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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與“回歸”——論卡森·麥卡勒斯小說創(chuàng)作的情節(jié)模式

2016-02-26 23:42:53張鵬楊莉馨
學術論壇 2016年2期
關鍵詞:出走卡森回歸

張鵬,楊莉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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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與“回歸”——論卡森·麥卡勒斯小說創(chuàng)作的情節(jié)模式

張鵬,楊莉馨

[摘要]卡森·麥卡勒斯的小說始終存在著“出走”與“回歸”這兩種相互矛盾的情節(jié)模式。這兩種情節(jié)模式之間構成的張力源自作家身處時代劇變之中的美國南方,面對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碰撞問題時糾結的內心沖突??ㄉP下的人物常因舊南方那令人窒息的文化傳統(tǒng)而感到倍受束縛,因此他們渴求逃離南方,遠行他鄉(xiāng)。但是,當他們走出南方之后,又發(fā)現(xiàn)一切傳統(tǒng)價值被摧毀后所遺留下的只有赤裸裸的金錢關系,人與人之間陷入了精神隔絕的絕望境地,因此這些“出走”南方的個體又常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回歸”了南方?!俺鲎摺迸c“回歸”之間的矛盾關系不但表現(xiàn)了作家面對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時的糾結心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時代精神的變動。

[關鍵詞]卡森·麥卡勒斯;情節(jié)模式;出走;回歸

卡森·麥卡勒斯的主要文學創(chuàng)作,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美國南方的社會形態(tài)發(fā)生深刻轉變之際:南方傳統(tǒng)的農業(yè)文明逐漸為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所取代,南方人逐漸在事實上失去了自己的故鄉(xiāng)。作者著眼于那些時代變動中的個體生存體驗,她否定了在種族、性別問題上對個人形成強大限制力量的南方傳統(tǒng)文化。但在面對現(xiàn)代工業(yè)化的進程時,她又十分懷念給人帶來歸屬感的南方傳統(tǒng)。麥卡勒斯的所有小說創(chuàng)作,幾乎都圍繞著對個人自由的追求和對群體生活的懷念間的矛盾展開,表現(xiàn)了作者面對時代變動的復雜心情。她的這種心態(tài)在作品中表現(xiàn)為頻繁出現(xiàn)的兩種相互矛盾的情節(jié)模式:“出走”和“回歸”。

一方面,南方生活傳統(tǒng)出于固有、僵化的社會規(guī)范和成見,限制了身處其中的個人實現(xiàn)自我的可能性。特別是在種族和性別問題上,南方傳統(tǒng)對黑人和女性形成了強大的壓制力,因而麥卡勒斯筆下的黑人和女性常表現(xiàn)出不可遏止的逃離南方的沖動。同時,對她筆下處于青春期的那些少男少女而言,外部社會規(guī)范試圖強加于他們身上的身份也讓他們每每試圖離家“出走”。另一方面,麥卡勒斯筆下的人物在“出走”以后又感到難以應對工業(yè)化所帶來的新社會風氣,這特別表現(xiàn)在對待金錢和工作的態(tài)度上。此時,他們在精神上又“回歸”南方傳統(tǒng),希望以南方文化的傳統(tǒng)話語對抗功利主義,消除個人在金錢面前的渺小感。

“出走”與“回歸”構成了麥卡勒斯小說創(chuàng)作的兩個相互矛盾的基本情節(jié)模式,作者通過筆下人物對南方傳統(tǒng)的糾結態(tài)度表現(xiàn)了社會轉型時期的典型心理。“出走”與“回歸”的矛盾和糾纏最終造成了麥卡勒斯小說人物“欲走還留”的文化心態(tài),也表達了作家在身處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復雜心情。

一、傳統(tǒng)的限定與“出走”模式

對作家和她筆下的人物而言,故鄉(xiāng)南方小鎮(zhèn)帶給他們的首先是“擠壓和束縛”[1](P164),他們?yōu)橄胂裰械倪h方景致陶醉,他們渴望遠行。如《婚禮的成員》里的貝麗尼斯所言,這些渴望出走的人們,都感到自己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受到限定。這些限定有些是由種族身份帶來的對個人自我實現(xiàn)的阻滯,有些則是違背那些處于青春期的人物的自我意識的外部要求。按照埃米爾·涂爾干(Emile Durkheim)的理論觀點,像舊南方這樣的傳統(tǒng)社會只能出現(xiàn)他稱之為機械團結的社會團結形式,在這種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道德與行為的一致性的取得,基本上是靠‘壓制性法律’來實現(xiàn)的,集體意識涵蓋了個人意識的大部分,個人處于共同情感的支配之下”[2](P62)。雖然涂爾干的許多觀點有待商榷,但他對傳統(tǒng)社會的這種判斷還是基本抓住了要害。貝麗尼斯所言的“限定”,其實就是在集體意識的籠罩下,個性和自由得不到伸張所帶來的苦悶感受。威爾·赫伯格認為,美國南方地區(qū)人員構成的單調性導致了南方人在宗教領域的狹隘和保守[3](P19)。誠如所言,由于多元性的缺乏,南方直到20世紀40年代依然是美國最為保守、對個人自由的壓制最為嚴苛的地區(qū)。更糟的是,如克拉倫斯·卡森(Clarence Cason)所說:“暖和的氣候條件促使南方人放松,使他們變得安于現(xiàn)狀,缺乏改變的熱情?!盵4](P26)相對單純、穩(wěn)定的人口結構,使得身處其中的人們從出生起就因為膚色、性別、出身等原因被限制在過于狹小的生存空間里,其自我的實現(xiàn)顯得過于困難。

在這些限定中,首當其沖的是種族身份對人的壓抑。種族問題是所有美國南方作家無法回避的問題,麥卡勒斯對這一主題的解剖,是以黑人與白人在人性上毫無差別為出發(fā)點的——這也是理查德·賴特褒揚她最多的地方。賴特說,卡森的“來自南方的……人性使這位白人作家,第一次在南方小說里像對待自己的種族一樣處理黑人角色”[5](P195)。《心是孤獨的獵手》中的考普蘭德醫(yī)生幾乎是黑人中人性最完備的一個。正因為他的人性完備模糊了黑人和白人的界限,他既難以在黑人中得到了解,也不見容于白人社會。考普蘭德醫(yī)生常因目睹其他黑人的愚昧而燃起難以平息的怒火(比如當他的岳丈說自己干活時曾看到白人小女孩模樣的天使時)。這些怒火使他意識到耐心和等待是無用的,他必須行動。在與杰克·布朗特的爭論中,他提出行動不是暴力破壞,而是帶領黑人走出南方,前往華盛頓示威游行。由于考普蘭德醫(yī)生強烈的責任感,他不可能拋下他的黑人同伴們獨自遠走他鄉(xiāng),因而這種示威游行只可被視為他摩西式的理想。不難理解,他在小說中把當年的五塊錢作文獎金發(fā)給了蘭斯·戴維斯,雖然后者的文章里充斥著過激的暴力反抗言論,但有一句話卻深深打動了考普蘭德醫(yī)生:“我想像摩西一樣,帶領以色列的兒女逃離壓迫者的土地?!盵6](P175)這種摩西式的理想是考普蘭德醫(yī)生從南方出走的唯一可能。

《婚禮的成員》中的哈尼則沒有那種令人熱血沸騰的民族責任感,他只感到窒息,以及由此帶來的破壞欲和逃避傾向。他不愿聽從弗蘭淇的建議,逃往古巴或是墨西哥,而是沉迷于毒品中,最后因搶劫被捕。哈尼幾乎是蘭斯·戴維斯故事的延續(xù),作家以他的故事說明:若不盡早離開南方,就只能靜靜地等待毀滅。有趣的是,在早幾年出版的小說《去吧,摩西》里,作者威廉·福克納最后描寫了一個恰好相反的故事:黑人塞繆爾在北方因犯罪而伏法,他的黑人祖母莫莉堅持聲稱這是因為他被出賣給了北方人的緣故,是南方的白人沒有承擔起保護黑人的責任,最終,在莫莉的堅持下,小鎮(zhèn)上的白人們湊齊了路費,將塞繆爾的靈柩迎回南方并風光大葬。對比哈尼與塞繆爾的命運,麥卡勒斯顯然比??思{更加客觀而成熟,她直面了??思{羞于承認的東西。對黑人來說,保守的舊南方雖然有時比北方更有人情味一些,但那是以黑人安于自己的低賤地位為代價的,任何具備獨立人格的黑人,都不會心甘情愿地接受這種限定。

除種族問題之外,青春期的苦悶和出走的欲望是對另一種限定的抗拒。米克·凱利、哈里、弗蘭淇·亞當斯、杰斯特,他們雖然不是黑人,但同樣感到苦悶。他們不屬于任何固定的團體,而南方傳統(tǒng)的某些規(guī)范卻試圖迫使他們接受既定角色,因而限制了他們的自我實現(xiàn)。米克·凱利在小說中不屬于任何小團體,父親、鮑蒂婭和巴伯爾都和她若即若離,除辛格之外,沒有任何人能走進她的內部世界。米克的藝術造詣使她拒絕平庸的生活。因此,當她的家人希望她接受一角錢店的工作時,她表示若他們逼迫她這么做,“她會說她要離家出走”[6](P301)。對她而言,這種枯燥沉悶的工作幾乎是外部世界的全部象征,而她拒絕這種生活的唯一方式,便是逃離故土。而在《婚禮的成員》中,弗蘭淇·亞當斯基本延續(xù)了米克的精神狀態(tài),自我與外部世界的矛盾發(fā)展到不可調和的狀態(tài)。

一切從弗蘭淇十二歲時那個綠色、瘋狂的夏季開始。這個夏天,弗蘭淇已經離群很久。她不屬于任何一個團體,在這世上無所歸附。弗蘭淇成了一個孤魂野鬼,惶惶然在門與門之間游蕩。[7](P3)

《婚禮的成員》的故事伴隨著弗蘭淇青春期的成長,她的父親不再陪她同睡,她被要求以一個合格公民的身份加入小鎮(zhèn)的社群。對弗蘭淇這個“假小子”來說,這主要意味著她必須表現(xiàn)得像一個真正的女孩子——即使是她寄托了最后的逃離希望的那名紅發(fā)士兵,也只是將她視為可供獵取的玩物而已。弗蘭淇在小說里曾多次嘗試去適應這種對于自己身份的限制,她試著換上了女性化的長裙,并與她并不喜愛的男孩子嘗試了性事,但這些努力只能令她作嘔。令人反感的限制使弗蘭淇產生了強烈的出走的欲望,她渴望離開家鄉(xiāng)。她將自己出走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哥哥的婚禮上。于是離婚禮越近,她成功出走的預感也越強烈,這反而給了她“出走者”的身份:

婚禮的前一天不同于弗·潔絲敏以往所知的任何日子。星期六她來到鎮(zhèn)里,那些沉悶乏味的夏日過去了,整個小鎮(zhèn)在她面前敞開,以一種新的方式接納她。因為那個婚禮,弗·潔絲敏覺得眼見的一切都與她有關。在這個星期六,她是以一個突如其來的成員的身份,在鎮(zhèn)里四處走動;她以皇后一般的姿態(tài)走在街上,與一切協(xié)調無間。這一天,從它最初的一刻起,世界好像已經不再與她隔絕,突然之間,她感覺自己被納入其中。[7](P51)

盡管最后弗蘭淇的出走以失敗告終,但這種出走的幻想依然留了下來。她與瑪麗的友誼建立在一個環(huán)游世界的夢想之上。與米克最后對鋼琴的執(zhí)著類似,這個夢想漸漸成了一具空殼。對她們來說,出走南方的嘗試是失敗的,她們被迫留在南方并遭遇了個性的沉淪。作者在這些人物身上傾注了同情與理解,也夾雜著自己成功逃離南方,幸免于難的心理。

《金色眼睛的映像》中的潘騰德上尉在樹林里昏迷后醒來,回望了自己由五個老處女姨媽撫養(yǎng)長大的童年生活:

他的姨媽們在他身上傾注了極度夸張的感情,卻不明白他也用同樣虛假的熱情來回報她們。此外,上尉是一個南方人,他的姨媽們從來不允許他忘記這一點?!谏衔镜谋澈笫沁@樣一段歷史,它充滿了野蠻的光輝、破產后的貧困以及家族的驕傲。[8](P81)

潘騰德上尉的姨媽們完美表現(xiàn)了內戰(zhàn)后南方傳統(tǒng)文化的虛偽,她們高舉著虛假的熱情、野蠻的歷史和家族的驕傲,卻完全忽視了個人的心靈。這種虛偽也深深植根到了潘騰德的內心深處,使他狂熱地追名逐利,而對自己的原始欲望則百般壓抑。作者雖然并沒有說起上尉是如何離開故鄉(xiāng)來到軍營的,但在潘騰德上尉遇到二等兵威廉姆斯之后,姨媽們早期教育對他自然本性的壓抑就土崩瓦解了。威廉姆斯在潘騰德上尉身上喚起的,是他最原始的欲望,也是自我最基本的形式。因此,潘騰德上尉對威廉姆斯的狂熱追求,也是他尋求自我確證的道路,是他在內心深處沖破虛偽的層層包裹,表達真實自我的大膽嘗試。他的覺醒之路,也是他在精神上逃離自己童年的過程。

與之類似的,《沒有指針的鐘》里的杰斯特雖然并沒有嘗試出走,但他從小說開頭就和自己小時候的偶像克萊恩法官發(fā)生了爭執(zhí),從思想上告別了傳統(tǒng)的保守觀念。他對克萊恩法官說:“我過去甚至是崇拜你,爺爺……我聽說那個古巴黑人在眾議院發(fā)表談話的那個時候,你卻坐在位子上靠著椅背,擱起兩只腳,點上一根雪茄。過去我認為這非常地了不起。我為你感到非常驕傲。但是我現(xiàn)在的看法不同。那是粗魯、沒有禮貌的。我現(xiàn)在想起來為你感到羞恥。在我回想過去我常常是如何地崇拜你的時候——”[9](P35)他與潘騰德上尉一樣,雖然他甚至沒有離開自己的家庭,但他在精神上確實告別了傳統(tǒng),也成了“出走”的成員之一??巳R恩法官要求杰斯特愛自己、崇拜自己的愿望,正是南方傳統(tǒng)對于一個合格的白人小男孩的要求,而杰斯特用自己的理性審視并批判了這個傳統(tǒng),從小說一開始就在尋找足以替代這個傳統(tǒng)的東西。

卡森·麥卡勒斯從表達自我的人性自然要求出發(fā),表現(xiàn)了南方傳統(tǒng)對身處其中的個人所形成的各種限制,從而引出逃離故鄉(xiāng),“出走”南方的強烈渴望。然而,“出走”之后,那些逃避者們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忍受現(xiàn)代化帶來對自己生命價值的貶低,因而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又常在精神上對南方傳統(tǒng)形成“回歸”態(tài)勢。

二、現(xiàn)代化的危機和“回歸”模式

麥卡勒斯小說中所有的這些“出走”活動都是有限或未遂的??计仗m德醫(yī)生和哈尼仍然留在故土,舍曼·普友寧愿死在南方;米克最終成了南方的一個女售貨員;杰克·布朗特雖然離開了小鎮(zhèn),但永遠走不出南方;潘騰德離開了故鄉(xiāng),但仍然在南方的軍營里,他的妻子利奧諾拉,以及他迷戀的威廉姆斯,同樣也都來自南方;弗蘭淇沒能真正成為婚禮的成員,雖然她保留著一個離開故鄉(xiāng)環(huán)游世界的夢想,但人還是留在了家鄉(xiāng);杰斯特也沒有去遠方求學,而是留在故鄉(xiāng),以繼承父親的遺志為目標。

將他們挽留在南方的首先是家庭。艾爾文·馬林在《新美國式哥特》一書中指出,在卡森的作品里,自愛(self-love)使得“幾乎每一個家庭紐帶都被破壞了”[10](P54)。確實,在作家筆下,夫妻之間常存在許多問題,不能形成有效的家庭凝聚力;而子女與父母之間也往往難以做到深層次的相互理解。但是,卡森的父母(尤其是父親)給予她的有益影響,使她的作品并未完全否定家庭的力量,對那些“出走”南方的人來說,家庭所帶來的社群聯(lián)系部分代表了他們一直尋求的對抗精神隔絕困境之道。

考普蘭德醫(yī)生的批評者是他的女兒鮑蒂婭,她所代表的正是家庭的力量,她總結自己跟兩個兄弟的家庭生活時說:“這是一個艱難的世界,我覺得我們三個人在努力,過得相當不錯。”[6](P74)在《心是孤獨的獵手》中,每次考普蘭德醫(yī)生與鮑蒂婭發(fā)生爭執(zhí)的時候,也顯然是鮑蒂婭的家庭觀念更勝一籌。考普蘭德醫(yī)生雖有對公正社會的強烈渴望,但他除了不停地演講、傾訴之外,并沒有做出行之有效的實際舉動。唯有當他的兒子威廉姆因遭到種族主義的不公正對待而殘廢時,考普蘭德醫(yī)生才真正做出了自己最有力的舉動:憤而前往白人法院去尋求公正待遇。而《婚禮的成員》中的哈尼之所以沒有聽從弗蘭淇的建議逃往外國,則主要是由于他和“大媽媽”之間的家庭羈絆。

弗蘭淇·亞當斯是麥卡勒斯筆下試圖逃離南方的最典型的代表人物。然而,當她真正決定從南方出走的時候,她能想象到的卻只有那個紅發(fā)士兵的陪伴。這個士兵是那種無家無根、無個性、用金錢摧毀傳統(tǒng)和記憶的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產兒。他從一出場就試圖用錢買斷代表了弗蘭淇對家鄉(xiāng)最美好回憶的猴子,盡管他并不知道買下來有什么用。除了性以外,他對弗蘭淇的任何一切都不感興趣。在他與代表了南方生活傳統(tǒng)的父親之間,弗蘭淇顯然更傾向于后者——實際上,倘若不是父親這個傳統(tǒng)的代表首先拒絕接納弗蘭淇,她根本就不會有出走的想法。

杰斯特·克萊恩在精神上拒絕了老法官所代表的南方傳統(tǒng)后,迅速在擇業(yè)問題上陷入了迷惘。因為所有那些工作都無法為他提供歸屬感,都只是純粹的賺錢營生。他說:“我考慮過我人生中可以做的許許多多事情。彈鋼琴,駕駛飛機??墒菦]有一樣是完全適合的。我就像一只爬錯了樹的貓,把精力用錯了地方?!盵9](P228)使得杰斯特終止這種蕩來蕩去的孤獨狀態(tài)的契機是他得知了有關父親的真相,以繼承父親的事業(yè)為目標,他終于以一種曲折的方式回到了子承父業(yè)的傳統(tǒng)中,此時的他才重又獲得了歸屬感,完成了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

《沒有指針的鐘》里的舍曼·普友,也是在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后,才有了堅定的生活目標。杰斯特在得知薩米·蘭克將負責炸死舍曼后,便奉勸舍曼離開南方:“你為什么不能丟掉所有這些黑人、白人的瘋狂念頭,到北方去,那里的人們并不很在乎這些?我知道假如我是一個黑人,我必定會快點離開這里到北方去了?!盵9](P253)但舍曼拒絕了,他出于對父親命運的了解,決心堅定不移地留在南方,與整個不合理的種族秩序對著干。

舍曼對抗種族秩序的方式十分奇特,他沒有考普蘭德醫(yī)生那種義正詞嚴的社會理想,卻始終表現(xiàn)出對物質的病態(tài)熱衷。他從小說伊始便不斷向杰斯特吹噓自己的家具,甚至不惜撒謊吹牛。而在杰斯特勸他離開南方的時候,他以看似牛頭不對馬嘴的態(tài)度反復向杰斯特吹噓自己的新家。作者這樣寫道:

房子突然成了舍曼生活天地的一切。自從他在法官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真相以來,這些天里,他一直都不曾有意識地想過他父母是誰的問題。現(xiàn)在他有的只是天昏地暗、一片凄涼的感覺。不得已,他只好忙著購置家具,置辦東西,而他的心中一直都有這種危險始終存在的感覺,始終存在他不會退縮的感覺。他的心在說,我已經對著干了,已經對著干了,已經對著干了。而憂慮反而讓他更加得意。[9](P253)

舍曼對物質的熱衷其實正是對南方傳統(tǒng)秩序最大的挑戰(zhàn),其基本邏輯是這樣:倘若黑人能與白人一樣通過金錢占有房屋、家具、衣物,那么黑人與白人在本質上又有何差別呢?新興的資產者戰(zhàn)勝了傳統(tǒng)貴族,這是歐洲現(xiàn)代化過程的結果,也是文學中經常加以表現(xiàn)的內容。麥卡勒斯在此處少見地利用了現(xiàn)代文明的結果來反抗南方傳統(tǒng)的社會秩序,并以此批判了美國南方社會對黑人的歧視和壓迫。

然而,這種以金錢為單一衡量標準的現(xiàn)代文明必然會帶來同質化的過程,不同種族、不同國家、不同性別的人在金錢面前人人平等,種族、國籍、性別并不影響他們對金錢的獲取和利用。因此,在以金錢為標準建立的社會中,所有人的本質都是相同的。麥卡勒斯在認識到這一點后,又十分抵制這種同質化的過程,她希望每個個體最終都能保持自身的差異性。其小說找尋自我的主題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對抗這種同質化過程,她說:“每個人都不希望跟別人完全相像。”[1](P126)獨特的個性是她始終尋求的最重要的內容。

所以,在更多的時候,確立了舍曼平等身份的金錢和物質又往往是麥卡勒斯批判的對象。正如前文所說,金錢、工作都是米克最大的敵人,它們最終消磨了后者全部的獨特個性。麥卡勒斯在《傷心咖啡館之歌》中也指出,金錢越來越重要,個人的獨特價值則越來越遭到貶損。在家庭的經濟問題面前,米克的藝術天賦和夢想顯得微不足道,這一點顯然是作者不能接受的。

除了家庭以外,這些逃避者們“回歸”南方的主要動因,也在于相比于南方傳統(tǒng),他們更無法接受北方帶來的這種文化氛圍。特別是在批判金錢對人的尊嚴的踐踏時,麥卡勒斯有時甚至經常會以傳統(tǒng)的名義來批判現(xiàn)代文明。

在短篇小說《家庭困境》中,麥卡勒斯描寫了一對不睦的夫妻,造成困境的主要原因是妻子大量酗酒,甚至威脅到了他們孩子的安全。麥卡勒斯在分析其中緣由的時候,直接對比了美國南北兩地不同的文化氛圍。丈夫馬丁因工作調動到北方,他的妻子正是來到北方后才陷入了酗酒的惡習之中,馬丁在嘗試理解妻子的轉變時分析說:

從亞拉巴馬搬到紐約來有點打亂了她的生活習慣:她原來是習慣于南方小鎮(zhèn)那種懶洋洋的溫暖氣氛的,是習慣于在家庭、親戚、兒時的朋友的圈子里活動的,遇到北方比較嚴峻、比較冷酷的社會風氣,她感到不能適應。[11](P130)

顯然,作者在這種對比中,也更傾向于更有人情味的南方社會。麥卡勒斯在作品中所苦苦尋求建立的新型社群關系,也應當是這種能夠提供懶洋洋的溫暖氣氛的南方傳統(tǒng)的替代品。也只有從南方文化中孕育而出的社群,才能為個人提供家的感覺。

為了給個人提供家的感受,就必須反對金錢和物質的決定性作用。因為家提供給其成員的應當是一種溫暖的感覺,而金錢卻只會令大多數(shù)貧窮的南方人感到自己生命的卑賤。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也有相關的論述,他說:

中古時代的社會,人是資本的主宰,而在現(xiàn)代社會中,人已被資本所凌駕。中世紀的人,以經濟為工具,來達到提高宗教生活的目的,也就是以經濟為基礎,從事許多覓求精神解脫的宗教活動。只要是合乎神的旨意的,任何貿易活動皆可展開,甚至富商巨賈也可以在“敬畏神”的原則下,盡量賺錢而不遭受物議。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是為賺錢而賺錢的,個人的成功與物質所得,只是構成與促進整個經濟發(fā)展的一份子,談不上解脫或享樂。個人就像是大機器中的一個齒輪一樣,其重要性決定于他的資本的多寡,資本多的就成為一個重要的齒輪,資本少的就無足輕重了。[12](P74-75)

因此,麥卡勒斯在作品中尋求建立的那些新型社群,都將金錢的作用降到了最低。例如比夫·布瑞農和愛密利亞小姐所經營的本應以盈利為目的的咖啡館。作者明確指出,比夫通宵營業(yè)“不是為了錢”[6](P339)。而愛密利亞的咖啡館之所以能給人帶來一種新的自豪感,是因為金錢因素降到了最低:

你想進咖啡館坐坐,倒不必非吃一頓晚飯,或是非買酒不可。花五分錢鎳幣,就能要一瓶冷飲!如果你連這點錢也出不起,愛密利亞小姐還有一種叫櫻桃露的飲料,一分錢一杯,粉紅色的,非常甜。[11](P55)

正因為金錢的作用在這兩家咖啡館中微乎其微,人的尊嚴才得以保全,他們的咖啡館也成為家庭溫情氛圍的替代品,小鎮(zhèn)上的人們以此為據(jù)點形成了一種相對穩(wěn)固的社群關系。麥卡勒斯對一現(xiàn)象持肯定態(tài)度,她亦如筆下那些卑微的人物,在某種程度上重新回到南方文化傳統(tǒng)的懷抱之中。

可見,麥卡勒斯筆下“出走”南方的人物,出于對現(xiàn)代文明帶來的功利主義的擔憂和懼怕,又大多以各種形式“回歸”了南方傳統(tǒng)。當然,他們的“回歸”是有限度的,南方傳統(tǒng)只有在能夠提供對抗北方功利主義的武器時才值得“回歸”。

總體而言,受本人文學創(chuàng)作的社會、家庭背景的影響,麥卡勒斯的小說頻頻出現(xiàn)“出走”和“回歸”這兩種相互矛盾的情節(jié)模式,這組矛盾也構成了麥卡勒斯小說的基本張力。

南方傳統(tǒng)常以僵化的社會規(guī)范限制個人自我實現(xiàn)。在黑人問題上,南方傳統(tǒng)限制了他們自我實現(xiàn)的可能性;而在對處于青春期的人物的期待上,南方傳統(tǒng)的要求也往往背離他們本人的愿望。因此,麥卡勒斯筆下的眾多人物表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遠離故鄉(xiāng)、“出走”南方的渴望。

同時,作者又在一定程度上借鑒了南方文化傳統(tǒng),達成了針對金錢乃至整個現(xiàn)代文明的社會批判。在這種南北文化的矛盾沖突中,她和她筆下的角色又常表現(xiàn)出“回歸”南方傳統(tǒng)的傾向。

丹尼爾·貝爾的一段話可以非常貼切地形容她的這種矛盾心情:

只局限在一處就是變成宗派主義,失去了和其他人、其他知識、其他信念的聯(lián)系;而只四海為家卻又漂泊無根。這樣,人必然生活在特殊性和普遍性的張力間,并接受必然性那痛苦的雙重羈絆。[13](P182)

麥卡勒斯終其一生,都在描寫這種痛苦的雙重羈絆。她筆下的人物站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為“出走”還是“回歸”頭疼不已。對作家來說,有父母可以依靠和學習的、溫馨的家庭生活已經成為她最后的避風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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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卡森·麥卡勒斯.傷心咖啡館之歌[M].李文俊,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7.

[12]弗洛姆.逃避自由[M].陳學明,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87.

[13]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M].嚴蓓雯,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責任編輯:邵川桂]

[中圖分類號]I7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 4434(2016)02- 0143 -06

[作者簡介]張鵬,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楊莉馨,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南京21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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