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敏(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昆明650500)
云南特少民族民間故事與宗教信仰之關系探析
——以生態(tài)文化為研究視點
于敏
(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昆明650500)
云南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中蘊含著豐富的文化資源,其中既包含著生態(tài)文化的因子,又有宗教信仰的印記。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生態(tài)文化、宗教信仰等觀念文化之間相互影響滲透,以生態(tài)文化為研究視角,對特少民族民間故事與宗教信仰間的關系進行研究,擴展和深化了特少民族民間故事研究的廣度和深度。
云南特少民族;民間故事;生態(tài)文化;宗教信仰
[DOI]10.3969/j.issn.1672-2345.2016.03.007
云南是民族文化最為豐富、最為多樣的省份,省內共有25個世居少數民族,其中7個人口特少民族又是少數民族中的“特少數”,他們是德昂族、獨龍族、阿昌族、普米族、怒族、布朗族和基諾族。這7個特少民族雖然人口少且地處偏遠,但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同樣形成了獨具特色且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豐富了云南的民族文化寶庫。由于大都只有語言沒有文字,云南特少民族的文化主要蘊含在世代口耳相傳的口頭文學里,作為口傳文學重要組成部分的民間故事中就包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因子,是研究云南特少民族文化的“活化石”。各特少民族的傳統(tǒng)宗教信仰滲透在民間故事中,生態(tài)文化理念同樣可以在民間故事中找到蹤跡。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宗教信仰等觀念文化中都有生態(tài)文化的投影,宗教信仰又同時反映在民間故事中,三者之間相互滲透。立足于特少民族民間故事的文本研究,分析民間故事中蘊含的生態(tài)文化及其與宗教信仰之間的關系,不僅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特少民族的生態(tài)文化特征,也讓我們感受到特少民族的觀念形態(tài)文化之間相互關聯(lián)、相互影響和滲透的關系。
云南特少民族的宗教信仰體系中既包含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等原始宗教信仰,也包括南傳上座部佛教等宗教信仰。在云南的特少民族族群中,宗教氛圍濃郁,信仰虔誠,宗教信仰具有普遍性甚至全民性的特點,因而宗教信仰對特少民族的社會生活、文化心理等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透過特少民族的宗教信仰體系,我們能夠領略到其中所蘊含的認識和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生態(tài)文化的某些特征。
(一)自然崇拜中的生態(tài)文化內涵
費爾巴哈在《宗教的本質》一文中指出,“人的依賴感是宗教的基礎,而這種依賴感的對象,這個為人所依賴、并且人也感覺到自己依賴的東西,本來無非就是自然。這一點是一切宗教、一切民族的歷史充分證明了的”〔1〕,對自然的崇拜是云南特少民族最早、最原始的崇拜形式之一。
特少民族的自然崇拜是建立在“萬物有靈”的觀念基礎之上的,他們認為自然萬物都有神性和靈性,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風雨雷電等都有其神靈,能夠對人類施加影響,因而對其充滿敬畏崇拜之情。云南的各特少民族除了普遍性地信仰山神、林神、水神、天神等自然神祇外,每個民族又都有比較個性化、獨具特色的自然神崇拜。
阿昌族和普米族比較典型的自然崇拜是石神崇拜,在阿昌族先民的社會意識中,對石神的崇拜甚至是高于天神的。每逢祭祀寨神時,都要豎起石柱,對石柱焚香頂禮,置貢品于石板之上。與之相似的還有普米族的白石崇拜,普米族傳統(tǒng)村寨中每戶都有火塘,火塘都一定要供奉白石,此外在山神祭祀時,普米族每戶會在住家附近山崗的樹下設立祭臺,供立一塊條形白石代表山神。盡管阿昌族和普米族都信奉石神,但他們各自信奉石神的因由卻不盡相同:阿昌族的石神崇拜大體源于其先祖以兩個石頭占卜最后結為夫妻繁衍人類的故事,石神崇拜和元祖母崇拜相結合,其神格自然高于一般的自然神;而普米族的白石崇拜則和“白石生火”的神話有密切的淵源,白石承擔了重要的作用,“將‘神圣’之火帶入‘世俗’,使普米族擁有使用火的能力”〔2〕。
德昂族和基諾族比較有民族特色的自然崇拜是茶崇拜,德昂族種茶有著悠久的歷史,種茶在古代被德昂族列為民族第一的技術,德昂族以善種茶和好飲茶而聞名,被譽為“古老的茶農”。茶葉不僅是德昂族重要的經濟作物,也是必備的飲品,和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因而德昂族對茶有很深厚的感情,甚至把自己說成是茶樹葉子變成的族群。而基諾族也同樣對茶很重視和依賴,基諾族主要聚居于云南西雙版納的基諾區(qū),習稱基諾山,屬于熱帶山區(qū),適合茶葉、棉花的生長,基諾山是中外馳名的普洱茶六大茶山之一,基諾族植茶、種茶都有悠久的歷史,茶葉和基諾族人民的生活密切相關,他們對茶充滿了感情。
怒族和獨龍族的自然崇拜中比較有趣的現象,是對自然界各種鬼魂的恐懼和敬畏。在他們的社會意識中,自然界的鬼魂無處不在,而且和其他很多民族鬼、神界限分明的觀念不同,他們常常是鬼神不分的,只是把鬼分出善惡、好壞、能力強弱等不同的屬性。在以往的歲月中,怒族和獨龍族信奉的鬼靈多得不可勝數。其中巖鬼和崖鬼是他們非常畏懼的,這種鬼如果被觸犯,就會使人患病、神志不清,所以當人患病時,就要由巫師來祭鬼。在他們的觀念中,這些自然界的鬼靈不能被冒犯,一旦被冒犯就會疾病纏身,只有殺牲祭祀、頂禮膜拜,才能求得安寧。
云南各特少民族的自然崇拜既有對自然萬物的普遍性的敬畏,也有對本民族格外重視的某種自然物的特殊尊崇。在這種寓個性于共性之中的自然崇拜中包含著樸素的生態(tài)文化:自然萬物是充滿神性和靈性的,人類需要自然界神靈的護佑,只有尊重、愛護自然才能與自然和諧相處,如果冒犯自然就會受到懲罰。這種樸素的生態(tài)文化對于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維護生態(tài)平衡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
(二)圖騰崇拜中的生態(tài)文化內涵
與自然崇拜相比,圖騰崇拜是較為高級的宗教形式。對具體自然物的崇拜,后來抽象為圖騰崇拜,即相信自己的氏族與某種動物、植物或無生物之間存在親密聯(lián)系,并以之作為氏族崇拜的對象。
云南的特少民族的圖騰崇拜包括植物圖騰、動物圖騰和無生物圖騰崇拜。植物圖騰崇拜中最明顯的莫過于葫蘆崇拜,各特少民族中廣泛流傳著“葫蘆傳人種”的故事,在阿昌族、基諾族等7個特少民族的人類起源故事中,葫蘆的作用無外乎兩種情況:一種是葫蘆孕育人類或其他物種,以阿昌族、基諾族的故事最具代表性;另一種就是人類借助葫蘆躲過洪水,葫蘆保全了人種。這種情況以德昂族的起源故事最為典型,無論哪種情況都足以說明葫蘆和各特少民族之間親密的淵源關系,葫蘆幾乎是特少民族都尊崇的崇拜物。
特少民族的動物圖騰崇拜體現在對某種動物的格外尊崇上,如布朗族對蛙和竹鼠的圖騰崇拜。布朗人對竹鼠十分敬畏,認為它代表父母的魂魄,人看見了不吉利。所以它爬出洞時,人們要遠遠避開,不敢看,更不敢打,否則會冒犯祖先神靈,給自己和家人帶來禍患。如果為了自身生存,不得不捕獵竹鼠時,也要在捕食之前舉行一定的儀式,以求得神靈的諒解。怒族的圖騰崇拜則較為典型和豐富,圖騰物多達十余種,如蜂、虎、蛇、鹿、雞、鼠、熊、鳥、猴等,它們分別成為怒族中各氏族的名稱。怒族人對這些動物圖騰非常敬畏。
特少民族的無生物圖騰崇拜中比較具有普遍性的是龍崇拜,此外還有太陽崇拜、天地崇拜等。比較典型的當屬德昂族的龍陽崇拜,龍是指青龍,陽是指太陽。在德昂族人心中,太陽象征父親,是萬物之源,青龍母親是圣母的化身,德昂族是太陽和龍女的后代。他們崇敬自己的父母,并于每年農歷正月十九日舉行龍陽節(jié)紀念慶典活動。另外在基諾族、阿昌族、怒族等特少民族中也廣泛存在著天神、地神崇拜,敬天畏地的思想深深扎根于特少民族的社會意識之中。
特少民族的圖騰崇拜體現了人與動物、植物、無生物等自然物之間密切的親緣關系,蘊含著人與自然同根同源、自然對人類有無上恩情、人類應對自然感恩崇敬并將之視為親人的生態(tài)倫理觀念,客觀上對于保護環(huán)境、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共榮起到了積極作用。
(三)南傳上座部佛教信仰中的生態(tài)文化內涵
在特少民族中盛行的宗教信仰不僅有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等原始宗教,而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外來的宗教——南傳上座部佛教也為云南特少民族所信奉。南傳上座部佛教即小乘佛教,經緬甸、泰國傳入我國云南地區(qū)。南傳上座部佛教在云南有廣大的信眾、深厚的群眾基礎。在云南信仰南傳上座部佛教的民族,主要有傣族和特少民族中的布朗族、德昂族、阿昌族等。其中傣族和布朗族基本上是全民信仰,德昂族、阿昌族等特少民族也不同程度地受到南傳上座部佛教的影響。
南傳佛教文化的代表——奘房,即佛寺,是南傳佛教開展佛事活動的核心場所?!吧限省笔恰吧限史俊钡暮喎Q,是南傳佛教最主要的宗教儀式,滲透著南傳信徒對釋迦牟尼佛祖的崇敬之情。在布朗族、德昂族等特少民族中,“上奘”拜佛是每到節(jié)日或家庭中有重大事情發(fā)生時都會進行的宗教活動,南傳佛教的影響滲透到布朗族、德昂族等特少民族的生產生活之中,對他們的文化心理、社會意識、行為方式等都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其中也包括對他們生態(tài)觀念的影響。
首先,南傳佛教的戒律對特少民族的生態(tài)觀念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南傳佛教的“五戒”“八戒”中首要的一條就是戒殺生,見殺不吃,本人不親自殺生,不指使別人、暗示別人去殺生。因為按照佛教中眾生平等的理念,動物和人一樣是有情生命,傷害有情生命是一種罪孽,只有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這種佛教的戒律客觀上有利于保護動物,促進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健康發(fā)展。
此外,南傳佛教的宗教教義和儀式也有保護環(huán)境的生態(tài)文化內涵。佛教中提倡的慈悲心使信眾對萬物保持一種悲憫情懷,對自然的索取取之有道用之有度。而佛教儀式中的“放生”修功德也是對動物的一種保護。在佛教節(jié)日開門節(jié)和關門節(jié)三個月期間,信眾們要做到:不隨意砍樹、少殺生、不允許出家、七天賧佛一次諸事。其中,不亂砍亂伐是因為村民認為過節(jié)期間各方鬼神都返回村寨,而鬼神通常都住在樹上,為了不觸犯鬼神,所以杜絕隨意砍伐樹木。南傳佛教的戒律、教義、儀式活動在宣傳佛法、吸收信眾的同時,客觀上具有保護環(huán)境、尊重自然、促進人與自然協(xié)調發(fā)展的生態(tài)引導作用。
正如恩格斯在引用費爾巴哈的話時所說,“宗教是在最原始的時代人們關于自己本身的自然和周圍的外部自然的錯誤的、最原始的觀念中產生的”〔3〕,宗教和自然仿佛有著某種天然的淵源關系,從云南特少民族的宗教信仰中,我們可以鮮明地感受到各特少民族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理解,體會其中所蘊含的生態(tài)文化。而特少民族宗教信仰中的生態(tài)文化也以形象直觀的方式在民間故事中呈現。
云南特少民族的宗教信仰及其中所蘊含的生態(tài)文化,不僅對各特少民族的生產生活、價值觀念、文化心理等產生影響,而且還反映在民間故事等口傳文學中。這和特少民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很多觀念形態(tài)的文化都通過口傳文學代代相傳有一定的關系。特少民族民間故事文本中不同類型的故事和宗教信仰、生態(tài)文化之間,有著或隱或顯的關聯(lián)。
(一)自然崇拜與特少民族動植物故事
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中有大量的動植物故事,動植物故事是民間故事的重要類型之一。廣義的動植物故事包括人格化的動植物故事和神化的動植物故事。以擬人化的手法寫動植物習性,以動植物反襯人性和社會現實的故事,一般來說屬于人格化的動植物故事;動物報恩主題和人獸聯(lián)姻主題的動植物故事,常常將動植物神化,它們通常具有動植物的屬性,同時又法力強大可以幻化為人形,具有神性的特征,一般來說這類動植物故事屬于神化的動植物故事。無論是人格化的動植物故事還是神化的動植物故事,都有特少民族自然崇拜及其中蘊含的生態(tài)文化的印記和投影。
在人格化的動植物故事中,我們能夠感受到特少民族在與自然打交道的過程中,對各種動植物習性的熟悉,并用生動的故事形式加以解釋。如普米族故事《兔子耳朵為什么那樣長》《老虎為什么不會爬樹》《牽?;ǖ膩須v》,基諾族故事《豹子花紋的來歷》《蝸牛爬田埂》等,這些故事形象生動且極富想象力地解釋了動物的習性,從中可以體會到特少民族對這些動植物的喜愛和了解,特少民族的動植物故事有的是出于對動植物的依賴,有的是出于對某些猛獸的畏懼,有的是出于對某些可愛動物的喜愛,這種對動植物的情感態(tài)度或多或少都受到特少民族自然崇拜及其生態(tài)觀的影響。
在神化的動植物故事中,人和自然的關系更為密切。在動物報恩主題和人獸聯(lián)姻主題的故事中,人和動物要么互有恩惠,要么結為夫妻,有著密切的親緣關系。如特少民族民間故事《三姑娘和蛇郎》《白魚姑娘》《白鴿和金樹的主人》等,講述了人和蛇、白魚等動物化身的神仙成婚的故事,《寶葫蘆》《甜甜的鹿乳》等故事則講述了人對動物有恩,幫助了動物,動物用神奇的寶物來回報人的故事。這類故事雖然是想象和虛構的產物,但卻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特少民族對人與自然親緣關系的認知。體現了人不是凌駕在自然之上的萬物靈長,而是與自然是伙伴、親人、朋友、夫妻關系的自然觀,這和特少民族自然崇拜中的生態(tài)觀念異曲同工。
(二)圖騰崇拜與特少民族人類起源故事
特少民族的圖騰崇拜在民間故事中得到具體的反映,其中人類起源故事體現的圖騰崇拜意識較為集中和典型。因為圖騰崇拜即是指原始先民相信每個氏族起源于某種植物、動物或無生物,所以起源故事中的圖騰崇拜意識最為明顯。
在怒族的“別阿起”氏族起源故事中,交代了氏族圖騰崇拜的由來?!皠e阿起”是怒語,“別阿”意為“蜂”,“起”意為“氏族”,“別阿起”即是“蜂氏族”,起源故事講道:“蜂與蛇交配,生下怒人的女始祖茂英充。茂英充長大后,又與蛇、虎、馬鹿等交配,生下的孩子后來就分別成了蛇、虎、馬鹿等氏族的祖先”,蜂、蛇、虎、馬鹿等是怒族的氏族名稱,蜂、蛇、虎、馬鹿等也因此成為怒族氏族的圖騰?!袄稹笔献迤鹪垂适轮v述了虎氏族的來歷,“拉”即是“虎”,“拉起”即是“虎氏族”,“祖先是老虎,后來虎變?yōu)槿?,傳下拉起一族。拉起人是老虎的后代,老虎是虎氏族的圖騰,故‘有老虎不吃虎族人,虎族人不吃虎’”〔4〕的說法。在怒族的起源故事中,多種動物因和人類有著密切的親緣關系,而成為氏族的圖騰,為氏族人所尊崇,禁止獵殺圖騰動物,使一些動物得到有效的保護,可見圖騰崇拜中的生態(tài)文化觀念對民間故事的影響。
布朗族的神話故事《巖洛卜我》講述了蛙圖騰崇拜的由來。布朗族認為他們的祖先是一種半人半蛙的動物。神話說:“他們的祖先(一說人王)名叫‘巖洛卜我’,原是一只蛙,天神‘叭亞天’曾與它作對,使大地干旱了七年。‘巖洛卜我’上天討伐‘叭亞天’,但打了敗仗。第二次上天作戰(zhàn),才取得了勝利,他把天上的禽獸抱回來,分給了人類。男人得到大野獸,可不善管理,全都跑了,所以現時只有拿著弩弓去山林中捕捉;女人分到小家禽,由于精心照料,大多數都留存下來了?!畮r洛卜我’上天時,把癲蛤蟆的皮脫在家里,被他的妻子燒掉了,因此永遠成了人。布朗人的祖先就是由他倆繁衍下來的”〔5〕。這則神話故事體現了布朗族的蛙圖騰崇拜意識,蛙是他們的祖先,成為布朗族的圖騰,受到族人的尊崇。
在特少民族中廣為流傳的大同小異的“葫蘆傳人種”起源故事中,既包含著特少民族的圖騰崇拜觀念,也具有豐富的生態(tài)文化內涵。在這類故事中,葫蘆和人類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或者直接孕育了人類,或者是在危難時刻保護了人種,使人類得以繁衍。前者如基諾族的起源故事《祭祖的由來》,講述了兄妹麻黑和麻妞藏在木鼓里躲過了洪水,兄妹成婚,栽種了從木鼓里撿來的葫蘆種子,從葫蘆里擠出人類的故事,“麻黑在葫蘆的肚臍上烙了個洞,只見葫蘆剛一烙通,就從洞口連續(xù)跳出幾個人來。最先出來的叫‘阿頗’,就是現在云南小勐養(yǎng)地方的空格人;第二個出來的是傣族,最后出來的是基諾族,基是擠的意思,諾是后的意思,就是最后從洞里擠出的人”〔6〕。后者如德昂族的起源故事,“遠古時,螃蟹是水的娘,螃蟹到哪里,水就發(fā)到哪里,人和動物差點淹死完了。剩下少數的人和動物,就躲到葫蘆里去。螃蟹發(fā)了洪水也躲到葫蘆里面來,人就把螃蟹的頭砍掉了。葫蘆漂在洪水里,人就沒有死完。因為葫蘆救了人,所以德昂人拜佛時離不開葫蘆,用葫蘆來裝水”〔7〕。無論哪種情況,都顯示了葫蘆對人類的大恩,是人類的親人和恩人,葫蘆成為特少民族崇拜和敬仰的對象。
在特少民族的起源故事中,留有圖騰崇拜深深的印記,蘊含著特少民族對與本民族有著深厚淵源的動植物圖騰的深切感情,體現了人與自然的血緣紐帶關系以及人是自然之子的生態(tài)倫理觀念。
(三)南傳上座部佛教與特少民族風俗傳說故事
南傳上座部佛教是在云南特少民族中最為盛行的外來宗教,與之相關的佛教故事雖然數量不多,但卻很具代表性。這些故事反映了南傳上座部佛教的佛祖的功德、法力無邊和宗教習俗等方面的內容,主要集中在風俗傳說故事之中,從中我們可以理解南傳上座部佛教對特少民族文化心理、風俗習慣等方面的影響。
風俗故事中有一類寫佛祖和自然神祇斗法的故事,旨在頌揚佛祖的法力無邊、救世濟人。比如布朗族的谷魂婆婆和釋迦牟尼斗法的故事,傳說:“谷子被‘達了哼’‘雅拉哼’打飛后,人們16年沒有飯吃。有一天,所有的天王都聚在緬寺開會,突然出現了一個老婆婆,她不但不向釋迦牟尼下跪,還徑直走到大殿中間的位置坐下。當大家都在猜測她是誰的時候,她說:‘不管是現在的釋迦牟尼還是以前的釋迦牟尼都離不開我,你們都應該崇拜我’,這時候釋迦牟尼猜到了老婆婆的身份,她正是谷魂婆婆。說完,她就飛回龍王那里,那是一個沒有白天也沒有夜晚的地方。這時釋迦牟尼使用法眼,一眨眼看到了她住的地方,然后用口功將她帶回佛寺,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誰料她趁大家吃飯的時候又跑了。這次釋迦牟尼又使用法眼看到她正躲在一棵大樹里面,隨后親自到大樹面前用口功再次把她帶回佛寺,并且和她商量起來,請她可憐沒有糧食吃的人們,最終她同意留下來,隨即變成了一顆谷子,釋迦牟尼把這顆谷子交給人們,人們種下了谷子,從此人間才又有了糧食”〔8〕。這個故事中釋迦牟尼戰(zhàn)勝了谷魂婆婆,為人類留下了谷種,拯救了人類。類似的還有天王、地王和釋迦牟尼斗法的故事,最終都以釋迦牟尼的勝利而告終。這類故事除了宣揚佛法無邊外,也側面展示了南傳上座部佛教和原始宗教的自然神祇相互爭斗,最終獲得了天、人、神、佛和平共處的人文生態(tài)理想。
風俗故事中還有一些故事是寫南傳上座部佛教的宗教習俗的。如《德昂族認奘不認墳的傳說》講到,德昂族的一戶“大斯梯”(富翁)唯一的兒子不幸夭折,倆老因為對兒子的懷念,用了很多的銀子給死去的兒子豎起了一座高大的墳墓。并且從把兒子安葬后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叫傭人天天到兒子的墳墓去祭奠最好的飯菜和果品,甚至每天都要給祭奠三餐,三年來送的飯菜糖果堆積如山。由于大斯梯的家與兒子的墳墓相距很遠,又隔著一條小河,三年后的一天,突然下起了一場大暴雨,那條小河發(fā)了大洪水,傭人們誰也不敢游過小河去送祭飯。但是如果不送到祭飯,就要被殺頭。正當他們?yōu)殡y的時候,從河岸邊走來三個佛爺,他們向佛爺講明了原委,并向佛爺求救。大佛爺聽了后,就接過祭品對傭人們說:“你們不用怕,就說已經收到了”,三個佛爺抬著祭品到了奘房后,向圣佛拜供了那些祭品,并請圣佛傳遞給那個兒子。當天晚上,大斯梯做了個夢,夢見兒子責備他說我死了三年多,今天才吃到你們的一頓飯。大斯梯醒后大怒,拷問傭人,傭人說出了真相。大斯梯就去找佛爺求解,大佛爺說:“因為你兒子死后的第七天你們就把他的靈魂送到奘里,他的靈魂既不在家也不在墳墓上,而是在奘房里。你們雖然送了三年的祭供飯菜,他根本沒吃到,要把祭品送到奘里他才吃得著。今后你們不必天天送,只是每到節(jié)日時到奘房給他送祭品就行了”〔9〕。這就是德昂族不獻墳的傳說,展現了德昂族獨具南傳上座部佛教特色的祭祀亡靈的習俗,獻奘不獻墳的宗教習俗客觀上具有節(jié)約資源、減少墳地周邊環(huán)境污染的作用,是一種生態(tài)環(huán)保的祭俗。此外佛教的“放生”習俗、“吃齋不殺生”等宗教教規(guī),都在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中有不同程度的呈現,蘊含著眾生平等、尊重自然、愛護自然的生態(tài)文化意蘊。
云南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中有豐富的生態(tài)文化因素,各特少民族的宗教信仰中也同樣具有生態(tài)文化的理念蘊含其中。生態(tài)文化是連接特少民族民間故事與宗教信仰的一條重要紐帶,民間故事與宗教信仰既各自獨立,同時又相互影響,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
(一)宗教信仰使特少民族民間故事中的生態(tài)文化更富神性色彩
云南特少民族的宗教信仰體系,無論是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等原始宗教,還是南傳上座部佛教,在自然觀上都有共同的特點,即在自然物、自然現象上灌注“神性”或“人性”。因而在特少民族的信仰體系中,有多到不可勝數的自然神祇,在人們的想象中,他們既有超自然的神力,又有人的喜怒哀樂等人格化的特點。宗教信仰作為觀念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特少民族的文化心理、社會意識等都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宗教信仰中將自然神化的生態(tài)觀反映在民間故事中,就使得特少民族民間故事中的生態(tài)文化更富神性,也更富形象力。
在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中,幾乎各種類型的故事都彌漫著神性的、泛神泛靈的精神氣息,充滿著先民們豐富的想象,從中能夠體悟到特少民族宗教信仰對民間故事的深層影響。在創(chuàng)世故事、始祖故事中,自然的神化表現得尤為突出。在這類故事中,天、地、日月星辰、動植物都是極富神性和靈性的,他們憑借自己的神力,或保佑人類,或降災禍給人類,是人類恐懼和敬畏的對象,特少民族的始祖?zhèn)兂3P枰柚匀坏牧α炕驊{借智慧勇敢戰(zhàn)勝惡的自然力,才使族群生存繁衍下去。在風俗故事、動植物故事、孤兒故事中,出現的自然物或自然力通常也都是具有神性的。風俗故事中各種圖騰的來歷、動植物故事中的自然崇拜觀念、孤兒故事中常有的得自然神幫助的奇遇等,都使自然物籠罩著神性的面紗,從中可以看出特少民族的宗教信仰對民間故事的影響,它使得民間故事中的自然生態(tài)描寫染上了神性的氣息。
(二)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使抽象的宗教思想得到具象化的表達
云南的特少民族由于大都只有語言沒有文字,所以本民族的習俗、哲學思想、宗教信仰等精神文化主要是通過民間故事等口耳相傳的口傳文學傳承下來,民間故事是特少民族文化的寶庫,蘊藏著豐富的民族文化資源。宗教信仰是特少民族重要的民族文化資源,自然也通過民間故事得以形象的傳達。由于宗教信仰是一種指向心靈世界的哲學體系,其中所蘊含的關于人、自然、社會、世界、宇宙等的哲理思考,比較抽象和深奧,不利于傳播和推廣。而民間故事則為抽象的宗教思想提供了一個有效的傳播方式,使深奧難懂的宗教理念通過生動形象、通俗易懂的故事形式,得以具象化的表達,促進了宗教信仰的傳播。
特少民族的民間故事中,有大量的故事講述了和宗教信仰有關的習俗、祭祀、崇拜、禁忌等方面的內容,滲透著特少民族對各種宗教信仰中的宇宙觀、人生觀等抽象哲理的形象理解。在創(chuàng)世故事、人類起源故事、洪水故事中,傳遞著特少民族對宗教信仰中的宇宙觀的認知;在風俗故事、動植物故事中,宗教信仰中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的觀念得到生動的呈現和解釋;在生活故事和倫理故事中,各種宗教信仰的人生觀、是非觀、善惡觀等得到形象的展示。而特少民族宗教信仰中對人與自然、社會關系進行闡釋的生態(tài)文化觀念,也通過民間故事得到形象的傳達。
云南特少民族民間故事和宗教信仰都屬于本民族的觀念文化層面,二者既各自獨立,又相互影響相互滲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切關系,宗教信仰對民間故事的內容、藝術表達、文化內涵等產生影響,而民間故事也反作用于宗教信仰,使抽象的宗教理念以形象的方式得到解釋和傳播。民間故事與宗教信仰都蘊含著豐富的生態(tài)文化內涵,生態(tài)文化是連接特少民族民間故事與宗教信仰間的重要橋梁和紐帶,以生態(tài)文化為視角,對二者的關系進行研究,拓展和加深了民間故事與宗教信仰研究的廣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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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 folktales of Yunnan ethnic minority contain abundant cultural resources with the factors of ecological culture and religious belief.The folktales,ecological culture,and religious beliefs influence each other.Taking the ecological culture as the research perspective,this paper studi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folktales of national minorities and religious beliefs,expands and deepens the breadth and depth of national minorities folktales research.
〔Key words〕Yunnan ethnic minority;folktales;ecological culture;religious belief
(責任編輯黨紅梅)
Analysi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lktales of Yunnan Ethnic Minority and Religious Belief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Culture
Yu Mi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I276.3
A
1672-2345(2016)03-0031-07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項目(15YJC751055);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QN2014059)
2015-12-25
2016-02-10
于敏,講師,主要從事中國少數民族文學、民間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