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雯 雯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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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沐浴意象的文化人類學解讀
楊 雯 雯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九歌》中沐浴意象的衛(wèi)生功能極為淡化。蘭湯沐浴凸顯的是溝通巫神的原始宗教功能,先民認為水乃萬物之原,沐浴能夠模仿神明誕生從而獲得與之溝通的神力,蘭草則以其國香有助于巫師進入迷幻狀態(tài);共沐咸池凸顯的是神靈極其浪漫的世俗愛情渴望,迥異于《詩經(jīng)》尋常人的沐發(fā)意象,盡管后者同樣具有豐富的愛情內(nèi)蘊。
沐浴; 意象; 楚辭; 詩經(jīng)
《說文》云:“沐,濯發(fā)也。從水木聲?!庇衷疲骸霸?,灑身也。從水谷聲。”[1]灑身即洗身??梢?,沐、浴二字雖均有洗意,但所洗對象不同。王充《論衡·譏日篇》云:“且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實等也。”[2]《楚辭·九歌》沐浴意象出現(xiàn)2次,即《云中君》“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與《少司命》“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fā)兮陽之阿”。本文擬從文化人類學角度探析其內(nèi)涵,兼與《詩經(jīng)》同類意象(《小雅·采綠》“予發(fā)曲局,薄言歸沐”與《衛(wèi)風·伯兮》“豈無膏沐,誰適為容”)進行比較,以求正于大方之家。
《九歌》本是流傳于楚國南部的民間祭神樂歌,是巫祭文化的產(chǎn)物,經(jīng)屈原再創(chuàng)作后,遂成傳誦千古的優(yōu)秀詩篇。甲骨文、金文中均有巫字,意為溝通天人者。巫風源自遠古,殷商時大盛,周公制禮作樂,規(guī)范祭祀典禮,基于政治考量而“絕地天通”,天人之通受到極大限制,中原地區(qū)民間巫風漸衰。楚國沅湘流域,因遠離中原,至戰(zhàn)國末期仍巫風濃厚。
《云中君》所祭為云神,首云:“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蓖跻葑ⅲ骸把约簩⑿摒嫾酪允略粕?,乃使靈巫先浴蘭湯,沐香芷,衣五采,華衣飾以杜若之英,以自潔清也。”[3]57-58可知巫師在祭云神前要先用蘭湯浴身,用香芷沐發(fā)。蘭即蘭草,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卵形,秋季開白花?!洞蟠鞫Y記·夏小正》云:“五月……蓄蘭,為沐浴也。”[4]芳即芷,亦曰白芷、芳芷,夏季開傘形白花,果實長橢圓形,根入藥,有鎮(zhèn)痛作用,古時以其葉為香料。姜亮夫《楚辭通故》第二輯云沐芳“猶言沐芳芷之湯”,“承上浴蘭湯而省湯字”[5]。徐州獅子山楚王墓曾出土一件銀鋗,“高近20厘米,直徑將及半米,腹間陰刻‘宦眷尚浴沐鋗容一石一斗八升重廿一斤十兩十朱第一御’。……又漆木奩一,漆笥一;奩內(nèi)有化妝用具,漆笥里疊放著浴巾和植物莖葉?!盵6]270此可謂香湯沐浴之實物佐證。同時,浴蘭湯還不僅僅在于蘭的芳香。《左傳·宣公三年》云:“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倍蓬A注:“媚,愛也。欲令人愛之如蘭。”[7]1868燕姞夢天使與己蘭,謂曰蘭有國香,能令人如愛蘭一般愛己。蘭或以此而具有了某種神秘力量。
祭祀云神須先香湯沐浴,祭祀其他神靈自然亦須如此?!毒鸥琛肥灼稏|皇太一》是祭祀諸神中地位最高的天神的詩,全詩著力渲染祭祀氛圍,抒寫敬神之心,娛神之意,其中寫道:“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盵3]56-57靈巫身著姣好的服飾,舉足奮袂,偃蹇而舞,芬芳菲菲,盈滿堂室?!读凶印珕枴吩疲骸爱攪杏猩?,山名壺領,狀若甔甀。頂有口,狀若員環(huán),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臭過蘭椒,味過醪醴。……饑惓則飲神瀵,力志和平。過則醉,經(jīng)旬乃醒。沐浴神瀵,膚色脂澤,香氣經(jīng)旬乃歇。”[8]神瀵由終北國壺領山頂涌出,聞之勝過蘭椒,飲之勝過醪醴。沐浴神瀵,膚色勝過施用脂澤,香氣經(jīng)旬始消。以此,《東皇太一》雖未明言祭祀前的香湯沐浴,然由滿堂芬芳不難想見靈巫業(yè)已沐浴。
祭祀前為什么要沐???個中緣由可從《孟子·離婁下》窺知一二:“西子蒙不潔,則人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可祀上帝?!盵7]2730楚人所謂東皇太一實即上帝。西施令色,如蒙不潔,眾人尚掩鼻而過,上帝怎能享其祀?惡人雖惡,如齋戒沐浴,眾人欣喜,上帝亦會享其祀。何況香湯沐浴?上帝自是歆享。因此,古時凡祭祀必先釁浴。《周禮·女巫》云:“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编嵭ⅲ骸搬呍?,謂以香薰草藥沐浴?!盵7]816孫詒讓正義:“《國語·齊語》云:‘管仲至,三釁三浴之?!f注云:‘以香涂身曰釁。亦或為薰。’案:《齊語》釁浴對文,韋注訓為以香涂身,則釁與浴小異?!盵9]釁即以芳香花草汁液涂身再和湯沐浴,此固為釁浴之一途;然以釁為薰,以香草和湯蒸浴,或亦可為釁浴之一途。美洲印第安人即有與香湯沐浴類似的蒸汽?。骸巴瑯?,美洲印第安人所洗的蒸汽浴象征著一次新生,這一新生可以讓他們領悟生命的一個新含義。在錐形的草屋里,他們在石頭下點起爐火,然后把具洗滌作用的草混到水里,如鼠尾草、枸櫞、薰衣草,潑到燒熱的石頭上?!盵10]13-14相較而言,薰浴更有利于靈巫祭祀時進入迷狂的狀態(tài)以實現(xiàn)巫神的溝通:“或許酒精或許其他藥料能使人昏迷,巫師便可在迷幻之中作想象的飛升?事實可能如此,但還未有確鑿的證據(jù)?!盵11]
祭祀前沐浴的重要作用就是將之與尋常生活截然分開?!霸诎<埃藗冊诩漓胍料K?Iris)的儀式前,把臉和手浸在水中,而祭司們每個晝夜至少洗兩次身體?!盵10]8在先民眼中,水不僅是自然的水,可以洗滌污垢,還是宇宙生成之原。《管子·水地》云:“夫水,淖弱以清,而好灑人之惡,仁也?!睘⒓聪?,惡即垢穢。水柔和清澈,可洗人之垢穢。又云:“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宗室也,美惡、賢不肖、愚俊之所產(chǎn)也?!盵12]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亦有類似說法:“這類學說的創(chuàng)始者泰勒斯說‘水為萬物之原’(為此故,他宣稱大地是安置在水上的),大概他從這些事實得其命意:如一切種籽皆滋生于潤濕,一切事物皆營養(yǎng)于潤濕,而水實為潤濕之源?!盵13]由水的潤濕功能得出水為萬物之原,實是一種素樸直觀的推理。古印度創(chuàng)世神話生動形象地描述了水生天地的過程。《百道梵書》第十卷第十六章云:“初時這世界是水,水自己思忖說:怎樣才得繁殖?自己思忖了,就生熱力(tapas),誕生了一個金色的卵。那時還沒有歲(Samvatsara)。這卵直到一歲之終,游泳于水中。一歲之間,卵中誕生一人(Purusa布爾夏),他就是生主。……一歲后要說話,發(fā)聲為布爾(bhur),地就生出來;發(fā)聲為布瓦爾(bhuvar),忽然就產(chǎn)生空;發(fā)聲為斯瓦爾(Svar)而生出天來?!盵14]初時世界惟有水,水生繁殖之念便生熱力,后誕生金卵。金卵游于水中一歲,誕生生主。一歲后生主說話,發(fā)聲為布爾生地,發(fā)聲為斯瓦爾生天。異于古印度創(chuàng)世神話的述說,郭店楚簡《大一生水》則云:“大一生水,水反輔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復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陰陽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盵15]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以成天,天反輔太一以成地。天地相輔而后有神明,神明相輔而后有陰陽,陰陽相輔而后有四時。由此反觀靈巫祭祀前的沐浴,或有模仿神明誕生并獲得人神溝通神力之意。
的確,上古先民普遍認為沐浴可給人異乎尋常的神力。希臘神話中的阿喀琉斯(Achilles)是特洛亞特戰(zhàn)爭中的英雄。其母為使之長生不死,曾倒提其腳浸泡于斯堤克斯河水里。自此阿喀琉斯刀槍不入,惟母親手提處因沒沾上河水而成其致命弱點,所以英語中用Achilles' heel(阿喀琉斯之踵)比喻惟一致命的弱點?;浇讨幸d在約旦河里受約翰洗禮后,“隨即從水里上來,天忽然為他開了,他就看見上帝的靈,仿佛鴿子降下,落在他身上。天上有聲音說:‘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16]《九歌·大司命》亦有類似描寫:“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云。令飄風兮先驅(qū),使涷雨兮灑塵。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從女。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盵3]68-69天門廣開,大司命御乘玄云,風伯先驅(qū),雨師灑塵。靈巫目睹大司命回旋飛翔徐徐而下,越空桑山而從之。大司命說,天下人眾多,或壽或夭,皆在于我。二者相較,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古代尋常民眾較少沐浴,遑論香湯沐浴?!吨芏Y·郁人》賈公彥疏引《王度記》云:“天子以鬯,諸侯以薰,大夫以蘭芝,士以蕭,庶人以艾。”[7]770因此,祭祀前的香湯沐浴就有了特殊意義,是人神溝通的基礎所在,后世謂之浴蘭湯?!冻鯇W記》卷十三《祭祀第二》引劉義慶《幽明錄》云:“廟方四丈,不墉壁,道廣四尺,夾樹蘭香。齋者煮以沐浴,然后親祭,所謂‘浴蘭湯’?!盵17]浴蘭節(jié)的節(jié)俗亦源自此?!肚G楚歲時記》云:“五月五日,謂之浴蘭節(jié)?!彼宥殴白⒃疲骸啊冻o》曰:‘浴蘭湯兮沐芳華?!裰^之浴蘭節(jié),又謂之端午。”[18]
《九歌·少司命》云:“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fā)兮陽之阿。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3]73咸池,神話中太陽洗浴處。晞,曬干。陽之阿,或謂神話中日出之旸谷。《初學記》卷一《日第二》引《淮南子》亦有類似描寫:“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謂晨明。”[17]5馬茂元《楚辭選》認為此四句或為《河伯》的脫簡:“今本‘河伯’篇開頭是‘與女游兮九河,沖風起兮水橫波’,接著便說‘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假如中間插進這四句,語意就更為完滿?!c女游兮九河’‘與女沐兮咸池’同一句法。每兩句話一件事,對舉成文,都是河伯的幻想?!盵19]
《河伯》所祭神祇為河神,主要詠歌其與洛水女神的愛情生活。郭沫若《屈原賦今譯》云:“‘女’是‘汝’字,當指洛水的女神。下文有‘送美人兮南浦’,我了解為男性的河神與女性的洛神講戀愛?!盵20]洛水女神即洛嬪?!短靻枴吩疲骸暗劢狄聂啵锬跸拿?。胡射夫河伯,而妻彼洛嬪?”王逸注:“洛嬪,水神,謂宓妃也。傳曰:河伯化為白龍,游于水旁,羿見射之,眇其左目。……羿又夢與洛水神宓妃交接也。”[3]99夷射河伯左目,霸占其妻洛嬪宓妃。宓妃為宓羲氏女,溺死洛水,遂為洛水之神?!峨x騷》謂宓妃“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fā)乎洧盤”[3]32。窮石,西極山名,弱水發(fā)源地,夷羿居此。洧盤,水名,發(fā)源于日落之崦嵫山。宓妃體好清潔,晚上宿于窮石,早上至洧盤濯發(fā)。盤或為沐浴器具。徐州東洞山二號楚王后墓曾出土銅盤一件,“盤高15.6厘米,口徑近70厘米,通體鎏金,腹部陰刻‘趙姬沐盤’四字?!盵6]269-270洧盤或以其水適宜沐浴而得名,因此宓妃要從窮石至洧盤沐發(fā)。
宓妃貌美驕矜,耽于游樂。河伯與之戲游九河,風起波揚;與之沐浴咸池,曬發(fā)旸谷。此情此境,愜意舒暢。然此乃河伯未然之想望,跌回現(xiàn)實頓生望美人未來而臨風浩歌之慨,遂以水為車,以荷為蓋,騰駕兩龍,以螭為驂,登上昆侖之巔,周望四方,心意飛揚,思念浩蕩,惆悵嘆息,日暮忘歸,惟念河之極浦,寤寐懷思。其中河伯、宓妃咸池共沐的愛情內(nèi)蘊顯豁無遺。《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云:“女子國在巫咸北,兩女子居,水周之?!惫弊ⅲ骸坝幸稽S池,婦人入浴,出即懷妊矣。若生男子,三歲輒死。周猶繞也?!盵21]女子為什么入浴出即懷孕?英國著名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對新幾內(nèi)亞西北部特羅布里恩德群島上一些原始部落的調(diào)查報告有助于我們的理解。當?shù)匾恍┩林J為:“嬰兒前身能夠按照自己的愿望向特羅布里恩德漂來。它停留在那里,可能與他的伙伴們一起在海島岸邊漂游,等待機會進入來洗澡的婦女身體內(nèi)?!盵22]這不失為對前揭郭注的一種神話學闡釋。我國納西族亦有男女同池共浴之俗。云南寧蒗縣永寧區(qū)溫泉鄉(xiāng),“男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同池沐浴,是很自然的。他們有意要乘機結(jié)交阿肖的,就在沐浴中互相嘻戲,浴后邀請就地野餐。當夜幕降臨以后,雙雙對對就在浴池周圍野宿?!盵23]阿肖即指性伴侶。
在太陽洗浴的咸池沐浴,在太陽升起的旸谷曬發(fā),何等溫馨,何等浪漫!《詩》《騷》并稱,分別開創(chuàng)了中國詩歌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兩大源頭。如同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差異,《詩經(jīng)》中的沐浴意象也有別于《楚辭》。
《小雅·采綠》首章云:“終朝采綠,不盈一匊。予發(fā)曲局,薄言歸沐?!逼綌⑴魅斯烧|草,終朝不盈一掬。忽然想到頭發(fā)蓬亂,須回家洗沐。舊評接法不測,誠然。二章亦從正面著筆,與首章半疊,在變化中點明原因:“五日為期,六日不詹?!盵7]494約好五日為期,今已六日仍不至。真可謂度日如年!首章妙處畢見。不盈掬為此,發(fā)曲局為此。三四章于狩于釣,“女主人公便把焦急盼望情郎的心意,用習用的隱語表述無遺。你有心‘狩獵’求偶嗎?請準備好愛情的弓箭;你有心‘釣魚’求偶嗎?請準備好婚嫁的絲繩?!盵24]四章設問,單承釣言,“正如魚是匹偶的隱語,打魚,釣魚等行為是求偶的隱語?!盵25]由此來理解“薄言歸沐”,則其愛情意蘊易見。
《衛(wèi)風·伯兮》中沐浴意象愛情內(nèi)蘊更是顯豁:“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闭煞驂呀∮⑽?,邦中之杰,手執(zhí)長殳,為王前驅(qū),女主人公自豪感躍然紙上。丈夫東征之后,自己首如飛蓬,并非沒有膏沐,夫出為容誰悅!不惟夫妻情深,更見同仇敵愾之義:你為王前驅(qū),我為你守貞!薄言歸沐為情,豈無膏沐則為情為義!“首如飛蓬”雖未至疾,思伯已隱含其中。“其雨其雨,杲杲出日”兩疊“其雨”,已覺語氣燥急,鄭玄箋云:“人言‘其雨其雨’,而杲杲然日復出,猶我言‘伯且來,伯且來’,則復不來?!盵7]327“豈無”、“誰適”惟覺以夫為傲,此則益以盼伯歸之意切,可謂曲盡人情?!啊对娊?jīng)》情歌、婚歌中,凡風雨、陰雨為興句,皆男女歡合之隱語。上兩句詠盼下雨而出太陽,乃隱喻丈夫不歸,不能歡合?!盵26]故此章續(xù)之“甘心首疾”,思伯已至首生疾矣。疾痛難堪,致生樹諼草于北堂以求忘卻之念,借此再生跌宕,復疊“愿言思伯”,寧肯“心痗”,以終思伯之旨。賀貽孫《詩經(jīng)觸義》卷一云:“當憂思之極,亦欲得諼草以忘之,然忘憂則忘伯矣,是以不愿得忘憂之草,但愿思伯而心病。心病豈心之所愿,然不思愈非心之所安,故寧病耳。此句從‘焉得’一轉(zhuǎn)更深。”[27]此論誠得詩人心旨。
比較《九歌》與《詩經(jīng)》中的沐浴意象,我們可以看出其顯著不同:
第一,沐浴者不同?!对娊?jīng)》均為人世尋常女子;《九歌》則或為巫,或為神祇,均非尋常人。
第二,沐浴處不同。《詩經(jīng)》中沐浴處當在家中;《九歌》中沐浴處或在專門為祭祀而設的沐浴處,或在太陽沐浴的咸池,均非尋常家中。
第三,沐浴內(nèi)蘊不同?!对娊?jīng)》中“沐”為取悅戀人,主要通過其后“于釣”、“其雨”等隱語以含蓄的方式挑明愛情內(nèi)蘊;《九歌》中或是通過香湯沐浴以原始宗教的方式溝通神祇,或是通過共沐以直白的方式表達對愛情的渴望。
這也正是《詩經(jīng)》現(xiàn)實主義與《楚辭》浪漫主義的區(qū)別。“(《采綠》)詩與《殷雷》、《伯兮》略同,純?yōu)轱L體,不當列入于雅?!盵28]以是,《小雅·采綠》《衛(wèi)風·伯兮》當為中原風俗的產(chǎn)物,《九歌》則為楚地風俗的產(chǎn)物,由此我們還可以看出先秦時期中原與楚地風俗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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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海 林]
10.16366/j.cnki.1000-2359.2016.06.021
2015-12-21
I206.25
A
1000-2359(2016)06-0143-04
楊雯雯(1989—),女,河南新鄉(xiāng)人,鄭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