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羅 凌
行吟巴塘
文 羅 凌
江巴頂雪峰 攝影/易輝
執(zhí)一剪亮白的清風(fēng),吹皺你無痕的波瀾。此刻,手中杯酒映出千年傳唱的英雄史詩,我看到了暗獨的血色,幽怨的眼淚,飄零的劍影。就讓我做一條湖里的魚吧,赴湯蹈火遁向一種召喚的聲音,在獵獵經(jīng)幡的華彩下,破譯六字真言。
我是章德草原上一只孤獨的鷹,翅膀劃過藍(lán)天時,下面的世界變幻無窮,星子的光斑鋪成耀眼的積雪,未盡的意念涅槃為奔跑的動物,散落的詩篇開成絢麗的花朵。而我,就在這變幻的深處,背負(fù)一座青山,鑄就了恒定的疆域。我的骨血,都是這片綠茵上的塵土。
高原腹地不需要太多的聲音。在水之湄,滑山寸草不生,它以靜默的力量昭示著堅定。不要問我承受的力量,靈魂已在湖底著陸。剖白遠(yuǎn)離湖面的傳說,那三生三世的磨難,都掛在“祥秋樹”上,你可以用攀援的姿態(tài),去溯源塵世交錯的情難;可以用仰望的虔誠,去丈量生死輪回的方圓;也可以用淡漠的不屑,去輕笑無知無謂的寄托。背轉(zhuǎn)身去,彈一曲弦音,面向廣闊天地,四十六億年前的隕石鐫刻著滄桑。
今夜,眼眸凝醉,遙望措普湖。我,是你藍(lán)色背影下滑落的鱗片,在某個機(jī)緣巧合的時刻,拋棄無數(shù)散離的渴望,化成小小的精靈,追逐著你寧靜的波光。是你身畔的修行人,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室,以穿越時空的虛靜做回前世的自己。我是你岸前的一棵樹,一旦生根,就永不移位。
今夜,輕歌曼舞,念想措普湖。潺潺流水從指尖淌過,漣漪潛入層層疊疊的更漏,一半是今天的火焰,一半是曾經(jīng)的海水。抖落一地相思,雨后的半輪月兒,化解了往生的疼痛。弦音清悅,代替了失語的綻放,那些絢彩的花瓣紛紛墜落,茶盅里便沉落了暗雅的香氣。放眼望去,佛陀端坐,相貌慈然,鹿子飛躍寺廟頂上,羚羊角里散發(fā)出春的霞光。
今夜,劍氣簫心,情歸措普湖。高原上,人在天涯,千盞酥油燈照亮了回程。在離天最近的地方,炊煙裊裊升起,孩子們放聲歌唱,那是世間最純凈的語言,我將它拾掇成一串念珠,胸中的劍倏然回鞘,簫之律動漫感煙塵,這將是我最后的飛翔之旅。
高山卓立,流水不息,芳草萋萋,牛羊點墨,措普湖燦若錦緞。我是觀景的伶人,奔騰的命中之馬,注定會在它的腹心做長久的停留。
牧場 攝影/易輝
巴山積雪,是上蒼對巴塘的莊嚴(yán)饋贈。終年不化的冰雪,靜靜地堆積在城東的“喇嘛多吉”神山上,人們?yōu)橹谝浴鞍蜕椒e雪”的美名。在億萬年的蠻荒中,她始終以悲憫靜穆的胸懷,至親至善的心靈,透明無痕的品質(zhì),堅守著巴塘人的精神家園。清代文人懶兵有感于巴山積雪,為后人留下了懷古絕句一首:“玉柱銀橋鎮(zhèn)歲寒,煙霞倚岫在峰巒。冰天一色乾坤帶,留作人間畫里看。”
這一傳世之作,為她平添了一絲仙氣,于是她以獨具魅力的風(fēng)姿位居“巴塘八景”之首,耀然成為白狼古城最瑰麗的一道風(fēng)景。而我更愿意透過銀橋霞岫去親近真實的她,喜歡初春的巴山積雪,喜歡在瓦藍(lán)的山色、柔美的綠草地、絢爛的桃花中,遙望籠罩著她的氤氳寒煙和飄零的雪花碎片,那淡到極處的韻致,是微雨燕飛的婉約,是大江東去的豪放吟唱不出的。
一個真正的巴塘人,記憶中必然潛藏著巴山積雪,猶如心中珍藏的那首老歌,它是鑲嵌于靈魂深處的一道長廊,生命因此而有了高度。
在無數(shù)漂泊的行程里,巴山積雪是召喚游子歸航的禪音。人們無時不凝聚深情,寄無限的崇拜于江河之源;無時不蘊(yùn)含祈禱,寄頂禮的膜拜于圣地之巔。這是一種有質(zhì)量的情感投入,也是靈魂的歸棲之所。
蕩滌滿身塵埃,放眼巴山積雪。穿越她玲瓏玉琢的行宮,跟隨心靈之旅,揉碎紛呈的雪花,奏響幻化的冰弦,聆聽高遠(yuǎn)的梵音。與宗教無關(guān),這是對生命的感恩和信仰。
用幾十年歷練,解讀巴山積雪。多年來,一直想寫她,寫大悲無言、大音稀聲的美;寫天層斷裂,智慧和亙古的力量。又怕這種情感變成文字,會留下永久的缺憾。
在另一輪人生的華年里,終于拾掇起逝去的激情,懺悔著這些文字的缺憾,為巴山積雪,為我們永遠(yuǎn)的回歸之濱。我確信,我又回到了深情的原點。
暖石回陽,一襟斜陽漸遠(yuǎn)的紀(jì)念。
對暖石回陽,始終懷有一種特殊的情結(jié)和感動,這源于老人們對它的追憶:暖石回陽位于巴塘城西,是青藏高原還是大海時遺留下來的一塊巨型礁石,可能因為石中含礦,在夕陽斜照的某一時刻,會反射出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七道光芒,瞬息即逝,看到這種光芒的人會增福增壽,巴塘人世代視之為圖騰,并賦予“暖石回陽”的美稱。史書記載:“城西北數(shù)武平地一石,身生碧輝,每值斜陽,霞光萬道,一奇景也?!庇性姙樽C:“奇山砰磷頗異常,和光暖氣斗斜陽。而今俏得女媧煉,快睹火龍飛上天。”
然而,在上世紀(jì)五十年代末,為建造房屋,暖石回陽被炸毀,這一圣景終成廣陵絕響。
也許是因為它消失了,而且消失得這樣徹底,所以巴塘人才不斷地在遺憾中追述著它的巨大、碧綠、霞綺、靈異。我沒有機(jī)緣見到暖石回陽,只能憑空去感知這塊真實存在過的通靈寶玉,一種缺憾淹沒內(nèi)心。
人們說,關(guān)于夕陽的名篇名句很多,卻幾乎沒有文字可以吟詠暖石回陽瞬間的輝煌。盡管,它為我們吹響了一曲天籟絕音,展示給了人間最燦爛的光芒,我們卻無法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用最純粹的文字憑吊一道回光的消逝。
冥冥中,傾聽暖石回陽破碎的悲鳴,傾聽它把靈魂散落在滄浪之水的聲音。不能想象,它凝聚天地精華,積蓄萬世豪情,把和光瑞氣綻射在夕陽晚照的瞬間,是怎樣一種快意平生?它銘記日月盈虧,冷卻紅塵浮華,將琴心劍膽燃燒成灰燼的剎那,又是怎樣一種至情至性?暖石回陽,讓我想起末路英雄的悲情人生:即使經(jīng)歷了人世的滄桑巨變、浮光掠影,承受了血肉廝拼、無限荒涼,即使豪情只剩一襟晚照,還是不惜流溢最后一絲生命本色,和著虛妄的輕煙消失在茫?;煦缰?。
我愿以歌者之悲,祭奠它的隕落之美、塌方之美、失衡之美。愿以思者之殤,聽歲月車裂靈魂的聲音。愿以勇者之智笑傲人生,看一世情緣穿楊而過,昭示人們死亡也可以如此美麗。
暖石回陽是巴塘人解不開的心結(jié),只要精神不死,它就鮮活地跳動著,閃耀著理性和希望的光華。
我從不以成敗界定人生,只相信生命的豪華饋贈,情感的莊嚴(yán)投入?;蛟S只有沉淀暖石回陽最后的寧靜,把永恒上升到一個高度,人生才具有記憶的重量。
(責(zé)任編輯/文風(fēng) 設(shè)計/毛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