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剛
(廣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西 桂林 52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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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鼾”字看宋詩審美取徑
王正剛
(廣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西 桂林 522000)
摘要:宋詩有著明顯不同于唐詩的審美取徑,從宋詩中多次出現(xiàn)的通俗、惡俗之字如“鼾”字等,能折射出二者在題材、語言、功用、風(fēng)格等方面各有旨?xì)w,見出理學(xué)背景下宋詩平淡、通俗、以文為詩、化禪為詩等特點。但總的來說,唐詩、宋詩審美取徑有不同,詩歌境界無高下。
關(guān)鍵詞:鼾;唐詩;宋詩;審美取徑
唐詩、宋詩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并峙的兩座高峰,令后人高山仰止之余又眾說紛紜,有宗唐詩,亦有宗宋詩者。或認(rèn)為宋詩不如唐詩,如明人陳子龍:“宋人不知詩而強作詩,其為詩也,言理而不言情,故終宋之世無詩焉。”[1](P48)亦有認(rèn)為二者各擅勝場,如清人蔣士銓在《辯詩》中說:“唐宋皆偉人,各成一代詩。變出不得已,運會實迫之。格調(diào)茍沿襲,焉用雷同詞?宋人生唐后,開辟真難為?!蔽覀冋J(rèn)為,宋詩有著明顯不同于唐詩的審美取徑,從宋詩中的通俗、惡俗之字“鼾”能折射出二者在題材、語言、功用、風(fēng)格等方面各有旨?xì)w,見出理學(xué)背景下宋詩平淡、通俗、理性、化禪為詩等特點。但總的來說,唐詩、宋詩審美取徑有不同,詩歌境界無高下。
一、鼾,《說文解字》注為“臥息也”,指睡覺時發(fā)出的氣息聲
檢索《全唐詩》,描寫睡覺的固然不少,如老少皆知的“春眠不覺曉”,但直接用“鼾”字僅2處。一為671卷唐彥謙的《宿田家》:“落日下遙峰,荒村倦行履。停車息茅店,安寢正鼾睡。忽聞扣門急,云是下鄉(xiāng)隸,公文捧花柙,鷹隼駕聲勢……。”一為345卷韓愈的《嘲鼾睡》:“澹師晝睡時,聲氣一何猥。頑飆吹肥脂,坑谷相嵬磊。雄哮乍咽絕,每發(fā)壯益倍。有如阿鼻尸,長喚忍眾罪?!?。”且韓愈的這首詩是否為韓愈之作爭議很大,《韻語陽秋》說:“《歸叟詩話》載《鼾睡詩》一篇,以為韓退之遺文,其實非也。所謂‘有如阿鼻尸,長喚忍眾罪’,‘鐵佛聞皺眉,石人戰(zhàn)搖腿’等句,皆不成語言,而厚誣退之,不亦冤乎?”[2](P7)認(rèn)為如此之詩怪譎惡俗,“不成語言”,當(dāng)非韓氏之作。檢索《全宋詩》,見“鼾”字78處,蘇軾、陸游、黃庭堅、楊萬里、方回、文天祥等大家都名列其中。其中陸游詩歌中出現(xiàn)“鼾”字頗多,共12首,如《試茶》:“北窗高臥鼾如雷,誰遣香茶挽夢回?綠地毫甌雪花乳,不妨也道入閩來。”又如蘇軾的《獨覺》:“瘴霧三年恬不怪,反畏北風(fēng)生體疥。朝來縮頸似寒鴉,焰火生薪聊一快。 紅波翻屋春風(fēng)起,先生默坐春風(fēng)里。浮空眼纈散云霞,無數(shù)心花發(fā)桃李。悠然獨覺午窗明,欲覺猶聞醉鼾聲?;厥紫騺硎捝?,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比娔﹥删淠藮|坡得意之作,在《定風(fēng)波》一詞中化為“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彼鞛榍Ч沤^唱。兩相比較,不難見出宋代詩人對“鼾”這一生辟俗語在詩歌中逐漸推廣運用,分析宋詩中出現(xiàn)的惡俗之字寄寓了哪些意蘊,進而探討他們其中的藝術(shù)手段,我們就能得出宋詩在題材、語言、表現(xiàn)手法,風(fēng)格等方面的轉(zhuǎn)變。
二、宋代詩歌的題材和語言趨向世俗化、生活化
用俗字俚語描寫平凡瑣細(xì)的日常生活在唐朝發(fā)軔于杜甫,到中唐韓愈、白居易及晚唐皮日休、羅隱又有所發(fā)展,但非唐詩主流,而宋詩詩歌題材世俗化、生活化則為常態(tài)?!渡袝费裕骸霸娧灾?,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3](P12),開詩歌言志之源。明確提出詩歌抒情可追溯自陸機《文賦》的“詩緣情而綺靡”[4](P29),唐詩在緣情言志理論的關(guān)照下,李白、杜甫、王維、高適、白居易、李商隱等或奇詭浪漫,或沉郁頓挫,或清新如畫,或歌生民病,成就一個詩的唐朝。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指出:“蓋文體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習(xí)套。豪杰之士,亦難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體,以自解脫。”蔣士銓直言“宋人生唐后,開辟真難為”,而在詩歌體例已難以出新求變的情況下,為言情言志,打破藩籬,宋人一方面在文學(xué)文體上由詩轉(zhuǎn)向為大量創(chuàng)作詞,一方面于詩中不得不開辟新的題材,即日常生活的描摹。在宋詩中大量描寫日常生活場景,以日常生活飲食為例,蘇軾有《野雉》、《春菜》、《棕筍》、《豬肉頌》、《鳊魚》、《送筍芍藥與公擇二首》、《豆粥》、《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食槐葉冷淘》、《除夕訪子野食燒芋戲作》等數(shù)十首,內(nèi)容涉及肉類、魚類、瓜果、點心等多種,自己吃過、看過或者只是聽說過的食物都寫到了詩歌當(dāng)中,詩人的筆觸趨向生活和平凡化,如同一幅幅客觀寫實的生活畫。對于睡眠也是如此,宋人將其作為人生常態(tài)來摹寫,睡覺打鼾人生常有,何必醒后追問“花落知多少?”而且花開花落自有時,干卿何事?試錄幾首宋人鼾睡詩:其一、陸游《晨起復(fù)睡》:“衰翁卯飲易上面,澤國春寒偏著人。下榻一杯還就枕,不嫌鼾睡聒比鄰?!庇帧⒖孜渲佟毒瞄L驛書事》:“空堂深深閃燈燭,群奴鼾眠聲動屋。豆肥草軟馬亦便,嚼美只如蠶上簇。天事由來不可量,初更月出星煌煌。須臾變作霏霏雨,客枕不眠知夜長。”又、賀鑄《謝米雍丘元章見過》:“今古兩妙令,雍丘與太丘。當(dāng)時號清白,後日想風(fēng)流。吏鼾庭陰午,農(nóng)歌野色秋。吾非荀氏老,愧爾德星留?!庇?、文天祥《二月六日海上大戰(zhàn)國事不濟孤臣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慟哭為之詩曰》:“……誰雌誰雄頃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渾。昨朝南船滿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兩邊桴鼓鳴,今朝船船鼾睡聲。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惟有孤臣雨淚垂,冥冥不敢向人啼……”從中可見,有老翁睡回頭覺,有奴人鼾聲動屋,有胥吏工作午休,還有軍營里鼾聲陣陣,真是人生一大覺,無人不鼾聲,無處不入詩。就詩歌題材而言,宋詩少了唐詩的雅量高致、金戈鐵馬,多了幾分柴米油鹽的生活氣息。
在詩歌語言上,宋詩趨向世俗化。王安石曾感嘆“世間好語言,已被老杜道盡;世間俗語言,已被樂天道盡”。[5](P291)不但宋人,連中晚唐詩人都有此感,韓愈詩歌語言就怪譎奇崛、喜新好異,以致上述《嘲鼾睡》就被人視為偽作,由此亦可見其語言風(fēng)格在當(dāng)然不被正統(tǒng)觀點接受,后《評注韓昌黎詩集》中特意為其翻案,認(rèn)為此詩:“雖非完全排硬格,而造語之奇,嵌字之險,確為韓公一家法。借佛語以謔釋子,正是本地風(fēng)光,亦為文情所必要。說者僉以公素不語佛,指為贗作,毋亦高叟之為詩矣。文士論古可笑類如是?!盵6](P680)本文無意考證韓詩真?zhèn)?,只是借此詩來說明詩歌語言的不斷變化發(fā)展,韓愈善于揚棄前人語言,提煉新鮮口語入詩,如“蠅營狗茍”、“俱收并蓄”等新穎詞語,形成一種佶屈聱牙的審美趨向,對此,他自謂“不專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時施,只以自嬉”[7](P407),而到宋人那就是大量的俗語入詩。“詩家不妨間用俗語,尤見工夫……此點瓦礫為黃金手也?!盵8](P2489)陸游《春夕睡覺》中:“破衫羸馬老黃塵,人自衰遲歲自新。積雨恐侵春甲子,昏燈嬾守夜庚申?;ㄖτ稗D(zhuǎn)欹殘月,鼻鼾聲豪撼四鄰。自笑功名猶有夢,散關(guān)金鼓震函秦?!摈暫乘泥彛瑝艋卮笊㈥P(guān),一個“鼾”點鐵成金,曾經(jīng)的“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fēng)大散關(guān)”的錚錚鐵骨,化為花影殘月帶鼻鼾的南柯夢,從中可見陸游豪情萬丈,烈心不已而又英雄遲暮,人生如夢之意。
宋人喜歡以文字為詩,此雖為嚴(yán)羽痛詆,但在事實上無疑為宋詩開創(chuàng)了一條有別于唐詩的詩歌場域。黃庭堅以文字為詩,其詩歌語言務(wù)去雕飾,于平常中生新意,從俗語中得真諦,其《庚寅乙未猶泊大雷口》:“……送菜煩鄰船,買魚熟溪友。兒童報晦冥,正晝見箕斗。吾方廢書眠,鼻鼾鞲囊吼。猶防盜窺家,嚴(yán)鼓申夜守。冶城謝公墩,牛渚蕩子婦。何時快登臨,篙師分牛酒?!薄拔岱綇U書眠,鼻鼾鞲囊吼”一句上聯(lián)明白如畫,下聯(lián)佶屈聱牙,艱澀難懂,對比鮮明而又切合文意,用心良苦如斯。對比唐人,劉禹錫重陽日作詩不敢俗字“糕”,被宋祁嘲笑為“劉郎不敢題糕字,虛負(fù)詩中一世豪”(《九日食糕》)。宋人覺得他可笑,對于這種惡俗之字,我們也應(yīng)肯定其敢于迎難而上,拓展了詩歌的視野,豐富了詩歌的語言的開拓之力。蘇軾也明確說過:“街談市語,皆可入詩,但要人熔化耳。”[9](P34)一方面不必如唐人那般膠柱鼓瑟,另一方面也要“熔化”,不以為俗而俗,否則如梅堯臣《八月九日晨興如廁有鴉啄蛆》一詩,竟然以“鴉”、“蛆”等極為丑陋的字和形象入詩, 不堪卒讀。
就詩歌的功用而言,唐人追求詩歌有“興寄風(fēng)骨”,能“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歌詩合為事而做”,宋人不否定詩歌有倫理教化勸諭之功,但比唐人更多的是常把詩歌當(dāng)成是詩人之間的游戲之作,娛情悅性而已。如前文韓愈就自謂其某些文章“不可時施,只以自嬉”。陸游曾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游戲詩歌,“陸游詩歌中,存在著大量以‘戲作’、‘戲書’、‘戲題’、‘戲詠’二字為題的作品,……‘戲作’二字的一共有259首,以‘戲書’為題的有53首,以‘戲題’二字為題的詩有20首,以‘戲詠’為題的有36首,這四類作品相加,總數(shù)超過360首,這幾乎相當(dāng)于一位中小詩人全部的作品了”[10](P61)。黃庭堅曾詼諧地說“詩者,矢也,上則為詩下則矢?!盵11],以詩諧音矢,真是“酒肉穿場過,佛祖心中坐”,在游戲詩文之余游戲人生。其《戲答寶勝甫長老頌》:“易拔蒼龍角,難參寶勝禪。林泉飽枯澀,煙月唱清綿。 笑出黃龍手,慵扶阿卯肩。持刀欺寡婦,盜佛鑄私錢。月黑踰城夜,風(fēng)高放火天。解嗤招覺老,擔(dān)屎污心田?!本陀闷嬗厕譂⑽鄯x不堪之語戲謔佛門中人乃欺寡婦,鑄私錢之輩。不過相信這位佛門長老看后也不會生氣,因為他們自己也常常以此自嘲。釋曇華有詩《卞禪人畫布袋和尚求贊》:“人謂是彌勒,且喜沒交涉。拖個破布袋,到處納敗闕。祗有一味長,子細(xì)為君說。是什么,乾屎橛?!睆浝辗鹪谒壑胁贿^“乾屎橛”,那長老被人說是欺寡婦,鑄私錢之輩又算得了什么。
宋人以詩歌為游戲還表現(xiàn)在宋代大量出現(xiàn)的和韻、次韻、酬唱之作,此類作品大多為交際應(yīng)酬和文人游戲,很難說有深刻的政治作用、藝術(shù)內(nèi)涵和濃烈真摯的思想感情。如陽枋的《和鄭季南喜雪之六》:“木火盈爐破夜闌,茅庵烘暖覺身安。驕兒鼾寢僮眠卻,些子天真不奈歡?!毕卵┦茄攀?,詩人們以此唱和以助詩興也正常,其中就少不了雪夜擁被高臥鼾聲雷動的寫照。又如陳傅良《夢人誦詩覺省數(shù)句足成一首》:“三人共一被,寒夜?fàn)幊闋?。一人恥不讓,起坐遲朝暄。明朝復(fù)雨雪,忍豈無春妍。四時各天運,二人正鼾眠?!边@詩做得有些無厘頭了,因為夢到有人吟詩,醒來后再湊上幾句,寫的是三人寒夜同床共眠,互相扯被子的俗事。要放在唐朝,說不定會生發(fā)出“安得大被三五千,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之感,成了寒夜難眠抒情明志詩。
三、唐代國力強硬,四夷臣服,唐人張揚而高昂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白《南陵別兒童入京》),其建功立業(yè)之情、出將入相之心體現(xiàn)在詩中則為盛唐氣象。而宋代,一方面是因為時政穩(wěn)定,宋遼、宋金之間雖時有戰(zhàn)爭,但澶淵之盟后社會和平之日為多。二是統(tǒng)治階級的寬容和扶持,以“杯酒釋兵權(quán)”對待武將,對文人則“刑不上大夫”,士人的生活壓力較輕。三是宋代經(jīng)濟的發(fā)達(dá),生活富足,故宋人的人生態(tài)度相對理智、平和、淡泊,而宋詩中的“鼾”“屎”之類俗詞的出現(xiàn)也體現(xiàn)了宋詩走向世俗生活,表現(xiàn)出平淡、通俗、以俗為雅、引禪入詩等特點。
宋詩平淡,其詩歌的情感強度比唐詩略有不足,但并非說宋詩就是淡而無味的,恰恰相反,在理學(xué)影響下,宋人對生活的體悟獨臻高境,宋詩不追求語言格調(diào)的高華絢麗,而是思慮深刻而外表平淡,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以陸游詩歌為例。陸游詩歌最重要的內(nèi)容是表達(dá)愛國情懷和吟詠日常生活,人們在注重其偉大愛國詩人的同時常常忽略了他作為世俗之人對日常生活的吟詠。據(jù)錢仲聯(lián)《劍南詩稿校注》的附錄《篇名索引》統(tǒng)計,陸游詩歌中大量出現(xiàn)吟詠平淡人生的詩歌作品,其中《雜興》有68首,《雜感》有61首,《秋思》有55首,《秋興》有46首,《幽居》有40首,其他相似的春睡秋眠作品亦為數(shù)不少,其中多首以俗語“鼾”字入詩。如《雜興》:“東家飯牛月未落,西家打稻雞初鳴。老翁高枕葛幮里,炊飯熟時猶鼾聲?!薄冻科饛?fù)睡》:“衰翁卯飲易上面,澤國春寒偏著人。下榻一杯還就枕,不嫌鼾睡聒比鄰?!薄稌兯罚骸拔夷甏蛊呤?,齒發(fā)日變遷。初無金丹術(shù),何以追飛仙?惟有一高枕,可以餞余年。蕭蕭敗榻上,鼻鼾心了然。靜如豹隱霧,湛若珠藏淵。寄語少年輩,未宜嘲孝先?!?/p>
對于詩之雅俗,宋人打破“詩莊詞媚”的習(xí)俗,喜好通俗之作,且以俗為雅,亦俗亦雅。宋人之所以敢于打通俗雅,是因為他們認(rèn)為詩歌雅俗之辨的關(guān)鍵在于主體是否具有高潔的本質(zhì)和情操,而不在于描寫對象、詩歌語言是高雅還是世俗,故宋詩中才會出現(xiàn)唐人不敢、也不愿使用的“鼾”、“屎”等大俗、惡俗之字。如梅堯臣《宣州雜詩二十首》:“每見昭亭壁,高璩筆墨存。丹青虛格里,云霧碧紗痕。鳥屎常愁污,蟲絲幾為捫。貴來曾改觀,世故有誰論。”打通俗雅二元對立的思維,把至雅之物丹青墨寶和惡俗之物鳥屎蛛絲在同一首詩中呈現(xiàn),因為這也是生活常景。
禪宗不立文字,直指本心,而要想渡化世人,就得走入世俗生活,在日常事物中尋求真佛。連南唐李后主虔誠拜佛,都親自制作“干屎橛”,做好后用臉頰去試試是否可用,“(后主)親削僧徒廁簡,試之,以頰少有芒刺,則再加修治”[12](P5423)。不管是禪還是道,都得吃飯屙屎,而既然色就是空,俗即為雅,那此種至俗之事也就有至純之意,禪師們用世俗眼光來闡釋佛法的無處不在, 用通俗活潑的語言把高深的佛家思想從典奧的文籍中剝離出來,使原本抽象的佛教變得很世俗,修煉成佛也變得相對容易,才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禪宗典籍通俗活潑的語言風(fēng)格也給了宋詩以直接的啟示,并對士大夫思想、行為、語言等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全宋文》卷一七三九釋了元的《與蘇軾書》,就把佛法闡釋為“(佛法)在行住坐臥處,著衣吃飯?zhí)?屙屎撒尿處,沒理沒會處,死活不得處。”無獨有偶,東坡之詩也是在雅俗間游刃有余,“世間故實小說,有可以入詩者,有不可以入詩者,惟東坡全不揀擇,入手便用,如街談巷說,鄙俚之言,一經(jīng)坡手,似神仙點瓦礫為黃金,自有妙處?!盵13](P8)如據(jù)《竹坡詩話》載的小故事即是如此。東坡在黃州時,喜歡吃豬肉,“嘗戲作《食豬肉》,詩云:‘黃州好豬肉,價賤如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每日起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盵14](P28)
當(dāng)然,不管宋詩是“平淡通俗”“以俗為雅”,還是“引禪入詩”,都是宋人在企圖建立一種迥異于唐詩的詩歌話語系統(tǒng),對抗詩歌意象語言老化的新努力,他們感興趣的并不是這些禪意、俗語本身,而是其蘊藏著的實踐生命活力和詩歌革新精神,而這些非詩化的語言形態(tài)也為宋詩注入新鮮的刺激力,開辟了一條新的審美取徑,才有了“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15](P2)之論,故我們認(rèn)為,唐詩、宋詩審美取徑有不同,詩歌境界無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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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6-03-06
作者簡介:王正剛(1978-),男,湖南邵陽人,博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古代文論。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735(2016)03-0126-04
On Aesthetic Approach of the Song Dynasty Poetry from Perspective of Word “Snoring”
WANG Zhenggang
(CollegeofLiterature,GuangxiNormalUniversity,Guilin, 522000,China)
Abstract:The Song Dynasty poetry is obviously different from the Tang Dynasty poetry in the aspect of aesthetic approach. Multiple occurrences of popular and vulgar words such as “snoring” in the Song Dynasty poetry reflect varieties in theme, language, function and artistic style between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poetry of the Song Dynasty. It also indicates the Song Dynasty poetry’s characteristics including dullness, popularity, prose-poem form and zen-poem style in the background of Neo-Confucianism. However, in general,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aesthetic approaches between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poetry of the Song Dynasty regardless of their poetry realms.
Key words:snoring; the Tang Dynasty poetry; the Song Dynasty poetry; aesthetic approa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