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毅羅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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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背景下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分析
湯毅羅長遠
[摘要]近年來,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現(xiàn)象引起了國內外廣泛關注。本文梳理了封閉經濟條件下關于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經濟發(fā)展與結構調整、有偏技術進步、市場結構等影響因素。然而,在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這段時期里,經濟全球化逐漸影響著每個國家的國民經濟活動,不可避免地也影響著要素收入分配的格局,本文從全球化或資本流動改變要素談判力量和國際貿易導致偏向型技術進步兩個維度,考察了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全球化因素。
[關鍵詞]全球化勞動收入份額偏向型技術進步要素收入分配
近年來,關于要素收入分配問題在國內外引起了廣泛的討論。Atkinson(2009)[1]曾經指出研究要素收入分配的三個原因:其一,有助于將宏觀層面的收入分配(國民收入統(tǒng)計)和家庭層面的收入狀況聯(lián)系起來;其二,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個人收入分配方面的不平等;其三,有助于從社會正義的角度對不同收入來源的公平性進行解讀。事實上,自從Kaldor(1961)[2]提出了關于經濟增長穩(wěn)態(tài)的六個特征性事實以來,勞動收入份額保持基本不變的觀點已被廣泛認同,并被運用到各種宏觀經濟模型之中。然而,這一特征性事實逐漸受到了經驗事實的挑戰(zhàn)以及諸多學者的質疑。國際勞工組織2013年的報告顯示,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全球大多數(shù)國家都經歷了明顯的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其中發(fā)展中國家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同樣,Karabarbounis和Neiman(2014)[3]的研究考察了全球59個國家在1975—2012年中的勞動收入份額,其中42個國家都出現(xiàn)了明顯的下降。
中國自1978年進行改革開放以來,在保持經濟高速增長之余,國民經濟中也出現(xiàn)了不少現(xiàn)實挑戰(zhàn),其中尤以收入分配失衡最為突出。近年來,初次收入分配問題引起了學者的普遍關注。根據(jù)相關學者的研究,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在1978—1995年之間基本保持不變,符合卡爾多事實,而在1995年之后,勞動收入份額出現(xiàn)了下降趨勢??紤]到勞動收入份額為初次國民收入分配中最根本問題之一,以及其與我國日益嚴重的個人收入差距擴大問題密切相關(或者說,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是導致收入不平等的一個關鍵因素),并對社會政治穩(wěn)定以及經濟持續(xù)發(fā)展都構成威脅與挑戰(zhàn),而且勞動收入份額的逐步下降也是我國目前出現(xiàn)消費不足的一個重大因素。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指出,“著重保護勞動所得,努力實現(xiàn)勞動報酬增長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因而研究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成因變得異常重要。
改革開放后,我國國際貿易活動愈發(fā)頻繁,貿易規(guī)模逐漸擴大,外商直接投資流入持續(xù)增加,全球化水平逐步提升,貿易自由化程度也不斷提高。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資料顯示,我國對外開放度從1978年的不到10%提升到了2013年的44%,①根據(jù)作者的測算,對外開放度從1978年一直穩(wěn)步提升,2006年(金融危機之前)達到最高值64.8%,而在金融危機之后,對外開放度一直下降。實際利用外資金額從不足100億美元上升到2013年的1187億美元。而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我國為了加入WTO,實施了諸多制度改革措施,其中在貿易體制方面,取消了上千種出口商品的配額和許可證,改革和完善了出口退稅,大幅度降低了進口關稅。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總關稅水平從1992年的接近40%下降到了2010年的9.8%。目前,我國的關稅水平已是發(fā)展中國家最低,并且還低于歐盟水平。國際貿易在推動我國經濟高速發(fā)展的過程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也會影響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的收入分配問題。按照傳統(tǒng)貿易理論,國際貿易會提高本國豐裕要素所有者的收入,而降低本國稀缺要素所有者的收入。因而,根據(jù)理論預測,對于我國這種擁有大量勞動力資源的發(fā)展中國家,勞動者的收入占比應當上升而不是所觀測到的下降趨勢。關于對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解釋,產生了大量的文獻,本文著重考察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國際貿易因素,即開放經濟條件下的要素收入分配問題。與此相對,我們將之視為封閉經濟條件下的解釋。
(一)經濟發(fā)展與結構調整
分析經濟結構調整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一般按照Solow(1958)[4]的方法,將勞動收入份額變動分解為行業(yè)內的變動與行業(yè)間的變動,后者即所謂的產業(yè)結構調整。由于第一產業(yè)的勞動收入份額高于第二、第三產業(yè),故產業(yè)結構的調整(第二、第三產業(yè)比重提高)必然導致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Gollin(2002)[5]采用分解思路考察了國家間雇員收入份額的差異。他將每個國家各行業(yè)雇員報酬份額按照美國對應行業(yè)的增加值比重加權平均,構造新的雇員報酬份額,說明了雇員收入份額在國家間的差異主要由各行業(yè)勞動份額的國家間差異造成。Young(2010)[6]將1958—1996年間的美國經濟細分為35個行業(yè),其研究結果否認了行業(yè)增加值份額對總體勞動收入份額的解釋作用(行業(yè)間效應),更細致的數(shù)據(jù)表明,勞動收入份額相對于各行業(yè)顯著波動,各行業(yè)勞動收入份額的相關變動(comovement)加強了這一波動。Karabarbounis和Neiman(2014)將經濟劃分為10個行業(yè),基于歐洲國家的EU KLEMS數(shù)據(jù)庫研究發(fā)現(xiàn),除農業(yè)和金融服務業(yè),其余行業(yè)的勞動收入份額都在過去30年中不同程度地下降,且行業(yè)內變動可解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90%以上。[7]
關于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國內學者大多歸因于轉型期中國發(fā)生的產業(yè)結構調整。例如,白重恩和錢震杰(2009)[8]的研究發(fā)現(xiàn),1995—2003年間中國勞動收入份額降低了5.48%,其中產業(yè)結構調整所帶來的影響大約3.36%,占總體效應的61.3%。羅長遠和張軍(2009)[9]得到的結論類似,他們認為1996—2003年的勞動收入占比下降的主因是產業(yè)間效應,解釋力為64%。李稻葵等(2009)[10]提出了初次分配中勞動收入份額變化的U型規(guī)律,認為這是在經濟發(fā)展過程中勞動力在不同部門間的轉移而導致的。
(二)有偏技術進步
有關偏向型技術進步,Hick(1932)[11]最早給出了判斷標準。此后,國內外學者對之進行了大量的研究。一般認為,美國的要素替代彈性小于1,即勞動和資本是互補的(Klump et al,2007)。[12]同時,自David and Klundert(1965)[13]開始,大量文獻利用發(fā)達國家的數(shù)據(jù)都得出了其技術進步為資本偏向型,如Panik(1976)、[14]Klump et al(2008),[15]我國的數(shù)據(jù)也得出了同樣結論(戴天仕和徐現(xiàn)祥,2010;陸雪琴和章上峰,2013)。[16][17]
從有偏技術進步的角度來研究勞動收入份額的演變過程,也產生了不少文獻。Bentolila& Saint-Paul (2003)[18]利用全要素生產率來表示技術進步,通過對1972—1993年間的12個OECD國家的13個產業(yè)研究發(fā)現(xiàn),資本增強型技術進步減少了勞動收入份額。黃先海和徐圣(2009)[19]證實了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是中國制造業(yè)部門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主要原因,不過他們并沒有說明技術進步偏向的來源。張莉等(2012)[20]通過跨國面板驗證了有偏技術進步導致要素收入向資本傾斜。陳宇峰等(2013)[21]采用壟斷利潤等因素的生產決策模型,說明了中國勞動收入份額長期低位運行的主要原因是國有企業(yè)選擇了資本偏向型技術。
雖然偏向型技術進步對于勞動收入份額的降低有一定的解釋力,但其局限性在于偏向型技術進步本身不能完全解釋勞動收入占比的動態(tài)變化過程,同時,技術進步本身可能是內生的,有關偏向型技術進步發(fā)生的原因尚需要更深入的研究(Acemoglu,2003)。[22]
(三)市場結構
現(xiàn)實生活中并沒有完全競爭的市場,不論是商品市場還是要素市場,通常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壟斷力量。許多文獻正是從市場結構的角度來研究其對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白重恩等(2008)[23]的研究結果表明,中國工業(yè)部門要素分配份額變化的主要原因是產品市場壟斷增加和國有部門改制引起的勞動力市場環(huán)境的改變。根據(jù)白重恩和錢震杰(2009)[24]的估計,在1995—2003年工業(yè)部門的勞動收入份額下降中,國有企業(yè)改制和市場壟斷力量增長的影響分別為60%和30%。伍山林(2011)[25]構建的勞動收入份額決定機制的微觀模型也說明了壟斷和改制都降低了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
參照羅長遠(2008)[26]的劃分,從勞動力市場考察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考慮。其一,勞動力市場供求關系的變化。Blanchard(1997)[27]認為,歐洲大陸國家勞動收入份額先升后降的現(xiàn)象,與勞動力市場供求關系發(fā)生變化有關。20世紀70年代,這些國家遭遇了石油危機,生產效率普遍下滑。由于勞動力市場未能及時作出調整,資本收入在危機初期大幅下滑。隨著對勞動力市場供給狀況的逐漸適應,企業(yè)減少了勞動力存儲和額外用工,并在勞動節(jié)省型技術進步上下功夫,資本收入恢復,而勞動收入占比下降、失業(yè)增加。這說明,勞動力市場沖擊對于勞動收入占比的短期和長期影響有所不同(Acemoglu,2002)。[28]Karabarbounis & Neiman(2014)認為,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資本品的相對價格的下降,導致企業(yè)將生產要素從勞動轉移到了資本。[29]
其二,工會和勞資議價。關于工會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國外文獻中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觀點。有的文獻認為工會不能顯著影響勞動收入份額,如Carter(2007);[30]有的文獻卻認為工會能夠影響勞動收入份額,如Droucopoulos(1992)。[31]類似地,F(xiàn)ichtenbaum(2011)[32]認為工會力量的衰弱是解釋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重要因素。由于處于經濟社會的轉型期,勞動關系與工會也在逐步發(fā)展與轉型的過程中,國內學者關于工會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作用,同樣產生了分歧。李稻葵等(2009)認為中國的工資水平和工會解決糾紛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勞動力的談判能力;[33]魏下海等(2013)[34]利用2010年全國民營企業(yè)調查數(shù)據(jù)進行實證發(fā)現(xiàn)工會導致企業(yè)工資率和勞動生產率的顯著提升,而后者的升幅更大,因此勞動收入份額反而下降。也有些學者認為,雖然中國多數(shù)企業(yè)都擁有了工會,但其議價能力仍然缺乏,在勞資談判中并沒有很大的發(fā)言權,如Chen(2009)、[35]白重恩和錢震杰(2010)。[36]
其三,勞動力調整成本。除了工資成本,廠商面臨的勞動力成本還包括“非工資成本”,即所謂的勞動力調整成本,包括對新雇用人員的培訓費用、支付的解雇費用以及可能的訴訟和仲裁費用等。在計算要素收入占比時,這些費用應計入勞動收入的范疇。勞動力調整成本對于勞動收入占比的波動也有影響(Kessing,2003)。[37]如果生產函數(shù)是CD型,勞動力調整成本是產量的線性函數(shù),那么,勞動收入占比對外部沖擊的反應程度將取決于勞動力調整成本的大小,而與沖擊的規(guī)模無關。
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以來,我國逐步融入到全球化的浪潮中,積極參與國際分工,貿易規(guī)模逐漸擴大。學術界對貿易促進經濟增長基本形成了共識,尤其對于我國這種處在由封閉經濟轉向開放經濟的經濟轉型時期的發(fā)展中國家,國際貿易有著無可替代的作用。同時,國際貿易在促進我國經濟高速發(fā)展的同時,也會影響我國的要素收入分配問題。
傳統(tǒng)貿易理論的HO模型與SS定理認為,貿易會提高相對豐裕要素所有者的收入而降低相對稀缺要素所有者的收入。但現(xiàn)實情況并非如此,正如前文描述的那樣,不但發(fā)達國家的勞動收入份額呈現(xiàn)下降的趨勢,發(fā)展中國家也出現(xiàn)了明顯的勞動收入份額下降,這與傳統(tǒng)貿易理論相違背了。長期以來,國內外的學者們一度放棄了從貿易的角度來考慮收入分配的問題。作為最早考察全球化與要素收入分配之間關系的文獻,Rodrik(1997)[38]指出,國際貿易會促使國內的某些競爭力強的企業(yè)進行對外直接投資,轉移部分國內的生產活動,同時,消費者面臨更多的進口商品,產生消費替代,兩方面的因素都導致國內勞動力變得可替代,從而降低他們的談判能力和勞動收入。
事實上,沿著Rodrik的思路,之后研究貿易與要素收入分配關系的文獻大多集中在貿易通過影響勞動力和資本的談判力量而影響要素收入分配。這是本文要強調的第一個維度。
Harrison(2002)[39]通過100多個國家1960—2000年的跨國面板考察國際貿易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發(fā)現(xiàn),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主要是因為要素稟賦的變化以及貿易依存度、FDI占GDP比重、資本管制等全球化因素的變化。在全球化背景下,各國為吸引資本展開競爭,弱化了工人的談判力量,勞動收入占比降低。資本賬戶的開放在長期能夠增加儲蓄和投資,對提高勞動收入份額有利,但在短期,它會加強資本的談判力量,不利于勞動收入份額的提高。Guscina(2006)[40]同樣考察了全球化對18個OECD國家在1960—2000年間的勞動收入占比的負向影響,她認為需要結合新古典貿易理論和“有效討價還價”模型的思想。Diwan(2001)[41]則注意到全球化對不同國家勞動收入占比的影響并不一樣,全球化特別是放松資本管制,可能通過金融危機對勞動收入占比產生負向影響。作為少有的從微觀企業(yè)視角和貿易成本視角來研究要素收入分配的文獻,Ahsan &Mitra(2014)[42]從工人的議價能力角度出發(fā),分析貿易自由化對印度制造業(yè)企業(yè)的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發(fā)現(xiàn),貿易自由化會增加勞動密集型企業(yè)的勞動收入份額而降低資本密集型企業(yè)的勞動收入份額。在國內,羅長遠和張軍(2009)[43]采用省級面板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對外開放能夠顯著促進勞動收入份額的增加,白重恩等(2010)、唐東波(2011)也得到了類似結論。[44][45]
關于對全球化程度的度量,文獻中除了采用對外開放度(外貿依存度)指標以外,通常也會采用外商直接投資(FDI)所占GDP比重來衡量。作為國際資本流動的主要形式之一,F(xiàn)DI已經被證實具有很強的技術外溢性,發(fā)達國家的先進技術能夠通過FDI這個途徑轉移到發(fā)展中國家,為這些吸引FDI的東道國提供了技術模仿與趕超的機會,從而能夠有助于東道國的經濟增長。在影響東道國經濟增長的同時,F(xiàn)DI也會對東道國的要素市場和收入分配產生一定的影響,這種影響也會因東道國的要素稟賦的不同而出現(xiàn)差異化。Decreuse和Maarek(2007)[46]研究了外商直接投資對發(fā)展中國家的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發(fā)現(xiàn)FDI對勞動收入份額有正負兩方面的影響:負的“技術租金效應”和正的“工資競爭效應”。前者即外資企業(yè)通過其本身的技術優(yōu)勢能獲得在勞動力市場上的壟斷力量,后者即外資企業(yè)相互競爭以吸引勞動力資源。在經濟發(fā)展初期,外資企業(yè)剛剛成立,負的技術租金效應占主導,到了后期,正的工資效應起主要作用,因而勞動收入占比會隨著FDI的增加呈現(xiàn)先降后升的U型曲線。
中國作為吸引FDI最多的發(fā)展中國家,由于本身具有豐裕的勞動力資源,外資企業(yè)的進入一方面能夠創(chuàng)造更多的就業(yè)機會,另一方面傾向于比本地企業(yè)支付更高的工資,從而有利于提高勞動者的收入。但實際上,國內學者的研究表明,在我國FDI反而降低了勞動收入份額,如白重恩和錢震杰(2010)、羅長遠和張軍(2009)、邵敏和黃玖立(2010)等。[47][48][49]對此,我們的理解是,一方面,長期以來,地方政府之間為了招商引資展開激烈競爭,人為地提升了資本的談判力量,而弱化了勞動力的談判力量;另一方面,我國仍舊是勞動密集型國家,勞動力資源相對充裕而資本相對稀缺。同時,如果將勞動力區(qū)分為高技能勞動力與低技能勞動力的話,那么中國無疑屬于低技能勞動密集型國家,而進行FDI的跨國公司主要生產高技能密集型產品,對高技能勞動力需求增加的同時也增加了對資本要素的需求,從而提高了資本的談判能力,兩方面的因素都會導致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
關于貿易影響要素收入分配,也可以從貿易導致偏向型技術進步的產生從而間接影響要素收入分配的角度著手,這是本文要強調的第二維度。
雖然偏向型技術進步客觀存在,同時也對要素收入分配產生重要影響,但關于偏向型技術進步發(fā)生的原因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說明。事實上,導致偏向型技術進步產生的因素很多,如對要素市場需求與供給的沖擊、生產技術的革新與升級等等,究竟哪種因素占主導,莫衷一是。長期以來,在全球化背景下,大多數(shù)國家和地區(qū)都出現(xiàn)了違背傳統(tǒng)貿易理論預測的一些典型性事實,如國家內部的不平等呈現(xiàn)上升的趨勢,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趨勢,這些發(fā)現(xiàn)促使學者們一度放棄了從貿易的角度轉而尋求其他非貿易的角度來解釋這些現(xiàn)象,其中最主要的就包含了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①嚴格來說,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與要素偏向型技術進步并非完全一致,但本文作者認為,技能偏向型的技術進步運用在生產過程中,除了增加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同時也增加了對資本要素的需求,導致資本相對勞動的邊際產出增大,即技術進步也偏向了資本。然而,只考慮偏向型技術進步對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卻不考慮技術進步產生偏向的原因,似乎并不足以使人信服。
不論是國際貿易文獻還是經濟增長文獻,都認為貿易是影響技術進步的一個重要因素,自然地,貿易也會影響技術進步的偏向。Wood(1994)[50]最早提出了國際貿易對技術進步及其偏向存在影響,而Acemoglu(2002)在此基礎上通過構建理論模型也證明了貿易影響技術進步的偏向。[51]本文認為,從三個方面可以說明,國際貿易會導致中國企業(yè)的技術進步為資本偏向型。其一,企業(yè)的資本與技術引進。中國作為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具有豐裕的勞動力資源,而資本相對缺乏,國際貿易更多的是出口勞動密集型的產品和進口資本密集型的產品,而技術常常也內涵于資本之中。貿易自由化降低了資本和技術的引進成本,而在勞動力成本日益上漲的背景下,企業(yè)的生產抉擇偏向于資本或技術。其二,企業(yè)的“干中學”效應。在面對競爭激烈的進出口市場,除了通過資本和技術引入來提升自身的競爭力,企業(yè)也能夠通過貿易行為進行“干中學”,即企業(yè)從國際市場上獲得關于改進工藝設計、提升產品質量等技術信息,并進行吸收與模仿,從而通過這種學習效應而提高了企業(yè)的技術進步(De Loecker,2013)。[52]其三,技術外溢。國際貿易是技術溢出的重要途徑,許多文獻也證實了來自發(fā)達國家的FDI對我國制造業(yè)企業(yè)的技術溢出效應,既然發(fā)達國家的技術進步偏向資本,那么發(fā)展國家通過模仿獲得的技術進步也應該偏向資本。
事實上,目前學術界關于探討貿易自由化與企業(yè)技術進步的文獻都證實了,不論是發(fā)達國家的企業(yè),還是發(fā)展中國家的企業(yè),當貿易成本降低時,其全要素生產率都能獲得極大的提升(Amiti and Konings,2007;Topalova and Khandelwal,2011)。[53][54]湯毅和羅長遠(2015)[55]采用中國制造業(yè)1998—2007年的微觀企業(yè)面板數(shù)據(jù)實證發(fā)現(xiàn),貿易自由化確實能夠促使企業(yè)采取一種資本偏向型的技術進步,從而降低勞動收入份額,且貿易自由化能夠弱化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對勞動收入份額的負向效應。
過去10多年里,我國勞動收入份額出現(xiàn)了較為明顯的下降趨勢。考慮到勞動收入份額為國民收入分配的根本問題,也是影響我國日益嚴重的收入差距的重要因素,對此問題的研究引起了眾多學者的關注。本文從封閉經濟條件下的視角梳理導致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經濟發(fā)展與結構調整、有偏技術進步、市場結構等因素。然而,在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這段時期里,經濟全球化逐漸影響著每個國家的國民經濟活動,不可避免地改變了要素收入分配的格局。于是,本文重點考察了從國際貿易的視角來研究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現(xiàn)象。通常地,這方面的文獻大多從全球化或者資本流動影響要素談判力量著手,而忽略了國際貿易影響偏向型技術進步的這條途徑。這也是本文重點提出需要關注的。
中國作為全球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在提升自身經濟發(fā)展和社會福利水平的同時,也積極融入全球化浪潮,加入國際分工體系之中。考慮到中國較為豐裕的勞動力資源以及較低的勞動生產率,全球化促使勞動力的談判力量削弱,可能反而有利于勞動力的就業(yè)增加。而國際貿易導致發(fā)展中國家采取了偏向資本的技術進步,也能幫助發(fā)展中國家借鑒和模仿發(fā)達國家的先進技術從而實現(xiàn)趕超。雖然全球化致使經濟中的勞動收入占比下降,但發(fā)展中國家同時也借助于全球化實現(xiàn)經濟的快速增長,從而勞動者的絕對收入可能增加而不是降低。隨著全球化程度的提高以及國際分工的深入,怎樣合理利用全球化帶來的好處,而規(guī)避其帶來的不利影響,值得深思。對于轉型期的中國來說,怎樣改善收入分配體系以及提高勞動者的生產率,從而實現(xiàn)勞動報酬的增長與勞動生產率同步提高,也值得進一步深入討論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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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超
歷史學
作者簡介湯毅,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羅長遠,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上海,200433)。
〔中圖分類號〕F0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326(2016)01-01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