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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蘭

2016-03-09 05:07張子雨
清明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素心銅鏡文物

張子雨

臘梅先是在枝條上打苞,后來就一點點地綻開了,花瓣像蠟浸染出來的,沒有一片葉襯著。夏冰把被寒風吹掉在地上的花瓣放在臘梅根部。下雪了,臘梅花就托著那些雪花,層層疊疊的。有幾瓣從雪的被窩里探出了頭,夏冰就笑。知道它們俏皮呢。

臘梅開了后,池子里的紅梅就有些著急了。丫杈上有了泛紅的米粒,有性急的葉子也露出很小的綠。紅梅總是沒有臘梅單純,什么都想要的。夏冰想。他把幾根枯枝剪掉,又細細地剪碎,埋在池子里做肥。做好這些,夏冰想,底下該是素心蘭要開了。日子就在花開花落間走了。走得悲悲切切又歡歡喜喜。

院子里有三株梅,一棵茉莉,一盆素心蘭。夏冰不喜歡茉莉,花香得俗,有點強人所難的香。不過因為是父親留下的,夏冰一直沒動它。墻角的素心蘭蓬松的一大株,夏冰本來想給它挪個位置,讓它來廊檐下。這樣花開的時候,香氣就可以迷漫進書房,賞月的時候可以伴著。仔細一看,年歲久了,盆子已經(jīng)有了裂紋,動不得了,也就作罷。不過每天早晨起床后,夏冰都要去素心蘭那站一會。素心蘭一天天還是那樣,倒沒有因為他的光顧而刻意妖嬈。素心蘭旁邊有些枝枝蔓蔓的藤子,夏冰叫不上名字,由著它們纏著蘭。但是有了野草,夏冰一定要清理掉。野草的葉子有些像蘭,夏冰不能容忍。

父親生前特別喜歡素心蘭,開花的時候,就彎腰弓背去嗅那香。

出了院門是一條長長的巷子。巷子里的青石板有的爛了,雨天的時候就有了泥,平日里也有綠苔。兩邊的房子開門的少,開的也是小門、后門。巷子里的住戶都把大門開在大街上,只有夏冰家把大門開在巷子里,臨街的反倒不走。門上的鎖已經(jīng)銹蝕。

夜晚巷子里沒有路燈,只有高高的窗戶里露出微弱的燈光。巷子上方的天空,一片月白,巷子窄了,月亮擠不進來。

夏冰每天兩次穿過長長的巷子去上班。走在巷子里,夏冰不急。甚至有時覺得巷子似乎短了,短得不夠他遇見那個女子。

夏冰所在的單位是文物所,在老文廟里辦公,舊城區(qū)。原先的柏油路多有損壞,就用石子補了一些,像衣服上的補丁,深深淺淺。辦公室里的柱子斑駁陸離,墻角受潮起皮,每隔一段時間,夏冰就掃掉一些零落的白灰皮。好在梁高,通風采光都好,冬暖夏涼。夏冰辦公室沒有空調(diào)。單位想給他裝的,夏冰不要。夏冰的工作很單純,就是登記文物,每月上報一些數(shù)據(jù)。原來用筆寫,現(xiàn)在用電腦了,點幾下鼠標就行,所以時間更充裕了。早晨他拎幾根油條或者包子到辦公室,先不吃。泡一壺茶,六安瓜片或者毛峰,冬天的時候煮紅茶。喝了三杯以后,覺得胃口開了,再把早點拿出來慢慢地吃。右手拿東西,左手翻書頁。看到入神處,嘴不動。所里人說夏冰是三十五歲的年紀,五十五歲的習慣,六十五歲的心態(tài)。文物所里的人都不靠工資的,都想辦法掙錢,例如搞一些魚龍混雜的古董對外賣,撿漏收一些銅鏡、玉器之類的。夏冰不干。

夏冰單身,沒有老婆孩子可養(yǎng),也不要買房子、車子。原來也有些存款,老父親留下的,都給施麗了。施麗是他前妻。有時在街上遇到,站著說幾句話。沒有孩子可問候,就問候一下前岳父母,或者小舅子。施麗也不是愛財?shù)娜?,只是受不了夏冰的慢條斯理。談戀愛的時候覺得他彬彬有禮,紳士風度。結(jié)婚后發(fā)現(xiàn),全成了缺點。讓他去買菜,他會帶進來一個鄉(xiāng)下農(nóng)民,身后一挑子大白菜,夠吃一個月。讓他買肉,全是糟頭。施麗是個會計,不吵架,也懶得教育他,直接提出離婚。

離婚那天約好九點民政局見,夏冰八點四十就到了,等施麗。快十點施麗才到,知道他八點四十就到了,氣不打一處來。平時你溫吞吞的,離婚你倒是急。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急著要離呢?夏冰說沒有,是你說九點到的。施麗說不離了,急死你。夏冰說那我去上班了。轉(zhuǎn)身走的時候,施麗又把他拉回來了。

夏冰離婚后,同事很興奮,似乎在夏冰身上實現(xiàn)了他們的夢想,就隔三差五給他介紹女朋友。夏冰開始還應付,后來煩了,干脆一律不見。理由是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同事就在背后說,怨不得他離婚,原來有第三者插足。夏冰也懶得解釋,由他們說。說累了,自然就歇了。后來一直沒見動靜,同事又說,夏冰也快成文物了。

所長說你們年輕人,什么愛呀情啊的,過一輩子,死了葬一塊,就是緣分。

夏冰覺得,愛是可遇不可求,婚姻是可求不可遇。書讀多了,自然癡呆一些。“明月松間照”是一種愛,“清泉石上流”也是一種。月照松,松望月,相期邈云漢,月動,松不動。月不在了,松就在那等。水在石頭上流得時間長了,石頭就不是石頭了,成了鵝卵石。有一天水枯竭了,石頭就渴成了沙。

臘梅、紅梅青枝綠葉時,素心蘭發(fā)箭了,今年二十二只箭,比去年多了兩只。那些綠茸茸的花蕾,含羞地向內(nèi)卷曲著。夏冰把夾雜在蘭里的嫩草又拔了一些,不敢碰花蕾,似乎是一塊塊隱秘,幸福而惶恐。

那個女子是夏冰在一個早晨遇到的。夏冰向東,女子向西。太陽初升,罩在女子身上,毛茸茸的一圈光環(huán)。女子走近時似乎看了他一眼,甚至遲疑了一下,想給個問候。女子的眼漆黑,大而憂郁。

現(xiàn)在想來,夏冰似乎只記住了她的眼睛。

女子從東邊來,一定是巷子里的住戶或者和巷子里的住戶有來往。巷子口有一個鐵牌:云路街。之前,云路街西出口直接到文廟。考上秀才、中舉的學子都要從這條街走過,去拜孔夫子。“破四舊”時把街阻斷,兩邊就占地建房,成了現(xiàn)在的巷子。

后來夏冰又遇到她一次,依然是早晨。穿一襲素白的連衣裙,碎花點點,風吹過來,裙角飛揚。女子專注地走路,似乎感覺到背后的灼熱,回頭一瞥。夏冰慌亂地轉(zhuǎn)身,走出巷口還心跳不止。

那女子偶爾會在夏冰的夢里奔跑,變換著各種面孔。醒了,一身汗。

素心蘭淡綠色的花蕊在一個夜間微微張開,先打開的花瓣護著里面的花蕾。父親說什么是素心?素心就是“心如古井,波瀾不生,富貴亦不睹,饑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計”。又寫出來給夏冰看。夏冰說素心是因為它的花淡雅,純色,哪有你說的這么多學問呀,不就是一株蘭草?父親氣得半天不說話。

夏冰母親走得早,父親在退休的前兩年突然腦溢血走了,他當時正在單杠上做大回環(huán)。夏冰總是不明白,一個強健的人怎么說走就走了,毫無征兆。父親冬天都穿短褲、背心跑步,出了汗去城西湖冬泳。一幫冬泳協(xié)會的人經(jīng)常上電視,眉飛色舞,鼓動更多的人加入冬泳行列。

夏冰不喜歡運動,最多就是步行去辦公室。父親信奉生命在于運動,夏冰信奉生命在于靜止。靜止是不是好不知道,可父親的生命理論在他這已經(jīng)崩塌。

文廟大門口一邊一棵柏樹,有些年頭了。西邊的柏樹高,強壯。東邊的柏樹矮,虛弱。每年園林局都有專家來給它剪枝,掛水,施肥,松土。西邊的柏樹冷冷地看著,似乎很不屑。專家說別看兩棵樹相距不遠,土質(zhì)差別大。人講風水,樹也講。

夏冰覺得自己就是東邊的那棵樹。

所長進來找夏冰說話。所長平時很少進他辦公室??h里有件事從我們這抽人,不知你可愿意去。夏冰問什么事。所長說全縣人口普查,為明年的全國普查做準備??h里要抽調(diào)普查員,分我們一個名額。想來想去只有你閑些,而且不需要坐班。你要是愿意去,我就報你了。

夏冰說隨便吧。

夏冰父親原來是文物所的老所長,所以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也不拿腔作勢地對他。

去集中報到,學習,拍照片,發(fā)普查員的身份牌。兩人一組。和夏冰一組的是一個大學生志愿者,女的,叫林云云,像一只小麻雀,不得閑地嘰嘰喳喳,什么事都覺得好笑。夏冰找到組長,說能不能換一個隊員。組長說林云云是年輕人,你要多帶帶。她不熟悉這里的情況,分給誰都要幫她。組長這樣一說,夏冰也不好再說什么。

林云云說夏冰老師,是不是嫌我太吵啊?我以后只要和您在一起,就用透明膠把嘴粘住。說完又笑彎了腰。

不過工作時候夏冰真感覺到了林云云的優(yōu)點。他讓云云去敲門,介紹身份,出示身份牌。因為之前已經(jīng)在縣電視臺播過通知,所以大部分人都知道普查這回事。夏冰這一組分的是云路社區(qū),二百多戶。登記到云路街時,夏冰突然膽怯起來。心撲通撲通,說話都不周全了。好在云云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根本沒在意夏冰的慌亂。

登記到自己家,夏冰說我待會自己填上就行,反正家里就我一個。林云云說那不行。夏老師,您工作不認真,我可要監(jiān)督您。無奈,夏冰只好打開自己的院門。

云云進門就驚叫一聲。夏老師,這院子青磚鋪地,好有詩意啊。夏老師,您這房子比我爺爺可能都老吧?這是臘梅,這是紅梅,這是茉莉花。我喜歡茉莉花耶。這池子里的草叫什么名?這個藤子呢?嗯,夏老師,您是一個有品味的人。哇,這是蘭花吧,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蘭花,一簇一簇的花。好香??!在哪買的?夏老師,送我一朵花吧。我要放衣服里。它有名字嗎?

素心蘭。

素心蘭,素心蘭,素心……像您人哎,夏老師。這盆蘭有多少年了?

不知道,我十幾歲的時候好像就有了。

您記事的時候就喜歡蘭花?是您栽的嗎?

不。我父親。

哦。您這房子是秦磚漢瓦嗎?這青磚我在長城見過的。這挑梁就叫鉤心斗角吧?夏老師,這是您父親?好慈祥的老人。這是您母親年輕的時候吧?嗯,是個美人。夏老師,您愛人孩子呢?

我一個人。

您為什么不結(jié)婚?是不是眼光特高?現(xiàn)在找結(jié)婚對象很容易啊,有婚介,有交友網(wǎng)站,還有電視相親。您看過《非誠勿擾》嗎?憑您的風度,去那,一定全場爆燈。您家里怎么沒電視?一定在臥室吧。您也喜歡躺床上看電視?

我不看電視。

現(xiàn)在還有不看電視的人?我不信。臥室在樓上吧,我可以參觀一下嗎?現(xiàn)在還有這樣的木樓梯呀,真時尚呢。您要是穿上長袍,就是徐志摩,就是戴望舒。您門前就是寂寥的雨巷,有沒有丁香般的姑娘?

林云云什么都好奇。又開始盯著墻上的水墨畫問是誰的作品。

夏冰被吵得頭疼,就倒了一杯茶給她,堵她嘴。這什么孩子呀,像永動機。

夏老師,您還會茶道呀。來,煮茶給我喝,好嗎?林云云盤腿往沙發(fā)上一坐,兩只眼睛像兔子對他直撲騰,盯得夏冰汗都下來了。

改日吧,有工作。

好,這可是您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不許欺負一個小女孩,小妹妹。

臨走時林云云說夏老師,我能摘一朵素心蘭嗎?我喜歡它的香味。

不行。夏冰決絕地說。

林云云鼓起了嘴,說夏老師看花比人都重。

夏冰說我現(xiàn)在要扭掉你一只胳膊,或者一根手指,你愿意嗎?

林云云笑了,說你扭,你扭。扭壞了,就賴上你了。

到巷子里的第九家時,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剛進客廳,夏冰似乎就被電擊中了。他看見了她,那個在夢中奔跑了很多次的女子,正睜著那雙大眼看著他。眼神深不見底。

阿姨,我們是人口普查員。這是夏老師,這是我們的身份牌。您家里幾口人?請把您的戶口本拿出來好嗎?

婦人說夏老師,我好像在巷子里遇到過你,是鄰居?我給你們倒茶。不急,你們來了我很高興,先說說話。

婦人把茶倒好,拿出戶口本。我家里就老兩口,孩子們都出去住了,老伴找朋友下棋去了。

林云云說,阿姨,這照片上的美女是您什么人???一定是個白領(lǐng),瞧這氣質(zhì)多好。

我女兒,叫張寒,在中學圖書館工作。就是喜歡書,把自己都看成一本書了,一本文言文書,人家都看不懂的。不過孩子挺孝順,一有空就回來看我們老兩口。

結(jié)婚了嗎?您女婿一定也是個帥哥。

唉,就為這發(fā)愁呢。原來結(jié)過婚,后來離了。人家都說我這孩子漂亮,優(yōu)秀,就是性格不好,太清高了。我那女婿呢,是一個公務員,接待多,總是陪領(lǐng)導喝酒啊,出差啊,后來倆人……不說了。倆人隨便就離了,像上街買個菜,吃個快餐?,F(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看不懂。丫頭,我還是黨員,你要登記上嗎?

夏冰聽不清她后來說什么了。哦,張寒,夏冰。冰,寒,寒,冰……夏冰又看女子的另一張照片,是做瑜伽的。她的一只手伸向前方,一只腿后抬,另一只手靠緊后抬的腿,單腿獨立,像要飛。

夏老師啊,我女兒是業(yè)余瑜伽老師呢,你看她像不像一只燕子……夏老師啊,你在哪工作?

文物所。

哦,那文物所的夏所長是你什么人?

我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

哎呀,你就是夏所長的兒子啊,真帥氣,結(jié)婚了沒有?哦……夏老師啊,我正有事想找你們文物所呢,你看請仙不如遇仙。你們呀在我這吃飯,一會等我老伴回來,我讓他去買小曹鹵菜,我做個骨頭雞蛋湯……我先把骨頭燉上。夏冰忙拉住。

阿姨,我們還有事。要不,明天?明天是休息日。

真的?好,阿姨就信你這話……

夏冰正準備走,柜子上的電話響了。張寒母親在接電話,夏冰只得站住。

寒寒,我在家呢。今天家里來客人了,嗯,人口普查的,對。你猜有誰呀?猜不到?有你夏叔的兒子……哪個夏叔,就是在文物所當所長的夏叔,我正想把銅鏡的事和他說說呢。要不你和他說一句……

夏冰一愣,繼而恐慌。林云云說夏老師,阿姨讓你接電話呢,你有電話恐懼癥啊?

夏冰接過電話,那邊一句軟軟的問候。您好。

你好。我是夏冰。我,我……見過你。

是嗎?謝謝。麻煩您了。

電話那頭嘟嘟地響了。夏冰疑惑,她怎么問都沒問是在哪見過?如果真問了,自己也不好說是在巷子里吧。

張寒母親說夏老師,我那女兒話不多,心都在書上,恨不得都不吃五谷雜糧呢。夏老師,你們走啊?明天我在家等你啊,一定,一定。

臨出門,林云云還在問,阿姨啊,啥銅鏡?值錢嗎?也帶我瞧瞧……夏冰忙拽了她兩步。

走在路上,林云云說夏老師,你喜歡那個張寒姐。

胡說,我們都沒有交往過。

你盯著她的照片看了很久,那眼神就是喜歡。我懂的。

夏冰一驚,今天自己可能失態(tài)了。這丫頭都能瞧出來,難怪她媽媽讓我接電話。真是這樣嗎?她會不會笑我有些呆。又想,林云云這丫頭什么時候把“您”換成“你”了呢?

張家祖上有一面銅鏡。到寒寒爺爺這一代,有十幾代了。我嫁到張家后,她爺爺就傳給了我,她爸都不知道。那銅鏡背面雕的有花,等寒寒回來,讓她畫那花紋給你看。正面能照出人影,是她爺爺天天用手摸的。她爺爺說這叫什么脈紋鏡。一次翻箱底時,讓她爸看見了,就著了魔似的想知道是哪個年代的。說實話,那時我們家很窮……不過,這是祖?zhèn)鞯?,也不敢賣,就找到了文物所。是你爸接待的我們。你爸那時年輕,英俊得很呢,給煙也不抽,說話斯文,那笑得……好,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你爸當時接過去看了很久,說可能是商代,或許是漢代,要到省文物所找專家鑒定。那時誰認識省文物所的教授啊?就托文物所送省里鑒定,你爸給我們寫了收條。唉……交給文物所以后,我和她爸去找了幾次,每次都說沒回來呢,還把省里打的收條給我們看了,有省里的公章。那時還不興送禮,家里也沒有什么值錢的。寒寒爸喜歡花啊草啊的,就抱了一盆蘭草花給夏所長送去了……

夏冰坐在正對柜子的沙發(fā)上,她在柜子上的相框里看他,他也在看她。

張寒母親搬個小竹椅,坐夏冰對面。張寒父親坐在門口,看著爐子上的水。

后來寒寒大了,她爸下崗了,她爺爺又走了。亂哄哄奔日子過,上學啊,高考啊,生意啊,生病啊。加上那張收條我們也找不到了,我們?nèi)ノ奈锼矝]有用了。這些年換了幾撥人,夏所長后來也找不到了……原來是去世了,唉,好人哪。想去省里文物所吧,東西也不是我們送的,估計人家也不搭理我們……

夏老師,你喝水,中午在這吃飯。要不我讓寒寒回來陪你喝酒?嗯,她有時喝,但不和其他人喝,自己一個人喝。也喝不了多少,紅酒,白酒。除了家里人,都不知道俺家寒寒還能喝點酒呢。

張寒父親說你別折騰寒寒了,就你天天一張嘴在她身上,我都嫌你啰嗦了。女兒懂事不說你罷了。

你還說我,不是你,怎么會把銅鏡弄丟了?這些年想起這個事就悶?。∽嫔蟼飨聛淼?,到我們這丟了。一年年老了,不想帶著懊惱走,也想給寒寒留個念想……夏老師,你說能找到嗎?我這收條沒有了,你們所里應該有登記啊,況且我們還看到了省里寫的收條呢。

我盡力吧。

真的?這些年我讓寒寒去文物所,寒寒不去。要是去早些,不就認識你了?說不定就找回來了呢。她還說不就是一塊銅鏡嗎?是我們的,丟不掉;不是我們的,也找不回來。這丫頭!今天我讓她回來,也不答應。

哪一年?我想想,我們寒寒是七九年生的,她三四歲的時候,應該是八二年。她都能背唐詩了,鵝,鵝,鵝的……

她爺爺走的時候還說想看看銅鏡,我們騙他說壓在床板下,在找。他沒有等到,就走了。

夏老師,你們文物所現(xiàn)在有銅鏡嗎?張寒母親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有,都是有編號的,有詳細資料。如果您家的在,我肯定可以查到。

夏老師,辛苦你。找到了,是一個喜事;找不到,也不怨你。不是你的責任,也不是夏所長的,你們都是好人。人老了,沒有其他想法了,就是找一個念頭吧。張寒父親說。

巷子里有風,卷了一張塑料皮,夏冰拾起來放進垃圾桶。石頭墻上有孩子的涂鴉:丹丹,你在哪?你作業(yè)沒交;王曉,你欠我一根冰棍;三子,春天來了,我請你曬太陽。夏冰看著笑,心里暖暖的。

他忽然想起那盆素心蘭。

輕輕的叩門聲。夏冰仔細聽了后,確定敲的是自己家的門,規(guī)律而執(zhí)著。

壺里的水開始泛珍珠泡,夏冰準備煮茶。前天得了一罐普洱,今天正好有閑。這個時間有人來,應該是社區(qū)收垃圾費的,他就拿了十塊錢在手上,開門,愣住了。

你好。

你,你好。我以為,我以為……

你以為是收垃圾費的,是嗎?她用手背靠了一下下巴,半遮了笑容。

夏冰忙把手向后藏。

我母親家也住在這兒,況且你還拿了十塊錢在手上。我可以進來說話嗎?她笑了,眉眼舒展。

當然,當然。

夏先生,你院子里有幽蘭之香啊。是了,應該是它,素心蘭。真不錯。她站在院子中央,眼看墻角。

你可以到跟前來,更香。

這樣的花,只可遠觀。它已經(jīng)把香送給我了,我就不索取更多了?;ǘ伎梢运匦?,人也應該可以的。

夏冰內(nèi)心一震。是了,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女子。

她環(huán)顧一下,暗暗點頭。夏先生,難怪你與眾不同。人可以改變環(huán)境,環(huán)境也可以改變?nèi)恕?/p>

夏冰不知道說什么好,忙解釋,我正在煮茶,可以請你喝茶嗎?沒有好酒,卻有好茶。

嗯,好啊,謝謝。無論是酒還是茶,都是以隨性、喜歡為好。

在木椅子上坐下,夏冰卻怎么也打不開普洱茶的罐子,頭上有汗?jié)B出來。她接過茶罐,一下擰開了,說茶不錯,香味自然散發(fā)。

夏冰掏出手帕擦汗。

夏先生,你緊張嗎?其實我覺得我們已經(jīng)相識很久了。

她嫻熟地煮茶,洗杯,暖杯,嗅嗅暖后杯子里的香氣,分茶。又端起來抿一口,說茶不錯,口感醇厚,有回味。好茶需要好景,好心情。夏先生,你請。

夏冰才意識到應該端茶。

對不起,我是不是有些突兀了?她端起杯子,透過裊裊的香氣看他。

沒。是我有些失態(tài),緊張。夏冰只能實話實說。我在巷子里遇到過你兩次,印象很深?;蛟S我說出來,就不會這樣緊張了。

嗯。我懂得。

夏冰舒展了一下身子,放松了許多。

本來不想給你添麻煩,但母親一定要我來找你一下。孝即是順,我不能抗拒。但你有權(quán)拒絕。

她掏出一張紙,說,這是那銅鏡的背面花紋,根據(jù)我父母的記憶畫出來的,或許時間長了有偏差。我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這樣的花紋應該是漢之前的特征?;蛟S可以幫你。

白紙上的素描筆法細膩,旁邊有一行字:銅鏡映無邪。

她站起來。謝謝你的花香,謝謝你的茶。夏先生的園子,可以寧靜致遠。

你喜歡,可以隨時來。

謝謝。

如果方便,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有什么情況,我隨時聯(lián)系你。只是近期不行,普查工作還沒有結(jié)束。

行。我上班時間一般不開機,你可以發(fā)短信給我。

漸漸淡出,漸漸模糊。擺動的風衣,長長的巷子。

普查登記的最后一家是施麗家。夏冰想想還是對林云云說了他和施麗的關(guān)系,怕她萬一當場知道了又一驚一乍的。林云云說你提醒我,是不是還在意她呀?夏冰說沒。林云云說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眼睛不會說謊。夏冰說你近視眼,看誰都一樣。

一家人都在,寬沙發(fā)上還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房子已不是原來的擺設,似乎添置了一些家具,地坪也重新做過。施麗稍顯羞澀,說這是我們公司的李總,也是我朋友。夏冰胳膊伸了很長去跟他握手,不然就貼到他肚子上了。

林云云上下打量著施麗,說施麗姐保養(yǎng)得好。你有四十吧?哦,三十二。這戶口本上記載得準確嗎?夏冰忙打岔說,年輕人,志愿者,工作熱情很高,義務做貢獻呢。

夏冰催林云云,快一點,戶口本上的資料真實,沒有變化。林云云說那也要一項項核查,培訓的時候不都是這樣要求的嗎?夏冰用余光看到施麗也在打量林云云。

總算結(jié)束了,夏冰長出一口氣。走在路上,林云云說夏哥,那女子配不上你。

怎么改夏哥了?工作時間不許這樣稱呼。

好,那我就下班后這樣稱呼你。夏老師,這女子可能很物質(zhì),品味也不高。你看她穿的衣服,全是名牌,卻沒有一件適合。人家沒有看見她這個人,只看到一堆名牌。林云云說。

小林,我覺得你這樣評價她很不合適,也不禮貌。

正說著,有短信提示音響起。夏冰心一動,難道是他期望的消息?他停下腳步用手遮著翻看,卻是施麗的:那女孩對我有敵意,她喜歡你。但她不適合你,你要相信女人之間的直覺。

謝謝你的直覺,盡管每次都不正確。夏冰回。

林云云說夏老師,這些表我們?nèi)ツ戕k公室匯總吧,普查辦那邊太吵,萬一數(shù)字不準確,影響你夏老師的名聲。夏冰說別,文物所里辦人口普查工作,合適嗎?林云云說怎么不合適,你是我們組的頭,是組頭,不去你那去哪?要不你跟我去女生寢室?

可能是想到組頭,豬頭,她又笑起來,有路人往他們這邊看。夏冰皺著眉頭說好吧,快走。

林云云把表格往桌上一扔,滿院子轉(zhuǎn)起來,看不明白就大呼小叫問夏冰。又抱著兩棵柏樹,讓夏冰給她和柏樹留影。夏冰說這里是辦公區(qū),你別鬧。趕緊整理表格,我泡茶給你喝。

好,我要喝茉莉花茶。

我沒有這種茶。綠茶吧,愛喝不喝。要么給你買可樂?

好吧,那就綠茶。茉莉花茶那么香……

夏冰到所長辦公室,先匯報了人口普查的情況。最后說想看八二年到九二年的文物登記表。所長說你看那些干什么?都在倉庫里堆著呢。本來想錄入電腦的,工作量太大。等招了新人,就開始整理。你要是不嫌煩,不怕灰,你自己看去。有一點,別搞亂了。

所長,你八二年在哪兒?

在部隊。問這干嗎?

哦,那你可能不清楚。算了,我找其他老同志問。

登記簿在一堆塵灰里,夏冰先清理衛(wèi)生,把登記簿一本本碼好了,再查名稱和年代。有上繳登記的,有出土登記的,有公安沒收入庫的,就是沒查到有委托鑒定登記的。又查那幾年文物所開出的收據(jù),也沒有。庫管員說這都猴年馬月的事了,你說的那時候,我還沒參加工作呢。又問了一些老同志,都說那時不規(guī)范。東西送給誰的找誰,如果是所里收的,應該有收據(jù)。一時問不出頭緒來。

所里收藏的銅鏡不少,有十幾塊,每塊都有編號,有登記,而且多是元、明朝代的。所里人覺得奇怪,閑云野鶴的夏冰,怎么突然對銅鏡感興趣起來?看夏冰拿出來的素描圖,都說沒見過這樣的銅鏡。有懂行的說如果是真的,可能是國寶級的。我們一個縣級文物單位,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東西,早讓國家文物局收去了。

夏冰說我只想知道它的下落,給人家一個交代。

晚上回家,夏冰郁悶起來。不會是自己的父親藏起來了吧?可父親只有自己這么一個兒子,從來也沒有說過,家里也不可能有?;蛘咴趧e的什么地方?如果真是這樣,父親的突然離去,把秘密也帶走了。

夜里滴滴答答下起了雨。早晨起來看素心蘭,掉落了一些花瓣。夏冰心疼,撿起來洗凈風干,香味仍在。便找了個信封,只寫了收件人地址,寄了。

下午一條短信進來:俗人哪解此,看葉勝看花。夏冰面色通紅,心想她知道是誰寄的,自己不該這么魯莽,便慌亂地回道: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

嘿嘿,收到花時突然想到劉灝的這句詩,就發(fā)給你了。一定是昨晚雨打風吹去。謝謝你,我喜歡。

夏冰拍拍胸口,一顆心才放下來。我有一株蘭,搖曳藏素顏。隨時歡迎你來,素心蘭也期待你。

好的,等待花落去觀葉。我關(guān)機了。

夏冰悵然。

夏冰決定去省文物所一趟,心知不會有成效,但總要盡力。和所長請假時,所長說你快去快回,普查的事結(jié)束了,所里準備招一個人??h里編制已經(jīng)批下來了,我們幾個要合計一下招考條件。夏冰說你領(lǐng)導定就是。所長說所里才幾個人,哪里來的領(lǐng)導?大家都出出主意,總比我一個在那抓頭毛強啊。你看看我還有頭發(fā)嗎?還有,你去省里是私事,不給報銷啊。

省文物所下午沒人,打聽一通,找到原來的老所長。夏冰在電話里自報家門,那老所長知道他父親,打過交道。夏冰心中一喜,買了點水果、鮮花去老所長家。老所長家是小居室,昏暗。夏冰說了來意。老所長說這樣的事可能性不大。一般珍貴文物,都是請我們?nèi)ァR灿兴蛠淼?,只是鑒定一下真?zhèn)危涣粼谶@,來了看了就走了。夏冰把銅鏡花紋拿給老所長看,老所長帶上老花鏡看了好一會,說我們所里不可能有這樣的東西,你們那更不會有。從圖上看,應該是兩面葉脈紋鏡,屬商代。國家博物館也才有幾面,殷墟出土的。你們那可能是贗品。

這一說把夏冰說傻了。可如果真是贗品,父親的眼光應該可以看出來呀,何須送到省文物所?那收條又是怎么回事呢?

收條?我們不會給下級文物單位打收條。如果是根據(jù)規(guī)定上繳的,就下文件。

一無所獲。夏冰不知道怎么對人家解釋這件事,他們看見了省里的收條,省文物所卻不承認有。那豈不是父親作假?

想到這夏冰一身冷汗。父親不會私藏了這件國寶吧?

素心蘭只有葉了,風吹來,搖曳多姿。夏冰把一些朽葉摘除,用布擦拭葉面,然后就守著一個期盼,期盼著在一個傍晚或者清晨,有一個驚喜。

他從省城回來后給她發(fā)了短信,說銅鏡的事,仍在努力中。她沒有回?;蛘咚龥]有在意,或者不屑回。夏冰也就不敢再說銅鏡的事。

門砰砰砰被打得山響。外面有人喊,夏老師,快開門。

夏冰鞋都沒穿好就忙打開門。林云云抱著幾棵植物,身上沾了泥水,笑容滿面。

你?

我從老家給你帶來幾棵月季花,月月都開,紅的黃的紫的,好看得很。

你是說種我家院子里?夏冰驚愕。

是啊。你這有地方,我第一次來就有這樣的打算了。我們老家的月季是全國有名的,生命力強得很呢,屬于懶花,好養(yǎng)。

夏冰哭笑不得。小林啊,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強行地進入我的院子,進入到我的生活?我喜歡什么種什么,你給我院子里栽什么月季?而且我不喜歡月季啊。

林云云愣住了。抱著月季苗呆呆地看著他,眼神里有了委屈。夏冰看著不忍,就說你先把花放下,進去洗洗手洗洗臉,你看你這樣子。林云云笑了,說我干完再洗。

夏冰整個人崩潰。隨她去吧,真是個鬧人的丫頭。

林云云在衛(wèi)生間嘩嘩地放水,唱歌,不時喊夏哥,你洗發(fā)水在什么地方?沐浴液呢?夏冰有些生氣,他要嚴肅地和她談談。

小林,你喝茶。林云云擦著頭發(fā)坐在對面,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我們之間有代溝,知道嗎?我比你大十歲。你今天給我栽這么多月季花,你知道我喜歡不喜歡呢?你的行為方式,你的喜好,和我差距都很大。我喜歡靜,你喜歡鬧。

什么呀?夏哥,我又不是要追求你,你搞這么嚴肅做什么?林云云眼睛大睜。你嚇到我了,夏哥。

那你,你……哎呀,那我誤解了。夏冰倒無語了。

再說,你沒婚我沒嫁,就是追你,也正常啊。林云云又大笑起來。愛,是一個人的權(quán)利,你憑什么給我剝奪了呀?你比我大這么多,不能讓著我,寵著我呀?

小林,別鬧,好好喝茶。你看我這是瓜片茶,知道是哪里的嗎?是六安的。為什么叫瓜片啊?就是泡開后有葵花子的形狀,你看是不是?這茶口感重,后續(xù)香味略差??催^《紅樓夢》吧?里面的賈母就不喜歡六安茶,就是這個瓜片,老年人一般不適合。

夏哥,你看這樣多好,以后不懂的,你就教我,可好?我以后還要經(jīng)常來你這。

干嗎?

月季花要施肥,剪枝,除草,除病蟲害啊。

天,你殺了我吧。

哎,夏哥,我有那么可怕嗎?不過鑒于你今天的表現(xiàn)不錯,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喜歡的那個張寒姐,你知道她喜歡去哪里嗎?

你,你怎么認識她?

我在照片上認識的呀。見到真人就知道是她,女人那種味道是特有的。你喜歡她,我就注意了呀。

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亂說。她喜歡去哪?

現(xiàn)在不告訴你,等我電話吧。你喜歡她很正常呀,我也喜歡她。誰都可以喜歡,可以愛,這是公平的。林云云把毛巾擲到夏冰懷里。幫忙老大,麻煩你放衛(wèi)生間里。自己換大杯子喝茶。

夏冰開始在家里翻箱倒柜,甚至夾縫、窟窿里都搜,搜完屋子搜院子。他真擔心那面銅鏡被父親隱匿起來據(jù)為己有。那樣,父親的做法就令人不齒了。轟然倒塌的不僅是父親的生命,還有父親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如果父親偷著賣了,文物販子那肯定或多或少有一些消息??勺约簭膩頉]有和文物販子打過交道,甚至都不知道哪些人是文物販子。

不過所里有人知道,他們和文物販子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夏冰決定盡量多接觸一些文物販子。

這在原來不敢想象,自己不屑也不齒的文物販子,現(xiàn)在居然成為他要巴結(jié)的人。我這是怎么了?他問自己。也在想象中問她。她含笑不語。

夏冰打電話給施麗,問父親生前有沒有說過關(guān)于銅鏡的事。施麗說你爸藏古董啦?你爸那人,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們家。就是有,也不可能和我說。夏冰說那算我沒問。施麗說你說沒問就沒問???趕明我找律師問問,離婚時要是私藏財產(chǎn),能不能重新分割。夏冰說打住,打住。我們倆那時有多少錢,你能不知道!我在這方面騙過你嗎?

那倒是。這我倒是不懷疑你。你和那個小林怎么樣了?辦事的時候告訴我,我去喝喜酒啊。施麗笑,笑得有些怪。

你別瞎操心了。問叔叔他們好,掛了。

這個電話讓夏冰比較郁悶,晚上也不想吃了。找?guī)妆鹃e書亂翻起來,卻讀不進去。手機又響了,是林云云的。夏哥,你在哪?

家。

干嗎呢?

喝茶、看書。

你來老工廠。

老工廠?哪個老工廠,去老工廠干嗎?這都晚上九點了。

奧特了吧?老工廠是一間咖啡屋,是一個外國人在這開的,味道純正,清凈。我在這,你過來。

不去。

我忘了帶錢了,人家不讓走。怎么辦?林云云壓低嗓子帶哭腔了。你不來,我一個女孩子拿什么抵咖啡錢?你想想后果。要是把我拐賣了,以身抵債,我怎么辦?夏哥。

夏冰只好穿上衣服帶上錢,打的。他找不到老工廠,出租車一定能找到的。

順著沿崗河走了十幾分鐘,車停在老船廠門口。駕駛員說進去,往左轉(zhuǎn)再右轉(zhuǎn)就到了。夏冰剛準備順路找,暗淡的燈光中已跑出來一個人挽住了他的胳膊。是林云云。夏冰松開她的手,說你怎么出來的?

林云云說我怕你找不到,等你呢。

我不進去了。多少錢?夏冰把錢包拿出來。

什么呀,真以為我讓你來埋單的?你進去看看,有你朝思暮想的人呢。寒寒姐在。林云云在他耳邊說。

她?她怎么在這里?你確定是她?夏冰緊張得有些發(fā)抖。

應該不會錯的。她在角落里喝茶,看書。每次都是一個人。怎么樣?我事辦得漂亮吧?林云云歪著頭看他。

夏冰不進去。我干嗎來打攪她的寧靜?你不覺得這樣很突兀嗎?

林云云說,夏哥,我怎么覺得你一直在用面具罩著自己???你干嗎帶著面具生活?你沒有我的真實、坦率。我不能說你的生活方式不對,但至少,內(nèi)心喜歡的,你都不敢真實地承認。我不勉強你了。

林云云松開他,一個人進去了。

夏冰愣了一會,輕輕走進去。

這咖啡廳其實就是一個大車間改造的,那些車床、鉆臺、工作臺都在,只是擦拭得很干凈,泛著金屬光澤。咖啡就擺在臺子上,服務生穿著工人制服。燈光有些暗,但足以讓人看清位置、道路和人。夏冰看到一個背影,這背影讓他的心狂跳。是她,低著頭在看書。

林云云說你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我進來就是告訴你,我走了。

那我們一道。我一個人在這發(fā)神經(jīng)???咖啡老貴了。林云云拉起夏冰就走。夏冰說賬呢?林云云說結(jié)了結(jié)了。你以后可以在這和她“偶遇”了。

不過,我也不會放棄你的。林云云笑著說。不信咱們走著瞧。

所里的老宋一直都在道上混,認識的文物販子多。功成名就后就退隱江湖,深居簡出。夏冰拎了家里最好的老酒拜訪了他。

老宋很意外,這個獨來獨往的夏冰,居然對文物販子感興趣。老宋說他們都是道上的人,你可別和他們輕易打交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才行。夏冰說我只是想打聽一些事。說著把圖掏出來,問有沒有見過這樣的銅鏡。

老宋左看看右看看,說這圖不太準確,但你找的東西我心里有數(shù),如果真有這個,你估計打聽不到了,也收不回來。沒有人敢往外拿,沒有人敢交易,這是國寶級的銅鏡。

我只想知道有沒有這回事,給自己一個答案。

那你告訴我真實情況,我才可以幫你。

夏冰只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他沒有說張寒,那個名字是他心里的寶藏,不許其他人觸碰。

你父親這個人我了解,一般不會做出格的事。但是人都有私心,心里都藏著一只貪婪的狼。關(guān)不住,人就成了獸。送省里鑒定的事,在我的記憶里沒有,省文物所也不可能出收條留下鑒定。

那你是說我父親可能是糊弄老張他們?夏冰站了起來。

人死為大,我不妄加議論。你父親也是業(yè)內(nèi)高手,如果是真的,他不可能一眼看不出來;如果是假的,他沒有必要還往省里送。

可他給老張他們打了收條啊。夏冰急了。

老宋哈哈一笑,不給收條能留下那銅鏡嗎?至于退給持寶人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銅鏡,不是專家不可能認出來的?;蛟S……

或許什么?宋叔,請您一定告訴我。

或許天助了你父親。人家收條沒有了。老宋捻須微笑。

如果是這樣,宋叔您更要幫我。

嗯,你是個好孩子,我能看出來你的人品。我都退出江湖很多年了,早期干這個的,很多都洗手了,做起正經(jīng)生意。你去找一下頑石齋的老豆,或許他比我知道得多些。

頑石齋在城南火神巷里。老豆捧著紫砂壺吸溜吸溜地喝茶,那把紫砂壺深紅色,油光光的。老豆說你找這個銅鏡?這樣的脈紋鏡可能全省都沒有。你咋不去國家博物館收去?夏冰掏出一塊石頭,是父親收藏的,石紋惟妙惟肖地“畫”出一個兔子。父親集了十二生肖的奇石。

老豆屬兔的。這時眼更像兔子。

你送我?

嗯。

我不要,無功不受祿,不能壞了規(guī)矩。除非你賣給我。

行,你給我一百塊吧。

老豆把一百塊遞給夏冰,加了一句,江湖上有規(guī)矩,買斷賣斷沒有反悔之說。

我知道。這樣的石頭只有在喜歡它的人手里,才是寶貝。在我這,充其量就是一塊石頭。

老豆說這話中聽。

老豆把夏冰請進后院,拐了幾個彎后,在一個天井的石桌上坐下來,讓夏冰稍等。

不一會,老豆拎了個皮箱出來,里面全是銅鏡。你自己找,看有沒有這樣花紋的。如果有,好說。如果我這里沒有,估計就難了。

夏冰真開了眼。這些銅鏡他從來沒有看過,包漿豐滿,含蓄溫潤,基本上各個朝代的都有。夏冰不敢用手觸碰,就一個個看花紋。

很失望,沒有。

那我就沒辦法了。這事還真急不得,我曾經(jīng)想找一面銅鏡,等了二十年才出現(xiàn)??捎霾豢汕蟆D惆央娫捔艚o我,有了消息我立馬打電話給你。

夏冰只好謝過老豆。

回所里,意外地遇見了林云云。林云云說,夏老師,知道我來干嗎?我剛在網(wǎng)上報了名,考你們文物所呢,事業(yè)編制。我來找找感覺,看看你?;蛟S我們以后是同事,請多多關(guān)照。說罷一鞠躬。

你這樣活潑開朗的女孩子,干嗎考文物所呀?兩年后,你自己就成古董了。夏冰納悶,又暗暗恐慌。

就業(yè)難嘛,我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呀,包括人。林云云笑。怕我當剩女呀?反正我有保底的男嘉賓。

夏冰怕她高聲大語又亂說什么,忙把她拉進辦公室。

林云云說我不是愛好文物事業(yè),也沒有獻身千年老古董的打算。我只是需要有個領(lǐng)工資吃飯的地方。這里肯定不是我的終點,你也不是我的終結(jié)者。

我怎么幫你?夏冰給她倒茶,是茉莉茶。

夏哥,你這茉莉是專門給我準備的吧?別不承認。我很高興呢。你幫不了我的,現(xiàn)在都是逢進必考的。筆試、面試,都靠自己。好在報考文物所的不多,競爭壓力小點。你給點精神上的鼓勵,就是最好的支持。比如今天的茉莉花茶。

夏冰笑了。這簡單。

林云云說你忙吧,謝謝你的茶。我還要去其他地方轉(zhuǎn)轉(zhuǎn)。一揚手,走了。夏冰隱隱有些失落。

老豆在電話里說,晚上河南來個朋友,帶了幾面銅鏡,你過來看看。夏冰忙說好。

晚上在老豆家,厚厚的窗簾拉上。屋里除了老豆,還有兩個陌生人。彼此點點頭,話不多。夏冰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有些緊張。

矮瘦的那個人從隨身的黃布包里掏出幾樣東西,有銅鏡有玉器有金釵什么的。老豆示意夏冰靠前一點,自己拿了放大鏡,對著燈光看玉。夏冰俯下身子看銅鏡,似乎才出土的,還帶有泥土的味道。

突然門被撞開。沖進來一群人用強光燈一照,夏冰被按倒在地。警察,不許動!夏冰還沒反應過來,手便被銬住。

直到被帶到派出所,夏冰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

有警察過來問姓名,單位,住址。警察說難怪現(xiàn)在盜墓賊多,和文物所成一家了。問怎么認識老豆的,怎么認識那倆人的。夏冰說我真不知道,我是去找一件東西,不買也不賣。警察說對,我們抓的都是好人。你找東西咋找到派出所來了?那兩個是盜墓賊,我們跟蹤很久了。

關(guān)了一夜。皮帶、衣服、手機都被收了,夏冰身上被蚊蟲叮了很多包,癢得很。也不知道老豆他們在哪。他們應該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早晨八點多,警察過來說,既然你是第一次,我們也查清了你的真實身份和動機,等案子結(jié)了后再說吧。你有沒有可靠的人,來辦個取保手續(xù)?我們先放你回去。

夏冰問什么可靠的人呢?

就是在這里有居住地,沒有犯罪記錄,與你有密切關(guān)系,可以隨時通知到你的人。比如你的父母、兄弟、妻子。保證金兩萬。案子結(jié)了后如與你無關(guān),退給你。

夏冰想了想,說錢問題不大,保人還真不好找。前妻行嗎?

施麗很快就來了,手續(xù)辦好后,把夏冰帶出來。夏冰,你長本事了。你要是幾年前這樣,知道操心過日子,我們還真可能離不了呢。你從神壇上下來了?倒騰了什么東西?佩服你呢,警察說打死也不承認。

沒有。我要回去睡覺。夏冰疲憊地搖搖手。我說了你也不明白的。

是,你是高山流水,我是小橋流水。回去抓緊把錢還給我。施麗不依不饒。

施麗,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白跟我過了這幾年。明天我請你吃飯,還錢,你想問什么,全告訴你。

晚上縣電視臺播新聞,警方打掉一個盜墓、走私文物一條龍的犯罪團伙,抓獲嫌疑人四人。電視新聞里盡管主要鏡頭都打上了馬賽克,但有幾個一掃而過的畫面卻清晰地有夏冰的身影。所長打電話來問,老宋也打電話來問,問得多了,夏冰也懶得解釋,干脆關(guān)機。

第二天到所里,圍了幾個人上來。有的拍他肩膀,有的看他身上有沒有傷。有的說要是知道你這樣,早就喊你了。這樣的事,是要有領(lǐng)路人的。夏冰只有苦笑。所長喊他進辦公室,語氣嚴厲了許多。夏冰說他只是在找一個丟失的銅鏡,與盜墓和販賣文物無關(guān)。所長說我也打電話問了派出所,情況和你說的差不多。不過你現(xiàn)在還在取保階段。文廣新局一早也打電話來問責了。我想在事情沒查清之前,你暫時不要上班了。相信事情會水落石出的。

你是說停我的職?

也不算停職,是先避一下風頭。所長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我不能把整個文物所放在風口浪尖上。

那我的工作?

你手頭工作沒問題,過兩天新招的人就可以來上班了。

晚上夏冰約施麗在“留一手”見面。施麗說你果然是留一手啊,對我也保密了這么多年。夏冰說你不是喜歡吃這里的火鍋嗎?說話間把錢給了施麗,施麗把票給了他。夏冰說我要票干嗎?總不能還報賬。施麗說親弟兄明算賬。

是不是真有那值錢的古銅鏡啊?是你爸藏起來了還是賣出去了?我嫁你們家?guī)啄?,一點風聲也沒有。你爺倆真是南瓜花蒸雞蛋——順了色。施麗撇嘴。

你別啰嗦行不?我正煩著呢。夏冰有些生氣。

倆人悶頭吃了一會。

聽說你停職了?只要不少你工資,停就停唄。要我說干脆以后就做生意,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你。施麗在涮一塊毛肚。

不。我相信法律。夏冰埋頭喝了一杯啤酒。施麗把涮好的毛肚放在他的碟子里。

你那李總怎么樣,你們打算結(jié)婚嗎?

他?他就是娶,我也不能嫁。我不過是他的一碟菜,不同口味的菜而已。他的菜很多,大菜,小菜,土菜,洋菜。嫁給他,就是嫁給生氣。施麗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那你打算怎么辦?夏冰幫她斟酒。

碰唄。碰到好的,是我的福氣;碰不到,也是命該如此。其實現(xiàn)在想起來,最好的日子還是和你在一起的那幾年。施麗用濕巾擦眼。

謝謝。

夏冰有點多了,他揮手向施麗告別。施麗說,嘿,你賬還沒結(jié)呢。

巷子里的風很大,吹得夏冰腳步有些凌亂。夏冰扯開領(lǐng)扣,讓涼爽的風撫摸自己的身體。偶爾過去一個人,斜著身子給他讓路。夏冰借著微弱的光致謝。

沒有夢中奔跑的那個人。

自己家門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似乎還在動。夏冰嚇醒了。黑乎乎的東西一下伸長了許多。

夏哥,是我,云云。我等你很久了,電話也不開。你喝多了。夏哥?

晚上八點,我請你來老工廠喝茶。你來,或者不來,我就在那里。

路上,夏冰還在默念這條短信。他提前了半個小時。進了老工廠以后,服務生問有沒有預訂。夏冰一指角落的位置。服務生說對不起,那個位置已經(jīng)有預訂了。夏冰說我們是一起的。

他說我們是一起的時候,心里一陣悸動,又有些隱隱的酸楚。

他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她的氣場,溫暖而傷感,憂郁卻親切。時間近了,夏冰緊張起來,去了幾次衛(wèi)生間,洗臉,洗手。他總懷疑自己有不干凈的地方,比如眼角有什么東西,臉上有黑點,指甲里有灰。

突然,他感覺到劇烈的心跳。他知道,她來了。

你好。我沒有遲到吧?

沒有。是我來早了。夏冰起身迎接。

她穿著一套青灰色的衣服,松松軟軟的樣式,挽了個馬尾。

素心蘭好嗎?她前傾身子,向他探過來。

好。他掏出手機。這是我臨來時拍的,你看。

她看了一會,說好像精氣神不如從前啊,是不是花謝后,葉就賦閑了?說完一笑。夏冰也笑了,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

茶上來,是鐵觀音。服務生上了茶以后并不倒茶,彎腰退回。夏冰看看服務生,她說他們知道我的習慣。

我們喝酒好不好?她歪頭一笑。

可以。銅鏡映無邪,今生我把酒奉陪。夏冰笑了。那晚林云云唱《發(fā)如雪》給他聽,他記住這兩句。

她從包里掏出來一瓶酒,青花瓷瓶,沒有酒名。又拿出一個小瓶,把里面的東西倒在小碟子上。一股香氣撲來。

知道這是什么嗎?她用兩根手指拈了一點,放進嘴里。嗯,正好下酒。

夏冰笑著沒說話。她讓他嘗一下,他拈了一根。甜絲絲的,似乎有桂花香。

是桂花,金桂和丹桂。采下后洗凈風干,用鹽腌一下,再用糖腌一下。這叫糖桂花。

桂花也可以吃?夏冰很稀奇,第一次聽說。

當然可以啊。那么好的花,當然可以吃。她端起酒,也不碰杯,自己喝干,然后看著他。夏冰也只好干了,一股熱浪從上往下滾動。

你可以喝茶,暖胃的,也醒酒。她斟上茶,遞給夏冰。

靜靜的燈光,靜靜的人,偶爾有細微的杯語聲。時間在靜靜地走,老式的車床泛著靜靜的冷光。

你來過這里?她突然問。

夏冰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那次算是來過嗎?

你應該來過,而且知道我一直在這坐。如果你沒有和服務生說明,他不會帶你到這個位置的。嘿,我可以當福爾摩斯了。

夏冰只好說了那晚他被林云云騙來的事。

我喜歡在這里看書,這里讓我回到了童年。那種對知識的渴望,那種單純。好像我是個比較注重儀式感的女子。她笑,眉眼里沒有了憂郁。

嗯。我也喜歡這里。夏冰環(huán)顧四周,點頭。

圖書館是我上班的地方,卻不是我讀書的地方。她又舉起杯,夏冰也舉杯示意。

你看什么書?

什么書都看,好像沒有一定的目標。不過最近在看雅思,我想到國外游歷一段時間。

你,你去國外?要多久?還回來嗎?夏冰的心快速地下墜,像自由落體。他常常在夢中被自由落體驚醒。

不知道。或許一年,或許幾年,或許不回來了。那種憂郁的神情又回到了她的眼里。

夏冰默默地端起酒杯。

是啊,她有她的生活。他們只是火車道上的一個交叉點,這個交叉點以后,就是無限的拉長,漸行漸遠。

那銅鏡我還在……

我們不說它。它只是一個外在的東西。我都放下了,你還有什么放不下的?或許你真正放不下的是你自己,你自己設置了問題然后自己去尋找答案。她盯著他的眼睛。

夏冰愣住了。是啊,或許就是這樣。

我吧,從小被父母寵愛,現(xiàn)在也是,他們總希望我是最優(yōu)秀的。其實他們不懂我,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內(nèi)向,敏感,憂郁,有不安全感。我只有在讀書的時候,一個人旅行的時候,才覺得我是充實的,是安全的。我在別人眼里,包括我父母眼里,是另類,是一個完全應該有好日子而且有能力過好日子的人。他們認為的好日子就是嫁個好老公,有錢,有房子,有車,有名牌,有鉆戒,到哪都被人羨慕。但是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喜歡寧靜,喜歡一個人在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里做自己的事。偶爾,約一兩個知己喝茶,聊天。我的愛好很少,不打牌,不逛街,不釣魚,也不喜歡去飯局。可是我又不會做飯。

她輕輕一笑,略顯無奈。

不過我基本是素食主義者,這讓我省了很多麻煩。我可以清水煮白菜、生菜、蘿卜、菠菜。大自然是神奇的,一年四季都有新鮮的蔬菜給我們。我喜歡紅酒,那種瑪瑙色的液體總可以激發(fā)我無限的想象,但我不酗酒。

我喜歡瑜伽,做瑜伽的時候可以放棄一切雜念。我還喜歡安靜地寫點東西,那些是我心路的歷程,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軌跡?;蛟S幾百年后,有一個人得到了我的文字,他會想象一個女子,在那樣的年代,有過那樣的想法,思念過誰,愛過誰,她是怎樣一個心思如麻的女子?嘿嘿。

你思念過誰或者說愛過誰?夏冰把自己藏在燈光之外。

愛嘛,愛過。愛是“明月松間照”,生活是“清泉石上流”。你可以得到明月嗎?不能??墒悄憧梢韵碛兴乃毓?。

是啊,是明月松間照。可望不可即。夏冰的聲音沉下去,心也沉下去。

這是最后一杯。我們干了,或許以后就天各一方。如果我回來,會去看你。我喜歡你那個小院,喜歡那株素心蘭。她舉起杯。

那時的我,就不是現(xiàn)在的我了。夏冰郁郁地說。

我也不是現(xiàn)在的我啊。那就算兩個陌生人重新認識吧,一切從頭來過。她莞爾。今天我開辟兩個第一,第一次和別人喝白酒,第一次和一個男人說這么多話。此情此景不值得我們銘記嗎?銘記,就足以讓我們感恩。

夏冰點點頭。

嘿嘿,我想八卦一下,你不要笑我。她抿著嘴先笑了。

不會,你說。

林云云喜歡你,她是個不錯的女孩,是個可以和你過日子的女子。

你認識她?夏冰很奇怪。

認識。不過這是我們的秘密。她開始收拾東西,把一些雜物放進垃圾桶。老工廠開始放音樂,薩克斯曲《回家》。

呵,可惜她不是明月,我也不是松樹。夏冰說。

巷子在搖晃,夏冰高聲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他沒有注意到,一個纖細的身影遠遠地跟著他,跟了很久。

院子里不停地響著咔嗒咔嗒聲,林云云正在給月季、茉莉、梅花修枝。她說月季花越剪越旺,越剪花越多。夏冰抗爭過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只好嚴厲地告知她,不許碰素心蘭。蘭,不能沾鐵。

夏冰很久沒有去看素心蘭了。他不敢看,不忍心看。他知道它在,知道它喜歡靜,知道它喜歡自由地生長,也知道它總會在某一天給人一個驚喜。

夏哥,你來看看,你嬌寵的素心蘭,怎么沒有精神呀?林云云尖叫起來。

夏冰丟下書跑進院子里,一把將林云云拉開。素心蘭的葉子開始卷曲,耷拉,好幾枝葉片半截變黑。夏冰轉(zhuǎn)身怒吼,你怎么它啦?不是告訴你不能碰它嗎?你故意的吧!

林云云愣在太陽下。慢慢地,兩滴豆大的淚珠順眼角滴在月季花上。

夏冰,你可以不接受我,你可以不喜歡我,可是你不能侮辱我,不能小瞧我。林云云哭了,把所有的月季花統(tǒng)統(tǒng)連根剪了。剪碎,踩進土里。她的手被月季花扎破了,鮮血淋漓。夏冰傻了,看著她瘋一般地剪,后來又風一樣地卷出大門。

夏冰仰天長嘯。

一個星期后,林云云辭職去了南方。半年后,素心蘭只剩下幾片枯葉,秋風有了肅殺之氣。夏冰用鏟子一點點挖,連同枯根一起放在盒子里,他要埋葬它。

花盆底的一個陶瓷小盒子吸引了他。他慢慢挖出來,是個密封很好的陶瓷盒子,擦去上面的泥土,可以看見青花。扭開盒子,里面還有蠟紙包裹著一件東西,一層層打開,他跌坐在地上。

是一面銅鏡,背面是刻骨銘心的花紋。

責任編輯 ?劉鵬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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