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
“晚飯準備好了!”媽媽通常這樣呼喚在室外玩耍的孩子,或者低頭看報的丈夫。這句呼喚告訴全家人放下手中的事,為一天中最重要的時刻做好準備。一個呵護家人的母親,一個權(quán)威的父親,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圍坐在熱騰騰的飯菜周圍,這種家庭生活的縮影在很多國家持續(xù)了很多年,如今卻在悄然改變。
人類是唯一將進食發(fā)展為儀式的物種,烹飪是維系人類關(guān)系的紐帶。美國《大西洋月刊》認為,人和動物的區(qū)別并不是能否使用工具——靈長類動物用木棍汲取蜂蜜,與人類使用叉子、勺子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與動物不同的是,我們要坐在桌邊吃飯,并且不會在看到食物的那一刻就撲上去大快朵頤。人們一起吃飯,通常等到所有人盤中都有食物才開始用餐,直到所有人都吃完,這餐飯才算結(jié)束。
但在現(xiàn)代社會,家庭成員越來越多地各行其是,獨自用餐,全家人在特定時間坐下來吃飯通常是為了特殊事件。隨著離婚率的提高,很多單親家庭的孩子甚至沒有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體驗。
對人類來說,決定一個人身份的,并不是吃什么,而是吃飯的方式和地點。
餐桌并非自古就有,千百年前,人類的祖先不會坐在桌邊用餐。羅馬皇帝靠在床上,就著兩張矮幾用餐;中世紀的窮苦人只能在木質(zhì)飼料槽邊吃飯;在非洲和印度,人們蹲著或者跪在地上用餐。到現(xiàn)在,世界上1/4的人口仍然不用餐桌,而是跪在墊子上吃飯。在一些國家,婦女和兒童不能與男性同桌而食,只能在廚房吃飯。
在發(fā)達國家,餐桌銷售量正在銳減。人們把食物端到電腦前,或者站在廚房吃完,甚至捧著食物縮在沙發(fā)里看電視。人們在車里狼吞虎咽,在路上邊走邊吃。就算坐在桌邊吃飯,身邊環(huán)繞的也不是人,而是電腦、電視、報紙和書籍。
盤子的銷售量也在下降,更不用說設(shè)計精美的宴客餐具了。人們對即食食物的依賴日盛,這些食物被裝進一次性紙杯、托盤,或者被放在紙袋里用手捧著,無須餐具就可以吃完。既然有了用微波爐轉(zhuǎn)幾圈就能放在膝蓋上食用的便捷食品,餐桌還有什么用?
更值得深思的是,隨著餐桌退出舞臺中心,廚房的功能也在改變。一些前衛(wèi)廚房被當作兼有酒吧和藏書室功能的生活空間。當越來越少的人家用廚房做飯,這個空間開始被改造成家庭的懷舊照片墻,或者高科技廚具的展覽廳。最諷刺的是,越是將廚房的高級配置視為身份和地位象征的人,越不使用廚房。
專欄作家科迪在《大西洋月刊》上分享過家人共享晚餐的“魔力”:“母親去世后,我弟弟去新西蘭留學,我最先感受到不同的是晚餐。父親和我開始分開吃飯。我們各自和朋友在外用餐,或者對著各自的電腦啃三明治,即使共享晚餐,也是叫份外賣披薩,對著電視大嚼。有些日子,我們彼此都見不著面。在我返校的幾天前,父親對我說:‘我覺得就算只剩下我們兩個,我們也應該一起吃飯。你媽媽會希望這樣的。雖然我們做的飯味道沒那么好,而且也沒有媽媽和弟弟在場,但和父親坐在一起吃飯就是種特殊的感覺。”
從用牙齒撕扯生肉、茹毛飲血的祖先,到學會種麥子和烤制面包的美索不達米亞人,人類的食物圖譜越來越豐富和可靠。食物不再事關(guān)生存或是分配權(quán),卻能夠確定我們的身份和地位,那些與我們同桌吃飯的人和我們有著同樣的身份和聯(lián)系。在18世紀的荷蘭,好朋友的說法就是“食伴”。
餐桌是全家聚集的地方,象征著團結(jié)。
餐桌搭臺,食物唱戲,而食客都是戲中的角色。相鄰而坐的人不可避免地在傳遞餐盤的過程中目光交匯,進而彼此攀談。共同用餐提供了對話的理由,可以回顧一天并且展望未來。事實上,交談這件事本身比交談的內(nèi)容更加重要。比如科迪與父親之間平庸瑣碎的對話,多數(shù)是關(guān)于棒球、電視節(jié)目,有時也涉及嚴肅的話題,比如政治和死亡、記憶和惋惜?!耙黄鸪燥堉皇切∈?,也不需要額外的努力,卻是我一天里最快樂的時刻?!?h3>伴隨餐桌消失的家庭生活
根據(jù)統(tǒng)計,1/5的美國人在車上進食;1/4的人一日三餐中至少有一頓是快餐;多數(shù)美國人每周和家人一起吃飯的日子不超過5天。
蓋洛普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在美國,家庭晚餐越來越難以實現(xiàn)。只有28%的成年人表示每天都會陪孩子在家吃飯,1997年這個數(shù)字是37%。超過四成的家庭每周一同用餐4~6次。1/4的家庭每周共餐不足3次。
獨自用餐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會帶來負面影響。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調(diào)查經(jīng)合組織(OECD)國家15歲的學童后發(fā)現(xiàn),學生平均曠課率是15%,但那些不經(jīng)常和家人用餐的孩子曠課率達到30%。
來自保加利亞的肥胖專題研究稱,每周與父母共同用餐少于兩次的孩子,超重的可能性比同齡人高40%。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則發(fā)現(xiàn),每周和父母共餐超過5次的孩子,對藥物和酒精依賴的情況更少,他們的飲食更加健康,在學業(yè)上表現(xiàn)更好,與父母的關(guān)系也更加親近。
其中的道理很簡單:不和家人一起吃飯時,很多孩子選擇用廉價的快餐填飽肚子。外賣食物通常比家庭烹飪的食物含有更多的脂肪、鹽分和卡路里。
另一個原因是,獨自吃飯會產(chǎn)生疏離感。家庭餐桌能夠把人們團結(jié)在一起,共進晚餐讓人們放下手中的工作,真正享受一段愜意的時光。
在很多國家,吃飯時間是神圣的。比如在法國,即使獨自用餐,也不能狼吞虎咽地敷衍了事,員工至少有一小時的午餐時間。在墨西哥,城里人會和親友到公園或城市廣場野餐。在柬埔寨,村民們鋪開彩色的毯子,取出食物與親友共享。
愛麗絲·尤利爾在她的著作《一起吃飯》中指出,聚餐能從根本上轉(zhuǎn)變?nèi)藗兊挠^念,在餐桌上,人們會對不同種族、性別和社會經(jīng)濟背景的人有更加平等的看法。
很多美國家庭花在快餐上的錢已經(jīng)和購買日常用品的支出一樣多了。而對很多人來說,全家一起享用美食不再是中產(chǎn)階級的家庭生活,而是富裕人群的特權(quán)。因為經(jīng)濟原因,越來越多的家庭中,父母都要外出工作,顧不上準備美食和陪伴孩子,甚至一些年輕人根本不會做飯。在超市里采購原材料、大費周章地做飯,似乎沒有必要——各種各樣的快餐令人目不暇接,既省時間又省錢。
“吃飯是為了生存,而吃得聰明是一門藝術(shù)?!痹?7世紀,法國古典作家弗朗索瓦·德·拉羅什富科曾這樣說。也許,最聰明的吃飯方式就是與人共同用餐。如果能和家人、朋友、同事共同用餐,就算吃的是外賣食品,也是有意義的。
(山 高摘自《青年參考》2015年12月23日,勾 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