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江（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 文史編輯室，北京 100081）

女 性 與 皇 權(quán)
——向太后與宋徽宗繼位考論

劉 江
（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 文史編輯室，北京 100081）

宋哲宗去世時沒有子嗣繼承皇位，只能從宋神宗諸子中擇取，向太后為了維護(hù)自己的地位和向氏家族的利益，堅(jiān)決擁立宋神宗十一子端王趙佶，宰相章惇及哲宗母親皇太妃朱氏欲擁立哲宗同母弟神宗十三子楚王似，最終向太后憑借豐富的政治斗爭經(jīng)驗(yàn)和嫻熟的政治手段將趙佶推上了皇位，成為后來的宋徽宗。宋徽宗繼位后，為了報(bào)答向太后的擁立之恩，也為了鞏固自己的皇位，在成年的情況下仍請向太后垂簾聽政，向太后去世后，宋徽宗也給予了其無上的尊榮，贈予向氏家族榮耀，向家子弟也不斷得到升遷。

宋徽宗；欽圣向太后；欽成朱皇后；章惇

中國歷史上的帝位更替，大多伴隨著一場明爭暗斗，或朝臣各派之間，或后宮與朝堂之間。元符三年（1100）正月十二日，23歲的宋哲宗駕崩于福寧殿。由于宋哲宗無子繼承皇位，只能在宋神宗諸子之中擇取皇位繼承人，這場皇位繼承爭奪戰(zhàn)就顯得更加激烈。參與這場爭論的，除了以宰相章惇為首的朝臣之外，還有后庭的向太后和宋哲宗的生母皇太妃朱氏。其中，向太后為了維護(hù)自己的地位和向氏家族的利益，堅(jiān)決擁立生母很早去世的宋神宗十一子端王趙佶，而宰相章惇和皇太妃朱氏欲擁立宋哲宗的同母弟、宋神宗十三子楚王似。

一、繼位之爭

趙佶，為神宗第十一子，生于元豐五年（1082），母親欽慈皇后陳氏，因神宗第十子儀王偉早夭（元豐五年生，次日薨［1］（帝系一，P33）），故趙佶在年輕時，被宮人目為“十大王”，一些詔書中也稱其為“皇第十子”［2］（《皇第十子佶鎮(zhèn)寧節(jié)度寧國公制》，P144）。元豐六年十月，授鎮(zhèn)寧軍節(jié)度使，封寧國公。哲宗即位，三歲的趙佶即被加封為遂寧郡王。元祐四年（1089），趙佶授檢校太尉、開府儀同三司、鎮(zhèn)寧節(jié)度使。紹圣三年（1096）三月辛亥，趙佶以平江、鎮(zhèn)江軍節(jié)度使封端王。紹圣五年（1098），趙佶加封司空，改封為昭德、彰信兩軍節(jié)度使。1098年，宋哲宗去世，也給17歲的趙佶帶來了人生的轉(zhuǎn)機(jī)，在諸皇子競爭中最終登上皇位，稱為宋徽宗。

在趙佶繼位過程中，向太后起到了很大作用。《宋史》記載：“帝（宋哲宗）倉卒晏駕，（向太后）獨(dú)決策迎端王。章惇異議，不能沮?！保?］（卷二百四十三《后妃下·欽圣向后傳》，P8630）

欽圣憲肅皇后向氏，祖籍河內(nèi)，曾祖父為向敏中、父親青州知府向經(jīng)。治平三年（1066年），嫁于潁王趙頊（宋神宗），封安國夫人，神宗即位后，立為皇后。據(jù)《宋史》本傳記載，向氏甚守女德，對族人也嚴(yán)加約束，對于他們的求官等特權(quán)要求一律拒絕。哲宗要為自己選立皇后，并為諸王納妃時，向氏要求家族的女子不得預(yù)選。向氏在歷史上留下的最深刻記載是宋哲宗去世后迎立趙佶為帝。

向氏之所以堅(jiān)決擁立趙佶為帝，應(yīng)該與趙佶母親陳氏的早逝有很大關(guān)系。

趙佶的生母陳氏，開封人，《宋史》有傳，“幼穎悟莊重”，初入宮時，為對皇帝有妃嬪義務(wù)而沒有名號、品級的侍御，元豐五年（1082）十月生下趙佶，十一月進(jìn)才人（正五品），元豐八年（1085）四月，哲宗即位，遷美人（正四品）。關(guān)于陳氏的去世時間，則史料記載有所不同，《宋史》記載為“帝（神宗）崩，守陵殿，思顧舊恩，毀瘠骨立。左右進(jìn)粥、藥，揮使去，曰：‘得早侍先帝，愿足矣！’未幾薨?！保?］（卷二百四十三，P8631）即陳氏是在神宗駕崩（元豐八年，1085，四月）后不久去世的，而《宋會要輯稿》明確記載陳氏的去世時間為“元祐四年（1089）六月二十八日”［1］（《后妃一》，P222；《禮三三·皇后喪禮》，P1255）?！端螘嫺濉愤€有另外一條相關(guān)記載，陳氏去世后，因推恩得官的三班奉職陳永和于元祐四年七月十一日上書：“親妹美人陳氏出殯開圣院，永和與弟侄等系期親之服，乞掛服守靈?！保?］（《禮三六》，P1314）此亦可側(cè)面證明陳氏逝于元祐四年。即陳氏去世時，趙佶年僅7歲。

在古代宮廷，皇后或嬪妃如果沒有兒子，地位將受到極大影響，因此，后妃都想能夠?yàn)榛实凵聝鹤樱嗽诨实凵翱梢垣@得寵幸外，一旦先皇帝故去，如果兒子位高顯貴，甚至能得上天眷戀繼位為帝，生母便能被尊為皇太后而成為后宮的實(shí)權(quán)人物。向后無子，陳氏去世后，向氏便借機(jī)將趙佶視作己出，善加撫養(yǎng)。而宋哲宗的突然去世，也給了向太后更多的想法——擁立趙佶為帝。一旦這一愿望變?yōu)楝F(xiàn)實(shí)，不僅向太后自己的地位更加鞏固，向氏家族的利益也能得到加強(qiáng)，因此，向太后在出現(xiàn)這一機(jī)會時，竭盡全力地?fù)碜o(hù)趙佶為皇位繼承者。

從當(dāng)時神宗諸子的情況，也可以看出向后擁立趙佶的必然性。神宗六子哲宗及十三子楚王似生母為朱氏，神宗去世后，朱氏成為欽圣向氏權(quán)力斗爭的主要對手，因此，向后不可能與哲宗及楚王似相親近。在神宗的其他兒子中，年長于趙佶的有吳王佖，其母武賢妃，元豐五年（1082年）進(jìn)才人，歷美人、婕妤，徽宗即位，進(jìn)昭儀、賢妃，大觀元年（1107年）薨，且申王佖有“目疾”，不宜為一國之主。燕王俁、越王偲年齡比趙佶小，且其母林賢妃為“三司使特之孫，司農(nóng)卿洙之女”，林家與向氏一樣有著深厚的政治背景。除了先前的撫養(yǎng)情感之外，趙佶則與其他兄弟大不相同，具備了向氏選立新君的條件：生母去世，沒有人與自己爭奪后宮權(quán)力，不妨礙自己成為后宮的最高權(quán)力者；外戚沒有深厚背景，皇子不受外戚的影響，可以一心服務(wù)于自家，至少不會因?yàn)閯e家的爭奪而危及向氏家族利益；在皇子排行中合適，在神宗諸子中，六子哲宗最長，其次是申王佖，再次趙佶。因此，向氏對趙佶有一種不同于其他皇子的深厚感情，聰明機(jī)靈的趙佶對向后也表現(xiàn)得十分尊敬，“徽宗為端王，每日朝慈德宮（向后住處）”。［3］（卷二百四十三，P8639）

向后對冊立趙佶的決心如此堅(jiān)決，與向氏的經(jīng)歷也有很大關(guān)系。宋神宗去世，由于哲宗年幼，英宗皇后高后垂簾，但是在冊立哲宗的過程中，高后曾出現(xiàn)過異議。在神宗留下的顧命大臣蔡確、章惇等爭取下，哲宗得以順利即位，高后因此將蔡確置于死地而后已。高太后去世后，哲宗親政，欲恢復(fù)神宗遺志，一反高后的統(tǒng)治措施，并且將高后欽點(diǎn)的皇后孟氏廢去，改立自己寵愛的劉氏為后。元符元年（1098年）三月，哲宗以元祐年間擅權(quán)為名，將高后的心腹內(nèi)侍陳衍處死。在宰相章惇的推薦下，曾經(jīng)作為蔡確得力助手的邢恕任御史中丞，開始追查高后的“廢立之謀”［4］（卷四百九十二“紹圣四年十月壬寅”條），在文字獄同文館案結(jié)案時，章惇、蔡卞仍然“建言欲追廢宣仁圣烈皇后（高氏）”，而且哲宗“頗亦惑之”。向后聽到消息后，“不及納履，號哭謂上曰：‘昔日侍崇慶（高后所住宮名），天日在上，此語何從出，且上必如此，亦何有于我?！保?］（卷四百九十五“元符元年三月戊午”條）經(jīng)過這一事情，向后對新君與垂簾太后關(guān)系的微妙看得更加清楚，懂得掌握冊立新君的重要性，因此哲宗去世后，向太后堅(jiān)決擁立自己提出的儲君。

在宋哲宗去世后，關(guān)于迎立新君，向太后的對手主要是宰相章惇和宋哲宗的生母朱氏及楚王似。

向太后提出端王趙佶為儲君的方案后，當(dāng)即遭到宰相章惇的反對。章惇反對的理由表面看是非常冠冕堂皇的，首先提出的人選是申王佖（宋神宗第九子），從立長的角度來說是比較合適的。其次是哲宗的同母弟楚王似，宋哲宗繼位后，其母朱氏被冊立為皇太妃，儀制同皇太后，哲宗同母弟楚王似也就最接近嫡子。而章惇提出的申王佖或楚王似的繼位方案，結(jié)合我國封建社會皇位繼承制度和當(dāng)時實(shí)際情況來看，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存在不少的紕漏。宋哲宗去世后，神宗諸子中年齡最長的是申王佖，元豐五年五月生，比趙佶大約五個月，但有目疾，不適合作為一國之主。對于這一點(diǎn)，章惇想必也很清楚，只是將其拿來作為反對趙佶即位而擁立楚王似的一個擋箭牌而已。再看楚王似，出生于元豐六年（1083年）十二月，比趙佶小約一歲，其雖然為先帝哲宗的同母弟，但這并不意味著其獲得了嫡子的身份。哲宗并不是以嫡子，而是長子身份繼位的。雖然《宋史》記載宋神宗有三位皇后：欽圣向皇后、欽成朱皇后和欽慈陳皇后，但直到哲宗去世，神宗諸妃中擁有皇后名號的只有欽圣向太后一人。作為哲宗的生母，朱氏此時的名號仍然是皇太妃，與皇后還有很大區(qū)別。因此，從禮法上來講，在當(dāng)時情況下，只有向氏所出，才可稱為宋神宗的嫡子。如果認(rèn)為楚王為嫡子，也就意味著承認(rèn)朱太妃的地位要高過向太后，如果再擁立楚王為新君，則向太后只能居于下位了。而這是向太后絕對無法接受的，因此，當(dāng)章惇提出楚王時，向太后堅(jiān)決反對，更加積極促成端王趙佶繼位。

章惇敢于公開反對向太后的提議，首先是為了爭奪新君擁立權(quán)，鞏固自己的相位。其次，與宋代對后宮、外戚等干政的祖訓(xùn)也有很大關(guān)系。但章惇只看到了宋代限制后宮干政的祖訓(xùn)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先前雖有高太后等垂簾聽政，但宰相在執(zhí)掌朝政時的分量是相當(dāng)重的，甚或可以說是高太后的垂簾聽政是依賴于相權(quán)的。哲宗去世后，章惇認(rèn)為作為宰相，自己有絕對的權(quán)力對新君策立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并且自己的意見應(yīng)該被置于首要位置。再次，在經(jīng)過神宗、哲宗時期的黨爭之后，章惇認(rèn)識到，如果想取得黨爭的勝利，獲得后宮的支持也是非常重要的。哲宗親政后，哲宗的生母朱氏也就成為章惇等朝臣爭取的重要對象。由于哲宗身體孱弱，為了防止意外的發(fā)生，朱氏“陰以簡王（似——即楚王）屬章惇”［5］（卷二十五，P619），可見，雙方已經(jīng)有一定的呼應(yīng)，因此，這時章惇提出以楚王似為新君的建議。章惇認(rèn)為自己的提議在內(nèi)外朝都會得到響應(yīng)，但是他忽視了向氏良好的政治素養(yǎng)及豐富的政治歷練，對向氏冊立趙佶的決心也估計(jì)不足，因此，最終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宋哲宗的生母朱氏及楚王似是向太后的另一組重要對手。欽成朱皇后，開封人，生父崔杰早逝，母親李氏，后來改嫁朱士安，朱氏因而改姓朱。熙寧（1068～1077年）初年入宮為侍御，熙寧八年（1075）進(jìn)為才人，九年十二月進(jìn)婕妤，元豐二年（1079）進(jìn)昭容，元豐五年（1082）八月封賢妃，元豐七年正月進(jìn)封德妃，元豐八年（1085）三月，其子哲宗即位，作為生母而被尊為皇太妃，因居住在瑞圣宮，故又稱瑞圣皇太后。由于當(dāng)時宋英宗宣仁高后、宋神宗皇后向氏仍在世，成為后宮的真正掌權(quán)者，作為神宗嬪妃的朱氏只是被加號為皇太妃，在禮遇上，有些方面，與皇后同，如“依皇后例供進(jìn)新歷”［1］（《后妃一》“元豐八年十二月十二日”條，P227）“檐子飾以龍鳳，傘用紅羅，從衛(wèi)人各有加。冠服度數(shù)并依皇后，生辰合奏恩澤之類亦如之?！保?］（《后妃一》“元祐三年七月九日”條，P228）但仍有一些方面，不但不能與宣仁高后相比，即使與向氏也有一些差距，如“皇太妃（朱氏）冠服之屬，減皇后五分之一。”［1］（《后妃一》“元豐八年八月八日”條，P227）雖然元祐三年（1088），宣仁皇后根據(jù)“母以子貴”的原則，使作為皇太妃的朱氏與皇后向氏在禮儀上相近，但仍有所區(qū)別：“皇太妃宮合依皇后所居制度，惟不設(shè)鴟尾?！保?］（《后妃一》“元祐三年八月十四日”條，P228）元祐八年（1093）九月，宣仁高后去世，哲宗親政，朱氏得到了更高的禮遇，元祐九年（1094年）二月二十六日，詔：“皇太妃特與立宮殿名，殿名圣瑞。坐六龍輿，進(jìn)黃傘，出入由宣德正門。”紹圣二年（1095）三月二日，詔皇太妃生辰袛應(yīng)人推恩依皇太后條例。十月七日，詔皇太妃合奏親屬恩數(shù)并視皇太后例，圣節(jié)大禮亦如之。朱氏雖然沒有皇后的名號，但在禮遇上與神宗皇后向氏基本相當(dāng)，嚴(yán)重威脅著向后的地位。哲宗對朱氏禮遇的提高，使向太后感到嚴(yán)重威脅。

朱氏在神宗生前，應(yīng)該是很受寵幸的，為神宗生育了二子五女。朱氏生育的兒子有哲宗和楚王似，而關(guān)于女兒，《宋史》明確記載為朱氏所生者僅神宗幼女徐國公主。其實(shí)，朱氏生育了賢穆、賢康、賢孝、賢宜、賢靜（即徐國公主）五公主。［1］（《后妃一》，P222）二者的記載不同，是緣于《宋史·欽成皇后傳》沒有詳細(xì)記載其早夭女兒的情況。

楚王似，是宋神宗的第十三子，哲宗同母弟，元豐六年（1083年）十二月生，次年十二月賜名，授檢校太尉、集慶軍節(jié)度使，封和國公。元豐八年（1085年）哲宗即位，似加開府儀同三司，進(jìn)普寧郡王。紹圣五年（即元符元年，1098，時年15歲）出閣，改封橫海鎮(zhèn)海等軍，封簡王。作為哲宗的同母弟，母親朱氏時為皇太妃，因此，楚王似周圍聚集了一批朝廷官員，甚至如居于宰輔的章惇都與之有所溝通，這些都將楚王似置于趙佶皇位繼承權(quán)潛在競爭對手的地位。

得到宰相支持的皇太妃朱氏及楚王似，在新君之爭中，似乎處于比較優(yōu)越的位置，但是相較于將相之家出身的向太后，他們的政治斗爭經(jīng)驗(yàn)是非常稚嫩的，因此，在哲宗去世后，雙方在新君策立的斗爭中，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便敗下陣來。哲宗病危時，“欽圣憲肅皇后（向太后）在側(cè)，欽成（朱氏）繼至，乃號叫哲宗求一言，已不應(yīng)。欽圣遂曳退曰：他已說與我了。徐問其言，欽圣乃曰：教我后要立端王。欽成俯首而去?！保?］（卷五百二十，P12362）這場失敗也注定了朱氏及楚王似后來的命運(yùn)，崇寧五年（1106年）三月，楚王似薨，時年23歲，徽宗因此“輟朝七日，贈太師、尚書令、兼冀州牧，追封韓王。比葬，四臨其喪，仍御書御制挽詞二首賜之。大觀元年（1107年）正月，追封楚王，謚曰榮憲?！保?］（《帝系一》，P34）

二、宋徽宗對向氏的回報(bào)

趙佶的即位可以說是向后一手扶持的，此事甚至大臣的奏章中也有所提及，如陳瓘在《論向宗良兄弟交通賓客》中說：“陛下雖受天眷命歷數(shù)在躬，然而力摧異議獨(dú)定大策者皇太后也。蓋有功于陛下者，天及皇太后而已。”［6］（卷三十五，P1282）趙佶對于向太后的冊立之功也有清醒的認(rèn)識，元符三年（1100年）七月一日詔書中說：“朕以眇身，獲承大寶，實(shí)賴皇太后仁圣。”［1］（《后妃一》，P230）可見，向氏對冊立趙佶一事取得了巨大成功，宋徽宗趙佶也對向氏進(jìn)行了豐厚回報(bào)。

為了表達(dá)自己的感激之情，即位后的宋徽宗對向后顯得十分尊重。加之，即位之初，限于自身影響甚微，并且朝中尚有以章惇為首的外朝反對派以及內(nèi)廷朱氏為首的異己力量，作為一個威望不高的王子，登基后的趙佶單憑自身實(shí)力根本無法安撫各方，必須要借助向氏的影響來度過目前的艱難階段，因此力請向氏共同聽政?！端问贰废蚝蟊緜饔涊d：“徽宗立，請權(quán)同處分軍國事，后以長君辭。帝泣拜，移時乃聽?！痹谙蚝蟮膱?jiān)持下，聽政的方式不是共同聽政，而是“依嘉佑、治平故事施行?；实塾昂蟮?，輔臣奏事，退詣內(nèi)東門簾前覆奏皇太后，皇太后不御殿，百司不奏事，不立生辰節(jié)名，不遣使契丹?！保?］（《后妃一》，P229；《禮五七·誕圣節(jié)》，P1603）這種聽政方式既不損害新君的威嚴(yán)，也不影響向氏對朝政的掌控，是一舉兩得的圓滿處理方式。

作為回報(bào)，新登基的宋徽宗對向后給予了足夠的尊重和榮耀。首先，請求向氏共同聽政。登基時趙佶為虛歲十八，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算是長大成人，在古代，一般情況下，都是新君自己親政，或者倚重朝臣，而不再需要皇后同聽政，但徽宗“再三告太后，乞同聽政”［1］（《后妃一》，P229）?；兆谠跊]有舊例可以因循的情況下，打破先例，在自己已經(jīng)成人的情況下，請求向氏聽政，對向氏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尊重。同時在儀節(jié)上，向后也“并如宣仁圣烈皇后故事”。［7］（《增崇皇太后儀物如宣仁圣烈皇后故事詔》，第163冊，P158）

哲宗下葬，向氏罷同聽政，徽宗“禁中涕泣拜請至于累旬”，為此下詔：“朕奉皇太后手書，不候祔廟止俟靈駕發(fā)引，罷同聽斷。朕以眇身，獲承大寶，實(shí)賴皇太后仁圣。敉寧萬邦，遽奉玉音，靡遑安處，涕泣拜請，至于累旬。雖盛德徽猷，度越今古，顧惟不類，懼弗克勝。圣志莫回，未知攸濟(jì)。勉遵慈訓(xùn)，深惕于懷，布告中外，咸使聞知?！保?］（《后妃一》，P230）詔書對向后冊立的感激之情，再次形容無余。

向氏臨終前，徽宗“夙宵左右，衣不暫解，藥必親嘗，禳禬祓除，靡所不至?！保?］（《禮三三》，P1248）十二月二日，“以皇太后不豫，禱于宮觀、祠廟、岳瀆”，［3］（卷十九《徽宗本紀(jì)》，P361）因此不視朝?！霸辏?100年）十二月十六日，以皇太后服藥，不視朝?！保?］（《儀制一》，P1847）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正月，向氏去世，“宰臣韓忠彥等上表請聽政。凡七表，從之?！保?］（《禮五五》，P1584）

向太后去世后，徽宗為其舉辦了隆重的葬禮，其謚號也給予向太后極高的評價，哀冊曰：

譬如媧皇，神功妙則。煉石補(bǔ)天，斷鰲立極。沖融宇宙，澆漾澡滌。靡賢不登，靡冤不釋。［1］（《禮三三》，P1253）

哀冊將向太后與煉石補(bǔ)天的女媧相提并論，徽宗對向氏擁立的感激之情可見一斑。謚號欽圣憲肅：敬事節(jié)用曰欽，威儀悉備曰欽；通達(dá)先知曰圣，揚(yáng)善賦謀曰圣；刑政四方曰憲，圣能法天曰憲；剛德克就曰肅，執(zhí)心決斷曰肅。［1］（《禮五八》，P1648）建中靖國元年五月二十六日，奉欽圣憲肅皇后、欽慈皇后神主祔神宗廟室。［1］（《禮十》，P552）向太后去世當(dāng)年的天寧節(jié)，因“在欽圣憲肅皇后小祥之內(nèi)……上壽賜宴并內(nèi)外臣僚及命婦僧道等進(jìn)奉并罷”。［2］（《禮五七》，P1603）可見，即使向太后下葬之后，徽宗對于其冊立之恩，仍念念不忘。

宋徽宗也給予向氏家族莫大的榮耀，不斷遷升向氏子弟的官階。元符三年正月二十三日，“追封皇太后曾祖太師、開府儀同三司、韓王敏中為燕王，祖太師、開府儀同三司、唐王傳亮為荊王，父太師、開府儀同三司、吳王經(jīng)為越王；曾祖妣陳國梁氏為魏國，魯國張氏為楚國，豫國李氏為越國，雍國王氏為燕國，祖妣吳氏為荊國，妣荊國李氏為鄆國，張氏為吳國，并太夫人?！保?］（《儀制一二》，P2042）二月十三日，以向氏聽政推恩，向后的兩個弟弟向宗回、宗良遷節(jié)度使，朝奉大夫、尚書主客員外郎向紃等各轉(zhuǎn)一官，太后弟侄未仕者二十一人俱授以官。［1］（《后妃一》，P229）“六月十一日，（徽宗）詔皇太后（向后）曾祖敏中贈太師，追封楚王，祖?zhèn)髁磷贩獬酰附?jīng)追封魏王。七月八日，詔贈皇太后曾祖贈太師、開府儀同三司、燕王向敏中為尚書令兼中書令，追封楚王，祖贈太師、開府儀同三司、荊王向傳亮為尚書令兼中書令，追封楚王，考贈太師、開府儀同三司、魯王經(jīng)尚書令兼中書令，追封魏王；曾祖妣魏國梁氏為揚(yáng)豫國，張氏為雍唐國，越國宋氏為漢越國，燕國王氏為魯韓國，祖妣荊國吳氏為燕冀國，妣鄆國李氏為魏陳國，秦國張氏為周荊國，并太夫人。以太后還政褒贈也。八月一日，詔追封皇太后曾祖敏中之曾祖贈開府儀同三司、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曹國公瑀為徐王；曾祖妣韓國張氏為秦鄧國，祖妣衛(wèi)國孫氏為兗徐國，妣晉國史氏為邠益國，并太夫人?！保?］（《儀制一二》，P2043）向氏去世后，宋徽宗甚至將向氏家族作為自己的外家來對待，將向太后的兩個弟弟向宗良、宗回作為舅舅來對待，“帝（宋徽宗）追念不已，乃數(shù)加恩兩舅，宗良、宗回，皆位開府儀同三司，封郡王?！保?］（卷二百十四三，P8630）甚至對向氏弟子有不法行為，宋徽宗也置之不理。向宗回、向宗良作為外戚，交通賓客、與士大夫相互交結(jié)，這觸犯了宋代祖宗以來對外戚嚴(yán)格限制的底線，因此遭到朝臣的彈劾，陳瓘、鄒浩等接連上書彈劾，［6］（卷三十五陳瓘《論向宗良兄弟交通賓客》、鄒浩《論士大夫交結(jié)向族子弟》）直到大觀二年九月徽宗才將其“削奪在身官爵，郴州安置”［7］（《向宗回郴州安置詔》，第164冊P173）。

宋徽宗對向后及其家族給予了很高的榮耀和封贈作為回報(bào)，史書記載也給向后生平增添了不少光彩。史書記載在徽宗請求向后共同聽政時，向氏無奈而答應(yīng)的，如元符三年六月二十八日，“皇太后手書付三?。何釞?quán)同聽斷，本非吾志，艱難之初，欲上不敢。黽勉于茲，日計(jì)一日，茍可得已，宜不待時?！保?］（《后妃一》，P230）以此說明向氏對政事不感興趣，但其實(shí)未必如此。為了壓制先帝哲宗的生母朱氏，向氏刻意提高趙佶已去世的生母陳氏的地位，“太后又宣諭曰：皇帝（徽宗趙佶）所生陳貴儀（欽慈皇后陳氏），當(dāng)追贈皇太妃。惇等皆愕然，方覺思慮所未及，唯唯奉詔?！保?］（卷五百二十，P12370）在對待神宗諸子問題上，為了對申王佖有所彌補(bǔ)和掩人耳目，向后對諸宰臣：“皇帝以申王是兄，欲優(yōu)加禮數(shù)。惇等皆曰：圣意如此甚善?！保?］（卷五百二十，P12370）這樣也牽制了哲宗的生母朱氏及其同母弟楚王似，為穩(wěn)固趙佶的統(tǒng)治奠定基礎(chǔ)。另外，《宋史》本傳也記載向后“聞賓召故老、寬徭息兵、愛民崇儉之舉，則喜見于色”。哲宗去世，向氏去世前，朝廷一反哲宗繼承神宗遺志，大力改革的局面，貶謫變法派官員，陸續(xù)起用守舊派官員。范純禮、蘇軾等從邊地回遷；貶謫變法派官員，如章惇等。向后聽政期間繼續(xù)了反對變法的守舊政策，與宋徽宗后來有很大的不同，或者可以說是完全相悖的。宋徽宗由于剛剛登基，還沒有形成自己的力量集團(tuán)，而且反對派的勢力也在暗潮洶涌，其最重要的是穩(wěn)固住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因此，完全贊成和支持向后的做法。

三、結(jié)論

作為宋徽宗趙佶繼位競爭對手的皇太妃朱氏（欽成皇后）和楚王似，由于宋哲宗在親政時期，獲得了較高的待遇和榮耀。一些朝廷官員也開始巴結(jié)朱氏，朱氏的地位疾速提高，引起向太后的極大不滿。哲宗去世后，向太后堅(jiān)決反對哲宗的同母弟楚王似繼位，擁立端王趙佶為帝，以此限制朱氏地位的提升。為了取得對新君擁立的優(yōu)勢，在繼位過程中，宰相章惇站在了向太后的對立面，反駁了向后的提議，這樣，皇太妃朱氏、楚王似和宰相章惇都成了宋徽宗繼位路上的“攔路虎”，因此，宋徽宗即位之后，章惇被貶雷州，皇太妃朱氏及楚王似被宋徽宗作為自己的異己力量，雖然表面受到尊崇，實(shí)際是被列為防范的對象，不斷受到打擊和限制，行為小心謹(jǐn)慎，但是仍難免被懷疑，最終楚王似年紀(jì)輕輕就在抑郁中去世。

向太后的確是趙佶的生命貴人，她為了為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向氏家族的利益，不惜得罪宰相和朱氏，以一己之力將趙佶從一名普通皇子推向權(quán)力最高峰。作為回報(bào)，宋徽宗請向氏同聽政、對向后本人及其家族給足尊崇和榮耀。鑒于即位之初的政治波瀾，尤其是與宰執(zhí)的不合，宋徽宗不得不尋求向后的支持，召回章惇的反對派，為以后進(jìn)一步打擊反對派和建立自己的統(tǒng)治體系奠定基礎(chǔ)。正是這諸多的不確定因素，使趙佶即位之后仍多次強(qiáng)調(diào)向太后的冊立之功，是為了表示對向太后的感激之情，更是為了以此來強(qiáng)調(diào)自己繼位的合法合理性，這也使趙佶開始注重搜尋自己登基合法性的其他證據(jù)。除了在政治上進(jìn)行革新等活動外，各類讖語、傳說、卜卦等是最容易獲得的“證據(jù)”，因此，在朝堂之外，征召有預(yù)言能力和在社會上有廣泛影響的道士、方士，也成為面臨的其重要任務(wù)，這為其后來的瘋狂崇道，最終成為道君皇帝埋下了伏筆。

總之，向太后作為中國歷史上一位著名的皇后，為了維護(hù)自己在后宮的地位，也為了維護(hù)家族的利益，在冊立宋徽宗的政治斗爭中，積極參與，并取得了這場關(guān)鍵斗爭的勝利，為自己和向氏家族爭取了盡可能多的利益和權(quán)力。

［1］ ［清］徐松.宋會要輯稿［M］.北京：中華書局，1957.

［2］ 司義祖.宋大詔令集［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 ［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4］ ［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5］ ［宋］陳均.皇朝編年綱目備要［M］.北京：中華書局，2006.

［6］ 趙汝愚.諸臣奏議［M］.臺北：文海出版社，1970.

［7］ 曾棗莊，劉琳.全宋文［M］.成都：巴蜀書社，1990.

責(zé)任編輯：侯德彤

Express Xiang and Emperor Huizong's Accession to the Throne

LIU Jiang
（ Literature and History， Editorial House， Intellectual Property Publishing House， Beijing 100081， China ）

No son was to inherit the throne when Emperor Zhezong of the Song Dynasty demised. The only choice was to pick an heir from Emperor Shenzong's sons. In order to safeguard the interests of herself and her family， Empress Xiang frmly supported Emperor Shenzong's 11st son Zhao Ji while Prime Minister Zhang Dun and Concubine Zhu of the late emperor supported Emperor Shenzong's 13rd son King of Chu. At last， Empress Xiang won the victory by adept political means， and Zhao succeeded the throne. In order to repay Empress Xiang and strengthen his authority， Emperor Huizong invited Empress Xiang to govern and gave her the highest glory when Empress Xiang died， thus her nephews continued to be promoted.

Emperor Huizong of the Song Dynasty； Empress Xiang； Empress Zhu； Zhang Dun

G122

A

1005-7110（2016）05-0030-06

2016-07-11

劉江（1979-），男，河北行唐人，歷史學(xué)博士，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文史編輯室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