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保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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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之于宰 又何其昌也從三百多年的南北爭論中說董其昌
常保立
【內(nèi)容提要】大德之賦,生也為易,唯真力之一筆,分陰陽之兩賦。古之一畫,變數(shù)大矣。試以定力之取,一畫賦客之名山,在歷史傳說中見我古人千歲之信。篆者引文,是為真賞。
【關鍵詞】篆者引文 上智玄解
董其昌,字玄宰。幼時坊間胡同讀書老者。老先生們閑聊,我一個小孩兒記住了。民國舊時,知識學人基本是通才,說這話的老先生也不是畫者書家,但傳說中有歷史,歷史中有傳說。從幾百年的爭論南北說其昌中,我們能夠看出這件公案的影響力。村夫野叟,身有至行。方言俚語,心所了悟。至如異人、異書中的隱事,就看吾輩之真力了。初,我也不看老董之文及書及畫。站在歷史角度上拋開個人好惡,廣見異人,多讀異書,計白而當黑,作相向之思,是為讀書真賞中所必。高手在民間,雖只言片語,亦有所引文。
明 董其昌像
古人遠矣。曹弗興、吳道子,以宗伯說,近世人耳。猶不復見一筆,況顧陸之徒,其不得見之哉。
予嘗觀其昌自悟詡:高出歷代處,下筆便有凹凸。以為懸解。又能味韻回聲,尋源董元,遂以淡為宗。
思白者淡,何?水賦也;賦水者何?水運也;運也者,非身心亦許、氣格高標者不能,斯謂高士。
其昌嘗于真賞以自檢,嘆曰:庶幾效之,百不能一。不及古人之眉戶,有夜思白。
觀其書法,飄忽時分。賞其水墨,亦有迷疑。昌每以異人異書為用,又書功于二王羲獻,遂良芾老。
殊不知,古人高標傳世者,才之至,必有大德之賦。大德之曰,生也為易,變數(shù)中,無定之一定也。
昌每嘆不及時,正是其筆墨背后的真實為人。官至禮部,魚肉鄉(xiāng)里,一面也;晝夜思白,乞夢香光,又一面也。拿技術找補人格當然甭打算!
或問:總有種很難抓住董其昌這個人的風格,做到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感覺。答曰:恭喜你,說的非常到位!當你感覺很難抓住他個人風格時,其時你已經(jīng)抓住了,而且抓的很準。老董就是這種人,其文風之修整不定,正是因為老董這個人。翻過頭來說老董仕途,這人適合做,且做了跟沒做一樣,這種官多一個少一個和沒有這回事一樣,只是朝廷多了些俸祿的支出,不足以其時,那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魚肉鄉(xiāng)里了。
董之筆墨飄忽不定的背后恰是老董這個人,知道老董的后面,前臺的問題也就好懂了。后學八大就是看中老董的另一面,拿來為用,而成為山人的。
明董其昌《鐘賈山陰望平原村景圖卷》局部
八大山人根本就沒有見過董其昌。
在學上的董,文過同世;在人上的董,勉為人世。歷史是真實的,當真假莫辨時,假也是一種真實。我們今天拋開個人好惡,從歷史的高度看董,積極意義的一面馬上就出來了。
看畫,要是找到根兒上了,就會有和以往不一樣的發(fā)現(xiàn),原本就有的他正在畫中等著你呢。真正的看畫是心賞,樂在其中的狀態(tài)。這和釣魚上癮一樣,不是為了吃魚。這里沒有功利目的,又在局外,距離緣故,清晰、清醒,隨機而遇。八方匯總,水漲船高,倒是能發(fā)現(xiàn)問題,提升自己正當時。而畫畫是有一定功利目的,明確想學到點什么。凡冠以研究、課題,就已經(jīng)對準了技術,尤其是為了研究而研究的所謂研究者,從無筆墨毫穎,更是今日文明之產(chǎn)物,其庸對即得職業(yè)更是瞄準了技術,總在落款、印章和轉(zhuǎn)抄的文章上打轉(zhuǎn)兒,其目標只有一個:真的,假的。而我們的祖宗從不這樣,那個年代,古人沒有真假概念,有的只是優(yōu)劣。賞分高下,鑒定真?zhèn)?。這個真?zhèn)尉褪莾?yōu)劣。在后人真的看進去達到那個高度時,和古人真力對接叫真賞。真力所致時,好東西自己找你來了。而功利目的其中的為了研究而研究,因為不夠純粹,不純,這粹進不來,好東西不找你,亦無法在看畫這一雅事中提升自己,也只能是真?zhèn)尾槐?,假做真時真亦假了。民國時,請教張伯老的收蓄古畫藏家甚多,但多屬平庸之作,張伯駒老則件件都是國寶,原來識寶的后面是人,人啊,人的高下在此呢!
明董其昌跋董源《瀟湘圖卷》(局部之一)
明董其昌跋董源《瀟湘圖卷》(局部之二)
看畫大于畫畫,是一個人的綜合狀態(tài)集中于當下那一刻。某日在友人處看董其昌手卷。未展卷時,包首已見高下。再仔細觀瞧,果然真力早已溢于畫外:時有玄宰中鋒捻轉(zhuǎn)之筆,筆定度處竟然一斡翻過。予見狀輒呼:太史此著正若游魚行水,無意左右,忽又驟停,尤有后退,不能匪夷處,猛拐翩然深去。因其昌一直以淡墨中側(cè)特然之筆自視,予不以為然,今倏忽太史此一引帶,竟見劍脊之筆,始知董氏果然了得,真正玄宰,又何其昌!當然他的作品,分怎么看了。他的書倒是可以讀讀為用,再除去他的劣跡,徽宗皇帝用六賊丟了國土,家都沒了,不照樣是國家畫院第一任院長嗎?
黃鐘大呂已去,唯繞梁三日。思白,乃余音品韻,味中溯本,窮源董元,唯命懸于一系,淡以南宗,南北后人四百年。是卷書跋,太史第一,筆墨獨步,氣韻雙高,玄之于宰,又何其昌也。
這次武英殿古畫特展中,五代董源的《瀟湘圖》為張伯駒先生所捐獻。往時,明董其昌藏后,喜不自禁,心中念念,高譽其為南畫之宗。先長題在畫首,再跋文于是圖卷后,歷代髙士大儒見之,無不動于斯圖之風,舉世公認董源正宗水脈,是以傳寫承之。
明董其昌《正陽門關侯廟碑卷》局部
黍米珠,聚墨痕。
這只是說法,其有二:一為己說,二為他說。己說不必當真。真人,由性隨心,步伍中人,豈能步履自限,走之就是;他說,更是仁智各自,亦不必字相。予之評說:書其昌者,其以書法取一畫之意也。字玄宰,上智玄解,其玄中之又宰,說的是他的字里之法,全是人的綜合狀態(tài),隨時由性顯現(xiàn)呢。
這和金農(nóng)自謂漆書一樣,說法而己,不必當真。嘗見后人有好事者,真拿毛筆剪成扁刷子蘸黑漆寫字。又史上文有謂禿筆之載,時人竟又信字字表,真拿禿了毛的毛筆作畫,竟不知古人原本是:畫成,拙厚禿筆之效果。殊可笑矣!其他若枯筆、飛白、紫毫類文字記載多引岐意,此不一一了。
眾學子問:王羲之、顧愷之書中一畫的古法究竟傳下來沒有,及中鋒的真正狀態(tài)是指什么?我至為高興。從傳現(xiàn)有的元典來看,書圣已去,的確鮮見以全身之力一送之的逸筆。愷之也隨其高古游絲在后續(xù)來者之作中隱現(xiàn)若無,但這絲毫不影響古法的傳承。正是這種似有還無,最大限度的給了我們這靈長左右的國人以當量空間想象。人類從來都是喜聞闕疑而趨同圓滿的,真力學子會從一些散斫之著中了取一二,從韻郁尺素里探究旁及。當你統(tǒng)視連行,字里行間時,有沒有想過你已經(jīng)在離披點化,映帶左右了。這散件飄遙的知識儲備,一下子因這一刻的真覺,從命懸一系繼而脈以致絡,擠開了創(chuàng)造力本質(zhì)這道大門的門縫兒,這讀過的書,走過的路,有的沒有的,該來的都來了。學過的知識一下子活了起來,這不是狹義的讀書,實際上是一個學習方法的問題。由此我們知道,古人留下之闕疑正給我們本來靈長的思維帶來了活力,這也正是我們?nèi)祟惿娴膹姶髣恿ΑW?,傳也。篆者,引文也。寬者,引其上道。古人沒有遠去,古法尤在。君不見八大山人承其昌玄之于宰,又不見沈周道復于牧溪法在真常。那羲之的空中打勢,飛度筆意于結(jié)起禽縱的水脈,不是已經(jīng)兀然凸現(xiàn)在我們面前了嗎?至于中鋒的上下左右,前后之中,正是國人思維、治學、做事必經(jīng)之定度。這模糊取象最后之中的,不正是不確定中的確定嗎?才起又落,左右腳交替行走的人類從來就倒不了,就是因為這不確定中的確定。中原人至今還管成功之事叫:中!元湯垕有云:最模糊處最分明。當傳世的元典真力彌漫時,我們的本能一定是靈氣往來,因為我們是人!
鋒芒所向,立鋒入紙,高低淺深,豈能劃一。這,全看個人了。
明董其昌《贈稼軒山水圖》
千古文章最難解的是語境及方音,即在什么狀態(tài)下說的,這就看真力了。有時候后學高手真賞中竟能引文借枝,援壁又上一層,另有一番天地,要不怎說站在巨人肩膀上呢?這應了古語代有才人這句了。人無百歲之壽,確有千歲之信。一代代的士人擔當者,成全了整個國學史。
(作者單位:故宮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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