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夢柃(上海師范大學語言研究所,上海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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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話語標記“你懂的”初探*

金夢柃
(上海師范大學語言研究所,上海200234)

摘 要:流行語話語標記“你懂的”作為句子成分可出現(xiàn)于段首、段中和段末,具有觸發(fā)共感與強制共識、表達無奈與批判諷刺、標記焦點與強調(diào)效果等表達效果?！澳愣摹庇幸粋€先流行后標記的過程,其動因源于對語篇組織和人際交流的需要,而其標記化過程則可分為三個階段。

關(guān)鍵詞:話語標記;“你懂的”;標記化;構(gòu)式

“你懂的”在會話和語篇中主要有三種分布形式,①“你懂的”主要有三種分布形式:作為主謂結(jié)構(gòu)作定語修飾名詞,在句中作主語、賓語。省略其后名詞,作為具有指代性質(zhì)的“的”字短語,在句中作主語、賓語。作為主謂結(jié)構(gòu)與語氣助詞“的”構(gòu)成的小句,與其他小句一起由逗號隔開使用,也可單獨成句。在網(wǎng)絡媒體中,往往會將“你懂的”和“你懂得”混淆,甚至認為“你懂的”是由“你懂得”誤用而來的,在這里必須加以說明?！澳愣谩睂嶋H相當于“你懂”,若要改寫成與“你懂的”相同的語法格式,應為“你懂得的”。因此,“你懂得”和“你懂的”實際處于不同的語法層面,“你懂的”并非是對“你懂得”的誤用。,具有較高的使用頻率,本文只討論其作為話語標記時的使用情況?！澳愣摹弊鳛榫W(wǎng)絡語言于2010年初露頭角,后因2014年3月政協(xié)委員回應某官員被調(diào)查傳聞時使用了“你懂的”,使其再次受到熱捧。從語言表達來看,發(fā)話人臨時借助“你懂的”,表達某種獨特的感情色彩或達成某種交際需要,使得“你懂的”在語言運用中呈現(xiàn)出帶有話語標記性質(zhì)的新特點。

本文從三個方面探析“你懂的”作為話語標記的用法,也探討其語義和表達效果如何在內(nèi)外部因素的雙重影響下,逐漸具備流行的條件,又如何在此基礎(chǔ)上推動標記化的發(fā)展,最終成為流行話語標記。文中語料主要來自人民網(wǎng)及其所轉(zhuǎn)載的其他網(wǎng)絡和報刊,已特別標明出處。文中語料除特別標明外,都來自CCL北京大學漢語語料庫和BCC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

一、句法位置與特定用途

本節(jié)主要從分布情況及其特定用途的角度對“你懂的”進行考察、描寫和分類。

(一)句法位置

由主謂結(jié)構(gòu)和語氣助詞“的”構(gòu)成的“你懂的”,在使用中有多種不同的表現(xiàn),本文只討論其作為話語標記時的分布情況?！澳愣摹蓖ǔＷ鳛榫渥映煞殖霈F(xiàn),當其作為話語標記時,通常分布于段首、段中和段末。

當“你懂的”在段首時,主要有引起關(guān)注、引出話題的語用功能。例如:

例1:“你懂的,給師傅一點辛苦費,哪還有什么發(fā)票?”工作人員稱。(《“自考”駕照令黃牛聞風而動, 2000元提供一條龍服務》,2013-07-04,東方網(wǎng))

“你懂的”還可以位于段首,在篇章中引領(lǐng)全段敘述。例如:

例2:你懂的_。每每壟斷企業(yè)要開水價漲價聽證會,他們叫得最響的理由,就是虧損、虧損嚴重,所以才不得不漲價,盡管這樣,開聽證會總還得成本核算聽證什么的,總還得要曬曬自家的賬本,程序總是要過的,走過場的形式總是要有的。(《每日電訊:有一種漲價叫“保底用水”》,2011-03-02,新華每日電訊,第3版)

當“你懂的”在段中,其后為逗號時,由表意不完整帶來補充說明的作用。例如:

例3:我們村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泥土房,由于綠色植被的破壞,導致我們的房子都是危房,你懂的,還有就是人口膨脹,好多一家泥土房住著10人左右,每到一下雨我們就提心吊膽,怕房子倒了,這種事一下雨,其它村莊就有發(fā)生。(《武夷山村民反映10人住一間泥房留言盼建房獲回復》,2012-09-28,人民網(wǎng))

而當“你懂的”在段中,其后為句號時,則主要起到篇章中承前啟后、停頓的語用功能。例如:

例4:照這個理,以后江湖上再傳播某“央視過氣的體育解說員”的緋聞,黃健翔也是不能找法院維權(quán)的。道理?你懂的。有些人在沒有學會使用自由之前,已經(jīng)學會濫用自由了。(《觀點1+1:央視女記者“被宮外孕”傳聞是偶然?》,2010-12-22,人民網(wǎng))

“你懂的”出現(xiàn)在段末的頻率最高,主要起提醒、強調(diào)、引發(fā)聯(lián)想的作用。例如:

例5:今晚汽油漲價,你懂的。(2015-01-08,百度百科)

“你懂的”有時甚至作為整篇文章的煞尾。例如:

例6:40度高溫下,隔了幾夜的男籃“八·九慘敗”已經(jīng)是餿飯,“高層”還未嗆聲。你懂的。(《中國男籃為何諱疾忌醫(yī)幾乎是狼狽“逃離”賽場》,2013-08-13,錢江晚報)

由以上例句可知,“你懂的”在語篇中多起著話語鏈接和連貫的作用,省略時不影響命題的真值,句法位置較為靈活,句法分布上也具有獨立性,在語流中“懂”要重讀,十分容易識別。這些均符合Schiffrin對話語標記的定義[1](P31-32),因此我們認為上述用法中的“你懂的”應被看作話語標記。

我們搜集了人民網(wǎng)2011-2014四年間含話語標記“你懂的”的有效語料,對其分布情況作了初步探索。為避免翻譯作品對研究帶來的影響,統(tǒng)計中排除了翻譯作品中的語料(詳見表1)。

表1 2011-2014年話語標記“你懂的”使用統(tǒng)計表

如表1所示,“你懂的”的使用頻率總體上看為逐年遞增,且有三點值得注意:第一,話語標記“你懂的”位于句內(nèi)的頻率高于82%,位于句外的頻率低于18%。且句內(nèi)使用頻率年均增幅較大,而句外使用頻率則較為平穩(wěn),甚至稍有回落,說明“你懂的”在句中的功能更強。第二,無論是句內(nèi)還是句外,“你懂的”位于末尾的頻率總是最高的。其中,位于句末的頻率高于69%,最為強勢。第三,“你懂的”作為單句出現(xiàn)在段首位置的情況只有兩例,說明其作為話語標記,在開啟話題的同時又要引出句群的用法較為勉強,尚未成熟。

(二)配合與連用

“你懂的”前可加稱呼語,也可與“呵呵”以及自身連用。例如:

例7:GE,你懂的……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外國的MM比較養(yǎng)眼,這些和信了某哥就不掛科一樣,是我們?yōu)榱擞献约浩肺抖笤斐鰜淼男拍?僅此而已。(《2010年中國網(wǎng)游男人背后需要怎樣女孩?》,2009 -12-11,搜狐男人社區(qū))

例8:為何開車接送?呵呵,你懂的。(2014-04-17,海峽都市報)

例9:理由嘛,一是商業(yè)機密,灰色產(chǎn)業(yè),你懂的……二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悶聲大發(fā)財,你懂的……(2011-05-25,東方早報)

“你懂的”可以與語氣詞配合使用,常出現(xiàn)在口語表達中。例如:

例10:快樂不假,你懂的呀! /你懂的哦,美林閣,就是“蠻靈咯”。

“你懂的”還可以與連詞、篇章關(guān)聯(lián)副詞配合使用,常出現(xiàn)在篇章中。例如:

例11:醫(yī)生從手術(shù)室走出來那一刻,拍肩,低頭,然后你懂的,香港受西方文化影響有多深,看這句話就知道。

例12:道理不說了,其實你懂的。

二、語義演變與表達效果

本節(jié)以語法化理論為基礎(chǔ),考察流行話語標記“你懂的”的語義演變路徑及其表達效果。

(一)語義演變

從語義情態(tài)出發(fā),一般把情態(tài)意義分為動力情態(tài)(dynamic modality)、道義情態(tài)(deontic modality)和認知情態(tài)(epistemic modality)?！澳愣摹钡恼Z義經(jīng)歷了一個由動力情態(tài)義演變?yōu)榈懒x情態(tài)和認知情態(tài)的過程。

“你懂的”最初表達動力情態(tài)義,一般與發(fā)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無關(guān)。例如:

例13:黑星天似是吃了一驚,過了半晌,方自緩緩道:“大娘的話,小弟有些不懂”。盛大娘道:“你懂的,我早已瞧出,咱們剩下的這些人里,只有你是條敢作敢為的漢子,是以才拉你來說話?！?《大旗英雄傳》,2005-08-01,古龍)

例13中的“你懂的”是指句子主語“你”所具備“懂”的內(nèi)在條件,屬于動力情態(tài)義,表示受話人的一種實際理解能力,即受話人本身是否具有對話題的理解力。動力情態(tài)義“你懂的”出現(xiàn)在因客觀條件限制而帶有發(fā)話人主觀色彩的語境中時,也暗示一種發(fā)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不宜說。發(fā)話人礙于身份、場合等客觀因素,認為從情理上不適合說?！澳愣摹庇纱司邆淞说懒x情態(tài)義,表現(xiàn)為發(fā)話人對話題的隱晦性省略。例如:

例14:豐田前倨后恭兩張臉,個中原因,你懂的。(《中國再次不納入召回范疇本田憑什么“兩張臉”》, 2011-12-16,中華讀書報)

例14中,發(fā)話人礙于缺乏確切證據(jù),不方便對“個中原因”做具體交代,因此用“你懂的”表示此事不宜說。“你懂的”從動力情態(tài)演變出道義許可,表示發(fā)話人因客觀條件限制而終止話題,受話人要“懂”,只能依賴于社會條件的具備,而與內(nèi)在理解力無關(guān)。

當客觀條件的限制不斷增強時,“你懂的”的內(nèi)涵義還會由“不宜說”發(fā)展為“不能說”。例如:

例15:發(fā)言人稱:“我和你一樣,在個別媒體上得到一些信息。無論什么人無論職位有多高,只要觸犯黨紀國法,就要嚴厲懲處。我只能回答成這樣了,你懂的。”(《全國政協(xié)發(fā)言人回應周永康問題》,2014-03 -02,人民網(wǎng))

動力情態(tài)義“你懂的”還能繼續(xù)發(fā)展出認知類(epistemic)情態(tài)義,出現(xiàn)在因發(fā)話人自身原因回避對話的語境中,暗示發(fā)話人的一種主觀態(tài)度——不便說。例如:

例16:正在風口浪尖上的文章,今天也意外缺席發(fā)布會,問到缺席原因,總制片人楊子含蓄地說:“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你懂的?！?《文章疑因二胎缺席新片發(fā)布會楊子回應:你懂的》,2013-03-06,中國新聞網(wǎng))

例16中,發(fā)話人用“你懂的”回避涉及他人隱私的話題。發(fā)話人出于主觀考慮,認為說了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拒絕話題的延續(xù)。當主觀性不斷增強時,“你懂的”的內(nèi)涵義還會由“不便說”發(fā)展為“不想說”。例如:

例17:我問路邊一個小車司機,是否知道騰格里沙漠的排污點,他說,這里人人都知道,但都不敢?guī)闳?然后他苦笑了一下說,“這個,你懂的”。(《記者喬裝牧民,調(diào)查騰格里沙漠污染》,2014-09-07,新京報)

在“你懂的”的語義演變過程中,推理機制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澳愣摹庇珊喺f性省略發(fā)展為隱晦性省略,受話人依靠語境從發(fā)話人有限的話語中推導出其實際要表達的隱含義。

(二)表達效果

1.觸發(fā)共感與強制共識

“你懂的”具有觸發(fā)聽說雙方共感的表達效果,有時甚至有強制聽者達成共識的意圖。從觸發(fā)共感到強制共識,體現(xiàn)為一個主觀化程度加深的過程。例如:

例18:但是,但是,我是長子嘛……所以……還是……就是確認是兒子的那一刻,心里還是很開心的,你懂的,畢竟我是長子嘛……(《陳小春搞怪雜志大片暢談準爸爸的幸福生活》,2013-04-10,新華網(wǎng))

例18中,言者是在為自己重男輕女找托詞,“你懂的”作為一種話語策略,用于激發(fā)和增強聽者的認同感。發(fā)話人更希望中立甚至對立的聽話人加入自己的陣營。

我們認為“你懂的”的這種表達效果來源于完整小句“你懂我的意思的”。例如:

例19:你懂我的意思的,你懂的啊。(2010-09-16,新浪博客)

例20:你懂我的意思嗎?你懂的……(2011-07-22,天涯論壇)

在北大語料庫中,“你懂我的意思”共出現(xiàn)42例。從基本語義判斷,“你懂我的意思的”表達的是取得對方認同、激活雙方共有經(jīng)驗領(lǐng)域的效果。在長期高頻的語言使用過程中,“我的意思”是上文語境或潛在語境中已經(jīng)陳述過或無需陳述的,因此在下文中反而成了冗余信息,這樣“你懂我的意思的”所表達的語義慢慢被“你懂的”吸收,以至于“我的意思”省略后,“你懂的”仍然保留了原句所具有的取得共識、激發(fā)共感的表達功能。

2.凸顯焦點與強調(diào)效果

“你懂的”能夠在凸顯焦點的基礎(chǔ)上,起提示和強調(diào)的效果。例如:

例21:5月28日起,每晚19:30,關(guān)注東方衛(wèi)視為您三集連播的《斷奶》!好劇,你懂的! (《雷佳音新劇原地滿血復活<斷奶>再彪精湛演技》,2013-05-26,新華網(wǎng))

例21中,“你懂的”在提示焦點的同時,更多地表現(xiàn)為對焦點的強調(diào),后加感嘆號,更具號召力和感染力,滿足了發(fā)話人的表達需要。

我們認為“你懂的”這一突出強調(diào)的表達效果,來源于受事話題化。例如:

例22:你懂英語的。(2012-04-29,百度貼吧)

例23:英語,你懂的。

將例22的受事“英語”話題化,可改寫為例23,此時“懂”的對象“英語”被提到句首作為話題,起強調(diào)作用。當這一用法逐漸泛化,“懂”的對象也由詞發(fā)展為短語、句子甚至句群時,很難再回歸原位。由此,“你懂的”逐漸固定了下來,并且吸收了受事話題化所帶來的表達強調(diào)的語用效果。

3.表達無奈與隱晦否定

“你懂的”還可以表達無耐,或是隱晦地否定。例如:

例24:地鐵則未必,1號線,你懂的,雖說不堵車,但擁擠程度從來沒好轉(zhuǎn)過。(《很多人棄車改擠地鐵》,2011-04-22,人民網(wǎng))

例25:貧困縣供電局,哪來的錢建豪華別墅專供領(lǐng)導?你懂的。(2015-01-08,百度百科)

例24中,地鐵擁擠是為大多數(shù)人所知的常識,言者用“你懂的”表達一種無耐。例25則直接用“你懂的”作為隱晦回答,用于追問事件背后玄機,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種隱晦否定的心理。

實際上,我們認為“你懂的”的表達效果是相通的,可以互相誘發(fā)、相互作用。比如,觸發(fā)共感是強制共識的初級階段,而達到這類表達效果的前提是能夠足夠地凸顯焦點、實現(xiàn)強調(diào)的效果。同樣的,只有凸顯了焦點、有了強調(diào)效果,才能夠表達無奈、批判諷刺。

三、流行動因與標記化過程

本節(jié)主要從語法化角度探討流行話語標記“你懂的”的演化路徑、生成機制和發(fā)展動因。

(一)構(gòu)式來源

在已有研究成果中,對于“你懂的”來源的普遍觀點認為其源自對英文“you know”的中文翻譯。本文承認“you know”對“你懂的”表達方式形成的影響,但并不認為“你懂的”就是外來語。

主謂短語和語氣詞組成的短語是漢語中固有的,早在民國時期就已出現(xiàn)。例如:

例26:抱犢崮就是我們總柜所在的地方,你懂了嗎? (民國《民國演義》第144回,蔡東藩、許廑父著)

例27:你懂的,對吧?你接受嗎? (《亞森·羅平的巨大財富》,北京:群眾出版社,1998年)

例26中,“了嗎”屬于B、C類句末語氣詞的連用,①張斌對語氣詞的連用做了分類定義。詳見張斌.現(xiàn)代漢語描寫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53.與“你懂的”同屬于“你懂+語氣詞”結(jié)構(gòu),只是“了嗎”更強調(diào)疑問語氣。而翻譯作品中真正出現(xiàn)“你懂的”已是20世紀末。因此,本文認為“你懂的”來源于漢語中本就存在的“主謂結(jié)構(gòu)+語氣詞”結(jié)構(gòu),而“you know”只是促使其形成的一個動因,絕非本源。

(二)流行動因

“你懂的”成為當今網(wǎng)絡流行用語,主要有其內(nèi)部動因和外部動因。內(nèi)部動因主要指構(gòu)式①Goldberg將構(gòu)式定義為:C是一個構(gòu)式,當且僅當C作為一個形式和意義的匹配體時,且C的形式(Fi)或意義(Si)的某些方面不能從C的構(gòu)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構(gòu)式中得到完全預測。詳見GOLDBERG A E.構(gòu)式:論元結(jié)構(gòu)的構(gòu)式語法研究[M].吳海波,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4.內(nèi)部的因素,外部動因則指語用功能及社會因素。

1.內(nèi)部動因

話語標記“你懂的”流行的內(nèi)部動因在于其中心動詞“懂”在知道類心理活動動詞中的特殊性。首先,就同為“知道”類心理活動動詞的“懂得”而言,兩者的適用語體不同[2]。其次,單一個“懂”字,就可以負載相同甚至更大的信息量,這比“懂得”“知道”“了解”等“知道”類動詞在語言的使用上更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最后,就語言的節(jié)奏單元來看,在“你V的”結(jié)構(gòu)中,“你”為單音節(jié)自成音步[3](P79),“V的”為另一個音步。此時,“懂的”作為一個雙音音步,在韻律上實現(xiàn)了飽和,而“懂得的”“知道的”等三音節(jié)音步,則顯得羨余。由此看來,“你懂的”更符合說話習慣,更具備口口相傳的條件。

此外,董秀芳[4]、曹秀玲[5]認為,動賓構(gòu)式語法化的可能性比一般構(gòu)式的可能性高?！澳愣摹北揪蛯儆谥髦^短語,并且承擔話題的焦點,后焦點發(fā)生轉(zhuǎn)移,“你懂的”“降級”為話語標記成分?！澳愣摹弊裱藦亩陶Z到話語標記的語法化規(guī)律,具有普遍性質(zhì)。

2.外部動因

隱晦作用?！澳愣摹本哂须[晦作用。當涉及隱晦性話題時,受語境的限制,需要回避,成為“不便說”的內(nèi)容。比如,涉及到兩性話題時用“你懂的”,依靠聽說雙方共有的經(jīng)驗領(lǐng)域,既能讓言者達意,又能讓聽者意會,產(chǎn)生心照不宣的表達效果。

歸屬心理?！澳愣摹睗M足聽話人的歸屬心理。“你懂的”牽連出的內(nèi)容可勾起人們的共感,因此可作為集體思考的代名詞,讓聽話人找到心理上的歸屬。比如,“80后,你懂的”這樣的表述,是建立在“80后”人共同經(jīng)歷的基礎(chǔ)上,更加注重雙方在情感上的默契。讓聽話人覺得自己并不孤單的同時,尋找到歸屬感。

認同心理?！澳愣摹睗M足發(fā)話人想要取得聽話人認同的心理。“你懂的”可以作為一種話語策略,能夠激發(fā)和增加聽話人的認同感。當發(fā)話人意識自己處于情理的弱勢方時,會感到不自信,希望通過“你懂的”取得聽話人的理解和認同。

聯(lián)想機制。由推理而引發(fā)的聯(lián)想也是構(gòu)式“你懂的”形成的基本機制之一。張誼生認為,推理(inference)就是在一定的語境中,通過類推或推導,使得一些詞語的隱含義逐漸明確化,伴隨義逐漸獨立化、固定化。語境的制約中,有些話不能細說、有些話不必細說,使得“你懂的”的推理作用日益明顯,并引發(fā)相關(guān)聯(lián)想。

社會環(huán)境?！澳愣摹庇猩鐣幕囊蛩厥呛苊黠@的。如前所述,“你懂的”用“不必細說”的留白感動網(wǎng)民的同時,有些“不能細說”的“你懂的”,卻也正在用無聲形成一種網(wǎng)絡輿論。聽說雙方認知心理的差異也使“你懂的”更具流行性。

隱晦作用和聯(lián)想機制是相通的,歸屬心理和認同心理是相通的,而社會環(huán)境更是滲透到了言語交際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中。因此,在具體分析中,我們不能把這五種流行動因截然分開。

(三)標記化過程

1.標記化的三個階段

“你懂的”的這些流行機制歸根結(jié)底是由“你懂的”本身所具有的表達效果帶來的,兩者有交叉重疊、相互觸發(fā)的部分,以此為“你懂的”成為話語標記提供了條件。當“你懂的”存在于特殊的語境中時,可以在語用原因的驅(qū)動下被臨時作為話語標記。因此,“你懂的”在標記化過程中,有一個先流行后標記的過程,流行性是其成為話語標記的前提,為其標記化創(chuàng)造了條件。

“你懂的”的標記化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其標記化特點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分別為發(fā)話人焦點的轉(zhuǎn)移所導致的“你”的虛化、“懂”的虛化、“你懂的”所包含的轄域的擴大。

第一階段:發(fā)話人的焦點在于“聽話人是否懂”,此時“你”指具體的某個人,“懂”體現(xiàn)為聽話人的懂或不懂。例如:

例28:她才試著說明,馬上被冷漠嚴厲地打斷了。“你懂的,你懂我在說什么,你只是不肯承認?！彼蛑?。(陳美琳《愛人追緝令》,1996)

例28中,發(fā)話人的焦點在于“聽話人是否懂”,但會話雙方均未遵循合作原則[7](P153),且在背景信息的共有和情感的交互上也未達成統(tǒng)一。

第二階段:發(fā)話人的話題焦點并不全在于“聽話人是否懂”。在此階段的會話中,“你”仍然指具體的某個人,但在語篇中,“你”已經(jīng)開始從特指走向類指;而“懂”即使是在會話中,也已經(jīng)開始虛化,在語篇中虛化程度更高。如:

例29:他低頭看了她一眼,“你懂的?！辈⑸钌钗∷l(fā)問的香氣,“彩衣落水的那天,我就是去為她買糖葫蘆?！?樓采凝《多情俠客癡情種》,1997)

例29中,“你懂的”在順承上文的同時引出下文的會話焦點。至此,“懂”所承載的信息焦點發(fā)生了部分轉(zhuǎn)移,即發(fā)話人的焦點開始轉(zhuǎn)移到需要聽話人“懂”的信息上,開始不關(guān)心聽話人是否真的懂。此時的“懂”已經(jīng)開始虛化,但“你”仍然指具體的某個人。同時,受中心謂語“懂”虛化的影響,“你懂的”開始具備承前啟后的話題銜接功能,具有了話語標記的某些特征。

例30:我想你懂的,一定懂的,我的目光,會向你訴說一切! (《強國論壇,陪我一同走過的日子》,2007 -04-18,人民網(wǎng))

例31:跟著歌聲一起淚流滿面,80后,你懂的! (2010-11-07,咖啡沙龍)

例30中的“你”是對某網(wǎng)絡論壇的擬稱,具有了虛化的特征,但仍是主謂短語作賓語成分。而例31中的“你”已經(jīng)能夠類指一個群體,且不再與其他成分構(gòu)成句法單位。此時,“你懂的”已經(jīng)熟語化,應看作一個獨立的構(gòu)式[8](P4),其轄域為整個句子。

第三階段:發(fā)話人的話題焦點完成轉(zhuǎn)移,“你懂的”成為話語標記。在此階段中,“你”和“懂”完成了虛化。

例32:而公共使用的空調(diào),一般對質(zhì)量要求很高,學生的使用頻率和開機次數(shù),你懂的,不皮實的產(chǎn)品根本就不敢進高校,和不是好車不敢做出租車用車一個道理。(2013-11-01,荊楚網(wǎng),湖北日報)

例33:近30萬字,三聯(lián)書店慣有的排版風格,你懂的,用小5號字排列,密密麻麻地印在341個頁碼上。(2014-09-12,人民網(wǎng))

例32中,聽話人可由前文信息推理出下文信息,“懂”處于虛化的中間狀態(tài)。而例33中“你懂的”已經(jīng)完全虛化,其后信息對聽話人來說是全新的,只起到承前啟后的提示作用。此時,“你”的外延義已經(jīng)擴大至看到或聽到話語的所有人,即從第二階段中的類指虛化到了泛指,甚至可以理解為概念上的無指。至此,“你懂的”完成了標記化過程,成為一個在語篇中起話題銜接和連貫作用的話語標記。

在整個標記化的過程中,“你懂的”從短語變?yōu)樵捳Z標記還包含了一個轄域擴大的過程,即從轄域在命題內(nèi)變到轄域涵蓋句子并進一步變到轄域涵蓋話語。例如:

例34:你懂我的意思的,你懂的……(2010-10-22,天涯論壇)

例35:這個原因,你懂的。(《<讓子彈飛>PK<非誠勿擾2>主演豪宅逐個看》,2010-12-30,新華網(wǎng))

例36:你懂的。每每壟斷企業(yè)要開水價漲價聽證會,他們叫得最響的理由,就是虧損、虧損嚴重,所以才不得不漲價,盡管這樣,開聽證會總還得成本核算聽證什么的,總還得要曬曬自家的賬本,程序總是要過的,走過場的形式總是要有的?！?《有一種漲價叫“保底用水”》,2011-03-02,新華每日電訊)

“你懂的”在例34中的轄域仍然為句內(nèi)成分,而例35、36中的“你懂的”則可以引進小句甚至句群,起銜接、提醒作用,話語焦點在“你懂的”所控制的整個轄域。作為話語標記的“你懂的”整體的詞匯意義已經(jīng)虛化,只是表達發(fā)話人的主觀情感,即使去掉也不影響命題的真值。由于表達認識情態(tài),“你懂的”的語義至此實現(xiàn)了主觀化,開始具有了主觀性。

2.標記化動因

“你懂的”標記化的動因主要是為了滿足語篇組織、停頓填充和人際交流三大需要。

語篇組織的需要?！澳愣摹笔拱l(fā)話人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將前后話語整理成一個有序連貫的整體以利于有效表達,也讓受話人更輕松地獲得一個連貫的話語內(nèi)容。其作為話語標記,起到了組織話語、構(gòu)建交際語境、使話語意義連貫的作用[9]。

停頓填充的需要。發(fā)話人在表達觀點時,思考醞釀的時間少,因而需要通過“你懂的”來爭取短暫的停頓時間,以理清思路、填補思維上的空白,從而維持正在進行的會話。

人際交流的需要。話語標記“你懂的”以較為含蓄的方式維持了話語交際的有效進行,同時滿足了發(fā)話人在沒有十足把握時模糊處理情感態(tài)度的需要,以保全發(fā)話人面子。

這三大需要作為“你懂的”標記化的動力,使其最終實現(xiàn)了標記化,成為話語標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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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王長武.從小句到話語標記——試析“是這樣的”[J].重慶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6).

[責任編輯 鐵曉娜]

A Choice of Tokenization:the Function and the Course of the Catchword“Ni Dongde”

JIN Meng-ling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Abstract:As a sentence constituent,the popular discourse marker“Ni Dongde”usually appears at the beginning,in the middle or at the end of a paragraph.It can arouse the listener’s empathy,compel them to reach agreement,express the disappointments,work as the strong criticism or satire,mark the focus and emphasize the effect.Its tokenization goes through 3 stages,and it becomes popular before being tokenizd.The causes of this tokenization are the need of discourse organization and communication.

Key words:discourse marker;“Ni Dongde”;tokenization;structure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734(2016)01-0085-07

作者簡介:金夢柃,研究生在讀,從事漢語言文字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5-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