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吳正
?
文學生命與生命文學
上海|吳正
摘 要:文學生命與生命文學,前者表示“誕生”,后者強調(diào)“延續(xù)”;誕生在當下,延續(xù)則可以連綿為永恒。作家偉大,就偉大在她無私的母性。對其作品孩子毫無保留,絲毫不求回報的精神呵護與奉獻,只有將這種品質(zhì)發(fā)揮到淋漓盡致的母親,才有可能于某一日寫出一部靈性深邃的傳世之作來。反之,世俗的功利觀將導致作品精神的冷漠、愚昧、遲鈍及其靈性的風化與沙解。
關鍵詞:文學生命生命文學生命信息
無一字之差,僅是一組文字排列上的顛倒,傳達出的卻是兩個迥然不同的表述概念,可見文字的智慧使用有時非但有趣而且還很神奇。再加多兩行短詩,以資佐證:“它之從屬于火/就如一類烈望從屬于/我 ?!保ā睹骸罚熬蹖毰韬拖葳宓牟顒e在于/手還是腳的/首先/進入?!保ā敦斶\》)還有那句如今社會上人人都言之不疲的流行語: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民間的知性有時很直接,但又言簡意賅。
再說回我的那行篇題:因為文學作品是有生命的,故而就有了文學生命與生命文學的差別。前者表示“誕生”,后者強調(diào)“延續(xù)”;誕生在當下,延續(xù)則可以連綿為永恒。一件文學產(chǎn)品,小到一行詩句,大到一部多卷式的長篇巨著,之于作家母親,它們作為一個作品孩子的地位都是平等的。我們讓我們的精神受精、孕育、臨盆,然后——然后我們便完成了一位母親最原始、最基本也是最神圣的使命:誕下了一個有生命的文學法人。
當然,對于許多生活在現(xiàn)世的、物質(zhì)化的母親而言,在完成了陣痛折磨的“誕生”過程后,她還會主動地去承擔去操心她那孩子日后生活的一切細節(jié):成長、教育、戀愛、結婚、傳宗接代,甚至細微到他們的嫁妝、婚宴以及新房的布置如何才算得體等。在此漫長的過程中,一位執(zhí)著的母親與她所鐘愛的孩子之間,出于代溝和價值觀的差異,磕磕碰碰、爭爭吵吵,甚至鬧到“勢不兩立”的個案斷然不會少。有人說,這叫“自討苦吃”;有人說,這叫“愛子心切”;也有人說,這不正體現(xiàn)了母愛的偉大?唯這些發(fā)生在物質(zhì)世界中的一切,并不適用于精神領域。作家,作為一位精神生命的誕生者,只有生產(chǎn)的權利與義務,因為誕生后的作品已完全脫離母體,成為了一位獨立的文學法人,唯有她的閱賞者才有權說出它的好歹,決定它的命運和壽數(shù)。母親即便再“愛子心切”,再折騰,再奔走游說,短期或有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影響力,但終究歸于徒勞。作品在誕生那刻起,她的生命將延續(xù)多久,她將永恒與否早已錘定,就如人之生死。有一種宗教理論告訴我們:死辰定于未生時。
別說是本身就處在不同精神生活層面上的作家了,就是同一個作家在創(chuàng)作同一類背景和題材的作品時,由于心態(tài)、環(huán)境、專注度,以及對于某種特定素材認識程度的不同,有些作品可能流傳千載,有些過不上幾年就會夭折——其生命甚至還短于作者本人之肉體。
文學作品,作為一塊精神受孕體,說它物質(zhì)也物質(zhì),但終究還是一種精神存在。物質(zhì)是因為有人要將它出版,將它影視化,將它推向市場謀利,它便有了一種貌似物化了的價值替身。假如本末倒置,即為了謀利而去創(chuàng)作,這不是與將本供排泄的器官顛倒為品味佳肴美食的口舌一樣荒唐可笑嗎?從深層次來講,這既是對作家人格的一種自我貶值,也是對美學的褻瀆,害人害己,更毀了作家最鐘愛的作品孩子的前程。
但沒法。在這個高度物質(zhì)化,價值觀、道德觀都嚴重扭曲了的當今社會,作家作為一個肉體生活者,他擺脫不了這股生存向心力的強大牽引。漸漸地,他習慣了,也適應了,他已經(jīng)能做到自己說服自己了:人不是為了能活下去,能活得更好嗎?他誤以為,他見到的那個他所生活的色相世界中他的作品命運如何,他便將永遠如何下去。他因而從根本上放棄了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優(yōu)秀作家的理念與夢想了。他氣質(zhì)中的藝術成分開始急劇退潮,他感覺要維持這種藝術家基本精神元素的運作太艱難了,而且還吃力不討好。再有天分,再有潛質(zhì),再怎么怎么樣的作家在這一動因的驅使下,也都可能自甘墮落,無可救藥。而如此作家寫出的如此作品,怎能期盼成為一部永恒之作?孤獨是一位有希望、有成就的藝術家必須面對的精神現(xiàn)實。讓你孤獨,迫使你孤獨,將你趕入孤獨之窮巷,絕不是上蒼對你的懲罰,而是恩賜,是打磨你的那些永恒之作必須歷經(jīng)的程序。紅塵滾滾的功利路只能讓你目睹一個又一個的彩色肥皂泡破滅,到頭來空夢一場。
不錯,有些作家很有名望(這可能是他未成名前,曾經(jīng)的優(yōu)秀帶給他的果報),有些作家很有權勢(這又是他作家之外另一種人格長袖善舞的結果),有些作家很有手腕/段(怎么說呢?凡能被稱之為作家者,藝術天分撇開不談,一般都有較高的生存智商),有些作家善于交際,四面來風,八方玲瓏(原因與第三類相似)……但這些,都無助于能讓他寫出跨越時空的生命作品來。這是不同的兩碼事,非但“不同”,而且還“相沖相克”。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詩品之所以能風靡全球、流傳千載,就因為他詩中蘊含了最樸質(zhì)的“童性”。記住,唯童性永恒,而成人化了的老于世故消滅的恰恰是童性。
只有中國的佛學相對全面地闡述了“靈魂永恒”的原理,而作家任何一篇(部)作品不就是他靈魂運作的一次成果?希望其作品具有恒久生命力的作家,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將其靈魂保持在一種永恒的存在狀態(tài)中,這種狀態(tài)被稱為“清凈”。
太多執(zhí)著,太多顧慮,太多欲望,太多盤算,太多的太多,這些就是佛學里所謂的“業(yè)障”,而負累著這些沉重的“業(yè)障”包袱來到這世間的作品生命,能活得瀟灑、活得輕松、活得長壽、活得不磨難重重嗎?只有心地清凈,換而言之,只有“童心未泯”的作品,才能活得無憂無慮、活得“童言無忌”、活得延年益壽。哪怕最后看破紅塵,遁入了空門,再不過問世間任何價值需求,最終,它還能得以虹化,獲得生命永恒的通行證。
《圣經(jīng)》《華嚴經(jīng)》《論語》,這些初衷只是“述而不作”的著作反倒千古流傳了下來,且還擁有了眾多“如恒河沙數(shù)”般的讀者和膜拜者,如此現(xiàn)象說明了什么?再擴大一圈,是李白吟詩為稿費呢,還是曹雪芹寫《紅樓夢》為報酬?還有肖邦、莫扎特,還有梵高、卡夫卡,生時可能窮困潦倒,失意,郁郁不得志,死了,反倒愈來愈光輝奪目了起來。物質(zhì)的揚棄與精神的富足永遠是互補的,這些作品的永恒性,自某種意義而言,就是以消解了其物質(zhì)索求而換取的。
扯遠了,再說回作家及其作品上來。作家偉大,就偉大在她無私的母性。對其作品孩子毫無保留,絲毫不求回報的精神呵護與奉獻(注意:絕非是物質(zhì)的,物質(zhì)是榨取,是向她孩子的一種即炒即食的榨?。挥袑⑦@種品質(zhì)發(fā)揮到淋漓盡致的母親,才有可能于某一日寫出一部靈性深邃的傳世之作來;反之,世俗的功利觀將導致作品精神的冷漠、愚昧、遲鈍及其靈性的風化與沙解。這也算是另類心理疾?。阂粋€整天忙著搽胭脂涂口紅,交際應酬,打麻將,而將她的孩子棄之于不顧的母親,你又如何期待她的那個長大成人后的孩子能真誠而又深情地來擁抱他周圍的社會與人群呢?他的那種經(jīng)情節(jié)化處理后的所謂“可讀性”,粉飾著一種叵測,隱匿了虛偽以及欺騙。而這,正是他的那位作家母親在誕生他時的基因遺傳。于是,他也只會從他的讀者那里收獲到一份價值同等的虛情假意:當下熱烈,隨即忘卻。而作品生命的尾聲也隨之來臨了。
“每個靈魂都有她自己不同的夢囈語言?!笨梢?,所謂文學作品,其實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夢囈語。因而,太清醒、太理性、太功利化的創(chuàng)作無法傳達真實的靈魂語也就不難理解了。這是一種語境,更是一種靈境。創(chuàng)作者的表述之所以無法達致某個心靈核點,正是因為他還沒能讓自己真正“睡過去”,沒能讓自己進入一種狀態(tài),一種能將隱藏于心靈最深處的意識語言顯露、流淌出來的狀態(tài)。有一種理論告訴我們:人的意識分為三種存在狀態(tài):(淺表)意識,潛意識和本識(即本性)。一生中,人之本識醒來的時刻只有兩次:生之剎那與死之瞬間,這是一種靠造物主的能量才能被喚醒的東西。而前兩種靈魂語——無論是色彩的(繪畫)、聲音的(音樂)、還是語構的(文學)——則不同,它們基本上還是屬于人類本身。它們蘇醒在色相世界的紛紛塵埃漸漸落定后,而優(yōu)秀作家的優(yōu)秀作品就是這類靈魂語言的發(fā)掘者和表達通道。唯這種鉆頭直搗靈魂深部的挖掘作業(yè)非但艱苦卓絕,而且需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功利主義的盤算者不可能成就之,這是因為他缺乏那種勇氣、信心和能力來做到這一點,同時也不可能覺得有此必要去承受這種無謂的刻骨銘心之痛。由此,他那精神產(chǎn)品的含金量會高嗎?
但還是有人會說,功利寫作、“迎合”寫作又有啥不對的?它們真會嚴重到扼殺一個有心靈鉆探能力的作家的才華的發(fā)揮?先這么說吧?!坝稀狈謨煞N:迎合當權者的口味是一種,迎合讀者(即迎合市場需求)是另一種。第一種,不言自明。因為“權力”就是這世間最大的無常,尤其在中國,在東方。今天,你在位上,明天下了臺,甚至成為階下囚的幾率都很大,能善始善終者反倒渺若晨星。而迎合舊當權者的作品又如何能被打倒他的或趕他下臺的人所認同、接納?當他成為階下囚時,你就能保證說,你這位“儒”也不會連帶著被(或變相被)“坑”了?
持第二種“迎合”觀的人認為,寫作品不就是為了讓人讀、讓人愛讀嗎?既然如此,去迎合讀者口味的寫作又錯在何處?這是個偽命題,對于這個乍一聽頗有道理的結論,我的答復是:錯——至少不準確。錯就錯在那個“去”的動詞上。是讀者走進作家的心靈,而不是相反。愛讀,這種情緒分兩種走向:一種是愈讀愈愛讀,愈讀愈想讀;另一種是讀讀就感覺虎頭蛇尾起來,感覺趣味索然起來,感覺不讀也罷,不讀反倒心緒寧靜。這樣的作品怎么可能持久?作品是作家心聲和心象的回響與倒映,作家與任何藝術家一樣,只須顧及自我感受。事實上,能充分、及時、準確、深刻地將你真切感受到的語言構于紙上,已是件極其了不起的事了,任何一絲分心都可能令你功虧一簣。聚焦你的精神能量點燃一根靈感火柴頭的努力,是很艱巨但又樂趣無窮的事。一旦你成功地將你的語言表達重新立體化、形象化、色彩化、旋律化于歷代(哪怕還不包括當代)讀者的想象中,并能與之產(chǎn)生強烈共鳴時,你作品的恒久生命力便自然而然地獲得了。這是一種選擇,且涇渭分明:你是選擇永恒呢還是權宜?真理呢還是功利?精神呢還是物質(zhì)?不同的價值觀導致不同的選擇。
這還是一種佛學的修煉理論,不妨借來一用。愈清凈、愈透徹、愈紋絲不動的心,愈能照見你本性的投影;而愈是能投影到你心底(其實也是一切他人心底)的影像,則愈具其文學、哲理和宗教的價值和功能,因而也愈接近真理和真相。被功利蒙垢后的意識其實已完全,或至少說,部分喪失了它的語言表述功能。這也就是為什么保持“童性未泯”狀態(tài)的藝術家很可能是所有藝術家群體中最優(yōu)秀者的道理。因為他(或她)離上帝創(chuàng)造人的初衷最接近。對問題給予這種意義上的觀照,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愈童性就愈人性,而愈人性也就愈佛性。佛不在西天,佛在你心中——其實,西天的佛也是你的心變現(xiàn)出來的。
而能長久保持在這種心緒狀態(tài)上創(chuàng)作出來的文學作品能不打上相對恒久的生命印記嗎?人的肉體生命是一個卵子和一個精子結合后的產(chǎn)物,作家的作品也一樣。功利卵子與功利精子的結合物能不發(fā)育成一個功利的生命體嗎?而功利化的文學是一個先天畸形的文學生命:伴它同時來到的不是先天性心臟病就是后天的癌癥。如此一個先天不足的文學生命絕不是鐘愛它的作家母親所能拯救得了的,即使她再愛它,再舍不得它,再為它奔走呼號,為它砸鍋賣鐵,也無濟于事。
這個道理說深奧也深奧,說淺顯也淺顯。任何一位稍有靈性的藝術家都會有對類似問題一閃而過的思考、感悟和體會,就是看你留不留得住,留住了又能不能堅持長久。有一行短詩如此寫道:(人類的)靈感是上帝連綿思索進程中的一截橫斷面,光耀閃爍,一瞬即逝。
什么是靈感?這是個抽象得帶點兒玄虛的概念。我們知道,靈感這東西非但存在,且還是會讓作家、藝術家們精神受孕的唯一機遇,也是最佳機遇。錯不錯過是一回事,即使被你抓住了,還有一個能不能與“上帝連綿的思索”接上線、對上號的問題。世俗功利,還有“迎合”,這種帶點兒“厚顏無恥”的取態(tài),上帝他老人家能接受嗎?他會愿意將你的靈感融入他思維的大海中去,成其一滴水么?而任何沒經(jīng)神性觸摸過的文學(藝術)作品都不會具備久遠的生命力。靈感,靈屬神,感屬凡,抽去了靈的凡,還能有什么作為?在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壓力鍋里煮熟了的作品最多也是件藝術贗品,經(jīng)不起閱讀者思索的敲打。要知道,生命文學不來自于當權者的指派,不來自于權勢的顯赫、背景的炫耀,不來自于金錢的萬能和名利的熱鬧,不來自于圈子人群間的相互吹捧或世俗傳媒的裙帶炒作,它們恒久的生命力扎根在與創(chuàng)造者有著相似氣質(zhì)與基因的歷代讀者群的精神土壤中。而作家與讀者間真正的、長久的思想與情緒互動才讓作品的經(jīng)久不衰有了保障。因為作家已將自己作品的精魂融化進了他人的思維空間,成了他們精神生命的一部分。人傳一人,代傳一代,這根作品的接力棒在接受歷代讀者品頭論足檢驗的同時,也對他們思想的成熟起了催化劑作用,這樣的作品會有滅度的一天嗎?
是的,這樣的作品,作為作家的我們中的每個人都渴望能擁有,但單有愿望是不行的。偉大的精神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者也必須是一位偉大的精神修行者。
同樣是完成了一部作品,每一位作家在落筆與收筆時的心態(tài)與情緒各異。由此,便透露出了那部未來作品的海量的生命信息。
當然,大可將之詮釋為創(chuàng)作者本人對其作品所虛構出來的那種氛圍、那個情景、那些人物、那段故事的投入度到底有多深,作品從虛構到成形,從物化到心化,或相反,從心化到物化的可逆性、可行性和可能性是否存在,諸如此類的一些形而上的課題,但一旦談及,便很可能鉆入學究式的牛角尖。這樣說吧,主題先行,預設目標的文學作品之所以無生命力可言,這是因為其生命的延續(xù)能力,在作家于書桌前坐下,旋開筆筒,執(zhí)筆構思時已被扼殺。這永遠是一具沒被上帝吹氣入鼻孔的泥捏的軀體,缺乏靈性。而當作家為其作品圈上最后一個句號時,他的心情又是另一種回光返照:截然相反,但又準確無比——或茫然空洞,可有可無;或興奮難抑,充滿預感。母親愛孩子也最了解她的孩子,作家,唯作家本人才是能對其孩子前程做出判斷的第一人。
當然,還有些其他的什么。比如說作家智庫的囤積量:(中西)文化和語言的、哲學的、社會的、宗教的、政治的、心理學的、天文地理的、科學科技的、財經(jīng)金融的等,愈豐雜愈好,愈可能在有需要時,隨手便能從你的知聞之倉中尋找到一件意想不到的、停產(chǎn)已久的智慧配件,恰到好處地鑲嵌到你的文章中去,讓你暗暗欣喜一番的同時也叫文章?lián)碛辛艘环N別致的復古風情。根據(jù)這一理論,哪怕是最黑暗年代里的、最荒唐歲月里的語言殘渣也不應排斥,不妨做些留存,為了能在某個上下文中,演出一回閃亮登場。所謂“不垢不凈”,凡屬人類文明史上留痕過的思想以及語言,哪怕是糟粕,也有其珍貴性和稀缺性。糟粕的結論只是在某個特別歷史時期與語境下界定的,不帶——絕不帶——永恒性。在明白了這一道理后的作家的作品便會呈現(xiàn)一種消解了一切歧視與偏見的包容性,而愈具有時代包容性的作品,其耐久性愈強。
再有一點,任何藝術作品(尤其是文學的)對人之氣質(zhì)土壤的改造與改良功用是巨大的,這也正是文學創(chuàng)作重要的社會功能之一。所謂針砭時事,所謂歷史長卷,所謂為藝術為人生,所謂草根和貴族,所謂古典與現(xiàn)代,所謂修辭,所謂語法,所謂結構,所謂意象,所謂隱喻,所謂遣詞造句等,都可能是一部優(yōu)秀文學作品不可或缺的元素,但什么也不能與作品思想的深刻度相提并論。深刻,人性的深刻,哲理的深刻,深刻直接蘊含了作品能得以流傳的基因。幾分深刻度決定了幾許春秋的貫通。
秋雨淅瀝的深沉夜,夕暉覆蓋大地的黃昏時分,天際一線的傍海漫步,明月當空時的一次把盞臨風,突然映現(xiàn)在你腦屏幕上的是幾行千古名句,或李后主的凄詞,或王維的禪詩,或李商隱的親情,或泰戈爾的童性,或濟慈的高貴,或普希金的純粹。你感慨無限,你激動不已,你潸然淚下,你反復誦吟,不停咀嚼,卻遲遲不肯下咽,你會于突然的一刻領悟到所謂“生命文學”是什么了。
還有一條準則,或者說,一項秘密。人之所以為人,古今中外,從原始到超現(xiàn)代,若干特征是共同共通共存共有的。比如說愛與性,比如說寬容與復仇,比如說嫉妒,比如說良知等。只要人,這種高度理性,同時也高度感性的動物存在一天,它們也一定會伴隨一天。在這些帶永恒性的主題面前,如何深刻了再深刻些,立體了再立體些,幽微了再幽微些,如何用最富有時代感和個性化的語言表達出來,構成了作品生命力持久與否的一項關鍵性指標。
唯這些大家都懂,非但懂,還能進一步闡述出個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道理,但實踐起來卻困難異常。這與高僧面壁的道理相若:面壁,盤腿,打坐,三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的連貫與堅持,幾分鐘或者可以,但十年呢?一世呢?凡人做不到,或者說,做到也就不是凡人了。面對我們這個貌似五光十色、繽紛絢爛、瞬息萬變的色相世界,其實,一條最簡單的1+1= 2,或1-1=0的公式就能將其一一解讀,悉數(shù)剖析。這里包含的除了那些廟堂式的宗教理念外,也隱匿了究竟什么樣的作品才能得以傳世的那條神秘的染色基因。
終是牽掛著兩句話。第一句是:只有永恒的心態(tài)才能創(chuàng)造永恒的作品。第二句是:作家給了作品以生命,而讀者賦予作品以生命力。至少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領域里,這是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作 者: 吳正,當代作家、詩人。著有中長篇小說、詩歌、散文隨筆、譯著、文藝美學理論等三十余種,代表作有《長夜半生》《深淵》《后窗》等。
編 輯:張玲玲sdzll0803@163.com
古典叢談
Classic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