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4年,幾千名絕頂忠誠和以馬術獲得贊譽的滿族士兵聽從皇帝的召喚,帶著家人和牲畜開始長途跋涉,從中國的東北來到遙遠的邊陲新疆察布查爾縣。
那是一個長達18個月的艱辛旅程,不過,他們的安慰是:完成了平定西部邊境的任務后,這支隊伍將被允許帶家人返回家鄉(xiāng)。
“他們在這里非常想家,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重返東部,”56歲的佟浩說。佟浩是那些移民的后裔,移民屬于滿族的錫伯族分支,部隊抵達這里時早已非常虛弱和疲憊不堪?!暗恍业氖?,他們未能如愿?!?/p>
兩個半世紀已經(jīng)過去了,事實證明,住在這個農村縣的大約3萬人(他們認為自己是錫伯族人),不僅在民族研究上讓人好奇,而且是一處語言學的富礦。隨著中國東北地區(qū)最后一小部分會說滿語的人死去,錫伯族人已經(jīng)成為滿語唯一的繼承者,滿語曾一度是世界上最強大帝國之一的官方語言。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統(tǒng)治中國近300年的滿清王朝,之后的幾十年里,普通話徹底擊敗了滿語,甚至包括在森林遍布的東北地區(qū),這里曾是滿語的大本營。不過,在靠近哈薩克斯坦邊境的這個干旱、遙遠的地方,錫伯族與外界隔絕的狀態(tài)卻幫助其維持了滿語的活力,盡管在二十世紀40年代之前,它的存在差不多已經(jīng)被人們忘記了。
對于研究滿文的學者、尤其是那些熱衷于把中國各地檔案館里保存的成堆的清代文獻翻譯出來的人來說,找到這么多活生生的滿語者,真是一個上天賦予的機會。
然而,盡管當?shù)卣M了最大努力,包括在小學中實行語言教學,和資助一份每周出版兩次的報紙,錫伯語面臨著世界上許多語言的共同命運:會說該語言的人數(shù)不斷下降,語言面臨著消失的前景。
有研究認為中國有近300種現(xiàn)用語言,隨著少數(shù)民族人士越來越多地使用中國官方語言普通話,這些語言中有一半瀕臨深淵。據(jù)網(wǎng)站漢語世界統(tǒng)計,這些瀕危語種中,有20種語言的使用者已經(jīng)不到1000人。
雖然這里的許多年輕人在家里仍說錫伯語,但他們中很少有人認識錫伯語的書面印刷體,這種書寫體由121個字母組成,書寫方式是從上至下、從左到右。前不久的一天,在《察布查爾報》(一份擁有四個版面、主要翻譯官方媒體報道的報紙)的報社,72歲的教師兼翻譯家賀文君說,他擔心自己的兒子輩和孫子輩們不會讀寫錫伯文。
“語言不僅是交流的工具,也是聯(lián)系我們身份的紐帶,語言讓我們感到彼此間的親近,”賀文君說,他曾在把滿清王朝文件翻譯成中文上花了幾十年的工夫?!拔也恢牢覀兊哪刚Z還能存在多久。”
在長期生活的過程中,錫伯語從滿語開始逐漸演化,吸收了來自維吾爾人、哈薩克人、蒙古人甚至途經(jīng)新疆的俄羅斯人的詞匯。錫伯語據(jù)信與突厥、蒙古和朝鮮語有關聯(lián),學者們說它擁有高度的語音多樣性,因此使用者可以輕松地發(fā)出其他語言的聲音。
“我們和其他族群競爭,但我們人數(shù)很少,其他人也不講我們的語言,所以為了生存,我們就只得去學習他們的語言,”佟浩說。他是一位工程師,在縣里的供電公司工作,也是當?shù)劐a伯族語言和歷史促進團體“錫伯族西遷文化研究會”的副主席。“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非常擅長于學習外語的原因?!?/p>
近年來,中國政府將錫伯語使用者調到北京,幫助翻譯浩繁的清代檔案,其中很多都是皇帝的信函,很少有學者能讀懂。“如果你懂錫伯語,很快就能讀懂清代的文獻,”58歲的趙志強說。他是1975年從察布查爾縣被派到北京的六名學生之一,現(xiàn)在是北京社科院滿學研究所的負責人。“這就像是打開清代大門的一把金鑰匙。”
但是,政府的慷慨資助可能不足以拯救滿語。這里的縣博物館里,有大量描繪錫伯族西遷經(jīng)歷的立體模型,但佟志先大部分時間都是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在表演。一個新節(jié)目表現(xiàn)的是錫伯婦女快速轉動非常大的刀子,演完之后,佟志先表示,他有可能是最后一代保持這種傳統(tǒng)的錫伯人了。
“年輕人對這種事情就是不感興趣,”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說?!爱斎唬麄兛梢栽趯W校里學一些錫伯語,但一旦離開教室,他們就直接改用普通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