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燕雄 王浩文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論《黃金時代》中蕭紅形象承受的多重凝視
肖燕雄 王浩文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黃金時代》是由導演許鞍華執(zhí)導的一部傳記類電影,影片從不同人物的視角出發(fā)來觀察和講述主人公蕭紅不同時期的故事。在不同視角的觀察和講述當中,其實是夾帶著不同人物對于蕭紅的凝視。本文將從影片文本出發(fā),以不同主體對于蕭紅形象的凝視為主線,從現實對理想的壓制、男權對女性的壓制和消費對人性的壓制三個方面分析蕭紅形象如何承受來自文本中的自我、同時代人物和文本外觀眾的多重凝視。
凝視;黃金時代;蕭紅;許鞍華
《黃金時代》是由導演許鞍華執(zhí)導的一部傳記類電影,該片2014年公映,2015年獲得第3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影片主要講述了民國傳奇女作家蕭紅曲折的生活和情愛的糾葛,展現了民國時期波瀾壯闊的文化圖景,刻畫出特定時代下一批意氣風發(fā)的青年群像。影片在敘事方面做了不同的嘗試,別出心裁地使用了偽紀錄的方式,從不同人物的視角出發(fā)來觀察和講述蕭紅不同時期的故事。在不同視角的觀察和講述當中,其實是夾帶著不同人物對于蕭紅的凝視。凝視并不是簡單地看和觀察,它是西方文論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隆盀槟曒斎肓藱嗔Φ木S度”“告訴我們,在現代社會,視覺已經成為規(guī)訓和權力的共謀”[1]。在視覺、規(guī)訓和權力的共謀之下,蕭紅的形象受到了多重的壓制。因此與其說影片是不同主體對于蕭紅的凝視,不如說是不同主體對于這一女性形象的壓制。本文將從影片文本出發(fā),以不同主體對于蕭紅形象的凝視為主線,分析蕭紅形象如何承受來自文本中的自我、同時代人物和文本外觀眾的多重凝視,揭示出一場關于蕭紅生前身后的悲劇:始終作為一個被凝視的“對象”而非一個被尊重“人”。
影片開頭的黑白畫面中蕭紅平靜地介紹著自己的一生。這種間離的手法便從一開始就把講述故事的蕭紅的聲音和畫面中的蕭紅的形象分割為兩個主體,形成了蕭紅對自己的凝視。隨著蕭紅獨白的展開,畫面上呈現了她兒時家里的后花園以及和與祖父相處的短暫時光,這些童年的記憶讓蕭紅知道了“人生除掉冰冷和憎惡以外,還有愛和溫暖”。在精神分析視野中,“凝視機制是伴隨著嬰孩的最初的理想自我和自我理想的認同的,并且自身的性驅力也在無時無刻地對主體進行凝視”[2]。因此,僅憑童年記憶中的愛和溫暖,蕭紅在對自我的凝視中建構了一個自由美好的理想自我,這份對自我理想的認同也成為蕭紅終其一生的追求。
貧困、饑餓、背叛、戰(zhàn)火,蕭紅在烽火連天的歲月里顛沛流離,飽嘗人間的冰冷和憎惡。值得注意的是,她作為一名女性在時代的漩渦中為了獲得愛和溫暖進行著勇敢地抗爭。蕭紅為了追求愛情和陸哲舜私奔,為了擺脫饑餓委身于汪恩甲,為了生活目標與蕭軍分道揚鑣,為了安穩(wěn)日子和端木蕻良結為夫妻。她雖極具才華卻并不想成為時代中叱咤風云的女權領袖,只想成為一個被愛和溫暖包裹的女性而已,但是這個簡單的愿望卻不被當時紛亂的社會現實所容。這個女子在自身的追求中是倔強的,在時代的大潮里卻是無力的。蕭紅在其生活和文字中對自己一生向往的“黃金時代”的追求,正是對于理想中愛和溫暖的向往,對于更多話語權的尋覓,對于自身價值的重構。影片的結尾與開頭形成呼應,隨著蕭紅的自白,畫面上再次出現了其記憶里的后花園,作為一種結局的象征,那是她一生求而不得的美好和自由。正如《呼蘭河傳》的創(chuàng)作,蕭紅的才華和命運讓她在所寄身的時代中始終做著逆向性的自主選擇。
正如戴錦華教授所言“凝視所誘發(fā)、攜帶的幻想,是欲望的投射,觀看主體希望沿著缺席(欲望對象的匱乏)抵達在場(欲望的滿足)”[3]。蕭紅對自己的凝視是一種欲望的投射,是一種對于愛和溫暖的幻想。蕭紅在對自我凝視當中建構了理想中的自我,一個被愛和溫暖包裹的“人”。不幸的是在特定的年代背景中,自我理想的追求讓蕭紅成為一個反叛時代的“對象”,社會現實壓制著理想自我的實現,愛和溫暖恰恰成為蕭紅一生中缺席的存在。
影片將與蕭紅的同時代人物對于她的凝視采用了偽紀錄片的方式呈現,片中的14個講述者一共進行了32次講述。影片不存在一個貫穿始終的全知視角,而是從不同人物的視角段落式地講述蕭紅不同時期的故事。這種呈現方式產生了一種間離的策略,使影片的敘事獲得了陌生化的效果。首先,這種陌生化的效果會把同時代的講述者抽離到事件之外,與事實產生一定的距離,因而讓影片所敘述的人物或事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引發(fā)人們的好奇心。這種陌生化的效果增加了蕭紅生平的傳奇色彩,也使其一生的諸多疑點得到了合理地呈現。影片在表現蕭紅和蕭軍一直不為人知的分手的具體過程和細節(jié)時,分別將蕭軍和端木蕻良口中關于“二蕭”分手的情景,在段落中前后并置呈現,兩種出入甚大的說法不僅顯得事實錯綜復雜,而且還能給觀眾以“羅生門”式的思考。其次,這種陌生化的效果還表明這些同時代人物的講述是與當時特定的時代背景及他們自身的處境相聯系的。如同布萊希特談論戲劇的陌生化所言“陌生化就是歷史化,亦即說,把這些事件和人物作為歷史的,暫時的,去表現[4]。”在同時代人物帶有歷史性的凝視中蕭紅的形象被建構成為一個時代中的“他者”,正如上文所言,蕭紅的抗爭是一種有悖于時代的逆向性選擇。當視角被切換成從時代主流的選擇出發(fā),講述者們的凝視背后折射的是一種男權對于蕭紅命運的審視。從影片著力展現的時代圖景和細致刻畫的人物群像中我們可以知道,蕭紅所處的時代是一個男權話語的傳統(tǒng)社會,是一個戰(zhàn)火紛飛的離亂年代,是一個革命勃興的激情歲月。無論是從傳統(tǒng)、戰(zhàn)爭還是革命都可以看出那個年代的屬性是陽剛的、雄性的,男權是社會話語體系中不容置疑的絕對主導。女性企圖獲得權力和話語的方法只能是通過從自身的個性和穿著等方面向男性靠攏,減少女性的特征,實現中性化。比如,影片中的丁玲就是一名具有獨立意識的女性,具有時代話語權的革命者。她從言行舉止到穿著打扮都努力和男性等同,與蕭紅的形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因此,與其說講述者們的凝視是將蕭紅的形象建構成了一個時代“他者”,不如直接說是建構成了被男權壓制的“對象”。
《黃金時代》中的蕭紅作為一個電影人物形象,其自身就有著被觀眾凝視的天然屬性。觀眾的凝視是一種對于蕭紅人物形象的窺視。作為一部以展示傳奇女性命運為主題的傳記式電影的主人公,蕭紅的形象盡管不再和好萊塢電影中的女性形象一樣作為“一個空洞的能指”,但是依然如同勞拉·穆爾維揭示的那樣,電影會“將女性人物客體化并將她變成一奇種觀”[5]。影片中蕭紅顛沛流離的命運,現實傷痛的情愛,求之不得的自由,眾說紛紜的一生都被奇觀化地呈現,她怎么生,怎么死,怎么愛,怎么活,都已經被塑造一種來源于客體的奇觀。這種奇觀正是滿足了觀眾對于蕭紅命運的窺視欲。正如影片中病重的蕭紅對駱賓基所言“我在想,我寫的那些東西,以后還會不會有人看。但是我知道,我的緋聞,將會永遠流傳?!?/p>
但是,從構建出蕭紅形象的影片事實來看,身為女導演的許鞍華拍攝了這樣一部女性題材電影的初衷是為了對抗這些基于特定年代和性別身份的凝視,解放出蕭紅人物形象中被時代和男權所壓制已久的人性,還原一個更接近真實的血肉豐滿的蕭紅。影片希望在多重凝視圍觀下完成一次女性自身價值的探尋,多種權力掣肘中進行一次女性話語的改寫。并且,導演企圖通過改變以往單一視點的敘事視角,將本身撲朔迷離的歷史事件巧妙地“電影化”呈現出來,與急于窺探的觀眾達成了想象的和解,引發(fā)觀眾對于歷史真實的思考??上У氖?,很多觀眾不能通過影片知曉許鞍華導演的初衷,反而抱怨影片缺乏觀賞性和故事性,僅僅只是消費蕭紅傳奇式人生,滿足自身的窺視欲,無意于尋找歷史的真實,認真地了解一個作為“人”的蕭紅。蕭紅的形象在當今時代被再度“物化”,成為一個被消費浪潮淹沒了人性和真實的“對象”。
影片中的蕭紅這一女性形象承受著來自自身、時代、觀眾的多重凝視,凝視作為一種規(guī)訓和權力的手段與不同的主體合謀,形成了現實、男權和消費的多重壓制。導演許鞍華用畫面呈現了一個不斷追求的蕭紅,用鏡頭書寫了一位民國女作家的傳奇故事?!饵S金時代》已經不單單是一部追求客觀的傳記式電影,而更深層的是對于人性、命運、男權、女性、情愛等一系列問題深入地思考和探究,別出心裁的偽紀錄片式的敘述方式使影片在如何將撲朔迷離的事實“電影化”呈現方面打開了新的路徑。導演渴望通過影片展現蕭紅一生所追求的美好和始終被壓制的悲劇,挖掘長久以來蕭紅形象中被忽視的人性,把她還原成一個只是希望被愛和溫暖包裹的女人。但是,影片上映后慘淡的票房、平淡的反響似乎已經證明了蕭紅的形象在當今時代依然得不到觀眾們對于一個“人”的尊重。如何讓社會上某一特定個體成為一個“人”,而不是成為一個“對象”,或許才是這部影片留給我們最具價值的思考。
[1]朱曉蘭.凝視理論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2011.
[2]王嬌.凝視理論與當代文化批評[D].沈陽:遼寧大學,2012.
[3]戴錦華.電影理論與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186.
[4][德]貝·布萊希特著,丁揚忠,李健鳴譯.布萊希特論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0:63.
[5]游飛,蔡衛(wèi).世界電影理論思潮[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2: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