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九年(1849)正月,時任禮部右侍郎的曾國藩在北京寓所給四位弟弟寫了一封信,說起一件往事:道光十七年,已經(jīng)兩次落榜的曾國藩,準備第三次參加道光十八年的會試。盡管曾家在當?shù)厥莻€家境還算殷實的小地主,但前兩次會試已經(jīng)幾乎花光了家中的錢,于是只能去族人和親戚朋友家借貸。朱家、王家一分錢都不愿意借,他只好走到栗江找同族的伯叔輩曾希六。曾希六是一個做買賣的人,他和自己的伙計陳體元將錢借給了曾國藩,曾國藩才得以進京趕考,并在第二年的會試中考得進士,進了翰林院,從此平步青云。
現(xiàn)在曾國藩發(fā)達了,當然到了報恩的時候。幫著曾希六與陳體元在朝廷捐一個官銜—當然沒有實權(quán),但對生意人來說,官銜是某種保護傘。曾國藩墊錢在京中替二人辦理,辦理完畢后將執(zhí)照寄回家,并告訴弟弟們,即使曾、陳兩人還給曾家捐官的錢不足額,曾家也應先將官職執(zhí)照給兩人。
從這封信可以看出曾國藩是一個人情練達、知恩圖報的人,對社會各種明規(guī)則、潛規(guī)則十分嫻熟。這件事也反映了那個時代舉人進京會試的艱難。
從隋朝正式開始科舉取士,到1905年滿清罷科舉,1400多年內(nèi),中國的士子進京趕考,其交通方式與通信方式未有根本的改進。一個人哪怕取得了去首都考進士的資格,其進京之路也是十分艱險的,家庭需要承擔繁重的盤纏,路途中有不可知的風險。而且,清帝國幅員遼闊,京師又在版圖偏東北的北京,經(jīng)濟和文化中心又轉(zhuǎn)移到南方,南方人才多于北方,因此也就普遍增加了舉人們進京趕考的難度。
在幾個朝代中,宋代的版圖是最狹小的。就以北宋全盛時期而言,北部燕云十六州及以北是契丹統(tǒng)治,西北陜北部分地區(qū)和甘肅大部分地區(qū)是西夏領土,西南的云南是大理國。而首都汴梁從軍事角度來看是難守易攻,不是做首都的理想城市。但若以帝國之間人員來往、財物轉(zhuǎn)運而言,卻是很合適的地區(qū),汴梁處在帝國版圖的中心,且有數(shù)條河流匯集,水運方便。因此,幾個朝代中,宋代士子進京趕考的成本是最低的。
在清代,帝國的進士大多出自江浙、福建、廣東、四川、兩湖地區(qū)。南方諸省和西北邊疆地區(qū)的舉人和到北京應試,路上的行程少者一個月,多者三個多月。清乾隆之前,考期定在農(nóng)歷二月,乾隆十年(1745年)改為農(nóng)歷三月,算是給偏遠地區(qū)舉子們的一種照顧。如進京最艱難的云南,鄉(xiāng)試一旦出榜,及第的舉人要想?yún)⒓拥诙甏禾煸诒本┑臅?,必須馬上打點行裝,在初冬就得出發(fā),否則趕不上會試了。因此,云南等偏遠省份的舉人進京會試,往往要在途中的旅店里過大年。
這對應試者來說,是財力考驗,也是心理素質(zhì)和身體素質(zhì)的考驗。舉人進京趕考,被稱為“公車”應試,顧名思義是可以使用官府驛站的車馬。到了清代,“公車”待遇貨幣化了,對趕考的舉人,官府根據(jù)其路途分別發(fā)給三兩至三十兩銀子的路費。這些錢對漫長的旅途花費來說,幾乎是杯水車薪,如果途中患病那就風險更大花費更巨。
曾國藩的家鄉(xiāng)湖南湘鄉(xiāng),距離北京約兩千來公里,和廣東、福建、云南、四川相比,尚屬并不偏遠的地區(qū),可那時后北京到湖南,要走一個多月。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在北京兒子家小住了一段時間,然后回湘。曾國藩收到父親到湖南報平安的家信后,欣喜地回信道:“諸悉祖父母大人康強,家中老幼平安,諸弟讀書發(fā)奮,并喜父親出京一路順暢,自京至省,僅三十馀日,真極神速?!?/p>
北京到湖南,走了三十多天竟然算得上神速。曾氏如此說決非虛言,道光二十七年,他的四弟曾國潢從北京回湘,坐船過洞庭湖遇到風暴,耽擱時日,到長沙用了七十多天。
在科舉時代,連捷者—即前一年鄉(xiāng)試中舉、第二年會試考中進士的舉子,是極少數(shù)的幸運兒。曾國藩考了三次高中,已屬于考運很好的了。多數(shù)人要考許多次,三年一回再加上增加的恩科,有些人從二十多歲考到五六十歲。這花費的銀錢以及路上消磨的時光,真是很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