐美社會雖然多出了中產階級這個規(guī)模的財產所有權,但這樣的財富分配仍然是極其不平衡的。*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52頁。

因此,資本及其收入的不平等是導致貧富差距拉大的根本因素;即便20-21世紀之交工資收入的不平等也是造成晚近歐美發(fā)達國家貧富差距擴大的原因之一,但這種工資收入的不平等遲早會通過儲蓄和承襲轉化為資本及其收入的不平等,成為貧富差距擴大的根本因素。*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40、391頁。

其次,造成歐美發(fā)達社會這種財富高度不平等分配的原因,主要在于市場經濟體制本身的運行,而其具體機制則在于,“r>g(資本收益率>經濟增長率)”是市場經濟的基本規(guī)律。

皮凱蒂認為,歷史數據表明,市場經濟本身的運行含有r>g,即資本收益率始終大于經濟增長率的規(guī)律。*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590、362-367頁。由于資本收益率等同于資本增長率,經濟增長率又等同于國民收入增長率,因此r>g意味著,如果沒有政治和社會的外部力量沖擊,市場經濟本身的運行必然會導致資本或財產的增長快于國民收入和勞動收入的增長,長期以往又會導致資本/收入比與資本收入占國民收入比重的不斷上升。*“資本/收入比”是“某個時點上的財產總額”與“某段時間內(一般為一年)生產與分配的產品數量”之比,皮凱蒂發(fā)現,當今發(fā)達國家的“資本/收入比”大約為5-6,即人均私人財富大約是15萬-20萬歐元,而人均國民收入大約是3-3.5萬歐元。由此可導出:資本收入占國民收入的份額=資本收益率(r)×資本/收入比。上述論證也可以表述如下:由于資本/收入比=儲蓄率/經濟增長率(s/g),當r=g時,資本收入占國民收入的份額=儲蓄率(s),這意味著,唯有資本收入全部變?yōu)閮π罨蛲顿Y時,才能保持“資本/收入比”的長期穩(wěn)定;因此,當r>g,使得資本收入占國民收入的份額>儲蓄率時,就會導致儲蓄率上升,從而導致資本/收入比上升,隨之又會導致資本收入占國民收入的份額上升。而由于初始資本分配的不平等,資本收入越來越高于勞動收入的趨勢就必然會使資本或財產越來越集中、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用皮凱蒂本人的話來說,“如果g=1%,r=5%,節(jié)約下1/5的資本收入(消費掉剩下的4/5)就已足夠保證從上一代繼承下來的資本可以與經濟增速保持一致。如果財富足夠多,不必消耗完每年的租金就可以過得很好,從而有更多的儲蓄,那么財富的增長將快于經濟的增長,即使沒有從勞動中得到收入,財富的不平等也會有擴大的傾向。”*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60-361頁。

當然,皮凱蒂并不否認20世紀末以來的工資收入差距擴大也是造成歐美發(fā)達國家貧富差距擴大的原因之一。法國從1982年至2010年,“國民收入中的利潤比重飛速上漲”,“資本/收入比幾乎回到了一戰(zhàn)前夕的水平”,與此同時,“工資不平等再次上升”,“尤其是大型企業(yè)和金融機構高管們的報酬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兩者共同使得收入不平等上升。美國在這一時期的財富分配差距擴大趨勢則更為明顯,從1980年到2010年,前10%人群的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從不足35%上升至近50%,其中前1%人群的收入比重上升得最快最大;而在這樣的貧富差距擴大中,工資收入不平等所起的作用更甚于歐洲:工資收入最高的1%人群在全部工資收入中所占的份額為12%,其下的9%人群占23%,中產階級的份額大約為40%,剩余的50%人群擁有1/4左右;相對而言,歐洲的工資收入不平等要小一些:最高10%人群的份額略低,另兩個群體的份額略高。*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95-300、251頁。與20世紀初的貧富差距幾乎全是由資本及其收入的差距所決定不同,歐美發(fā)達國家21世紀初的貧富差距擴大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工資收入的不平等造成的,從而使皮凱蒂將前者稱為“食利者社會”,而將后者稱為“經理人社會”。

但皮凱蒂強調,高工資收入并不能被消費掉而總是會轉化為財產或資本及其收入。因此,“發(fā)揮決定作用的還是不平等規(guī)律r>g,大部分財富集中都可用該規(guī)律解釋。不論一個50-60歲年齡段的人的財富是掙來的還是繼承來的,只要財富超過了相應的界限,那么資本就會不斷自我復制并開始加速累積。r>g這一規(guī)律意味著,每個創(chuàng)業(yè)者最終都會變成食利者。”*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06頁??偠灾?,即資本收益率超過經濟增長率造成的過高資本收益是導致貧富兩極分化的根本原因。

其三,雖然造成貧富懸殊的原因主要在于市場經濟體制本身的運行,但決定財富分配狀況的因素還有社會和政治等各種其他因素。為了解決貧富懸殊的問題,主要應當依靠資本稅等政治倫理因素。

皮凱蒂認為,就市場社會而言,有兩種主要力量推動著財富分配的動態(tài)變化,推動財富分配趨同或差距縮小的主要力量是“知識的擴散以及對培訓和技能的資金投入”,因為它能“使整個社會群體從經濟增長中受益”,而推動財富分配分化或差距擴大的主要力量是資本收益率高于經濟增長率所導致的過高資本收入以及勞動收入分配差距的擴大。在這兩種力量的較量中,“無論傳播知識和技能的力量有多么強大,……它都可能被強大的敵對力量阻擾和擊潰,從而導致更大的不平等”*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2-24頁。。不過,除了對知識和技能的投資之外,還有政府政策等其他因素也能夠縮小財富的不平等分配。

例如,19世紀歐美發(fā)達國家極為懸殊的財富分配差距在20世紀發(fā)生了顯著的縮小,就不是由于經濟體制本身運行的結果,而是源于一系列外在的政治等因素的沖擊。以法國為例,法國20世紀收入不平等程度的顯著縮小,完全來自上層人群資本收入的減少:自1910年以來,法國前10%人群的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從一戰(zhàn)前的45%-50%下降為今天的30%-35%。這種不平等程度的縮小主要是因為資本及其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的縮小,與勞動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無關,因為從1910年至2010年期間,法國工資收入的不平等程度沒有變化,工資收入最高的10%人口的收入始終保持在總工資收入的25%,而工資收入最低的50%人口的收入也始終保持在25%-30%之間。進一步的數據分析表明,法國收入不平等的這種縮小很大程度上集中于1914-1945年期間,在這一時期,前10%和前1%人群的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跌至谷底并延續(xù)至今,這就說明,這些人群資本收入的坍塌式下降,是因為這一時期兩次大戰(zhàn)、經濟大蕭條以及高額累進稅等各種公共政策對私有資本或財產造成了極大的破壞。*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76-280頁。

基于以上的數據分析和理論解讀,皮凱蒂最后對歐美發(fā)達國家的財富不平等分配趨勢做了悲觀的預測,并提出了相應的政策建議。

在他看來,一方面,21世紀歐美發(fā)達國家的平均資本收益將維持在4%-5%左右;另一方面,無論采取何種經濟政策,無論怎樣通過投資教育、知識和無污染技術來促進經濟增長,發(fā)達國家在21世紀的經濟增長率都不大可能提高到4%-5%,而大致會保持在1%-1.5%。于是,“r>g可能將再度成為21世紀的準則,就像它曾經貫穿歷史,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夜一樣?!边@是一個令人可怕的前景,而要避免這樣的前景,“正確的解決方案是征收年度累進資本稅。……100萬歐元以下的財富的稅率為0.1%-0.5%,100萬到500萬歐元之間為1%,500萬-1000萬歐元之間為2%,幾千萬或數十億歐元的稅率高達5%或10%”*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590-591頁,參閱第225頁。。

二、按勞分配的救治方案

皮凱蒂為了遏制貧富差距擴大而提出征收財產稅或資本稅的主張,實質上乃基于按勞分配的價值觀念。

顯然,除非基于某種目的或價值追求,單憑事實是無法提出任何政策建議的。同樣,關于財富分配的政策建議需要基于公平合理的價值追求之上:除非認為貧富懸殊是不公平不合理的,否則就沒有理由提出任何建議去遏制貧富懸殊。因此,關于財富分配的政策建議是否合理的關鍵問題之一便在于,什么樣的財富分配狀況和分配原則是公平合理的?但對這一問題,《21世紀資本論》并沒有進行系統(tǒng)的論證,也沒有給出十分清晰的答案,而只是提出了兩個皮凱蒂所說的價值共識。

其一,貧富懸殊之所以是不公平不合理的,并非因為完全平等或均等的財富分配才公平合理:“不平等本身未必是壞事,關鍵問題是判斷它是否為正當的,是否有存在的理由”,而是因為,唯有公共福祉,即“有利于全體公眾特別是有利于最弱勢的社會群體,……將基本權利和物質福利盡可能覆蓋每一個人”,才是衡量財富分配是否公平合理的標準,“因為這最有利于那些權利最小和機會最少的弱勢群體”;“在權利方面,人人與生俱來而且始終自由平等,非基于公共福祉不得建立社會差異”。*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0頁,第494、第1頁。

其二,貧富懸殊之所以是不公平不合理的,是因為貧富懸殊是極少數人憑借不勞而獲的資本收入或高額工資收入占據大部分社會財富形成的“承襲制社會”和“食利者社會”。

皮凱蒂根據數據分析強調,“1900-1910年資本收入在最高1%人群的收入中占據了絕大部分比重。1932年,盡管處于經濟危機之中,資本收入仍然是收入分布中最高的0.5%人群的主要收入來源?!苯裉斓那闆r雖然有了意義深遠的變化,即社會已“從‘食利者社會’走向了‘經理人社會’,也就是說,從一個由食利者占最高1%的社會,轉向一個最高收入層級主要由那些靠勞動收入為主的高薪個體構成的社會”,但與此同時,和過去一樣,“隨著收入階層的逐步提升,勞動收入的地位逐步消弱,而在收入分布最高的1%和0.1%中,資本收入越來越占主導地位——這一結構性特征并沒有改變”,*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80-283頁,參閱第284-286、300-302頁。另一方面,這些人數極少的高薪階層遲早也會變成食利者。

針對有些美國經濟學家認為高級經理人的超高收入是對他們的勞動成果即個人才能和成就的物質回報的看法,皮凱蒂進行了駁斥。皮凱蒂認為,“從個體‘生產率’角度為這部分人的高薪尋求客觀依據是十分天真的。當工作是重復性勞動時,我們可以估計每增加一個工人或服務生帶來的‘邊際產出’的增加。而當個體的工作職能具有獨一無二的性質時,這一誤差幅度將大得多。實際上,一旦我們在標準經濟模型中引入信息不對稱假設,則‘個人邊際生產率’這一概念將變得很難定義。……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那些有權決定薪酬的人天然擁有對自己慷慨的動機,或至少會對自己的邊際生產率給出過度樂觀的估計。”*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38-339頁。換言之,皮凱蒂并不認為那些高級經理人的超高薪酬其實屬于勞動收入,因而一旦它們轉化為資本時,也應該征收高額累進稅。

總之,貧富懸殊之所以不合理的價值觀依據主要有兩個方面:不利于公共福祉以及不勞而獲。但這兩個方面是可以通過按勞分配加以克服而關聯在一起的:一方面,貧富懸殊有利于少數不勞而獲的富人而不利于廣大辛勤勞動的平民,不符合民主社會的平等價值觀,會導致社會危機乃至戰(zhàn)爭,因此是不可控和不可持續(xù)的;*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485-486頁。另一方面,按勞分配不僅能夠消除不勞而獲,而且不會產生貧富懸殊而有利于每一個人。換言之,唯有按勞分配才能達到公平的財富分配。

不可否認,按勞分配大概是西方經濟倫理中爭議最小的財富公平原則,無論是古典正義理論的代表亞里士多德的正義原則、古典經濟學的代表人物亞當·斯密的經濟分配理論、馬克思的《資本論》、還是當代羅爾斯的正義理論,都蘊含著按勞分配的原則。然而,按勞分配又僅僅是一個抽象的原則,要具體貫徹這一原則,還會遇到許多復雜的問題。就它的“不勞動者不得食”的第一層含義來說,會涉及這樣的問題:資本收益是否涉及勞動呢?而就它的“按勞動份額進行分配”的第二層含義來說,則又會涉及:如何衡量勞動份額?是僅僅考慮勞動時間?抑或還要考慮到勞動成果、進而涉及與勞動成果有關的其他因素如人的能力、市場風險等?于是會產生各種不同的按勞分配方案,例如只考慮勞動時間的計時工資制、考慮到勞動能力的計件工資制、綜合考慮勞動時間和勞動能力的底薪加獎金制、乃至包括市場風險在內的個人邊際生產率工資制,等等。具體的按勞分配方案并不存在唯一正確的模式。

那么皮凱蒂提出的資本稅救治方案體現了哪一種具體的按勞分配原則呢?

如前所述,在皮凱蒂看來,20世紀中期西方發(fā)達國家貧富差距縮小的因素,除了戰(zhàn)爭等外部沖擊之外,主要的途徑有兩條:政府干預性質的稅收政策和對教育的投資。遺產稅和房產稅等財產累進稅能夠遏制資本或財產的集中度,所得累進稅能夠遏制不勞而獲性質的資本收益和高額工資收入的增長,對教育的投資能夠普遍提高大眾的勞動能力從而平抑勞動收入的差距;而20世紀末以來西方發(fā)達國家貧富差距重新擴大的主要原因,則在于政府為了刺激經濟而導致的遺產稅和房產稅等財產累進稅以及所得累進稅稅率的倒退。*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522-523頁。因此,要避免21世紀重復19世紀的社會因貧富懸殊而走向危機乃至戰(zhàn)爭的覆轍,救治的辦法除了加大教育投資的力度與提高最低工資標準之外,主要的途徑是調整政府稅收政策:除了保留原有的所得(包括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累進稅和財產累進稅并加以調整之外,還要增加一個新的稅種即資本累進稅。這一資本稅不同于原有財產稅的地方在于,原有的財產累進稅不計入金融資產,而資本累進稅除了要計入房地產之外,還要計入全部金融資產。*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14、316-317、533-534頁。

就體現按勞分配原則而言,皮凱蒂遏制貧富懸殊的方案主要體現了按勞分配的第一層含義,即不勞而獲是不正當的或“不勞動者不得食”:由于資本收益和超高工資收入屬于不勞而獲,食利和承襲制是不正當的,所以應當通過保留原有的所得(包括資本收入和勞動收入)累進稅和財產累進稅并加以調整,來遏制資本收益、超高工資收入和財產的不合理增長,并通過增加新的資本累進稅來進一步遏制財產及其資本收益的不合理增長。至于按勞分配的第二層含義,即財富應當“按勞動份額進行分配”,由于皮凱蒂覺得勞動份額難以計量而將勞動收入等同于合理的工資收入,于是只能通過大力發(fā)展教育來提高底層人群的勞動能力,從而縮小工資收入的不合理差距,不過這一縮小貧富差距的措施在皮凱蒂的政策建議中不占主導地位。

從貫徹按勞分配原則的角度看,皮凱蒂政策方案是否合理的關鍵在于區(qū)分正當的勞動收入和不正當的不勞而獲:工資收入作為勞動收入是正當的,應當通過各種辦法提高它們在國民收入中的比重,而基于房地產等的租金收入和基于金融資產的股權紅利、債權利息和知識產權則屬于不勞而獲的不正當資本收入,應當通過資本累進稅降低它們在國民收入中的比重。

這樣來區(qū)分正當的勞動收入和不正當的不勞而獲,的確有其合理性。其一,將勞動收入歸結為工資收入,包括企業(yè)家和高級管理人員的獎金和股票期權,*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309頁。這就考慮到了,影響勞動收入分配差距的要素不僅有勞動時間,也包括勞動能力,雖然不符合傳統(tǒng)的勞動價值論,卻避免了傳統(tǒng)勞動價值論的缺陷:即忽視勞動能力的差異而僅僅以體力勞動時間來衡量勞動,由此僅把工人的工資視為勞動收入,而不加區(qū)分地把企業(yè)家的勞動收入與資本家的利潤一概歸入剩余價值和不勞而獲,不僅抹殺了能力的價值,甚至會將腦力勞動歸之于不勞而獲。其二,將資本歸結為財產,將資本收入歸結為包括知識產權收益在內的基于不動產的租金以及基于金融資產的股權和債權收入,雖然也不太符合傳統(tǒng)的資本定義,拓寬了資本的外延,但也并沒有違反資本的本質,反倒簡化了財富分配問題。

但這樣來體現按勞分配原則,也存在著一些明顯的爭議性問題。根據皮凱蒂的資本定義,他提出的新增資本累進稅的財產計稅范圍應當包括三個方面的來源:(1)遺產、無風險的不動產租金和國債利息等資本收入;(2)含有風險的股權債權利息和知識產權等資本收入;(3)企業(yè)家的獎金、股票期權等高額工資收入。問題在于:(1)遺產、無風險的不動產租金和國債利息等資本收入盡管屬于非勞動收入,應當通過稅收加以遏制,但對于已存在遺產稅和所得稅的地區(qū)來說,新增的資本累進稅明顯屬于重復征稅;(2)含有風險的股權債權利息和知識產權等資本收入大多屬于風險投資收入,是要勞心勞力的,因此也包含著勞動與承擔風險的收入,不應劃入純資本收益;(3)激勵性股權價值和獎金既然含有勞動所得,就不應劃入純資本收益。

三、按勞分配與創(chuàng)新和風險

從經濟倫理的角度來說,合理的財富分配狀況和分配原則不僅應當有利于公平正義,還應當有利于經濟效率或經濟發(fā)展。由于并不存在永恒不變的公平正義,當有利于公平正義的財富分配不利于經濟發(fā)展時,我們便應當調整公平的財富分配,使之也有利于經濟效率。

根據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財富分配是由生產方式決定的,財富的分配“只要與生產方式相適應,相一致,就是正義的;只要與生產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義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9頁。。但從生產方式是否合理的角度來看,現實的財富分配方式是否公平正義,歸根結底要看決定它的生產方式及其包含的產權制度是否適應或促進了生產力的發(fā)展:“當一種生產方式處在自身發(fā)展的上升階段的時候,甚至在和這種生產方式相適應的分配方式下吃了虧的那些人也會歡迎這種生產方式”;“只有當這種生產方式已經走完自身的沒落階段的頗大一段行程時,當它多半已經過時的時候,當它的存在條件大部分已經消失而它的后繼者已經在敲門的時候——只有在這個時候,這種越來越不平等的分配,才被認為是非正義的,只有在這個時候,人們才開始從已經過時的事實出發(fā)訴諸所謂永恒正義”*《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5頁。。因此,財富分配的公平與否歸根結底要取決于它是否有利于經濟的發(fā)展。

就此而言,皮凱蒂的資本累進稅建議蘊含著一個公平與效率的矛盾:它盡管能夠消除不公平的貧富兩極分化導致的尖銳的社會矛盾,甚至能夠消除有效需求的不足而防止經濟危機,但也有可能阻礙各種創(chuàng)新而阻礙經濟發(fā)展。由于按勞分配的原則并沒有唯一的實施標準,因此在根據按勞分配原則實施資本累進稅時,我們還應當考慮到財富分配的效率原則,即按勞分配的具體方案與創(chuàng)新和風險的關系。

具體地說,皮凱蒂為了縮小貧富差距提出的資本累進稅政策,是建立在r>g即資本收益率大于經濟增長率這一市場經濟運行規(guī)律會擴大貧富差距的理論之上的,但這種理論和政策主張卻蘊含著一種公平與效率的矛盾。一方面,r>g會擴大貧富差距,為了縮小貧富差距就必須設法遏制r>g,皮凱蒂的辦法是增設資本累進稅;但另一方面,r從理論上說完全有可能因“資本邊際收益遞減律”而隨著資本積累規(guī)模的擴大不斷下降至小于g,那么現實中r為什么會大于g呢?原因就在于人們的創(chuàng)新和技術進步打破了“資本邊際收益遞減律”,由于風險資本在創(chuàng)新和技術進步中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而運用風險資本進行創(chuàng)新以謀取資本收益和勞動收益是風險投資的主要驅動力,不加區(qū)別地征收資本累進稅以遏制r>g,就可能阻礙創(chuàng)新和科技進步,最終影響經濟增長。

歷史經驗表明,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和各種創(chuàng)新是推動經濟增長和人類歷史進步的根本動力,但這種動力的背后是為了牟利引發(fā)的激烈競爭,需要資本的參與或運用資本的勞動。因此,運用風險資本進行創(chuàng)新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能夠推動經濟增長,另一方面卻能夠加劇貧富分化。這是皮凱蒂的新增資本累進稅一方面能夠遏制貧富分化、另一方面也會阻礙創(chuàng)新進而阻礙經濟增長的根源。

從近現代市場經濟社會的發(fā)展來看,科技創(chuàng)新不僅是以大工業(yè)生產為特征的現代市場社會形成的核心要素之一,而且是克服因競爭而生產過剩發(fā)生的經濟危機、使市場社會保持經濟增長活力的根本要素之一。為了克服生產過剩引發(fā)的經濟危機,除了設法縮小貧富差距來提高有效需求之外,根本的途徑是創(chuàng)新和技術進步,用新產品來取代舊產品,例如用各種高產優(yōu)質的農產品新品種取代傳統(tǒng)的低產劣質的農產品品種,用數碼相機取代光學相機,用激光光盤取代錄音帶,用液晶顯示取代顯像管,乃至用智能手機將傳統(tǒng)的電話機與電腦合二為一,如此等等。為了應對國際競爭、產能過剩和發(fā)展經濟,發(fā)達國家無一不專注于科技創(chuàng)新戰(zhàn)略,美國近年來制定了在清潔能源、注重生物技術和納米技術的先進制造業(yè)、空間技術、衛(wèi)生醫(yī)療領域和教育水平等五個方面做出突破性創(chuàng)新的戰(zhàn)略計劃;英國制定了在信息技術、現代服務業(yè)、清潔能源、航空和海洋風電等方面大力創(chuàng)新的戰(zhàn)略計劃;而德國則提出了旨在建立一個高度靈活的個性化和數字化的產品與服務生產模式、在技術和市場兩方面都要繼續(xù)處于領先地位的《德國工業(yè)4.0戰(zhàn)略》,以區(qū)別于用機器替代人工的工業(yè)1.0、大規(guī)模零件制造和流水線整機生產的工業(yè)2.0、運用電子和信息化技術的機器人生產的工業(yè)3.0,其戰(zhàn)略內容涉及互聯網、物聯網、供應鏈、信息安全、智能工廠、云計算等領域。*黃海霞、陳勁:《主要發(fā)達國家創(chuàng)新戰(zhàn)略最新動態(tài)研究》,《科技進步與對策》2015年第7期。

然而,基于牟利和競爭的科技創(chuàng)新也造就了不同于小規(guī)模的傳統(tǒng)農業(yè)生產和商業(yè)經營模式的大規(guī)模的現代工業(yè)生產和商業(yè)經營模式,從而使得創(chuàng)新性勞動成為貧富差距擴大的主要原因之一:在競爭中勝出的創(chuàng)新性勞動能夠獲得巨大財富,而在競爭中失敗的創(chuàng)新性勞動則一無所有。傳統(tǒng)社會的貧富懸殊是由權力和財產的世襲造成的,小規(guī)模經營的農業(yè)和商業(yè)勞動不可能產生巨大的收入差異,現代社會的貧富懸殊則往往出于科技進步和規(guī)模經營導致的巨大勞動收入差異、然后通過財富的繼承造成的。如同皮凱蒂所強調的,盡管資本往往會進行有風險的投資,資本也伴隨著開拓創(chuàng)新的企業(yè)家精神,但是,資本“總是在積累到夠大的數額后向租金的形式轉化,那是它的使命,也是它的邏輯終點”。*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16頁。

傳統(tǒng)農業(yè)和商業(yè)的產出與投入之間有極強的線性關系,例如糧食生產所需要投入的種子、肥料和勞動的邊際成本難以隨著產量的增加而遞減,這就使農業(yè)生產難有規(guī)模效應,限制了農民創(chuàng)收空間。但現代制造業(yè)的產出和投入之間不完全是線性關系,它們可以通過新技術提高生產效率并減少人工成本占比,還可以利用生產規(guī)模優(yōu)勢迫使供應商降低價格,使生產資料和勞動投入的邊際成本能夠隨著產量的增加而遞減,形成規(guī)模效應,即便每件產品的邊際成本降到一定水平后其產出和投入之間依然會趨向于一種線性關系,但其收入仍然遠高于傳統(tǒng)農業(yè)。至于騰訊和微軟這樣的新興信息產業(yè),其產出和投入之間的關系則完全是非線性的,只要投入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勞動開發(fā)出一款新產品后,廠商賣一萬份還是賣十億份,總體成本差別很小,因為每一份的邊際成本幾乎為零,這就造成了其收入和成本投入之間的關系非常弱,賺錢能力空前提高。

皮凱蒂并沒有充分認識到科技創(chuàng)新既能夠促進經濟發(fā)展同時也會擴大貧富差距這一矛盾。他盡管也認識到,持久的科技創(chuàng)新是經濟發(fā)展與平衡私人資本積累的重要因素,并指責馬克思忽視了這一點,但另一方面卻認為,“歷史經驗表明,財富的這種巨大不平等與企業(yè)家精神沒有任何關系,也對提高增長也毫無益處,……它也和任何‘公共福祉’無關?!?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0頁,第591頁。正因為如此,他提出的資本累進稅方案對財產征稅對象的來源不加區(qū)別。

如上所說,皮凱蒂將資本或財產分為兩個主要部分,一是以房地產為主的不動產,二是體現了生產資料、以股權和債權為主的金融資產;由于貧富懸殊表現為這些資本或資產主要集中在前10%尤其是前1%的富裕人群之中,新增資本累進稅便能夠遏制貧富懸殊。問題在于,這些資本或財產既可以來自遺產、房租和國債利息等資本收入,也可以來自含有風險的股權債權利息和知識產權等資本收入,以及企業(yè)家的獎金、股票期權等高額工資收入,而后兩者其實都源于運用資本的創(chuàng)新性勞動。皮凱蒂的資本稅方案對此不加區(qū)分,因此在遏制貧富懸殊的同時也完全可能阻礙創(chuàng)新和技術進步。由于資本稅的雙重作用,為了盡量緩和資本稅的不利后果,必須區(qū)分資產的來源。

首先,遺產、房租和國債利息等純資本收益屬于不勞而獲,產生“腐朽”的“寄生”的食利階層,食利和不勞而獲既不公平也沒有效率,對它們征收高額累進稅符合公平原則。據皮凱蒂的數據,遺產可能占到整個國民收入的5%-20%;20世紀初,英、法、德三國每年的新繼承遺產相當于國民收入的20%,經過兩次世界大戰(zhàn),降到20世紀60年代的5%左右,然后穩(wěn)步上升到2010年的約15%*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38頁,圖11.12。。因此,僅累進遺產稅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遏制貧富兩極分化。但對遺產稅的幅度也要考慮到對創(chuàng)新激勵的影響,若征收100%的遺產稅,即禁止財富的繼承,也會抑制創(chuàng)造財富的動力。

其次,除去遺產之外,剩下的資本稅征稅對象還包括含有風險的股權債權利息和知識產權等資本收入以及企業(yè)家的獎金、股票期權等高額工資收入,它們也是皮凱蒂所說的資本即房地產和金融資產的主要來源。對遺產等純資本收益征稅,對創(chuàng)新激勵沒有直接影響,但對債息、紅利等金融資產征收重稅,不免會妨礙資本的利用,而資本對于現代經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尤其是,諸如喬布斯和馬云等人所展現的創(chuàng)新性人力資本,是經濟發(fā)展最稀缺和最寶貴的資源,其億萬身價主要來自知識產權和激勵性股權,對知識產權和激勵性股權征收重稅,其實是對創(chuàng)新性勞動所得征收重稅,不僅不符合公平原則,而且會沉重打擊對經濟發(fā)展至關重要的創(chuàng)新性勞動,最終影響全社會包括低收入群體的絕對收入的增加。

四、結語

《21世紀資本論》一書揭示了重大的現實經濟問題,其主要貢獻有三:首先,花大力氣收集和梳理了資本主義發(fā)達國家300年來的財富分配數據;其次,運用經驗不等式r>g對這些數據進行了趨勢分析:由于經濟增長等于工資增長與資本收益增長的加權平均和,r>g意味著勞動收入增長落后于資本收益的增長,由于市場經濟中沒有自然的力量可以遏制這種趨勢,如果沒有政府的干預,貧富差距將日益擴大;最后,解決問題的辦法是用新增資本累進稅來對沖r,降低資本收益的份額,提高勞動者的收入比例。根據索洛的看法,這一資本稅或財產稅也許能將資本回報率與經濟增長率之間的差額壓縮1.5%,從而遏制貧富差距的擴大。*索洛:《托馬斯·皮凱蒂是對的:關于〈21世紀資本論〉一書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比較》2014年第4期。

然而皮凱蒂的論述也存在一些可爭議的問題。

其一,皮凱蒂以“資本/收入比”和r>g等概念,對市場經濟體制本身的運行必然會產生貧富差距擴大的機制進行了解讀,卻并沒有說明r>g是市場經濟運行規(guī)律的內在機理。其實這種內在機理早就為馬克思的經濟危機理論深刻地揭示出來:資本主義私有制所內含的生產無計劃或自由競爭,必然會導致生產過剩和企業(yè)的優(yōu)勝劣敗,進而導致資本的高度集中和貧富兩極分化。馬克思沒有明確說明的僅僅是,導致優(yōu)勝劣敗的根本原因在于人與人的能力不同以及市場的不確定性。

其二,皮凱蒂論證貧富懸殊不合理的價值觀依據是,造成貧富懸殊的原因在于不勞而獲的資本收益過高,需要用“按勞分配”的倫理原則來加以克服。但是,他對資本收益的界定沒有區(qū)分基本不涉及勞動的純資本收益與涉及勞動的資本收益。如果勞動意味著時間和能力的運用,那么資本收益至少可以區(qū)分為:(1)遺產、房租和國債利息等純資本收入;(2)含有勞動的知識產權與股權債權利息等風險資本收入;(3)被他納入勞動收入而又不認為真正屬于勞動收入的企業(yè)家獎金、股票期權等高額工資收入。后兩者不僅與資本有關,而且與勞動能力有關,包括資本運作能力、管理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承擔風險的能力,等等?!鞍磩诜峙洹睉斂紤]到,由于個人能力的不同,不同的勞動具有不同的價值,同等勞動時間的所得就會有很大差異,這就會導致明顯的財富收入差別;即便這種收入差別也會造成貧富懸殊,但社會精英的貢獻對整個社會的財富創(chuàng)造的確起著很大的作用,不僅會惠及弱者,而且不至于引起大的嫉妒心而導致社會不穩(wěn);至于如何確定其邊際收益或貢獻,除了市場定價之外似乎并無更好的方法。

其三,就“按勞分配”與創(chuàng)新的關系來說,皮凱蒂沒有充分認識到科技創(chuàng)新性勞動既能夠促進經濟發(fā)展也能夠擴大貧富差距的雙重效應,導致他的資本累進稅建議不僅沒有區(qū)分財產征稅對象中來源于不勞而獲的部分與來源于含有勞動的風險資本收入,也沒有看到這種區(qū)分對創(chuàng)新激勵的影響,因此雖然能夠遏制貧富分化,卻也會阻礙創(chuàng)新乃至經濟發(fā)展。合理的資本累進稅應當充分考慮公平與效率的平衡,遺產、房租和國債利息等純資本收入既不公平,也不利于財富創(chuàng)造,應當利用累進遺產稅和所得稅加以抑制,但對于含有勞動的風險資本收入特別是知識產權和激勵性股權征收重稅,就需要考慮高額累進稅稅率對創(chuàng)新積極性的影響,因為任何市場創(chuàng)新都不僅需要能力,而且必然要冒一定的風險,勞動收入的差異除了受能力影響之外,還受到市場不確定性的影響,過分的累進稅稅率會打擊市場創(chuàng)新的積極性。

最后,皮凱蒂理論的主要分析對象是法制比較完善的西方發(fā)達國家,沒有涉及權力腐敗、違法亂紀和經濟壟斷等不法行為對于貧富懸殊的影響。而造成中國貧富懸殊的原因要比皮凱蒂的分析復雜得多。因此,皮凱蒂的理論對分析中國的貧富懸殊問題作用有限。

毋庸諱言,中國自改革開放走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道路以來,市場經濟內在的競爭和優(yōu)勝劣汰所產生的資本集中和兩極分化趨勢的確是造成貧富懸殊的原因之一,就此而言,皮凱蒂基于市場經濟財富分配狀況的分析提出的資本稅“二次分配”方案,對我們克服貧富懸殊問題無疑具有啟示和參考價值。然而,中國的改革蘊含著社會轉型,在社會轉型時期,法治的不健全所產生的權力腐敗、違法亂紀和經濟壟斷等不法行為可能是貧富懸殊形成更為重要的原因,就此而言,皮凱蒂的分析和對策便毫無啟示作用。因此,在分析和克服中國的貧富兩極分化問題時,除了關注政府稅收和轉移支付等“二次分配”領域之外,更重要的恐怕是關注市場經濟運行產生的“初次分配”領域,即通過法治形成公平競爭,從根本上遏制各種不法行為,消除既不靠辦企業(yè),也不靠真正意義上的“資本運作”,更不靠科學技術的“農村圈地運動的腐敗”、“國企改制中的腐敗”、“城市拆遷運動中的腐敗”、“金融領域中的腐敗”等各種利用政治權力謀取經濟利益的腐敗行為,消除不是憑借技術、管理和創(chuàng)新,而是依靠行政權力,包括行政許可權、行業(yè)準入權、資源占有權、價格制定權、行政執(zhí)法權等,對生產、市場和經營管理等進行高度控制,憑借對政策、資源、審批等的高度壟斷謀取高額利潤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如此等等。當然,不可以忽視的還有,一定要設法遏制房地產投機和金融投機產生的巨大貧富差距。*徐大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財富分配原則》,《倫理學研究》2013年第3期。

(責任編輯:海林)

Disparity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and Innovation Development:Based on the Criticism of Thomas Piketty’s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Xu Dajian, Guo Raofeng

(SchoolofHumanities,Shanghai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Shanghai200433,China)

Abstract:The disparity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is a big social problem nowadays. Thomas Piketty’s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discusses the wealth distribution and the disparity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in Europe and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the 18th century, cuts into the present-day evils and causes huge reaction in academic circles. Taking Piketty’s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as a platform for discussing the wealth distribution,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some opinions of the principle and standards of justice in wealth distribution as well as their relation to innova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based on the analysis and criticism of Piketty’s thoughts in wealth distribution. The key point lies in that, although the global capital progressive tax put forward by Piketty as a government intervention based on his interpretation of the mechanism of disparity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arising inevitably from market economic system itself with a large amount of data, may effectively relieve the disparity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caused by market economy, but it may also hinder innova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because he does not distinguish between pure capital gains that does not contain labor & risk,financial asset gains containing labor & risk, and intellectual property income & stock option income containing innovative labor and risk. Therefore,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adverse effects of the varieties and progressive tax rates of capital tax on innovative labor when formulating capital tax policy to relieve the disparity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Key words: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wealth distribution;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 innovation

DOI:10.16538/j.cnki.jsufe.2016.03.001

收稿日期:2016-02-1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財富的分配正義與共享性增長研究”(13BZX080)

作者簡介:徐大建(1951-),男,上海人,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郭嬈鋒(1985-),男,湖南邵陽人,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生。

中圖分類號:F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150(2016)03-0004-12

猜你喜歡
勞動收入凱蒂貧富差距
凱蒂與星夜——凡·高作品之旅
凱蒂游倫敦
凱蒂游蘇格蘭
凱蒂的倫敦圣誕節(jié)
市民化與個人勞動收入:外部性視角
資源誤配置對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
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在下降嗎
我國勞動收入占比的變化特征及結構性因素分析
在協調推進“四個全面”中縮小我國貧富差距的幾點思考
報告
哈尔滨市| 会理县| 崇州市| 永顺县| 扶绥县| 安阳县| 永宁县| 开鲁县| 津南区| 平远县| 康定县| 秦安县| 定襄县| 襄垣县| 西吉县| 达孜县| 息烽县| 改则县| 白玉县| 新乡县| 康平县| 文水县| 叶城县| 青河县| 江西省| 景德镇市| 绥化市| 海兴县| 水城县| 吉林市| 无棣县| 华阴市| 郎溪县| 蓬溪县| 新绛县| 黄冈市| 四会市| 奉节县| 云龙县| 全州县| 高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