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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落的夕陽

2016-03-16 16:30于娟
中國鐵路文藝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老爺子老師

于娟

王春平在七十二歲生日的家宴上突然扔出一顆炸彈,把飯桌上的五個兒女炸懵圈了。

“你們聽好了,我要在這屋子里一直住到死,即便我得了重病,馬上見閻王了,你們也別把我弄到醫(yī)院,我要死在家里?!?/p>

表情凝重,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更不容爭辯。

說罷,他虛著眼睛,端起酒盅一飲而盡。酒盅是白色透明玻璃的,很小,大概裝兩錢酒。酒是大兒子王洪斌拎來的,玉米釀的,本地盛產(chǎn)玉米,酒里加了人參,紅景天,呈紫紅色,清澈透明,據(jù)說有活血、補氣、通脈之功效。王春平喜歡這一口,幾乎每晚都喝上兩盅。雖說過古稀之年,臉上依舊透著紅光,身體也硬朗得很。老爺子的話著實讓兒女們驚訝:咋了?好端端的,交代后事似的。大女兒王翠紅筷子停在半空;二女兒王翠麗嘴巴停止嚼動;三女兒王翠霞瞪大雙眼;小兒子王洪偉張大嘴巴。唯有王春平身邊的大兒子——王洪斌若無其事地夾口酸菜,嘴巴慢悠悠地一張一合,嚼得有滋有味,一臉陶醉的吃相,好像壓根沒聽清或沒聽到父親的話。同性格長相一樣,飲食習慣也會傳承,比如口味,王洪斌和父親都特愛吃大骨頭湯燉酸菜血腸,五天不吃饞得心慌。做法很簡單,將帶肉的豬大腿骨剁成數(shù)節(jié),用開水焯一下,去除血水及腥味,然后將大骨頭放入清水中,再放上三五瓣大料,用慢火熬上半個晌午,之后將切成細絲的酸菜倒入鍋中,再撒入大塊的蔥姜,八分熟時加入血腸,酸溜溜的香氣四處彌散,吃起來清香爽口,特下飯,屬王洪斌的拿手菜。姊妹四人面面相覷,然后目光不約而同地定格在王洪斌的臉上,似乎那里藏著答案,抑或等待主心骨的反應。

盡管老爺子的最后通牒很明朗??赏鹾楸笞杂写蛩悖赣H老了,難免會生病,也早晚會有一天離開他還有姐姐妹妹弟弟,這是神仙也擋不住的。但只要老爺子還有一口氣,他絕不會將老爸扔在家里干耗著等死,那樣他心里一輩子也不會安寧。一定送老爺子去醫(yī)院,找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竭盡全力治療,這是做兒女應盡的本份和義務。雖說他在家里排行老二,可他畢竟是男孩子中的老大,老話說,長子為父,王洪斌覺得自己必須承擔起責任,說話做事像個爺們,挺起長子的脊梁骨。

見桌上的人都盯著自己,王洪斌停頓一下,笑呵呵地沖著父親說:“老爸,沒問題,只要您高興,您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祝老爸生日快樂,身體健康!”姊妹五人起身和老爺子碰杯。王春平樂了,面如菊花,滿眼笑意,像個孩子。

說實話,以往王春平的生日比眼下七十二歲生日熱鬧許多許多。以往生日那天,會在星級酒店至少擺上十桌八桌,親朋好友爭先恐后給王春平祝福敬酒,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搶著往王春平嘴里塞蛋糕,王春平樂得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七十二當然喜事一樁,喜事嘛,如與眾人分享會喜上加喜,場面大一些會增加喜慶熱鬧。以王洪斌區(qū)法院院長的身份,場面和氣氛小菜一碟,王洪斌想把父親的生日過得熱熱鬧鬧,體體面面,哄老爺子開心,以彌補老爺子七十歲生日的遺憾,也借此盡自己的一份孝心。那年母親去世,老爺子索性不過生日。沒料到,老爺子一反常態(tài),七十二歲生日鐵定在家過,還說只叫上五個孩子,其余謝客。任憑兄弟姐妹輪流勸說,王春平仍然固持己見:“孝順孝順,順著老爺子的意思辦就是孝?!鄙漳翘欤鍌€兒女乖乖到場。

一直讓王春平自豪的是他的兒女們,兩兒三女,兒女雙全,健健康康,且王洪斌混得不錯,家里的大事小情甩給他倒也放心。他不圖孩子們什么,能平平安安,本本分分,不打不鬧安心經(jīng)營自己的小日子也就滿足了。在王春平眼里,平淡的日子才是真日子。王春平常對老伴豎起大拇指,“老婆子,我得感謝師傅把這么好的女兒嫁給我,你為老王家生兒育女,操持這個爛大家,腰彎了,臉也皺巴了,得給你記到功勞簿上?!崩习猷凉值卮驍啵骸罢l稀罕那個,一個鍋吃了幾十年的飯,凈說那些沒用的?!蓖醮浩降鹬藚⑦^濾嘴煙,嘿嘿地笑著。

與那些兄弟姊妹一大幫的家庭不同,王春平孤零零老哥一個,若不是王春平兩歲時母親死于癆病,他也會有弟弟妹妹,那可是他一直向往的。家里沒了女人,如房子塌了大梁,完全沒了家的模樣。王春平灰頭土臉,腮幫子嘴巴子沾滿鼻涕泥土,黑漆漆的手像挖煤工,狹小的土屋破爛不堪,無從下腳。

許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在母親離世三年后,于婆婆丁遍地黃花的一個晌午,父親領(lǐng)著一女人進了屋子。女人白凈,藍底兒白花帶補丁的大襟襖沒能遮住女人優(yōu)美的曲線,若不是走路一瘸一拐的,還真是個美人胚子。女人沖王春平笑笑,還摸了摸王春平的頭,回身將土炕上烏黑錚亮的被子拆了,泡到水盆里,然后操起掃把站到板凳上,將屋子的蜘蛛網(wǎng)一掃而光,土炕上斑駁的碗也歸置到廚房。女人猶如變戲法,經(jīng)過雙手上下翻飛,凌亂的屋子一下有了模樣。王春平站在屋角,滿眼敵意地瞅著里外忙活的女人。太陽快要落山時,女人燒了一鍋水,將王春平抱到大腿上,盡管王春平拼命哭喊,拳打腳踢,女人還是把王春平的腦袋按到水盆里,足足潑了五六盆黑水,王春平的頭發(fā)才變得潔凈柔順,那張尖瘦的臉也終于露出白皙的本色。廚房熱氣升騰,爐膛的火熱烈燃燒著,發(fā)出劈里啪啦的響聲,狹小的土屋頓時充滿生機,有了日子的味道。王春平腦海第一次映入母親的模樣,是女人那張紅撲撲的臉。

大概女人不能生育,好多年過去了,始終沒能給王春平添個弟弟或妹妹,倒對王春平像親兒子一樣,王春平著實受寵了一陣子。令王春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父親在他十二歲時被火車攆死。轉(zhuǎn)年,盡管王春平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那個女人還是帶著他改嫁到本地姓劉的一家。對于劉家的七個孩子來說,他們是不速之客。面對劉家七個孩子的敵意,他盡量躲避。吃飯時,拿塊玉米餅子跑到院子里狼吞虎咽了事??蓜⒓业暮⒆訉ν醮浩揭廊徊灰啦火?。那天,一頓拳打腳踢后,劉家的大兒子又朝王春平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小崽子,知道不,我們肚子餓得癟癟的,你還來搶飯吃,趕緊滾,滾得越遠越好,去告訴那個臭娘們讓她也滾開。聽到?jīng)]?”見王春平?jīng)]吭聲,朝頭上又踢一腳:“叫你裝聾?!蓖醮浩脚吭诘厣弦粍硬粍?,委屈,憤恨,無奈,充斥著他的心,他咬牙將眼淚憋回去。他恨透了劉家的人,特別是劉家的大兒子。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抗爭,可又不愿像院子里的那條黑狗一樣,被當做出氣桶踢來踢去。這樣的日子一天也不想過。見劉家臭小子跑遠了,他爬起身,心里念著帶他改嫁的女人逃出了小鎮(zhèn)。

無家可歸的王春平衣衫襤褸,四處要飯,打零活。一九四三年春,大地的小草剛剛吐芽時,經(jīng)好心人引薦,他終于找到一個能填飽肚皮的活兒——去鐵路跟運轉(zhuǎn)車長學徒,那年王春平十八歲,已然是棒小伙子了,高個,方臉,大眼睛。被日本人統(tǒng)治的鐵路黑云密布,自然,王春平敞亮的日子不多,日本人的槍托皮鞭時常在他眼前晃悠,他每天膽戰(zhàn)心驚,好在師傅是個熱心腸,不僅手把手教他干活的技巧,還教他認字。當王春平一筆一劃寫出自己的名字時,開心得張大了嘴巴,頓覺眼前的世界寬闊了許多,眼睛亮了許多,他對未來的日子充滿希望。好在運轉(zhuǎn)車長的活不復雜,聰慧好學的王春平很快熟絡,常用日語也能對付幾句。給日本人干過活,文化大革命當然脫不了干系,王春平頭戴高帽,雙手反剪,頭被壓得低低的,挨批斗,被游街??伤孕抛约好?,那么多溝溝坎坎都趟過來了,再想想自己的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還有個好老婆,他們是他活下來的勇氣和能量,眼下受點委屈算不了什么,便釋然了。若干年后,王春平平反了,重返鐵路車務段工會主席的崗位。王春平的家恢復了往日的安寧平靜,日子一天天好起來,越發(fā)像個家的樣子了。

命運仿佛總是捉弄王春平,安穩(wěn)日子沒享受幾天,王春平老伴突然下身私處流血,畢竟閉經(jīng)十多年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去醫(yī)院婦科經(jīng)內(nèi)診、刮片、病理檢查,果然是宮頸癌,已晚期,轉(zhuǎn)移至全身,根本無法手術(shù)。沒多久,撇下王春平和一幫兒孫“享?!比チ恕M醮浩礁杏X天塌了,仿佛孩子失去了母親,沒了主心骨。痛苦悲傷之余,六十八歲的王春平對未來日子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情緒低落,整日蜷縮于沙發(fā)上,整個人松松垮垮,顯得那么瘦小,那么無力,雙眼迷離,像個衰竭的病人。

老伴的影子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苦日子的時候,老伴總是把饅頭大米飯偷偷裝到飯盒里留給他吃,想起香噴噴的蔥花餅及白菜大豆腐燉肉,想起老伴給他打洗腳水,陪他看電視,一次高燒昏睡,老伴嚇哭了,在病床前護理三天三夜……悔不該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和老伴吵個沒完。如果不惹老伴生氣,也許不會得那個該死的癌癥,聽專家說癌癥大多是生氣所致,王春平將罪過歸咎于自己,后悔莫及,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腦袋,眼里噙滿淚水。

高興也好,痛苦也罷,日子依舊風一樣往前刮著。慢慢冷靜下來的王春平得為自己晚年生活勾勒一條軌跡,不外由開心、健康、寧靜鋪展開來,一點點伸向生命的遠方。心念一動震四方,王春平頓感生活有了奔頭。那么當務之急是找個老伴,找一個陪他說話、陪他看夕陽的伴兒。

七十二歲生日那天王春平對五個兒女的通牒,無非是給孩子們透個口風,斷了他們打老房子主意的念頭兒。老伴剛?cè)ナ赖哪嵌稳兆樱鹤油鹾閭ケ憩F(xiàn)出前所未有的體貼孝順,動輒拎幾瓶好酒過來,給老爸揉肩,捶背。夫唱婦隨,小兒媳婦將新買的波司登羽絨服給老爺子套上,抓起抹布,將客廳、臥室、廚房、衛(wèi)生間打掃得干凈利落,還將衣服、床單、被罩統(tǒng)統(tǒng)扔進洗衣機。望著煥然一新的屋子及晾曬的衣服,那一刻,王春平真的被感動了,責備自己不該對兒子有偏見,堅信人犯錯誤是可以改的,只要給他機會,比如曾讓他傷心不已的小兒子王洪偉。

老話嘮得好,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下去。對老人盡孝同理,如果發(fā)自內(nèi)心,無目的性,做起來自然輕松,還萌生滿足踏實感。如做兒女的將盡孝如吃飯喝水般當成生命中的必須,老人的晚年生活會豐富多彩,也會安寧幸福的。王春平相信自己有這個福分。

其實,盡孝未必給老人多少錢,買多大房子,而是明白老人心里的想法,知道老人需要什么。王春平老了,能吃多少,喝多少哪!活的是一種心情,就像此時王春平想和付老師一起聊天、練字、遛彎、吃飯、看電視,這樣的日子在王春平眼里是踏實美好的日子。

正當王春平陶醉于王洪偉孝順的幸福時刻時,王洪偉冷不丁提出要搬回來住。理由比較充分,一是方便照顧老爸,畢竟年齡大了,一人獨住萬一有閃失,會后悔莫及;二是距兒子小虎學校近,上學方便,中午還可以回來打個盹。兒子語氣懇切,目光期待。這是王春平始料不及的,他壓根沒有和孩子住的打算,不想套上枷鎖找不自在。他清楚,人老了,老伴、老窩、老本(存款)乃立身之本。小兒子的意圖禿頭虱子明擺著,先造成居住事實,待機會成熟把房子換到其名下,歸其所有,小算盤打得挺到位。王春平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面對流淌著自己血液的兒子,他沒吭聲,不知該說些什么,怎樣說。王洪偉打老爺子的表情判斷——沒戲,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抱怨老爺子絕情,不過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在長白山脈榛蘑、元蘑肥碩的深秋時節(jié),王春平和付曉燕好上了。其實,倆人二十多前就認識,只是沒有過多交往。倆人均在老年大學書法班,不過付曉燕是老師,王春平是她的學生,除雙休日,每天上午九點到十點半是學書法時間。付曉燕退休前是小學語文老師,寫一手好楷書,虛實變化既巧妙又恰到好處,讓王春平既羨慕又敬佩。付老師說話慢慢悠悠,且文縐縐的,仿佛涓涓流水滋潤著王春平干枯的心。付老師比王春平小八歲,見王春平練字像小學生一樣認真,便常給他吃小灶。

王春平失眠了,為那個女教師付曉燕,為那張和善的臉,這個女人喚醒了他生命的激情。心里有了人,有了意中人,不再孤獨無望,王春平感覺日子有了奔頭。

那天是雙休日,雨后初晴,空氣清新。王春平咬口王洪斌拎來的老式蛋糕,示意兒子坐在沙發(fā)上,然后鄭重其事地攤牌,他打算和付老師結(jié)婚。王洪斌手中的杯子不由抖了一下,只一下,便立即恢復常態(tài)。老爸興致勃勃的神情告訴他,他對自己晚年的這樁婚事多么的滿意和神往。潑冷水會適得其反,隨口說:“好啊,哪天我做東,讓我們姊妹幾個開開眼,什么樣的女人打動了我老爸?!薄俺粜∽痈夷媚憷献娱_心。”王春平的臉紅了,有些靦腆,像個初戀的小伙子。

見王洪斌走了,王春平掏出手機:“喂,小付,我兒子同意我倆的事兒了,還說哪天請你吃飯哪,我就說我孩子那頭肯定支持我,哈哈!你就擎好吧?!贝丝掏醮浩降男那橐蝗缑髅牡拇禾欤瑺N爛而美好。

果然不出王洪斌所料,王洪偉反應最強烈。嘴邊的肥肉被搶走了,能不激動嗎?幾近暴跳如雷:“老爺子腦袋進水了咋的,不相信自己的親兒子,房子不準兒子孫子住也就罷了,卻招來一個不相干的老妖精,還跟人家死心塌地,真是老糊涂了,愣是劃不開里外拐?!?

對父親的舉動,在醫(yī)院當護士的三女兒王翠霞也覺得有些唐突。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的確恰當,經(jīng)歲歲年年,小棉襖一點一點融入了母親的氣息,和母親血脈相溶,那是長在骨頭里的,會跟隨一輩子,任何人也無法替代。家里突然出現(xiàn)陌生女人縈繞于父親身邊,來替代母親的位置,怎么想都別扭。

盡管王春平表面平靜,心里卻忐忑不安。一周過去了,王洪斌倒是來過一個電話,當時王春平興奮不已,手竟然微微顫抖,他以為兒子會問他想吃什么,想去哪家酒店??赏鹾楸笾粏柫藛柾醮浩降纳眢w狀況,王春平連說:“都好,都好?!彼鼻械氐却齼鹤拥南卵?,不料,那邊草草掛了。王春平很掃興,臭小子,就不能跟老子多說幾句,整天瞎忙,旋即將手機重重地撇到沙發(fā)上,回臥室躺下,盤算著兒子請客的事到底啥時能辦。不可輕易許諾,尤其對朋友和家人,如果不兌現(xiàn),無論何原因,人家也以為你是在找借口,往往越描越黑。失去的不單是信任,也會傷害感情。的確,當初說請付老師吃飯不過一時搪塞,根本沒走心,不過心的承諾往往蒼白無力,加之王洪斌應酬頗多,早已將此事拋至九霄云外。可王春平將這頓飯看得至關(guān)重要,因關(guān)乎到自己的面子和今后的日子。男人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吐口唾沫是個釘,盡管付老師從未提起去酒店的事,可王春平眼光躲閃,像惹了禍的小學生。

退休前,王春平當工會主席,也算是個頭兒。企業(yè)文化,吃喝拉撒睡,家庭和睦,王春平干得有聲有色,誰家有大事小情,他都張羅得挺歡實,在單位人緣極佳。即便退休回單位辦事,職工們都熱情地和老領(lǐng)導打招呼,還有的邀請王春平喝上一盅,弄得心里熱乎乎的,人走茶也沒涼嘛??裳巯拢醮浩絹y了招法。情急之下,在市中心五星級酒店訂了包房,然后給王洪斌打手機:“酒店定好了,東方假日,晚上五點,告訴他們幾個全家都去?!泵钍娇跉?,沒容王洪斌答話,電話掛斷了。王洪斌盯著手機苦笑,一臉無奈。

很明顯,這頓飯王春平是動了心思的,包房很講究,軟包裝,西式吊燈散發(fā)橘黃色的柔光,唯美而浪漫??Х壬珜嵞疽巫映柿骶€型,造型別致,做工精細。圓桌也是實木的,很大,足可以坐二十人,王洪斌來過幾次,還頭一回進這個包間。王洪斌明白,老爺子對那個女人動真格的了。除了二女兒王翠麗來晚了些,其他人早早落座,老爸時間觀念強,看不上拖拖拉拉。她知趣地貓腰坐到王洪斌身邊。王翠麗在藥廠打工,藥廠離市里20多公里,周日不休息,此刻王春平心情舒朗,一點也沒有責怪二女兒的意思。王春平精心打扮過的,穿了套嶄新的水藍色戶外運動裝,駱駝牌。頭發(fā)剛?cè)具^,胡子也剛刮過,整個人神清氣爽,精神矍鑠。坐在旁邊的付老師白皙的臉上架著一副無邊眼鏡,卷曲的短發(fā)一絲不亂,配上米色羊毛開衫,整個人優(yōu)雅清麗,親切和善。王洪斌一眼認出來,這不是小學的語文老師嗎,對學生特有耐性,不苛刻,同學們都喜歡她。王洪斌暗中贊嘆,不得不承認老爺子挺有眼力,如果不擔后媽的角色,王洪斌敢斷定,無論他還是飯桌上的家人都會喜歡眼前的付老師,并且愿意和她成為好朋友。

當然,最開心的非王春平莫屬,將一家人聚一起不單單是喝酒吃飯那么簡單,而是在宣布一個事實,一個不爭的事實,他王春平要和付老師結(jié)婚,不久將在一起過日子的事實。也許兒女們會反對,可他懶得去磨嘴皮子。一生走南闖北,都這把年紀了,晚年生活得自己做主。酒桌上的氣氛親近寬松,說起話來像溪水一樣自然流淌,那些看似糾結(jié)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要不好多生意是在酒桌談成的呢!對此,王洪斌心里明鏡得很,老爺子真是用心良苦??!

王洪斌挺糾結(jié),既想讓老爺子晚年幸福,他喜歡干啥就任他去,只要老人高興就好??上肫鹨粋€陌生的女人就此搭上他們王家的列車,和老爺子在一起朝夕相處,取代母親的位置,心里特擰巴。

周圍人都知道,老爺子是離休干部,待遇高,每月收入不菲,即使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也綽綽有余,那么剩下的錢自然是留給兒女了。嘴上不說,每個人都打著各自的小算盤。經(jīng)濟條件最好的王洪斌媳婦陰陽怪氣地說:“這回你爸不寂寞了,有老伴陪了,錢也有人幫著花了。”

“你是大媳婦,長嫂比母,說話注意些,別整些沒用的,挑起事端?!?/p>

“大媳婦咋了?大媳婦就該死??!這么些年了,我們?yōu)榧腋冻龅淖疃?,大到安排工作,娶媳婦,有病有災,小至缺錢少米,夫妻吵架,老的小的,哪家的事少得了咱們幫襯?!?/p>

“都是一家人,能幫就幫一把,翻那些舊賬干啥,有勁嗎?”

“就你高尚?!蓖鹾楸蟮南眿D撇撇嘴接著說:“現(xiàn)在人現(xiàn)實得很,付老師比你爸小八歲,若不是看上你老爸那誘人的退休金,就是八抬大轎抬她也不會登你家門啊?!?/p>

“別把人都想得那么世故,人家付老師可是有文化的人,再說,人家退休金每月好幾千。”

“哼,那你說圖你爸什么?總得有個理由吧?!?/p>

“感情上的事哪說得清啊,就像當年你嫁給我,非得圖點啥?。磕菚r我可是家徒四壁,窮得血都尿不出來,結(jié)婚連件家具都弄不起?!蓖鹾楸筮叿s志邊說。

“圖你人好唄,這下滿意了吧?”

“這還差不多,像我媳婦說的話。以后老爺子的事別瞎摻和?!蓖鹾楸笳Z氣軟下來。

手機響了,小弟王洪偉打來的,倒也開門見山,急性子,也是直性子:“哥,飯桌上我也看出來了,咱家老爺子鐵定要和那個老妖精一起過了!你可是家里的頂梁柱,得跟老爺子交個實底,把存折、工資卡、房證交給咱們保管,別連房帶錢讓老妖精拐跑了,人老了犯糊涂,你得把好關(guān)。”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虧你想得出,我還有事,掛了啊?!?/p>

“別掛,別掛,得讓人把話說完嘛,老爺子跟那個老妖精過也行,可千萬不能讓他們領(lǐng)結(jié)婚證啊,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過幾天新鮮算了。再說,我可不想撿個后媽,真要領(lǐng)證了,老爺子那房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有點出息行不,就惦記那點兒事?!蓖鹾楸蟛荒蜔┑匕戳耸謾C。

的確,都是從一根腸子爬出來的,自然有很多共性,如面相、聲音、走相……但也有很大差異,如性格、修養(yǎng)、價值觀……

春光明媚,春風撩人。桃花開了,還有各種叫不出名的花朵爭芳斗艷,在王春平眼里,付老師是那紫色的映山紅,高貴典雅,讓他心動。

一向雷厲風行的王春平有些等不及了,又不是小伙子,沒必要扭扭捏捏,再說那也不是王春平的性格。于是倆人牽著手,一臉笑靨去領(lǐng)結(jié)婚證。

倆人拐進了一家餅店,付老師喜歡吃這家的糖餅。王春平將結(jié)婚證放到付老師的皮包里,喜滋滋的甭提多美了,王春平點了四個小菜,將紅玫瑰葡萄酒倒入高腳杯,倆人高高舉起,深情地凝視著對方,碰了杯,日子從此也就碰到了一起。

客廳沙發(fā)上的王春平撫摸著付老師的手,將工資卡塞到付老師手里:“以后這個家由你來當,咱也甭啰嗦那么多,就一句,好好過日子?!备独蠋煂⒖ǚ诺讲鑾咨?,“看把你急的,還是先放你那里吧,用錢時再說?!?/p>

王春平說:“咱倆的另一半先走了,當時我心里別提多難受了,整天沒著沒落。我想,你也一樣。真是越老越怕孤獨啊。幸虧老天有眼,以后的日子有你陪伴,我心里踏實。這周日,對!就這個周日,慶祝慶祝!”王春平興致勃勃地說。

“看你!七十多歲了,還像個小孩兒。”

“在女人面前,男人就是孩子嘛,哈哈!以后得好好疼你的孩子??!”王春平爽朗的笑聲在室內(nèi)回蕩。

“什么?證都領(lǐng)了,神州六號的速度?。 蓖鹾閭ッ腿黄鹕?。

“大哥,你偏不聽我的,咋樣,生米煮成熟飯了吧。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是把面子看得太重,思前想后,磨磨唧唧,太耽誤事。不行,不能就這么便宜了那個老妖精,得想個轍攆走她。”說罷,王洪偉將杯里的啤酒一飲而盡。

“你說的倒簡單,憑啥攆人家,請神容易送神難,你懂不?”王洪斌皺著眉使勁地吸了一口煙。

王洪斌是早晨得到消息的。老爺子電話里告訴他的,還囑咐周日找臺面包車,帶上孩子,去山莊樂呵樂呵。

以往老爺子遇事都跟王洪斌商量,讓兒子拿拿主意,定個砣。畢竟在官場二十多年了,見多識廣,辦事靠譜?;橐鍪侨松囊患笫?,不是過家家鬧著玩,這于七十多歲的老爺子更是如此。可老爺子這次主意正得很,不聲不響把證領(lǐng)了。王洪斌突然覺得,老爺子再婚前后的舉動,幾乎都是先斬后奏。一定是那個女人出的招兒,真是枉費心機啊。猛然間,王洪斌對付老師無比厭惡,這個老妖精把老爺子一步步引入她早已布好的陷阱,跟老爺子裝模作樣地過上一陣,待取得老爺子歡心后,將存款、房產(chǎn)證一一攬入她的囊中。法院干了三十多年,這樣的案例如山上的野草,王洪斌見得多了。

王洪斌借口最近忙,沒時間,把老爺子打發(fā)了。

老爺子光顧高興,根本沒覺出端倪來。

舒心的日子像插了翅膀,一下子飛到飄雪的冬季。

午睡是被電話驚醒的。王洪偉電話里說:“老爸,今天我休息,大冷的天,我?guī)闳ズ拐?,發(fā)發(fā)汗,舒服舒服。你在家等我,一會兒我去接你?!蓖醮浩竭B說:“好!好!”心中蕩起絲絲暖意,誰說俺老兒子自私,不孝順,凈門縫里看人,王春平替老兒子鳴不平。別看王洪斌有對家里的付出最多,貢獻最大,可憑良心講,于所有兒孫中,王春平偏愛的是老兒子王洪偉及他的兒子,也就是王春平寶貝大孫子王小虎,每逢年節(jié),給王小虎的紅包至少千元,還動輒貼補王洪偉零花錢,老兒子大孫子嘛,總得偏愛些。當然是背著其他兒女,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老了,不想得罪五個兒女中的任何一個。

的確,汗蒸很舒服,毛孔打開,全身放松。王春平臉紅撲撲的,很享受的樣子,他打算哪天帶付老師來享受享受。

晚飯后,許是汗蒸時間過長,王春平感覺有些疲憊,早早躺下了。夜里,王春平撒完尿,起身時突感頭暈,一頭栽倒在坐便旁……

王洪斌氣喘吁吁地沖進家門,一把將付老師推開,直奔老爺子身邊,好像她害了老爺子,付老師心里略過一絲不快。

王春平被救護車拉到市醫(yī)院。好在骨外科李主任是王洪斌的同學。掛號、拍片、住院等手續(xù)由同學親自上手省事多了。李主任交底:“依老爺子病情,手術(shù)換股骨頭是最佳選擇。術(shù)后恢復好,用不了幾天便可下地走路,老爺子是離休干部,花不了多少錢的。”

王洪斌拍拍李主任的肩:“就按你說的辦,有你在,我心里托底。”

翌日清晨,天空像郁悶的老人陰沉沉的,雪花像淘氣的孩子漫天飛奔。王春平早早醒了,手術(shù)須空腹,水都不能喝,付老師也沒吃早飯,心里急,哪吃得下。王春平眼圈發(fā)黑,一夜未睡。付老師在床邊的椅子上佝僂一夜,眼皮腫胖胖的,畢竟六十多歲了。付老師將毛巾圍在王春平的脖子上,邊給王春平洗頭邊說:“大夫說了,這種手術(shù)每天做好幾臺,手術(shù)時間不長,也沒啥危險,眼下你的任務就是安心配合治病。我的任務是把你洗得干干凈凈的,省得熏著大夫。”說罷,哈哈笑起來,王洪斌也跟著笑了,頓感心里不那么緊張了。

王春平抓住付老師的手說:“我真沒用,說好了去海南旅游,誰想出了這檔子事,讓你跟著擔驚受怕?!?/p>

“一家人嘛,還那么客氣,我打聽過了,術(shù)后過不了幾天,就能下地走路,到時候,想去哪兒玩,咱就去哪兒。”王春平嘿嘿笑著。

兒女們陸陸續(xù)續(xù)來到醫(yī)院,在他們眼里,手術(shù)可不是件小事,何況是老爺子,豈能怠慢。

王春平被推到手術(shù)室門口時,陡然間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和莫名的恐懼。望著眼前的三個姑娘,兩個兒子,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囑咐,且每個孩子囑托的內(nèi)容都不一樣,可王春平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索性攥住付老師的手,說“等我出來”,聲音很小很小,付老師眼圈紅了,點點頭說:“放心吧,我在手術(shù)室門口等你?!?/p>

手術(shù)做得果然漂亮,沒幾天,王洪斌開車將老爺子送回了家。

王春平將拐杖立到床頭,沖著擦地的付老師說:“快歇會兒,家務活沒完沒了,差不多就行,過來陪我說會兒話,我有事和你商量?!?/p>

王春平將菊花枸杞水遞給付老師說:“這次住院,大頭的醫(yī)藥費給報銷了,可也花了不少錢,我換的股骨頭是最好的,錢是大兒子拿的,我想把錢取出兩萬給他,你看行不?”

“行,我這就去?!备独蠋熜呛堑貜某閷侠锬贸龃婵钫?,叮囑道:“千萬別亂動,我一會兒就會來。”

“咋去這么長時間,取錢的人多吧?”王春平目光盈滿期待和疼愛。

付老師一屁股癱倒在沙發(fā)上,臉色鐵青。“小付,怎么了?病了?咱們?nèi)メt(yī)院?!备独蠋煋u搖頭,緩慢坐起來:“老王,剛才我去取錢,銀行的人說,是個廢折子,根本取不了錢?!表樖謴陌锾统鲎霞t色的存款折遞給王春平。

“什么?不可能!”王春平架上老花鏡,存款折余額欄清清楚楚寫著五萬八千元。王春平腦海立刻浮現(xiàn)出存款被詐騙盜領(lǐng)的種種信息,腦袋嗡的一聲,一下子栽倒在地板上。

當王洪斌心急火燎趕到醫(yī)院,王春平的CT檢查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腦出血,量不小,主治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王洪斌簽字的手不自主顫抖。

王春平的生命很頑強。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王春平慢慢睜開雙眼,付老師喜悅得流出淚水。王春平眼睛亮了一下,嘴里發(fā)出“啊嗚!啊嗚!”混沌的聲音,且有些嘶啞,一側(cè)肢體已沒有感覺。王洪斌將存款折舉到王春平眼前,也是紫紅色,不過是新的,他趴到王春平耳邊說:“老爸,錢找回來了,看看,一分都不少?!蓖醮浩降拿碱^舒展開來,指指存折又指指付老師。王洪斌裝作未聽懂,將折子裝到褲袋里說:“我先替你保管著?!蓖醮浩降难劬σ幌掳档嗽S多。

這時,王洪偉帶著王小虎推開病室的門,王洪斌摸了下王小虎的頭,閃身出去了,并示意王洪偉跟出來。

見王春平的手在胯間比劃著,付老師趕緊接尿,然后把被子掖好,拎著尿壺去衛(wèi)生間。

“你窮瘋了,竟干這樣的蠢事。若是老爺子報案,或是那個女人報案,恐怕你不會站在這里了。”王洪斌抽出一根煙點上,剛吸一口,被護士發(fā)現(xiàn),過來制止,煙于指尖揉碎,重重地拋到垃圾桶。“好端端的請老爺子去洗浴中心,我就知道這里有貓膩。老爺子的身份證是那時得手的吧,然后去銀行掛失?!蓖鹾閭ソ妻q說:“哥,我絕沒有獨吞的意思,就是怕錢落到那個老妖精手里,你說,老爺子真是腦袋進水了,才認識幾天啊,把一輩子攢的家底兒呼啦一下全交給那個老妖精,咱得替老爺子把關(guān),免得上那個老妖精的當?!币娡鹾楸鬀]理他,接著說:“平白無故對老爺子那么好,誰信?聽說老妖精有個外孫女是個腦癱,那可是個無底洞啊。”

王洪斌瞪大眼睛,很快一副釋然的樣子。

晚飯時,王洪偉對媳婦講了老爺子回家的事。平日,好多事他寧可爛肚里也不跟媳婦講。媳婦心眼小,不容事,對錢財格外敏感,他不想把家里搞得雞飛狗跳。果不然,王洪偉媳婦撂下筷子,拍桌震怒:“八成看老爺子挺不了幾天了,那個老妖精才急著接回家,這就能霸占家產(chǎn)啦,呸!想得倒美,老王家還沒絕戶哪,這事絕不能含糊,得盡快把老妖精趕走,不用你,我來辦?!彪S即重新拾起筷子于手中揮舞,一副穩(wěn)操勝券的樣子。”王洪偉笑了,如釋負重,吃了一大口蘿卜蘸醬。

人多壯膽,還有聲勢。王洪偉媳婦眼球上下左右轉(zhuǎn)動,盤算和誰一塊兒去才好。大姑姐王翠紅整天吃齋念佛,外面天大的事與她無關(guān),二小姑王翠麗性格內(nèi)向,說句話比生孩子都費勁。王洪斌的媳婦想起來就讓人打怵,愛理不理的,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但倆人同是老王家的兒媳婦,有關(guān)大姑姐或小姑子的話題不免多一些,頗有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味道。指不定哪天王洪斌媳婦高興了,將自己穿過一兩次,或根本沒上身的衣服弄一大包拿給她,王洪偉媳婦就會感恩涕零。應了那句話,人窮志短。不過這次還真的需要她出面。三小姑王翠霞在醫(yī)院當護士,說話像給病人扎屁股針,直來直去,擊中要害,助陣再適合不過了。

明天請她倆吃飯,合計一下行動方案。一想到做東,王洪偉媳婦心里揪了一下。轉(zhuǎn)念一想老爺子的房子和存款,還有那兩個青花瓷瓶,也就釋懷了。

門是被一陣急促的篤篤聲敲開的。付老師端著便盆正準備去衛(wèi)生間。

“這屋臭死人了,要把老爺子熏死??!”王洪偉媳婦捏住鼻子埋怨道。

“你爸這幾天大便干燥,這不,用了兩枚開塞露,便了半個多小時也不行,是我用手摳出來的?!?/p>

“爸,感覺好點嗎?”王翠霞掀開被角,將尿不濕抻平?;厣頉_著付老師:“當時,我就不同意老爺子回家,醫(yī)院多好,人家護理病人專業(yè)多了,你看看,屁股都紅了,褥瘡前期,咋護理的?”

王洪偉媳婦趁機添油加醋:“假模假樣的做給誰看啊,別以為我們都是傻子,你以為你是雷鋒再現(xiàn),不就是圖老爺子的房子、存款,還有那對青花瓷瓶嗎?你那點貓膩傻子都能看出來?!?/p>

“你!你!怎么能信口雌黃!”付老師臉色鐵青,嘴唇哆嗦。

“什么雌黃、雄黃的我不懂。反正甭想賴這兒不走,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當賴皮狗,真是不要臉了。”說罷,王洪偉媳婦將書柜中的一對青花瓷瓶攬入懷中:“老爺子現(xiàn)在糊涂,這精貴東西拿我家保管著才靠譜,是不是嫂子?”付老師急忙上前攔?。骸扒f使不得,這是老爺子的命根子?!蓖醮浩皆f過,這對青花瓷是師傅當年送給他的,是他的心肝寶貝。

“是你的命根子吧,滾一邊去?!泵鸵晦D(zhuǎn)身,付老師一個趔趄倒下了。

王春平“??!??!”喊著,不時用手拍打床頭,力量虛弱。見無濟于事,欲起身,咣當一聲,人摔到了地板上。

王洪偉媳婦一驚,“啪”的一聲,懷里的青花瓶掉到地上,頃刻間七零八碎,她怔住了。王洪斌的媳婦趕緊撥打120。

不一會兒,救護車的幾名醫(yī)務人員進了屋子,付老師將牙具、毛巾、尿壺、大便器裝到塑料袋里,準備一同去醫(yī)院。

不料,到了樓下,王洪斌的媳婦冷冰冰地說:“有我們哪,我們才是他的親人,你算什么啊,狗皮膏藥?!?/p>

待王春平被抬到救護車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付老師呆呆地立在那,淚水淌了出來。委屈、無奈、迷茫、無助……

好在搶救及時,王春平脫離了危險。別看王春平躺在病床上一聲不吭,眼皮不抬,可心里明白得很。一輩子吃鋼咬鐵,要剛要強,哪承想老了連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自己設(shè)計的晚年生活,被兒女攪得烏煙瘴氣。

掐指算算,五個兒女都在忙,誰也沒主動提出把老爺子接回自己家照顧。王洪斌沒好氣地盯著王洪偉:“作吧,把老太太作跑了,你伺候老爺子,喂飯、擦澡、按摩、端屎端尿吧?!?/p>

“怎么怪上我了,我那是為了維護咱們的正當權(quán)益!”

“你倆別吵了,我看還是把老爸送我們醫(yī)院的護理病房,有人喂飯,定點翻身,比在家強多了。”王翠霞建議。

連征求老爺子意見都省了。盡管王春平心里一百個、一千個不情愿,他甚至用那只有感覺的腳踢踹,以示抗議,可無濟于事。往壞了說,此時兒女們?yōu)榈顿?,而他是魚肉。人老了,連雙筷子都不如,起碼兩根筷子可以在一塊兒,無論美酒佳肴還是粗茶淡飯,可以一同面對。

近水樓臺先得月。王翠霞給老爸安排了單人房間,墻上掛著彩電,配有沙發(fā)茶幾,干凈整潔,價格當然比普通房間高出許多。安排妥當,王洪斌長長吐了口氣,如釋重負。

兒女們一窩蜂走了,扔下王春平孤零零一個人走了。王春平伸長脖子,透過狹長的門玻璃望著走廊,連個人影也沒有。一切都是陌生的,房間、床、沙發(fā),護理人員。王春平有種蹲監(jiān)獄的感覺。誰能像付老師那樣摸透他的脾氣,懂他的心思。付老師不在身邊,王春平感覺心里空空,腦袋空空,五臟六腑空空,仿佛蠶絲人,不知風會將他帶到何方。

王春平清楚,他將在這間屋子呆下去,一只到死。在別人看來,對于半身癱瘓,連話都不能說的廢人,也許眼下是最好的去處,或許還挺羨慕,畢竟單間嘛??山鸶C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他好想回到自己的窩,那個充盈他氣息的溫馨的窩,躺在寬大的木床上,聽付老師在廚房爆鍋炒菜的聲音,那種日子順暢踏實。王春平心里怨恨王洪斌不該違背諾言,把他弄到護理病房。

他苦不堪言,他夢想把日子過得像年輕人一樣,熱氣騰騰,可遇到了寒流,將夢想凍結(jié),哪能開出花來??!于是,王春平憋悶,就慵懶,就暴脾氣。可他不怪小兒媳婦,只能怪兒子沒把媳婦調(diào)教好,假如沒有兒子做后盾,小兒媳婦咋會如此囂張。最讓他傷心的是一直以為孝順懂事的兒女們,總是在跟付老師作對,明知他喜歡跟付老師在一起,還硬是把付老師攪合走了。他的生活從此坍塌了,暗淡了。想起這些,王春平感覺一股股涼氣從后背穿過心房。不由想起了一句話,一旦被欲望熏了心的人,心中已被利益蒙心,別期望他對你講責任道德,他只對欲望負責。

人老了最怕的是寂寞,怕孤獨絕望。在護理病房的日子給王春平帶來無邊無際的寂寞和眼里越來越深的空洞。寂寞是對人性緩慢的破壞,寂寞對人的心靈,好比銹相對于容易生銹的金屬。王春平3天沒吃飯了,護士長親口對王翠霞講的。抗議、示威、不滿、厭世,護士長憑經(jīng)驗做了種種猜測。王洪斌趕到病室,老人眼睛沒睜,他端過一碗小米粥,想老爺子會給他面子喝下去,不料,被老爺抬手打翻在地。

王洪斌急得團團轉(zhuǎn),虧王翠霞提醒:“哥,我看咱們白搭,還是你打個電話,讓付老師來一趟勸老爺子吃飯啊,我去接她?!?/p>

“這……”

“沒別的招兒了,快打吧,都什么時候了?!?/p>

付老師拉著王春平的手,“你要嚇死我啊,咋這么糊涂啊?!?/p>

像丟失的孩子見到母親,王春平“啊啊”喊著,淚水如注。

付老師端著小米粥,每舀一勺,在嘴邊吹吹,舌尖舔一下,再緩慢輕柔地順進王春平嘴里,王春平乖乖咽下,一碗粥就這樣喝下去了。

連日來,王春平像中了邪,生活完全顛覆了。白天呼呼睡,晚上特精神,“啊!?。 辈煌5睾爸?,雖有氣無力,可夜深人靜,很刺耳。那天,王翠霞將一盒鎮(zhèn)靜催眠藥安定片放到床頭,趴到老爺子耳根囑咐,晚上護士過來時吃兩片,王翠霞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劃,強調(diào)每晚只能吃兩片,見老爺子點頭,回身給老爺子掖掖被子離開了。果然,老爺子夜里很安靜,估摸吃完了,王翠霞又拿來一盒,老爺子伸出大拇指,笑了,半年多了,王春平臉上終于露出笑容,王翠霞開心極了。

王洪斌是被手機驚醒的,他一激靈爬起來?!笆裁??好!我馬上過去?!?/p>

“啥事啊?大驚小怪的?!蓖鹾楸蟮南眿D睡眼惺忪地翻過身。

“老爺子不行了,快點穿衣服馬上去醫(yī)院。”

王翠霞紅著眼睛對王洪斌說:“護士夜里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醫(yī)生會診,老爺子吃了大量安定,生命體征消失了,無法搶救?!?/p>

“老爸你怎么這么糊涂??!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這么整,我們做兒女的臉往哪擱??!”王洪偉哽咽著。

“凈胡說八道!”王洪斌盯著姊妹幾個:“就說老爺子突發(fā)心臟病去世,懂了嗎?”姊妹幾個頻頻點頭,誰都明白,家丑不可外揚。

葬禮非常隆重,也很風光,大多是沖王洪斌來的。哭得最兇的是王洪偉的媳婦,盡管骨子里的悲傷很淡漠,唯其淡漠,才需要以強力的夸張來表現(xiàn)自己,所以她刻意歇斯底里。

圓墳后的第二天傍晚,在公園門口,付老師將一張信紙遞給王洪斌。王洪斌緩緩打開,是一份遺囑,老爺子的筆跡,標明了日期,還按了手印。大概內(nèi)容:待我死后,房子歸付老師所有,任何兒女不得干預。余下存款兒女平分。

當著王洪斌的面,付老師將遺囑撕得粉碎。

“人都不在了,那個空屋子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和你爸在一起,不過是相互有個伴兒,一起安度晚年,根本沒圖什么,不知是我太簡單,還是做兒女的太復雜,我想真正的孝順,是懂得老人的心,知道老人需要什么!可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晚了。”王洪斌啞口無言。

絢爛的夕陽掛在天邊,突然起風了,夕陽被一片烏云遮住,待烏云散去,夕陽早已跌落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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