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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民間的生命謠歌
——李康美《彎人之謠》解讀

2016-03-17 04:04:41
渭南師范學院學報 2016年7期

陳 理 慧

(渭南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陜西 渭南714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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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民間的生命謠歌
——李康美《彎人之謠》解讀

陳 理 慧

(渭南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陜西 渭南714099)

摘要:李康美的《彎人之謠》通過對父子兩代農民苦難的生命困境的真實敘寫,豐富了以魯迅為代表的啟蒙意識形態(tài)關于苦難的鄉(xiāng)土中國的想象方式,同時又通過善惡交融、美丑并存的鄉(xiāng)村人物真實的生命樣態(tài),反撥了以沈從文為代表的審美意識形態(tài)關于詩意的鄉(xiāng)土中國的想象方式。他作為農民寫農民的鄉(xiāng)土寫作還原了真實民間的生命真相。

關鍵詞:李康美;《彎人之謠》;鄉(xiāng)土寫作

筆者在研究李康美鄉(xiāng)土寫作的過程中,發(fā)現1991年3月發(fā)表于大型文學刊物《芒種》上的短篇小說《彎人之謠》,在李康美鄉(xiāng)土寫作中具有分水嶺的意義,標志著李康美的鄉(xiāng)土小說終于形成了自己的個性風格。從此,他的鄉(xiāng)土小說不再圖解當權者的政治意圖、呼應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召喚、參與時代命題的討論、凌空高蹈于過往的鄉(xiāng)土舊夢,而是真誠地將時代政治變遷下鄉(xiāng)土小人物真實的精神世界表現出來。筆者認為李康美這種對于鄉(xiāng)土小人物真實精神世界的鄉(xiāng)土寫作,對于20世紀以來關于鄉(xiāng)土中國的經典想象方式構成一種有益的反撥和補充。本文在細讀《彎人之謠》的基礎上,結合李康美的成長經歷,試圖在20世紀中國鄉(xiāng)土小說寫作的兩大傳統(tǒng)中,考察李康美鄉(xiāng)土小說寫作對于鄉(xiāng)土中國的獨特書寫方式。

20世紀20年代,建立現代民族國家的政治焦慮,使自覺聽命于五四思想革命“將領”的魯迅將占中國人口最大多數的農民當作其小說表現的對象,從而開創(chuàng)了20世紀中國鄉(xiāng)土小說的“魯迅風”傳統(tǒng)。盡管魯迅作為一個少時出身鄉(xiāng)村“大戶人家”、青年時求學異國他鄉(xiāng)、成年后位處大都市知識生產中心的現代知識分子,其鄉(xiāng)村生活經驗的有限性(魯迅母親雖是“鄉(xiāng)下人”,卻是鄉(xiāng)村“大戶人家”的女兒。況且魯迅的鄉(xiāng)村履歷只有每年隨母親“抽空去住幾天”的旅居經歷和祖父科場案發(fā)的“半年多”的避居經歷),使他對真實的農民生活比較隔膜。但“立國必先立人”的國民性改造愿景、對農民生存境遇的深切關切,使他將鄉(xiāng)村批判當做了其國民性批判的重要一翼。因此,當魯迅站在啟蒙知識分子的立場上,用現代文化觀照鄉(xiāng)村時,便以鄉(xiāng)土寓言的方式想象了一個文學上的鄉(xiāng)土中國:愚昧、麻木、冷漠、不覺悟的農民。這樣“病態(tài)”的鄉(xiāng)土中國自然成為魯迅文化啟蒙、社會改造的對象。

魯迅先生晚年談到為什么做起小說時,仍然強調:“我仍抱著十多年前的‘啟蒙主義’,以為必須是‘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2]526因此,當魯迅站在現代啟蒙知識分子的立場上,以個性主義、民主主義、自由主義為武器來理性觀照鄉(xiāng)土社會時,他首先關注的是農民精神上的“病苦”。在《祝?!贰豆枢l(xiāng)》等鄉(xiāng)土力作中,魯迅通過對祥林嫂、閏土等在封建專制政治、封建等級文化壓制和禁錮下愚昧麻木靈魂的展示,揭示了幾千年文化傳統(tǒng)以“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的方式“吃人”的殘酷真相,提出了對農民進行文化啟蒙的急迫性。和魯迅鄉(xiāng)土小說多關注鄉(xiāng)村社會下層小人物的命運一樣,李康美的鄉(xiāng)土小說也“多寫下層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3]1。但和魯迅鄉(xiāng)村生活經驗有限、沒有農民生活體驗不同的是,李康美不但有著非常豐富的鄉(xiāng)村生活經驗,也有著當農民的獨特生命體驗。李康美出生于一個農民家庭,不但17歲之前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農村度過的,而且有過將近三年的農民生活經歷。就是以后離開農村外出參軍、工作,也是在距故鄉(xiāng)農村不遠的地級市生活、工作。農家子兼農民的生活經歷,使他非常熟悉農村的日常生活和處于邊緣地位的弱勢農民的生存狀況。在他看來,他們之所以被排擠在社會的邊緣地帶,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于他們自身的身體缺陷、智力局限以及無力應對的災難打擊等?!稄澣酥{》中,張忍父親的苦難并不是來自舊社會(封建社會)傳統(tǒng)文化馴服下精神上的愚昧與麻木,而是妻子生育時的難產。在大人與孩子只能爭取一個的情況下,他在爭取到一個駝背的殘疾兒子的同時,也為自己爭取到了鰥夫養(yǎng)育獨子的苦難命運。同樣,張忍的苦難也并不是來自新社會(社會主義社會)意識形態(tài)文化改造下精神上的惶惑與恐懼,而是身體殘疾、父親突然去世、麻桿女人母子被造反派強行帶走的人生災難。在這里,新舊社會制度更替所帶來的傳統(tǒng)文化的某種斷裂并沒有終結個體生命的苦難,因為張忍父子的苦難并不是源于精神狀態(tài)上的愚昧、麻木,而是生命欲求上的匱乏、缺失。大躍進中,張忍的父親為了滿足自己的性欲,義務替一個寡婦淘鐵砂。一個人干兩個人活的體力透支最終使他猝然倒斃;張忍父親去世后,精神的孤獨、寂寞使張忍的生活了無生趣,“張忍就獨守一個小院。小院里很臟,他想在哪兒拉就在哪兒拉,鄰居的雞進來一啄一刨,就更加遍地臟臭”。麻桿女人的到來,鼓起了他生活的勁頭,“白天還得早起把院子掃干凈”。麻桿女人走后,他“重新坐在南墻下的陽光里,脫光膀子捉捏衣縫的虱蟣。男人女人從身邊過,他從不覺得丑,不覺得羞”?!皬埲虘械贸隽嗣?,鼻涕掉下來懶得用手擦而是歪過頭去在肩頭上蹭。”麻桿女人的兒子投奔他后,雖然這個孩子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為了養(yǎng)育他,“他一下子勤快了”。為了阻止孩子離開,他甚至把孩子捆起來。和父親一樣,他也需要親人的陪護與兩性間的正常生活,當這種最基本的生命欲求以麻桿女人母子被造反派強行帶走而終止時,他就在滿院腥臭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梢?,要了張忍父親命的既不是繁重的淘鐵砂任務,也不是養(yǎng)育獨子的艱難生活,而是老鰥夫被勾引起的性欲和滿足正常性欲所付出的沉重代價;同樣,要了張忍命的既不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食不果腹的物質貧困,也不是光棍兼殘疾被村人輕侮的精神困苦,而是鰥夫最基本的人倫天性被無情剝奪后的生命困境。

與站在現代啟蒙知識分子的立場上關注農民精神上的病苦相輔相成,魯迅以“為人生”的人道主義激情關注著農民生存上的困苦。在《風波》《阿Q正傳》等鄉(xiāng)土名作中,魯迅通過對七斤、阿Q等在社會變革、文化變革中冷漠、不覺悟靈魂的揭示,批判了鄉(xiāng)村民眾與上層社會文化變革間的相互隔膜,企望通過社會改造來改變農民貧困、落后的生存狀態(tài)。與魯迅小說中批判的鄉(xiāng)村小人物對社會文化變革毫無感應的精神狀態(tài)一樣,《彎人之謠》中,李康美也展示了張忍對社會文化變革茫然無知的一面。如文化大革命中,麻桿女人的孩子找上門來,拿著“紅皮皮語錄本”,操著“革命”術語逼他當父親,張忍“心頭一顫,舌頭在嘴里挽成圈圈,吐不出話。他以為這孩子是小天神下凡,得罪不得的”,便接納了他。但與魯迅社會批判視野下農民與社會文化變革間互不相關的生存狀態(tài)不一樣的是,李康美在個體生存境遇的意義上揭示了農民與政治(社會大變革)獨特的結緣方式。《彎人之謠》里,當對文化大革命茫然無知的張忍為了留住麻桿女人的孩子,開始學著用革命術語“老子革命了”威懾時,他意外發(fā)現竟取得了效果(孩子留下了);繼而麻桿女人二次投奔他時,他驚訝地發(fā)現原先既懶又嫌棄他的麻桿女人竟然被“革命”改造得既勤快又順從,便不由得心理感慨:“革命還是好,把她的瞎毛病都革完了。”最后,嘗到了“革命”甜頭的張忍便在“球了!革命萬歲!”的歡呼中對“‘革命’充滿了感激”。在這里,農民不再是魯迅筆下自外于“革命”(社會變革)的看客,而是“革命”的同路人。同時,“革命”也不再是彌漫到鄉(xiāng)村社會的一場風波,而是動搖鄉(xiāng)村社會結構的一場巨變。在大煉鋼鐵的社會運動中,張忍的父親因淘鐵砂有了滿足性欲的機會,也因淘鐵砂和性的身體透支而喪命;三年自然災害,張忍一個光棍竟因饑饉意外撿了個妻子也因饑饉過去失去了妻子;文化大革命中,張忍因文化大革命而與地主的兒子和小老婆過上了幸福的家庭生活,也因文化大革命毀掉他幸福的家庭生活而死亡?!稄澣酥{》從舊社會寫到新社會,里面既有新舊社會制度的更替,也有“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文化大革命這些到今天依然被詬病的社會劫難,但李康美既無意追溯民間苦難的政治淵源,也無意對政治本身的正確與否進行民間論證,而是傾力敘述民間不變的苦難宿命。在他看來,對不具備政治智慧的農民來說,政治從來就是一種他們無從把握也把握不了的強大的異己力量。在這種強大的異己力量的擺布下,他們試圖借助它來改變自身命運的一切努力注定只是一種虛妄的掙扎。

李康美的鄉(xiāng)土寫作直抵鄉(xiāng)間人物原始人性的深處,傾聽他們卑微生命的悸動,在最基本的生命欲求層次上還原了民間苦難的真實樣態(tài)。在他看來,對心智簡單、隱忍頑強的農民來說,生命欲求匱乏的苦痛遠要比精神上的病苦、生存上的困苦來得更強烈和迫切。因此,對他們來說,只要親人死亡的災難能夠免除,只要性匱乏的苦痛能夠解除,他們的生命苦難就可以終結。然而,恰恰這些是什么樣的文化啟蒙、社會改造都無法給予他們的。文化、政治與民間的這種結緣方式在事實上對民間苦難的不能根除,使李康美對鄉(xiāng)土中國的寓言化、理性化想象方式進行了本能的抗拒。

20世紀30年代,都市現實生活的擠壓,使本能抗拒城市主流文化的沈從文有意將邊緣性的湘西文化當做其小說表現的對象,從而開創(chuàng)了20世紀中國鄉(xiāng)土小說的沈從文傳統(tǒng)。盡管沈從文作為一個出身邊地行伍世家、高小畢業(yè)就進入地方行伍、20多歲才離開湘西流寓北京、靠自學登上大學講臺的現代知識分子,其有著最具“原生性”、最“純粹”、最為豐富完整的鄉(xiāng)土經驗。他14歲就進入地方行伍,過早地直面了生活中的鮮血和陰暗,他具有一份家庭生活中的溫馨寧靜與社會生活中的血腥殺戮、自然山水的美麗和諧與人世社會的無情爭奪相交織的非常蕪雜的鄉(xiāng)村生活經驗。但出于對近代以來由都市發(fā)動的系統(tǒng)性的“鄉(xiāng)村改造”的抵御,使他將湘西世界當作抵抗甚至改造都市文明的寄托和理想。因此,當沈從文站在文化保守主義的立場上,用傳統(tǒng)文化觀照都市時,便以鄉(xiāng)土抒情的方式想象了一個文學上的鄉(xiāng)土中國:優(yōu)美的、健康的、自然的、人性的人生形式。這樣的“詩意”的鄉(xiāng)土中國自然成為沈從文傳統(tǒng)道德審美、文化寄寓的對象。

關于《邊城》的創(chuàng)作動機,沈從文說得很明白:“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4]280這種美與真的人生形式正是他全部創(chuàng)作的旨歸。如他所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這神廟里供奉的是‘人性’?!盵5]42這種創(chuàng)作觀念決定了沈從文的鄉(xiāng)土創(chuàng)作不是從魯迅式社會、文化批判的角度去鞭撻人性的劣根,而是從道德、審美的角度去謳歌人性的美好。在《邊城》里,沈從文通過愛與美的化身——翠翠形象的塑造,奏出了一曲人情美、人性美的田園牧歌。與沈從文以人性書寫為旨歸的創(chuàng)作追求一樣,李康美也認為:“文學就是人學。不管你是從頭上寫還是從腳上寫,最后都要移動到人心上?!盵1]215但和沒有農民生活體驗的沈從文以現代文明批判者的身份,對自己原生態(tài)的鄉(xiāng)土經驗進行情感化的道德審美不同,李康美以農民寫農民的方式,原生態(tài)地在生命情感的層次上還原了鄉(xiāng)土人性的豐富性。在《彎人之謠》中,張忍的父親面對妻子死亡的悲劇,他沒有哭天搶地,而是“把心盡了,他爸把他媽在炕上暖了整整一夜”;同樣,張忍面對父親突然死亡的悲劇,他表達自己憤怒的最激烈方式,也不過是把氣撒在遭致父親死亡的那堆鐵砂上,他“把那堆鐵砂腳蹬手刨撲撒進河水里,渾身就沒有了力氣”。然而,父子兩代這種承受人生苦難的隱忍態(tài)度,并不是沈從文筆下所展示的“不識不知”,在這種聽天由命的隱忍中更多包含的是鄉(xiāng)土小人物面對苦難時的軟弱無力、懦弱無能;同時,張忍父子也不是《邊城》中那些無私無欲、把心力全用在別人身上,能“為人類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5]45的美與善的化身。張忍父親明明知道那個給他紅薯饅頭吃的女人的自私用心,他也知道他不會愛她到無私幫助她的程度,但這個鰥夫只能在這種茍且的性中暫時緩解他性欲匱乏的苦難,他以既搖女人又給他搖的女人搖鐵砂的方式,“硬是把還不老的老命搖給了那個偷他鐵砂又給他紅薯饅頭吃的女人,搖進了鐵砂里,河道里”;張忍雖然在饑饉中接納四川女人時不無自私的用心,但當那個四川女人以性獻身的方式終結了他的苦難時,他人性的光華也被激發(fā)了出來,他變得勤勞、善良、寬容、無私、富有愛心。饑饉過后四川女人跑了,他沒有詛咒她的忘恩負義,相反,明知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依然無意識地給有煙癮的她攢著煙葉:“‘給,我知道你不抽這個就活得不松泛。’這幾年,他總是攢著煙末,也不知道給誰攢。麻桿女人看了看煙包包,淚花盈盈?!蔽幕蟾锩鼤r,她的兒子投奔來了,他又無怨無悔地為那個與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付出一切。但當那個孩子要求離開他回家時,張忍“想不到又要剩下自己一個人,骨節(jié)都稀里嘩啦地松散開來,慵慵懶懶地什么都無心去干”。最后,為了阻止孩子離開,他“悄悄找了一條繩子把他的手腳捆了個動彈不得” 。

沈從文認為:“一個偉大作品,總是表現人性最真切的欲望!——對于當前黑暗社會的否認,對于未來光明的向往?!盵6]110這就構成了沈從文鄉(xiāng)土人性寫作的兩極:從道德審美的角度去謳歌古樸美好的人性,從自然人性的尺度去抨擊現代異化的人性。在《龍朱》《月下小景》等詩體鄉(xiāng)土故事中,沈從文通過化外民族青年男女性愛的無機心、自然率直,謳歌了健全的生命形態(tài)和原始的生命強力,并企圖以湘西世界所保存的這種自然生命形式作為參照,來探求“民族品德的消失與重造”[7]237、人的再造。與沈從文人性寫作視野下將鄉(xiāng)村性愛形式的自然、大膽當作健全的生命形態(tài)一樣,李康美也肯定了性愛對于鄉(xiāng)村個體生命存在的重要意義?!稄澣酥{》的“謠”是歌謠的意思,而“搖”則是極富民間色彩的性行為。當李康美將張忍父子茍且、曖昧的性行為“搖”升華成他們苦難人生的“謠”時,也包含了他對民間性愛形式的理解與尊重。但與沈從文民族文化重構愿景下將鄉(xiāng)村性愛形式符號化不同,李康美在個體生命存在的層次上還原了鄉(xiāng)村性愛形式的復雜性。張忍的父親作為一個成年人,當那個女人以紅薯、饅頭、身體來引誘他時,他未嘗沒有看清對方以此交換自己勞動成果的自私用心,但經年累月性的壓抑與匱乏,使這個老鰥夫喪失了應有的理性與警惕。他耽溺于臨時的兩性茍且中并在這種茍且中最終喪失了性命;張忍作為一個光棍,當四川女人向他乞求“我是想……找口飯吃。有個安身落腳的地方就更好了”時,他本能的反應是:“這年月,紅薯比女人香。”他不肯為了一時的性快慰而交換掉活命的紅薯,“張忍舍不得拿出來”。但當那個女人在打聽清楚他的身世后,直白地向他求婚:“村里人說,你沒個屋里人?!背鲇趯π耘c愛的需求、對她身世的可憐,他收留了那個女人。在這里,鄉(xiāng)村的性愛形式固然有它自然、率直的一面,但在這種原始的性交換、性獻身中也暴露了鄉(xiāng)村人性的貧困與簡陋、鄉(xiāng)村生命形式的卑微與寒荒。同樣,鄉(xiāng)村這種自然的性愛形式也不是什么生命的強力,它不僅無力承擔起自我生命升華的責任,更無力承擔起民族再造的重任。張忍作為一個處于鄉(xiāng)村社會邊緣地位的殘疾光棍,幾乎沒有娶妻生子過正常家庭生活的可能,他的一生似乎注定了要在百無聊賴、了無生趣中混下去。然而,“三年自然災害”竟憑空給他送來了一個女人,他的生活由此出現了生機。文化大革命中,被驅逐的地主小老婆和流離失所的兒子竟然使他意外享受了短暫的天倫之樂。同樣,當他正孜孜地享受著天倫之樂時,他的天倫之樂卻以造反派強行押走他的女人和兒子的方式被猝然終結,短暫幸福的終結也終結了他的生命。張忍父子將苦難生命的自我救贖寄托在人類粗獷、原始的性上,然而恰恰這點卑微的人之常情的滿足與否卻不是他們所能掌控的。

李康美的鄉(xiāng)土寫作直抵鄉(xiāng)村人物隱秘、幽微的精神世界,通過鄉(xiāng)村人物生存方式上的隱忍與無力、兩性關系上的溫情與茍且、性愛形式上的原始與簡陋,生命存在上的脆弱與悲涼,展示了鄉(xiāng)村人性的豐富性與復雜性,還原了鄉(xiāng)村人物善惡交融、美丑并存的真實生命樣態(tài)。在李康美看來,根本就不存在一種超越于現實生存的所謂美好人性、人情,也根本不存在一個封閉的、自外于社會政治的所謂詩意的民間。在日常的鄉(xiāng)間之外,從來都有一只政治的巨手在無形中操控著人們的命運,在操控與被操控中,他們本能地釋放著人性的粗鄙與美好。因此,當李康美讓張忍父子卑微的性挾帶著人性的粗鄙與美好來穿越生命的苦難時,他們既不是魯迅出于改造國民性的目的而塑造的愚昧、麻木的老中國的兒女,也不是沈從文出于抗拒城市文明的需要而從鄉(xiāng)間記憶中打撈出的健康、優(yōu)美的人生形式。李康美以善惡交融、美丑并存的鄉(xiāng)村人物的真實生命樣態(tài),拒絕了20世紀以來知識分子啟蒙意識形態(tài)、審美意識形態(tài)出于文化改造或文化審美的需要,對于鄉(xiāng)村生命形式的理性化、情感化取舍。

如果說,“20世紀中國鄉(xiāng)村題材創(chuàng)作的一個幾乎難以克服的‘頑癥’:鄉(xiāng)村主人公的‘知識分子化’、‘理性化’、以至‘概念化’問題,或者說是站在一定社會文化立場上的作家‘希望’、‘以為’鄉(xiāng)村人物怎樣與鄉(xiāng)村人物事實上‘是怎樣’之間的長期緊張、錯位和懸隔問題。”[8]58那么,李康美的鄉(xiāng)土寫作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這種緊張、錯位和懸隔。當李康美作為農民寫農民時,農民不再是外在于他生命經驗的客體,而是內在于他生命經驗的主體。這就使他的鄉(xiāng)土小說以農民寫農民的鄉(xiāng)土寫作范式,對20世紀以來知識分子為農民寫、寫農民的寫作范式進行了某種有益的反撥和補充。他帶領我們直抵靜默的鄉(xiāng)間生活現場,傾聽鄉(xiāng)間生命的卑微謠歌,將被知識分子啟蒙意識形態(tài)、審美意識形態(tài)想象所遮蔽了的真實民間的生命真相裸露出來,還原了民間生活的復雜與曖昧、農民生命的頑強與茍且。這也許就是李康美鄉(xiāng)土寫作的價值之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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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魯迅.南腔北調集·我怎么做起小說來[M]//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3] 李康美.彎人之謠·序[M].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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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沈從文.創(chuàng)作雜談·給志在寫作者[M]//沈從文文集:第12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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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范家進.現代鄉(xiāng)土小說三家論[M].上海:三聯書店,2002.

【責任編輯馬俊】

施賓格勒曾說過:“農民是沒有歷史的,因而沒有書寫?!盵1]282到了20世紀,出于建立、建設現代民族國家的需要,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才得到被書寫的機會。從此,鄉(xiāng)村、農民、鄉(xiāng)土成為新文學關注、描寫、敘述和想象的中心和重心。強烈的現實焦慮、要對中國未來發(fā)言的歷史沖動,使不同文化立場的鄉(xiāng)土作家對同一鄉(xiāng)土現實作出了完全不同的價值判斷,從而形成了中國鄉(xiāng)土小說的魯迅傳統(tǒng)和沈從文傳統(tǒng)。這兩種風格迥然相異的鄉(xiāng)土小說傳統(tǒng)在逐步經典化的過程中也規(guī)約、限制了后世作家關于鄉(xiāng)土中國的想象方式。批判性的文化訴求、改造國民性的自覺擔當,使魯迅自覺地將他的鄉(xiāng)土小說當做挖出民族病根、引起療救者注意的病案和藥方。因此,以魯迅為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小說對于鄉(xiāng)土中國的文化想象著重在于暴露其痼疾、弊病的一面,鄉(xiāng)土及其所負載的傳統(tǒng)文化被想象成民族再生的負累;審美性的文化追求、重鑄民族靈魂的宏愿,使沈從文有意識地將他的鄉(xiāng)土小說當做改造墮落中的城市文明的藍本和標尺。因此,以沈從文為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小說對于鄉(xiāng)土中國的文化想象更偏重于張揚其詩性、神性的一面,鄉(xiāng)土及其所承載的傳統(tǒng)文化被想象成民族精神再造的源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關于鄉(xiāng)土中國的兩種截然相反的文化想象中,不管是魯迅還是沈從文,其鄉(xiāng)村“破落貴族”、大戶人家出身的經濟地位,內在地限制了其鄉(xiāng)村生活閱歷的豐富性;其寓居都市、現代知識分子身份的社會地位,外在地影響了其對農民精神世界復雜性的認知。這就使他們關于鄉(xiāng)土中國的文化想象在某種程度上對真實的農村、真正的農民生活形成了某種遮蔽。

The Life Ballads for Suffering Folk after Reading Li Kongmei’sTheSongforSuffering

CHEN Li-hui

(School of Humanities,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 Weinan 714099, China)

Abstract:The Song for Suffering by Li Kongmer shapes the farmers of two generations through their misery life dilemma. With the truly restoring of the suffering folk life, he fought against the enlightening mind style as well as the imagination of power sense; through kindness and viciousness, and beauty and ugliness, the true images of the farmers deconstructed the esthetic pattern about the imagination style of the poetry Chinese soil led by Shen Congwen. He also deliver a truth for reality folk life as a farmer himself.

Key words:Li Kongmei; The Song for Suffering; novels about country life

中圖分類號:I2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5128(2016)07-0043-05

收稿日期:2015-12-10

基金項目:陜西省教育廳專項科研計劃項目:陜西當代文學中的陜西形象研究(15JK1236);渭南師范學院人文社科一般項目:秦東當代鄉(xiāng)土小說研究(15SKYB01)

作者簡介:陳理慧(1970—),女,陜西澄城人,渭南師范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作家作品、影視文學研究。

【秦地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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