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傍晚,我蒸了一條午仔魚。
家鄉(xiāng)臺灣有句俗語,“一午二鮸三嘉鱲”,給人們愛吃的各種魚排了名次,其中號稱最美味的“午”,指的是午仔魚,亦即雷州半島和海南島也產(chǎn)的馬友魚。
我從小愛吃魚,兒時卻不認(rèn)識這銀白修長、魚鱗細(xì)密的海魚,不但沒吃過,連聽也沒聽過。老家在江蘇的爸爸,逢年過節(jié)獨尊眼下有錢怕也買不到的野生大黃魚,平時也常吃鯽魚、草魚或鮸魚,午仔魚卻從未上過我家餐桌。
十幾年前吧,到臺北市長安東路的“茂園”吃家常臺菜,看到這陌生的魚,聽店家介紹,才頭一回嘗到臺灣人心目中的“魚狀元”,其滋味鮮而不腥,肉質(zhì)夠細(xì)致,油脂算豐富。至于是不是魚中冠軍,這不好說,畢竟人人口味不同。
這一天早上,快十一點才到菜場,有點晚,相熟的魚攤僅存幾種魚,我掃視攤頭,隨口問道:“這午仔魚是吧?怎么這么小條?”
“對啊,是午仔?!崩习宕?,“午仔的季節(jié)快過去了,今天本就沒幾條,大一點的都給人挑走了,這最后一條,野生的,不是養(yǎng)殖魚,很好吃哦?!?/p>
“野生的?怎么看?”
“看這里?!崩习灞戎~的胸鰭,給我上一堂菜市場的生物課,“黑的,就是野生的,養(yǎng)殖的會有點黃?!?/p>
是這樣嗎?我可又長知識了。就沖著這一點,雖然魚真有點小,才半斤多一點,還是買了。再說,反正我家就兩口人,有了魚,再弄個熱炒,煮個蘿卜排骨湯,一人一碗飯。日常晚餐,足夠了。
午仔魚做法多樣,可以干煎、煮湯,亦可作成日式的“一夜干”,烤來吃。我呢,偏愛添上一點點的“腌漬破布子”(破布子是一種長在樹上的果子,用糖醬油腌制后,用來蒸魚蒸肉超好吃,又稱樹子),或咸冬瓜清蒸,覺得這樣更嘗得出魚肉的細(xì)致和清甜。正巧家中冰箱尚有半罐破布子,就用這個,加點姜蔥和酒,大火蒸上八分鐘,便是一盤地道臺灣風(fēng)味的蒸魚了。
用來盛魚的,是特地到鶯歌買的復(fù)古手繪餐具。我和丈夫都覺得,自從改用這一套碗盤來盛中式菜肴,不管是細(xì)火慢燉的紅燒肉,還是大火快炒的青蔬,自家做的菜肴好像都變得更可口,不由得就多添了半碗飯。
這一套古早風(fēng)味的碗盤一律白釉淺藍(lán)邊,圖案有青花亦有彩繪,聽掌店的女老板說,都是她的父親手畫的。仔細(xì)端詳,乍看一模一樣的圖案其實仍有些許不同,也因此,這套餐具雖非細(xì)致的骨瓷,亦不是有年代的古董,就算在產(chǎn)地直接跟門市買,價格還是比一般工廠量產(chǎn)貨色高上那么一小截。
我們卻一點也不嫌它貴,只因這一套深富民藝趣味的碗盤蘊含著手工的“溫度”。一碗普通的干拌面盛在那碗里,舉箸欲食的人不必等到面條入口,便已感受到古早的風(fēng)味。日常的好味道剎時之間和民間工藝文化產(chǎn)生了連結(jié),舌齒間仿佛承接了悠遠(yuǎn)的歲月。
吃東西,不單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己。人類身為萬物之靈,吃一口飯也好,啜一口茶也罷,動用到的不只是味覺感官,還有我們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以及—更重要的—我們的心靈。
吃東西,不單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己。人類身為萬物之靈,吃一口飯也好,啜一口茶也罷,動用到的不只是味覺感官,還有我們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以及—更重要的—我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