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洲
在二○一四年的一個冬日,我造訪了位于美國首府華盛頓的林肯紀念堂,嚴寒的天氣并未影響到觀光客們的熱情,即便用上自拍桿都無法阻止照片如同一張旅行團的合影:下方是膚色各異的團員們,豐富而生動的面容表達出他們的喜悅或激動之情,上方則是高高在上的林肯坐像,新古典主義的雕塑風格使其看上去宛若凜然不可侵犯的神靈。如果巴里 ·施瓦茨(Barry Schwartz)看到這樣的照片,定會覺得很符合其著作《亞伯拉罕 ·林肯與國家記憶的鍛造》的主旨。施瓦茨認為,從一八六五年林肯的葬禮到一九二二年華府林肯紀念堂的落成典禮,這半個世紀是美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階段之一。游走在分裂邊緣的美國艱難地聚合重建,在十九世紀晚期盛行的進步主義的推動下走上了快速工業(yè)化和民主化的道路,并經(jīng)過一八九八年美西戰(zhàn)爭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鐵血洗禮,在世界國家之林中初露崢嶸。在這個 “大國崛起 ”的進程中,林肯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通過五十七年中各種社會主體的集體敘事,林肯漸享尊榮,成為塑造和強化美國時代精神的國家象征。從其形象的演變中,可以直接觀察到美國社會變遷的動力和過程。在當時的國家記憶中,他既是一位平民化的英雄,像是一面鏡子反映出普羅大眾的喜怒哀樂和需求;他也是一位史詩般的英雄,像是一盞明燈照亮了全體國民謀求國家福祉的偉大道路。國會山腳下的風水寶地對于每一位美國總統(tǒng)都有莫大的吸引力,在林肯被暗殺前,沒有人會想到他有一天會獲得一個殊為顯赫的位置。從一位富有爭議性的總統(tǒng)到 “人民公仆 ”和“國家英雄 ”的驚天逆轉,不僅僅是一則振奮人心的勵志故事,還是一篇聲情并茂的 “美國自白 ”。聽聽這個百年前踏上變革和復興之路的國家有何自我認知,對于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今日中國來說亦有所助益。
在好萊塢災難片中,林肯紀念堂被摧毀或許比白宮的倒塌更能刺激美國觀眾的情感,至少現(xiàn)任白宮主人奧巴馬對此不會持有異議。他自踏入政壇后就不斷強化與林肯之間的特殊關系,時至今日,林肯已經(jīng)是其最為依賴和重要的合法性源泉之一。但在一八六五年四月十五日林肯被戲劇演員約翰 ·布斯暗殺于福特劇院之前,林肯的同時代人普遍認為他是一個來自邊疆之地的農(nóng)民,不修邊幅,而且軟弱無能。大多數(shù)研究林肯的學者,即所謂的 “林肯共同體 ”都認同,死于暗殺為林肯戴上了榮耀的光環(huán)。這個光環(huán)的亮度主要受兩個因素影響,首先是宏觀的社會環(huán)境:國家仍處于危機之中。三月四日,林肯在第二次就職演說中呼吁國民 “心無怨懟,與人為善 ”,開始啟動南北沖突的療傷程序。四月九日,邦聯(lián)軍總司令羅伯特 ·李將軍向聯(lián)邦軍隊投降。短短六天之后就傳來了林肯被暗殺的消息。這些戲劇性的信息使得人們爆發(fā)出充沛的情感能量,并立刻將林肯的形象投射到國家層面上。時人如此評價:“暗殺者的子彈擊中的不是林肯 ”,而是 “國家的榮耀和生命,是對上帝的權威和威嚴的攻擊 ”。其次是林肯死亡的速度。從林肯中彈到被宣布死亡只有幾個小時,沒有為受眾留下足夠的消化情緒的時間。與之相比,詹姆斯 ·加菲爾德在一八八一年、威廉 ·麥金利在一九○一年于總統(tǒng)任內(nèi)被槍擊后,分別經(jīng)過了十周和一周的痛苦煎熬才去世,民眾的悲憤情感已經(jīng)在相當程度上被時間沖淡了,直到一九六三年約翰 ·肯尼迪的死才再一次印證了快速死亡與名聲之間的相關性。
悲情林肯在阻止喚起一些負面記憶的同時也開始了新記憶的創(chuàng)造。林肯盛大的葬禮在其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大衛(wèi) ·科澤在《儀式、政治與權力》中指出,美國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前夕,當時的學者就曾哀嘆美國生活中的不足就在于缺乏強有力的國家慶典,讓“大家可以撇開個人利益和地方偏見,沉浸于愛國本能和共同記憶之中 ”。未曾想到幾年之后,林肯的國葬就彌補了這一不足。林肯素有 “扳道工 ”和“鐵路總統(tǒng) ”之稱,因此用火車作為其遺體的主要運載工具最為合適不過。沿著林肯首次從故鄉(xiāng)斯普林菲爾德到華盛頓參加總統(tǒng)就職典禮的線路逆行,他的靈柩被安放在名為 “美利堅合眾國 ”的車廂中,在途經(jīng)的每個城市都受到了各界代表和大量民眾的迎送。在目的地,規(guī)模龐大的送葬隊伍井然有序地分成八個部分,首先是國家最驍勇的幾支騎兵部隊開道,其后是陸軍官兵,第三部分包括由神職人員引導、軍方儀仗隊衛(wèi)護的靈車、家庭成員及其親朋好友,第四部分是按照職級高低排列的聯(lián)邦官員、外國使節(jié)和州官員等。緊隨其后的四個部分與前四個部分有一定的對應性,依次是該市和周邊城市的行政首腦,地方精英顯貴,宗教團體,以及殿后的大批白人和黑人市民。這一順序不僅呈現(xiàn)出了整個國家的哀痛,同時還展示出了國家的秩序和力量。施瓦茨指出,事實上葬禮的最終目的是“頌揚美國的完整性 ”,由此林肯在其葬禮中被塑造為一種國家的象征,而此前獲此殊榮的只有國父華盛頓。
雖然隨著國葬降下帷幕,人們的情緒日趨平復,但林肯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jīng)不可與其生前同日而語。在十九世紀后半期,人們對逐漸成為熱門話題的林肯 “愛恨交織 ”。在北方,新英格蘭地區(qū)居住著國家中一大群最具影響力的作家、詩人和藝術家,他們描繪的幾乎都是林肯的積極形象;中西部地方作為林肯的 “大本營 ”自然從不缺乏忠誠的 “粉絲 ”。北方人在林肯那里還尋找到了一個崇高的理由:送孩子們上戰(zhàn)場是為了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解放黑奴的大義。此外,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也助長了北方人對林肯的愛意:他們有實力塑造和建立各種雕像、紀念場所和團契組織等。南方人則站在另一邊,在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重建時期,他們舉行了一些毫無誠意的哀悼儀式,對北方人熱火朝天的紀念之舉也無動于衷。到十九世紀末期,隨著不斷強化的 “敗局命定論 ”,南方人對林肯的恨意日趨高漲。當然,這些并不能阻止林肯成為走出內(nèi)戰(zhàn)陰影的美國對國家進行人格化的最佳選擇。
林肯和華盛頓誰才是美國最佳代言人?激烈的爭議在二十世紀初有了結論,前者之所以能夠勝出,與當時的進步主義文化有著最為直接的關系。因麥金利被暗殺而主政白宮的西奧多 ·羅斯福作為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tǒng),一直戴著藏有林肯頭發(fā)的戒指,并自詡為林肯的忠實擁躉。他通過打擊托拉斯,制定食品藥品標準,制定最低工資標準和八小時工作制等各項舉措,保護了國家的利益,提升了普通民眾的生活質(zhì)量和水平。這些舉措不僅推動了政治民主化的進程,同時還提升了美國工業(yè)化的速度。對于首次建設這種極具競爭力的 “工業(yè)化民主 ”的美國社會而言,較之華盛頓的 “貴族范兒 ”,林肯的平民化氣質(zhì)更有助于塑造出一種相襯的 “美國精神 ”。施瓦茨形象地總結:“華盛頓和林肯是美國之林中的兩株巨樹。華盛頓舉目投向樹冠和天空;林肯則著眼于樹根和大地。這種樹葉和樹根、天空與大地的對比,便是舊世界和新世界的對比。”
特殊的時間節(jié)點總是擁有讓故事更加動人的魔力。一九○九年的林肯百年誕辰對彰顯其聲譽來說具有轉折性的意義。時隔四十四年之后,相關的藝術作品、紀念場所和儀式再一次將無數(shù)普通美國人與整體性的社會緊密地關聯(lián)在一起,由此形成的 “集體認同 ”顯著地呈現(xiàn)為一種超越個體經(jīng)驗之上的 “愛國主義 ”。這種愛國主義作為至高的美德,其源泉正是平等 —在新時期的國家記憶中,這已經(jīng)成為林肯身上最為閃光的特性。被打上平等烙印的林肯與其真實的歷史表現(xiàn)并不一致,但人們選擇性地遺忘了他對社會等級制的維護、在解放黑奴問題上的功利主義考量、不折不扣的富豪律師身份,以及在社會等級上并不輸于華盛頓先祖的家族譜系。一些曾經(jīng)的弱項轉而成為林肯的優(yōu)勢:令其同時代人詬病的柔軟心腸是其在二十世紀獲得偉大之名的主要資本,面對惹人憐愛的初戀安 ·魯特里奇和彪悍的瑪麗 ·林肯所展現(xiàn)出的溫柔和寬容讓其形象更為生動感人。在各種逸聞中,愛流淚的林肯將這位 “哀痛的男人 ”塑造成了最有力的民主象征 —因為他致哀的對象無一不是普通士兵和草根民眾,還有比這更能彰顯出民主本質(zhì)的情形嗎?
工業(yè)化和民主化也開啟了美國第一次大規(guī)模文化多元化的進程,林肯的形象在其中左右逢源。進步主義者及其或激進或保守的對手們都接受了林肯。這不僅是因為林肯曾發(fā)表過一些讓他們感覺對味的言論,還與林肯已然成為一種重要的合法性資源有關。事實上,林肯對于任何重要的社會群體來說都是一種 “無害的護身符 ”。在埃里克 ·霍布斯鮑姆看來,大量來自世界各地、不易管理的勞工移民是當時美國面臨的主要政治難題,他們在原先的國籍、宗教和文化等方面差異極大,并不都認同美國是一個 “文化熔爐 ”,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將林肯當作了新國家的象征。社會主義者對林肯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在他們的理解中,林肯將勞動放在優(yōu)先于資本的地位上,認同普羅大眾并仇恨奴隸制度。就此而言,林肯的立場與馬克思和列寧并無二致。保守主義者則看到了林肯的另一面:這位從小木屋走到白宮的男人象征著勞動致富的平等機會,這使得競爭性的資本主義遠不止是一種冷酷無情的生產(chǎn)和分配系統(tǒng),還是一種值得人們?yōu)橹畩^斗的、彌足珍貴的道德系統(tǒng)。美國黑人似乎不必細說,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是林肯最為堅定和持久的支持者。在此期間,鼓勵黑人通過培訓和投資而爭取解放的黑奴之子布克 ·華盛頓甚至被稱為 “黑林肯 ”,林肯則相應地被稱為 “白華盛頓 ”。最后,南方人對林肯的深重怨念也在緩慢解凍,他們不無調(diào)侃地解釋,林肯三段愛情的對象可都是南方姑娘,而和瑪麗結婚自然是南北方一家親的最好象征。
因內(nèi)戰(zhàn)而毀譽參半的林肯絕對不會想到,時隔半個世紀后他會因另一次戰(zhàn)爭而獲得無上聲名。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美國首次在重要的全球性事務中扮演獨立的角色,在對這種新政治責任進行反思時,關于林肯的記憶是最為基礎性的出發(fā)點和至關重要的保障。施瓦茨精辟地評述:“在一九一七年四月六日到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之間,林肯創(chuàng)設了一個國家的戰(zhàn)爭經(jīng)驗。關于林肯的記憶沒有光耀戰(zhàn)爭或無視戰(zhàn)爭本身的榮光 ……它構想出了戰(zhàn)爭的意義?!闭绠斈炅挚鲜菫榱藝业慕y(tǒng)一,而非工業(yè)資本的利益選擇了戰(zhàn)爭,今人參與 “一戰(zhàn) ”的理由也是為了保護一個民主的國家。最終的勝利不僅提振了美國精神,也為林肯添附了新的圣光:他不僅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平民英雄,還是一位象征著新崛起的世界強國的史詩英雄。為凸顯出這一新形象,戰(zhàn)后豎立的林肯雕塑越來越多地選擇了新古典主義風格,將其塑造為一位超脫于凡俗世界之外的半神。當美國要贈送一尊林肯的銅像供英國安置在倫敦議會廣場時,奧古斯塔斯 ·圣 -高登斯的整潔而高貴的林肯最終戰(zhàn)勝了喬治 ·伯納德那衣冠不整、面容粗鄙的林肯。包括林肯后代在內(nèi)的大多數(shù)時人都認為,后者雖然堪稱杰作,但會傷害林肯和美國的海外形象。這種對比也出現(xiàn)在建筑物中。為展現(xiàn)林肯的平民氣質(zhì),在肯塔基州霍金維爾重新搭建了他出生時的小木屋,甚至移除了部分原有空間以強調(diào)其簡陋。為了安置這座 “神龕 ”,在其外部還建造了一座神廟般的紀念堂。在施瓦茨看來,“小木屋和神廟雖然在實際狀態(tài)上相互獨立,但在象征意義上相互依賴。前者對于后者的意義,就是謙遜之于驕傲、平凡之于高貴、純真之于人文、默默無名之于聞名遐邇、庸常之于偉大,以及弱小之于強大的意義 ”。一言以概之,前者是平等的象征,而后者反映出的是一種等級觀念,兩者并行不悖,甚至相得益彰。
正如小木屋 “先于 ”紀念堂而存在,平等觀念在美國社會一直具有優(yōu)先性和基礎性的地位,但它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變化。當林肯還是個孩童時,平等意味著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在他執(zhí)政后,平等強調(diào)的是人生之路上平等的競爭機會;到其作古半個世紀后,平等主要是指普羅大眾的政治機會(選舉民主)和個體尊嚴(社會權利)的平等。這種時移世易或許會給人造成一種隔閡感,但施瓦茨持有異見,正如其所言:“往昔不是異鄉(xiāng),而是故鄉(xiāng);雖物是人非,但鄉(xiāng)音不改。”換而言之,美國在從一個農(nóng)業(yè)國家轉變?yōu)橐粋€工業(yè)國家的過程中,經(jīng)濟、階層、政治秩序和領土等方面的確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它依然是 “同一個 ”美國社會。變革和歧見未能撼動一種穩(wěn)定的認同感,這種認同感仍然部分地基于托克維爾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所描述的平等主義之上。因此,對于鄉(xiāng)下人林肯和城里人林肯,人們各有所愛,并在觀察他人的所愛中或敝帚自珍或兼聽則明。當然,其背景是一場混亂的記憶之戰(zhàn)。拙作《合法性的爭奪:政治記憶的多重刻寫》中曾強調(diào)過這一點:普通人的個體記憶、群體性的民間記憶和政治精英主導的官方記憶,會在同一時空形成極為復雜的敵友關系。
關于林肯的集體記憶的移變讓我們看到,美國作為一個崛起中的現(xiàn)代民族國家,其真正的需要和喜好是缺一不可、相輔相成的民主和高貴。人們給予林肯以尊崇,便是給予作為平民和國民的自身以尊崇。平民身份讓他們看到了自己的 “小”,從而珍惜和保護個體權利;國民身份則讓他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 “大”,因而服從和捍衛(wèi)國家利益。在相似的意義上,施瓦茨宣稱,美國的十九世紀晚期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是一個充滿現(xiàn)代性的 “英雄時代 ”:為了國家利益而獻身的偉大行為得到激賞,人們不僅認同他們的保護者,而且希望其后代也效仿這些英雄。變革和戰(zhàn)爭雖然給社會帶來了巨大的危機,但正是在這些危機中總有一些挺身而出的英雄及其忠心耿耿的追隨者,才使得這個英雄時代名副其實。
美國的英雄時代并沒有持存下去,施瓦茨在其林肯三部曲的第二部《后英雄時代的林肯》中指出,從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大蕭條時期到現(xiàn)在,美國逐漸進入了一種 “后英雄時代 ”。這是一個 “偉大責任被斤斤計較所替代 ”的時代,雖然民主化進程仍在繼續(xù),但其推動力已經(jīng)變?yōu)閷Σ黄降鹊姆穸āΤ绺叩妮p視以及對強者的抑制。文化多元主義是這一時期最為突出的價值?!拔幕嘣髁x平等不僅要求平等的權利,還要求平等的認同,以及有些諷刺意味的對培育獨立文化和個體認同的促進。多元文化主義開啟了一個新世界,它削弱了公民對國家的責任感,并背離了原本所具有的讓公民免于偏見和野蠻的傳統(tǒng)。偉人的退卻是一種新道德秩序的后果之一,這種新道德雖有自由和正義的烙印,但也有疏離和膚淺的刻痕?!睙o論是在邁克爾 ·哈特和安東尼奧 ·奈格里的 “全球帝國新秩序 ”中,還是在蘇珊 ·斯特蘭奇的 “非國家權威 ”或李湛的“資本主義流通文化 ”中,我們都能嗅到一絲相似的味道??上攵笥⑿蹠r代的新林肯不可避免地會遭遇到一些尷尬的情境。即便在 “二戰(zhàn) ”期間林肯被短暫地再次推上頂峰,也無法阻止戰(zhàn)后其平民英雄的 “美名”和史詩英雄的 “威名 ”迅速衰弱。二○○八年奧巴馬問鼎白宮和二○○九年林肯二百年誕辰可能有助于暫時扭轉這一頹勢,但其后會是何種境況還不得而知。目前施瓦茨正在撰寫第三部林肯研究著作《新葛底斯堡演講》,他告訴我,該書將基于二○○八到二○一四年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探討這場在美國精神的形塑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演講,對于今天的美國人來說究竟有何影響?;蛟S從中我們能夠找到一些解答。
數(shù)十年來,施瓦茨的學術生涯一直對 “記憶女神 ”情有獨鐘。作為一名社會學家,他繼承和發(fā)展了查爾斯 ·庫利和哈布瓦赫等人的理論,特別指出:儀式、紀念物、檔案、藝術作品或媒體信息等不是記憶的 “手段 ”,而是記憶的 “化身 ”。這些 “化身 ”雖然存在于集體性的社會范疇之中,但并不意味著它們是諾拉所言的獨立于個體之外的 “記憶之場 ”。在我看來,我們不能排斥和否定個體在集體記憶的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中的資格和能力。安迪 ·沃霍爾的 “每個人都可能出名一刻鐘 ”的斷言,同樣適用于個體與集體記憶之間的關系,在電子化時代特殊的信息環(huán)境中尤為如此。值得強調(diào)的是,無論是社會還是國家,都格外需要個體具有與這種強大的資格和能力相匹配的責任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失去對偉大人性或英雄人物的信仰時,通過個體權利和普遍道德的聯(lián)結和鞏固,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英雄時代 —在政治民主化進程中,這是一個很難由國家自上而下地建立或賜予的時代,但它卻是一個讓所有民主國家都倍感親切和無限渴求的時代。尤其對于民主國家的政治領袖們而言,鏡與燈是不可分割、榮損與共的一體兩面,如果鏡面光潔、燈芒晦暗,又何以被數(shù) “風流 ”呢?
(Barry Schwartz,Abraham Lincoln and the Forge of National Memory .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0.Barry Schwartz,Abraham Lincoln in the Post-Heroic Era: History and Memory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Chicago, IL: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