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已塵埃落定，獲獎作品在線上線下的銷量可觀，甚至還出現(xiàn)了斷貨情況。作家獲獎贏得榮耀，社會熱度自然會隨之升溫。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人口基數(shù)很大，相對而言，文學愛好者也比較多。大多數(shù)讀者偏好閱讀長篇小說，因為長篇小說是一種綜合性的重文體，其內容的豐富、人物的飽滿、語言的張力以及思想情感的噴發(fā)，都是其他文體所難以匹敵的。對于那些真正愛好文學、理解文學的讀者而言，長篇小說也比任何一種其他文體更能滿足他們對于情節(jié)、文字、社會歷史環(huán)境等全方位的閱讀訴求。當下長篇小說作品數(shù)量繁多，質量參差不齊，文學愛好者該如何從中擇優(yōu)閱讀，他們也希望有更權威的指導。評論家和媒體的推介有指導之意義，評獎也是一種重要的引導方式。如果一部作品被類似茅獎這樣有口碑的文學機制所認可，必然會在讀者中得到更多青睞，這也可以說類似某種意義上的“明星效應”。雖說作家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進行審美創(chuàng)造、參與文化構建、浸潤社會生活是一個長期的實踐過程，但在這個過程中，評獎會帶來明顯的重要的刺激、激勵作用。

一個作家、一部作品最佳的社會效應，我認為是影響世道人心、提高國民的文學素養(yǎng)與文明程度。通過名家名作讓讀者感受到文學是通達美麗人生的重要橋梁，感受到一個人的生命中有沒有文學相伴其生命質量不一樣。如果每次評獎，都能使文學在人們心目中的分量有所提升，這就是茅獎及茅獎獲獎作品的最可貴之處。

這次正式入會當評委之前，我提前做了點功課，查閱了百余篇入圍本屆茅獎的知名作家的相關評論文章。我注意到，大多數(shù)評論都是闡釋性的，重在闡釋作品內容和社會影響，很少對作品的審美價值作出充分地分析評判，更鮮有評論家指出作家作品的不足之處。在我看來，文學批評僅僅停留在對作品思想內涵的描述上是不夠的，應該理直氣壯、旗幟鮮明地對其審美價值高低作出評判。所以，我欣賞李建軍、王彬彬、朱大可、張檸、毛尖等的文學、文化批評，他們能夠直言那些名家名作的不足之處。這樣的批評家在中國鳳毛麟角，確實難得。

有感于此，我愿把閱讀參評作品時的一些思考、一些批評意見，在此以札記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雖然匆忙浮淺，但求拋磚引玉。

一

從二百五十二部入圍作品到十部提名之作到最終的五部獲獎，獲獎名單在讀者中基本獲得認可?？梢哉f，獲獎作品代表了近四年來中國長篇小說的較高成就，個人認為，評委對申報作品的綜合考量大體是合格的。

從每一輪的票決來看，大多數(shù)評委一直看好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差不多一路順利通關，沒有太多異議。在展現(xiàn)宏大敘事、百年歷史方面，當代作家大都習慣于從倫理的、社會的、外部的大型歷史事件來展開，而《江南三部曲》則更側重于從人的精神世界、內心深處來表現(xiàn)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包括革命史、知識分子心靈的歷史。小說大跨度地跳躍性地塑造了陸氏家族三代人中的理想主義者形象，他們在長達百年的歷史中，致力于烏托邦式的理想與實踐，豐富了中國當代文學人物形象畫廊。作家對平等、自由、社會幸福、人性都有現(xiàn)代性的審視，這是一種更詩性的因而也是更文學的觀照角度，在當代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有特別的意義。

王蒙的《這邊風景》寫于20世紀70年代，2011年才出版，拿四十年前創(chuàng)作的作品參評，是它吸引眾多讀者興趣的一個新聞點。作家下了很多修訂的功夫，主要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力圖減弱、淡化70年代的文學思維及表達方式的印記，二是在每章結尾增加了“小說人語”的部分，即對當年的寫作做出今天的評判，有明顯的“間離效果”。作品在表現(xiàn)多民族生活的豐富性、真實性、鮮活性方面極為突出，這也是它對于當代中國文學做出的特殊貢獻。

李佩甫的《生命冊》，以一個從鄉(xiāng)村走出的都市人為紐帶展開對近三十年的中國社會的描寫，單章寫都市，雙章寫鄉(xiāng)村，在結構上有新意，也增強了表現(xiàn)時代的力度和厚度。中國作家普遍擅長寫鄉(xiāng)村，而不太擅長寫都市，而這部作品在在描寫人物的都市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變化方面，同樣極具分量。

金宇澄的《繁花》，可能是在評論家及讀者當中，認知度最高的一部作品，被稱之為最好的上海小說之一及最好的城市小說之一。它既寫吳地，又寫歷史現(xiàn)實，著重描述了“紅色時代”20世紀60年代和紛繁復雜的90年代。兩種時空交替十分自然，精細展現(xiàn)了上海市井生活面貌。一代人的成長記憶，一座城的歷史變遷。娓娓道來，平淡而近自然，應該說得到了《紅樓夢》的精髓，提升了當代海派文學的表現(xiàn)力。

蘇童的《黃雀記》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其出色的語言能力。通過三個關聯(lián)性強的主人公的故事，展開了對20世紀80年代生活的審視，對中國人的人性探尋。蘇童在柔潤、溫婉的語言風格基礎上又顯現(xiàn)了戲謔和調侃的意味，敘事繁麗、考究、別致、有詩意，情韻綿綿，值得反復回味。在我個人看來，就語言功力而言，《黃雀記》應該是五部作品中最突出的一部。蘇童充分彰顯了現(xiàn)代漢語的魔力，在漢文學史上值得特別重視。

進入提名但最終未獲獎的另五部作品，也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閻真世紀初推出的《滄浪之水》好評如潮，影響很大，他本屆的參評作品《活著之上》展現(xiàn)在當今教育體制和學術體制之下高校教師的生態(tài)和心態(tài)，物質的活著很艱難，精神的活著很煎熬，雙重生存窘況，寫得非常真切細致，可引發(fā)讀者對體制與人性的多維思考，令人警醒。范穩(wěn)的《吾血吾土》，講述西南聯(lián)大學生趙廣陵和其他同學于國家危亡之際投筆從戎、參與抗戰(zhàn)，在此后的歷史中命運沉浮的故事，表現(xiàn)知識精英的家國情懷與多舛命運。通過層層剝繭的結構，將中國遠征軍老兵與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命運相融合，切入了歷史的正面與背面，以過去與現(xiàn)在的反差對照，揭示了時代的荒謬、歷史的糾葛、命運的悲壯。自可歸屬于抗戰(zhàn)題材，但又超越了戰(zhàn)爭進入到政治審視歷史反思層面，視角新穎，立意高遠，在同類戰(zhàn)爭題材作品中是一大突破。紅柯的《喀拉布風暴》是一部浪漫的、有血性的、有靈性的作品，延續(xù)了他探尋新疆地域風貌與男人的野性和激情關系、以強悍的自然意象顯現(xiàn)生命活力的慣常風格，表現(xiàn)了愛情至上的游牧民族的精神氣質。對漢民族家國天下的文化而言，這是一種異質性的個人幸福價值觀，對當代文學中的某些柔弱的、世俗的、功利化的描寫，是一種否定。在如今寫實為主導、先鋒退隱的文壇風向之下，他的浪漫主義沖動尤其值得褒揚。林白是個非常勤奮有創(chuàng)造性的作家，寫作的路數(shù)很寬，從女性主義的個人化寫作到底層寫作，都體現(xiàn)了她的文學追求，在世紀轉型期的每個文學段落上都有自己的貢獻。在我的印象中，她總是默默寫作，不太理會寫作之外的人和事。她的《北去來辭》寫轉型期中國女性從鄉(xiāng)村到都市的生存狀況，通過小人物來寫大時代，通過一些相關人物生活、命運的變遷，反映人們心靈的變化，很有深度。徐則臣的《耶路撒冷》以幾個70后的逃離與重返故鄉(xiāng)之路為核心，表現(xiàn)當下繁忙繁雜繁亂的生活場景和忐忑曖昧糾結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豐富充沛，人物很鮮活，細節(jié)很有吸引力。可以說，這是我目力所及的關于這一代人的最出色的心靈史。endprint

除了這十部提名作品，我還認為以下幾部也與它們不相上下，在伯仲之間。韓少功的《日夜書》應該是他寫知青生活的集大成作品，體現(xiàn)了作家反省記憶與遺忘、重構歷史、連續(xù)歷史與現(xiàn)實的雄心壯志，超越了知青文學的政治敘事和倫理敘事的常態(tài)。笛安的《南方有令秧》通過四百年前的幾個女性的悲劇，貞節(jié)牌坊下的悲劇荒誕劇、節(jié)婦的凄苦和苦中作樂、纏足的陋習，揭示了傳統(tǒng)中國野蠻、落后的文化的殘忍和反人性，綿實細致、觸目驚心，有一定的歷史感和精神厚度。反映傳統(tǒng)中國文化的如此重要的題材，一直為中國文學之空白，本不正常，現(xiàn)出自一個80后女作家之手，更令人稱奇。寧肯的《三個三重奏》題材和處理題材的方式也很別致，兩個腐敗分子，所謂反面人物成了作品的主角。其人性下滑的軌跡清晰完整，人性的掙扎和亮點也處處閃現(xiàn)。人物鮮活生動，語言有抓人心魂、欲罷不能的魔力。采用正文加某些注釋的方式，效仿學術著作的真實性，又不妨礙整體的藝術表達，結構上也有創(chuàng)新。

茅獎到底是中國作家獎，還是漢語文學獎？這里牽扯到一個重量級作家：嚴歌苓。她的《陸犯焉識》在歷史審視和人性拷問方面異常出色，敘述語言簡約潔凈、充滿張力。遺憾的是，因為國籍問題她沒有被推到最后一步，但也確實引發(fā)評委在這個問題上的考量。

二

拋開前幾屆已獲茅獎的王安憶、劉醒龍、賈平凹等人的本屆入圍之作不論，上述這些作品都是近年來的優(yōu)秀之作。上文對這些作品各自的優(yōu)長作了簡要的評價，有的看法也與既有評價相近。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正好說明了它們的優(yōu)點不僅是確實存在的，而且是十分明顯的。

但是，我更想指出的是，本屆茅獎參評作品無論獲獎與否，無論在該否獲獎及排名順序上有無歧見，在我看來，沒有完美之作，它們都或多或少，或輕或重的存在缺憾，或在認知社會探尋人性上力有不逮，或在審美表達上有所欠缺，并非無懈可擊。

先從最終獲獎的作品說起?！督先壳分校宋锏哪挲g、身份、性格都有較大差異，但他們的對話語言卻存在雷同。從經典現(xiàn)實主義的一般理解而言，人物語言的個性化是人物性格刻畫的必然要求?！督先壳返娜宋镎Z言雷同化，不是一個可以忽略的問題。此外，三部作品的質量也不完全整齊，尤其是描寫當下的第三部《春盡江南》，要相對弱于前兩部。這也是包括莫言、余華在內許多當代作家的一個通病，寫過去文采飛揚，寫現(xiàn)在則筆力混亂，價值游離。

盡管《這邊風景》力圖簡化70年代的文學印記，但其中仍有大量“文革”思維的“殘留物”。依王蒙的文學儲備和思想儲備，要他對舊作“清污消毒”“美容瘦身”，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也是文化界和某些評論家對這部作品有所詬病的原因。

我和幾個評委都注意到，李佩甫的《生命冊》中關于大學體制、關于90年代商海的某些細節(jié)，不夠考究，缺乏推敲，不合情理。如此缺點，對于一部寫實性長篇小說而言，稱之為瑕疵末節(jié)似嫌太輕。需知小說大廈正是靠一個個精妙的細節(jié)支撐的。如果一個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偶有細節(jié)失誤，恐無傷大局。但如果失真不止一處兩處，讀者自然會對作家反映對象的熟悉程度和描繪場景的可信度產生懷疑。如果好幾處細節(jié)失真，則是致命弱點，虛構的文字大廈就會有傾坍之虞。

與《生命冊》某幾處細節(jié)失察相較，《黃雀記》存在核心情節(jié)處理不當?shù)膯栴}。貫穿小說三大章始終、決定能否支撐起整部作品的關鍵情節(jié)，是一樁事關一個女主人兩個男主人公的強奸案。被冤枉的案情并不復雜，在20世紀80年代的背景下，被冤枉者完全有申訴、復審的可能性，受害人豈會輕易放棄？豈會甘受十余年牢獄之苦？豈會忍看由之導致的家破人亡的慘劇發(fā)生？這恰恰是作品的核心情節(jié)，是一系列與三人命運攸關的后續(xù)故事的起點、轉折點。作品對這一情節(jié)輕描淡寫，鋪墊不足，使得后續(xù)故事的發(fā)展有過于人為支撐起來的痕跡，顯得生硬牽強，缺乏充分的說服力。

金宇澄的《繁花》，其功力之深厚，描寫之從容，確屬不可多得之作。但也有不少讀者認為內容過于瑣碎，且缺乏高潮。有評論家將之與《紅樓夢》相提并論，但《紅樓夢》不厭其煩地開菜譜、描繪房屋構造，也未必是人物性格塑造之必需，也未必適應所有讀者的閱讀習慣。進而，由于它由吳方言創(chuàng)作而成，也可能會使其流失掉一些對這種方言的人不熟悉、不習慣的讀者。誠然，讓一部作品討好所有讀者不僅是苛求也未必能真正討好，但評論家至少不必對這種寫法毫無保留地贊美，你總得尊重某些不能對吳語寫作產生審美快感的讀者的喜好。最近十幾年來，方言寫作成為熱點，與今天的文化語境密切相關。傳統(tǒng)在今天受到空前重視，而重視傳統(tǒng)就必然會重視形成傳統(tǒng)的地域文化，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文學趣味與文學表達，以方言表達地域文化更便利、更貼切，是方言寫作者的邏輯。況且對于許多作家而言，不管日常交際是否使用普通話，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起支配作用的仍然是方言，這必然會對其思維及寫作產生影響。有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使用普通話會有隔閡感，而方言有利于更直觀地更無難度地表達。雖然金宇澄的《繁花》在重現(xiàn)吳語魅力方面很成功，也在表現(xiàn)上海這一地域對象方面有高度吻合性，但我認為仍然不宜提倡作家一窩蜂式的方言寫作。過分展示方言，有可能會強化作家的狹隘的地域性文學思維，影響關于人類共同性命題的表達，也與五四新文學開創(chuàng)的白話文學傳統(tǒng)相悖離。

獲獎作品之外，在我心目中分量較重的一些作品，也不無缺憾。韓少功的《日夜書》，或許可看作是他寫知青生活的又一部優(yōu)秀之作，但確實不是他最好的作品。結構上有所游離，筆力不夠集中，敘述語言遠不及《爸爸爸》和《馬橋詞典》考究有韻味。閻真的《活著之上》大都在就事寫事的層面上鋪陳，寫得過實過干，詩意和文采還稍嫌不足?！犊硷L暴》粗獷卻也粗陋，敘述語言主觀性過強而不夠精致精確，某些細節(jié)描寫也顯得粗糙?！侗比磙o》剛開始結構比較散，人物次第出場，互相牽連，讀下去會發(fā)現(xiàn)她是有意為之，但這確實過于考驗讀者的耐心?！度齻€三重奏》著力描寫有貪腐行為的男主人公，人物缺少懺悔意識姑且不論，作者缺乏應有的譴責批判卻是個不小的硬傷?！赌戏接辛钛怼繁憩F(xiàn)的是傳統(tǒng)中國性愛與道德極端沖突的主題，女主人公的性愛經歷和性心理描寫是題中應有之義，但性心理描寫過于克制簡省，妨礙了人性刻畫的深度和文化批判的力度。endprint

這當然不是說評委看走了眼（也可能是我的批評意見走了眼），我的用意是在提醒評論家和讀者：這些作品都存在明顯的不足之處。其中的優(yōu)秀之作，鋪筑了一片文學的高原，但是，沒有高峰。

三

九屆茅獎已評出了四十余部獲獎作品，其中大部分可視為8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長篇小說中的優(yōu)秀之作。它們各有特色、各有貢獻，但是，跟世界文學經典相較，我以為還有差距。

長篇小說是一種最自由最有深度最顯出當代小說水準的文體，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一大半是長篇小說作家，可見這種文體的特殊重要性。駕馭長篇小說這種“重文體”“大文體”，需要豐厚的生活積累，需要對社會人生諸多重大問題的深刻認知，需要對故事、人物、語言等要素的全面把握，需要感性、理性思維的雙重能力。經驗對于作家來說無疑重要，它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前提條件。但文學不只是對生活經歷人生經驗的平面展示，更不只是對生活細節(jié)的無休止再現(xiàn)。一個作家的小說，哪怕他把生活的流程描寫得十分細致，如果沒有價值判斷，如果沒有審美精神的提升，其文學價值就必然是有限的。優(yōu)秀作家不應沉溺于一己的生活經驗，而要超越個人的人生體驗，提煉出具有時代內涵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思想菁華。源于經驗，高于經驗，自覺地以獨異的思想燭照經驗世界，這才是優(yōu)秀作家必須具備的素質。文學用形象說話，但形象的生動程度、深刻程度和動人程度是靠作家強大的主體人格和獨特思想支撐的。理性對長篇小說藝術家是不可或缺的能力，甚至可以說理性的強弱是衡量長篇小說藝術家高低的重要標尺，是決定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水準的主要因素。偉大的作家同時也是一個出色的思想者，對他所處的時代思想有著非常深刻的理解，他能超越個人一己之經驗，站在時代的高度，通過虛構一個文字世界來審視時代拷問人性。世界一流長篇小說作家的創(chuàng)作往往代表了所處時代對人性認知的最高水平。卡夫卡的關注異化，薩特關注存在之謎，托爾斯泰的道德審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靈魂撕咬，博爾赫斯的智性洞察，馬爾克斯的民族畫像，喬治·奧威爾的揭示極權，米蘭·昆德拉的反思媚俗，略薩的“反獨裁”主題……他們決非僅僅是一個個看起來復雜的故事的簡單編造者，而是社會人生的深刻洞察者。

正是在這一點上，中國長篇小說家普遍不足。不少作家自以為自己有豐厚的生活積累就寫長篇，但沒有對時代人生的獨到把握，也就缺乏對生活積累進行必要提煉的能力，因而在把握時代臧否人物上或浮淺或褊狹，因而在情節(jié)結構上或累贅或生硬，因而在細節(jié)描寫上或粗略或失真。相較于中短篇小說，長篇小說最難的是結構，從立意構思到情節(jié)鋪排到人物關系，要有非凡的理性掌控能力才能掌控完整而豐富的感性表達。結構問題、細節(jié)問題都不是純粹的技術層面的問題，是作家藝術創(chuàng)造綜合能力的集中體現(xiàn)。上一節(jié)所論入圍作品包括獲獎作品某些描寫內容、情節(jié)結構、細節(jié)處理方面的種種不足，都與作家的文學準備首先是理性認知不足密切關聯(lián)。

獲茅獎的作品盡管優(yōu)秀，但也有缺憾，所以當下中國長篇小說仍然有較大的提升空間。這話可能說得太大太空，易遭詬病。但如果以中外經典文學作參照、以偉大作家為標高，對中國作家應有更高更嚴的要求。本人不揣冒昧、略陳己見，是因為郁積在心，不吐不快。懇望商榷，歡迎批評。

（劉川鄂，湖北大學文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