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慶
羅麗絲高挑、白皙,眉眼處自然間含有一股風(fēng)情。這樣的女人很容易迷倒身邊的男人。我第一次聽說羅麗絲,是因為莫冷度。羅麗絲是英語系的,莫冷度和她同班。那時候,莫冷度已經(jīng)瘋狂地愛上了羅麗絲。而他愛的方式又很奇特:他不停地來找我,對我滔滔不絕地講述關(guān)于羅麗絲的一切。他的講述細致、冗長,往往要花費很長時間。次數(shù)多了以后,我發(fā)現(xiàn)一些漏洞。比如同一個細節(jié),他在不同的時候講得并不相同。我開始懷疑,在他的講述里,有多少成分是真實的,又有多少成分不過是他的幻覺或冥想?而且,在講述過程中,他一會兒飽含激情,滿臉喜悅,一會兒又情緒低落,神情沮喪。對于羅麗絲的某一個表情或某一句話,他通常都要作長時間的分析。在我聽來,他的分析有時候有些道理,另一些時候則顯得荒誕不經(jīng)。但他樂此不疲,一有什么動向,就會跑來找我。
那段時間,莫冷度弄得我很不舒服。我說,你好像把我當(dāng)成了羅麗絲,整天對著我傾訴衷腸,可是這又有什么用呢?
莫冷度顯得不好意思,看上去很羞澀。他說,我不過是想做到爛熟于心,把各種情況都預(yù)料到。真到了對她表白的時候,才有可能成功。
一天,我和莫冷度一起,在校園里碰到了羅麗絲。當(dāng)時,我們正準備去圖書館,迎面走來了一個女人。剛開始,我不知道那就是羅麗絲。我只是突然感覺到莫冷度有些異樣,他的身體陡然變得僵硬,步子也邁得扭曲和夸張,眼睛故意看著別處。走過之后,莫冷度的身子吱的一下,很明顯地松弛了下來。他好像還吁出了一口長氣。
她就是羅麗絲。莫冷度說。
我回憶了一下,她的確是個美麗的女人,但不太注意莫冷度。在我們擦肩而過時,她好像禮貌性地笑了笑,又好像壓根兒就沒笑。
這讓我驚訝,我說,你們就像是兩個陌生人。
莫冷度痛苦地點了點頭,他承認這種說法。
你應(yīng)該向她表白。至少你應(yīng)該讓她知道你在愛著她。否則,你的這些情感她毫無覺察,到頭來只會傷害你自己。
莫冷度低下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當(dāng)他重新抬起頭時,雙目灼灼。我也這樣想過,可是,像我這樣愛她的人絕不止我一個。這之前,王星悅給她寫過情書,被退了回去。李慶滿當(dāng)面對她表白過,也被拒絕了。而他們的條件都比我好,我如果對她說了,也會馬上遭到回絕,那我從此就沒有希望了。我就這樣愛著她,等待機會,我想機會總會有的。
我相信莫冷度愛得很辛苦。但我能夠理解:那不過是少年時代的一段癡情。誰沒有過這種時候呢,暗戀或者單戀某一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情感將會漸漸消解,就像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然而,在莫冷度身上,我的這種想法后來被證明是錯誤的。
畢業(yè)后,莫冷度進了機關(guān)。羅麗絲進了一家公司,后來又跳槽去了外資企業(yè)。
我則做了一名記者。這幾年東跑西顛的,很少和莫冷度聯(lián)系,只是過一段時間通一下電話。莫冷度在電話里一如既往地訴說著對羅麗絲的感情,而我總是催促他盡快表白。我說,你不能再耽誤了。莫冷度每次都說再等等,他要找一個最佳時機。
2001年春天,莫冷度在某一天夜里突然來到我的宿舍。他把一瓶白酒砰的一聲蹾在桌子上。來,我們喝酒。
過去,莫冷度一直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他從不喝酒。我估計有比較重要的事情發(fā)生了。我扒拉開酒瓶,有事說事,弄這干嗎?
莫冷度執(zhí)意要喝,一口下去了小半瓶。我剛參加了一個婚禮,你知道是誰嗎?
莫冷度試著對我笑了一下。他的臉龐皮膚發(fā)青,嘴唇泛白,毫無血色。我懷疑是酒精造成的。笑容從他臉上一掠而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麗絲?
你怎么知道?
看你掉了魂的樣兒,除了她,還能有誰?
莫冷度又喝了一口酒。他的情緒逐漸變得激昂,臉孔赤紅,血色重又回到嘴唇上,并且顫抖著。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很憤怒,憤怒得就像是一個詩人。莫冷度的情緒變得這么快,讓我驚恐。她為什么要這樣?她為什么要這樣作踐自己?她曾經(jīng)拒絕過王星悅,也拒絕過李慶滿,而我還來不及向她表白。難道這就是理由?這就是她嫁給那么一個卑賤猥瑣男人的理由?
莫冷度揮動著手臂,你知道她嫁給了一個什么樣的男人?
(我努力選擇著字眼)大概一般吧?
豈止是一般?他是個化妝師。
美容?
美容?是啊,不過是給死人美容。
死人嗎?
當(dāng)然,他在殯葬公司做化妝師,不給死人美容還能給誰?
原來是整理遺容的,這我確實沒有想到。雖然整理遺容沒什么不好,但一下子和羅麗絲聯(lián)系起來,還是讓人想不通。這也正是莫冷度激動不已的地方。莫冷度的意思我明白:如果羅麗絲嫁給了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他是不會這么憤怒的,至多為自己嘆息一陣也就完了。當(dāng)然,羅麗絲可能有她的想法。莫冷度目光呆呆地望著房間里的某一個地方,一動不動。過了很久,他又喃喃地說,她為什么要這樣?這個晚上,莫冷度不斷地重復(fù)這句話。他說著就哭了起來。他伏在桌上哭著,然后睡著了。
我叫了一輛車,把莫冷度送了回去。
凌晨兩點半鐘,我剛睡踏實,電話鈴響了,是莫冷度打來的。莫冷度的聲音在深夜的電話里聽來,顯得異常清晰。
我在你那里,是不是表現(xiàn)得不太正常?
沒有啊,挺好的。
我一會兒大喊大叫,一會兒又哭哭啼啼。
沒什么,誰都有這種時候。
你放心,我會調(diào)整過來的。
你說放心?
不會有問題的。
這最后一句,顯然加重了語氣,之后電話啪噠一聲掛了。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再也睡不著。和莫冷度的通話,使我全身起了一層寒意。這些話本身當(dāng)然沒什么可猜疑的,關(guān)鍵是他為了這幾句話專門在深更半夜打來一個電話,以及他在電話里的聲音:他的聲音極為冷靜、平板,按部就班地一句一句說出來,說完就掛斷。好像他早就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打好了腹稿。這不是一個即興電話,讓我奇怪和不安的正是這個。
我以為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莫冷度好長時間沒有找我。到了夏天,莫冷度有一次約我出去吃飯。
這是一個小酒館,名叫小雨軒。坐落在步行街的中段,門面正對著一條小巷。從巷口的鐵牌牌上隱約可以認出,這條巷名為付家巷。我和莫冷度坐在靠窗的地方。從這里透過窗口,可以看到劉楊布莊到太白綢店這段街道,還可以看到從付家巷進進出出的人。
莫冷度已經(jīng)很會喝酒了,從他倒酒、握杯的動作中,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一瓶白酒不久就干了,之后我們又開始喝啤酒。在這當(dāng)兒,莫冷度順便說了一下單位里的事。他說他已經(jīng)被提成了副科長,過幾天就要正式宣布。他說得干巴巴的,中間還不停地吃菜,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為他高興,我說你是我們這幫人里最先出息的。我為此和他干了幾杯。但他的反應(yīng)并不熱烈。而且,他的臉色也不好。在我看來,他顯得過于疲憊。這從他嘴唇嚅動咀嚼食物的動作中能看出來:內(nèi)里,好像有著某種深度的緊張和不安。
快七點的時候,如果在曠野,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暮色四合了。可是在城市里,你找不到這樣的感覺。路燈早早地亮了,街道上行人更多。這時,從劉楊布莊那邊走來一個人。莫冷度特地指給我看,他說你看看他。這的確是個讓人過目不忘的人。我想即使沒有莫冷度的指認,只要被我看見了,就會注意上他。這人穿著麻色襯衫,下身著青色長褲,腳穿皮鞋(不是涼鞋)。在這么炎熱的季節(jié)里,這樣的穿著比較少見。尤其是,他領(lǐng)子和袖口處的紐扣也都扣得嚴嚴實實的。他個頭矮小,手提一只小木箱,木箱不曾上漆,還保持著原有的木頭本色。他的步子不緊不慢,臉上神情嚴肅,不茍言笑。他可能在想著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沒想。任何一個這樣走路的人,都能讓我心生畏懼。這人不久就走到了我們的窗口處。我注意到他的臉上并沒有出汗,也沒有汗?jié)n的痕跡。他應(yīng)該在灰撲撲的街上走了很久,但他的臉上很干凈,看不到灰土和塵垢。他的衣服同樣如此,穿在身上就像是新的一樣。另外,他還戴著一雙白手套,手套好像是棉布做成的。這人沒有往太白綢店的方向走,在我們的窗口處轉(zhuǎn)過身去,把背影對著我們。然后,他走進了付家巷。
莫冷度也在看著這個人,而且比我更專注??吹贸鰜恚芡纯?,有好幾次,他把手指關(guān)節(jié)弄得啪啪亂響。
你覺得這人怎樣?莫冷度又在倒酒,這人已經(jīng)消失在付家巷內(nèi)。
我意識到他就是羅麗絲的丈夫,一個不出汗的男人,我說。我認為這是他比較明顯的特征。
還有呢?
我想了想,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個醫(yī)生。
你是說,那只木箱里裝著聽診器或藥品一類的東西?
接下來的氣氛顯得沉悶。長時間地坐著喝酒,使我們的身上黏糊糊的,汗水里有一股酒味。而且在我們呼出的氣息里,也有某種正在變餿的味道。
莫冷度這天喝醉了,他堅持問我,你能說他的身上沒有尸體或防腐劑的味道嗎?
這我回答不出來。
我扶著莫冷度吐了幾回。他可能經(jīng)常這樣吐。他把手指插在喉嚨里攪動幾下,然后大口大口地吐,看上去就像是在嚎叫或痛哭。
吐過之后,莫冷度笑著說,能這樣吐一吐,還是很舒服的。
莫冷度的笑容很凄楚,我為他難受。很顯然,他比過去陷得更深了。
我建議他回去睡覺,睡覺能讓人忘掉很多事情。但他要我陪他走一走。他說,我現(xiàn)在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少。我暗自為他擔(dān)憂,缺少睡眠,不但對健康不利,而且對他的精神也是一種消耗。
我們走進了付家巷。在巷子深處,能看到一些人睡在外面。巷子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不時能聞到蚊香的氣息。也有一些三三兩兩的游人,像我們一樣低聲交談著。莫冷度對這地方很熟悉,他肯定來過好多次了。后來,我們停在一棵槐樹下。槐樹已經(jīng)很老了,有一些樹根裸露在外面。我們坐在樹根上,我聽到了蚊蟲的嗡嗡聲。
在槐樹的對面,有一幢很舊的住宅樓。莫冷度指著三樓的一個窗戶對我說,羅麗絲就住在那里。我看到那個窗口黑乎乎的。我知道剛才的男人,正是從這兒走進了那間房。他現(xiàn)在和羅麗絲在一起,也許正睡在一張床上。
巷子里的路燈間距很遠,光線也弱。有些路燈已經(jīng)損壞了,也可能是被野孩子們的彈弓干掉了。在槐樹下,我們隱沒在黑暗里。我細心體會著莫冷度內(nèi)心的凄涼。我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莫冷度獨自待在這里?
莫冷度再一次問我,你想,他的身上會有尸體的味道嗎?
對羅麗絲來說,這并不重要。我只能這么說,其實我的意思是,只要羅麗絲喜歡,即使他本身就是一具尸體又怎樣呢?
在學(xué)校的時候,她一聞到防腐劑的味道就胃痙攣。
深夜,大約十二點左右,羅麗絲家窗口的燈光亮了。她家的窗簾是淡青色。我看了看莫冷度,他緊張地向上仰望著,嘴唇微微張開。
不大一會兒工夫,燈又滅了。我們隨之聽到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然后那個男人從樓道里走了出來。他依然穿著白天的衣服,提著小木箱。
這城里,又有誰死了。莫冷度說。
他還是戴著白手套。現(xiàn)在我知道,那木箱里不是聽診器或藥品,而是整理遺容的一些東西,也應(yīng)該有一些化妝品吧?不知道和女人們通常用的有什么區(qū)別?
他經(jīng)常這樣。
這我能理解,因為城里不斷在死人嘛。而且,有的人死后也比較講究。
不知道羅麗絲現(xiàn)在是否能睡著?
我突然很生氣,莫冷度的癡情讓我煩躁。我說,你有沒有勇氣上去,現(xiàn)在就上去?
莫冷度站了起來,他說,走吧。默默走了一段路,莫冷度又說,你可能不喜歡我這樣子,我也不喜歡,這實際上很可笑。
莫冷度還要喝酒。他知道一個名叫熱狗的酒吧,那地方不錯,他反復(fù)向我保證。我拒絕了他,我感到他的精神很差。我必須回去睡覺。我說。
莫冷度順從了我,好吧。
我們上了同一輛出租車。莫冷度執(zhí)意先送我。在我的住處,我下來了。握著莫冷度的手,我感到他的手掌心冰涼。而他的臉上似乎暗藏著掩飾不住的表情,眼里閃著奇異的光亮。我說,你是不是還想著熱狗?
莫冷度的臉很快又恢復(fù)了正常,他揮著手說,沒有。
早晨,上班之前,莫冷度又打來了電話。他顯得亢奮,對他來說這種情況很少見。過去,他一直比較低調(diào)。他說,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一個非常重要的秘密。
我不是太有興趣,但我不好打斷他。
莫冷度故意壓低了聲音,我懷疑羅麗絲有某種障礙,我是說有某種精神方面的障礙。
這個話題過于重大,又太突然,我不知道他怎么有了這樣的想法。
我不是隨便說說,最近我一直在研究這方面的書籍。我覺得羅麗絲嫁給這么一個男人太不正常,里面有很多自虐的成分。
而且,莫冷度停了停,接著說,羅麗絲的精神障礙,可能源于她早年的某些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當(dāng)然不為人知,但肯定對她的精神造成了重創(chuàng)。比如說,她幼時是否遭到過強奸,或輪奸?你想想看,不然的話,一個對防腐劑過敏的人,又怎么會和一個成天跟尸體打交道的人睡在一起呢?
莫冷度的話,讓我驚訝。他的出發(fā)點只有一個:羅麗絲這么做,就是自虐。但是,羅麗絲的想法,我們根本無從知道。跟先前一樣,莫冷度仍然過多地沉溺在他自己的思緒里。他的一些說法,并沒有太多的依據(jù)。因此,我對他說,你不要耽于冥想。
這不是冥想,莫冷度強調(diào)說,否則,無法解釋。
我不愿意和他糾纏下去。我想,對他來說,如果這能成為一條出路的話,也未嘗不可。他不能再長久地陷在這種情感里了,它的殺傷力太大。我知道它一直在影響莫冷度的正常生活。像他這樣的人現(xiàn)在已很少見。我希望這種想法,能使他順利地走出來。
我于是改變話題說,你是不是剛從熱狗回來?
是啊,我跟你說過,那地方不錯。
他這樣徹夜飲酒,的確讓我憂慮。你要少喝酒啊。
你覺得,我剛才說得有道理嗎?
也許是吧?誰知道呢?我含含糊糊地應(yīng)著。
那可能只是莫冷度一個很普通的夜晚,我卻印象深刻。之后,我又亂忙了幾個月。直到秋天的時候,我們才再一次見面。這一次,是我去看他。他的狀態(tài)還是讓我擔(dān)心。
我去了他的宿舍。讓我意外的是,他的宿舍很整潔,一塵不染。對我的到來,莫冷度好像不是太在乎,他只是稍許抬了抬手,仍舊呆呆地坐著。他情緒低落,面容憔悴。幾個月不見,他明顯瘦了一圈。我暗自憂慮的事情,可能還是發(fā)生了。
我想,羅麗絲落到這種地步,應(yīng)該都是我的錯。
莫冷度說話時并沒有看著我,他的目光有些呆滯。
可是,我說,莫冷度你要知道,在羅麗絲身上,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fā)生悲劇。
羅麗絲可能明白我的心意,她知道我在愛著她。她一直在等著我的表白,可是因為我的懦弱,我始終沒能走出這一步。她等得太久了,肯定很惱怒。為了打擊或懲罰我,她才這么做的。你也知道,她結(jié)婚的消息非常突然。她故意這樣的。
我看著莫冷度,心里一陣陣抽緊。他臉色平靜。我無法想象,當(dāng)他獨處的時候,這張臉是否經(jīng)常抽動或扭曲?但現(xiàn)在,上面很平靜,幾乎看不到曾經(jīng)抽動或扭曲過的痕跡。
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懺悔。我是有罪的,如果我早一點對羅麗絲表白,事情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我提醒他說,夏天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羅麗絲這么做可能有某種精神障礙。你還猜測說,她早年可能有過不幸的經(jīng)歷。
老實說,我現(xiàn)在寧愿莫冷度相信這種說法。我好像看到他腦子里的幾顆螺絲已經(jīng)松動了,我不想他就此垮掉。
莫冷度向我轉(zhuǎn)過頭來,我這樣說過嗎?
他努力地回憶著,之后搖了搖頭,不會的,我怎么會這樣說呢?羅麗絲是清醒的。我確信她是以這種方式報復(fù)我。
你不要老想這些事情,老想這些事情很危險。我真的認為有某種危險正在降臨到我的這位朋友身上,我?guī)缀跸霌е募珙^哭上一場。
可是莫冷度不再聽我說話,他陷入了沉思。我陪他坐著。房間里很安靜。
一定過了好長時間。我看到莫冷度流出了一掛涎水,涎水亮晶晶地掛在他的嘴角上。我用紙巾幫他擦去。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流涎水。我把紙巾扔進廢紙簍里,對他說,你流口水了。
莫冷度對我笑了笑,他說,你很久沒有陪我這么坐過了,我總是一個人坐著。
我們就又坐。不一會兒,莫冷度的涎水又流出來了。還是在老地方,亮晶晶地掛著。我再一次幫他擦去。這回,我沒有告訴他。
莫冷度后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是他們單位送他去的。他們單位的人對我說,莫科長本來會有一個好前程的,真是可惜。
我去看過莫冷度幾次。然后在某一天,我利用記者身份的便利見到了羅麗絲。
羅麗絲氣質(zhì)優(yōu)雅,她端坐在沙發(fā)上,微笑著對我說,你看上去很眼熟。
我們從一個學(xué)校出來的,我是中文系。
羅麗絲顯得很放松,給我倒了一紙杯咖啡。她說,能見到老同學(xué),總是很愉快的。
我先說了一會閑話,之后提到了莫冷度。我說莫冷度是我的朋友。
聽到莫冷度的名字,羅麗絲沒什么異樣。聽說他進了康復(fù)醫(yī)院?
莫冷度并不在這里,但我注意到羅麗絲還是把精神病院說成了康復(fù)醫(yī)院,這說明她心腸比較好。已經(jīng)進去一個多月了。我說。
真讓人傷心,莫冷度在學(xué)校的時候就性格內(nèi)向,誰也不知道他整天在琢磨些什么。畢業(yè)后更是和好多同學(xué)斷了來往,沒想到竟會這樣。羅麗絲嘆息了一聲。
看來我沒有必要把莫冷度的事情告訴羅麗絲,這應(yīng)該與她無關(guān)。但她本人的婚姻生活還是讓我關(guān)注。能冒昧地問一個私人問題嗎?
羅麗絲又笑了一下,關(guān)于我丈夫?
有一種說法:你們好像不是太般配?
好多人都這樣問過,焦點當(dāng)然是他所從事的工作。而我的回答是,那不過是他的職業(yè),正像我干的就是我的職業(yè)一樣。至于他本人,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你們的婚姻,真的沒有其他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事情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愛他。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我們也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家庭。
責(zé)任編輯 ?苗秀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