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馨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 哈爾濱 150000;黑龍江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黑龍江 牡丹江 15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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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唐代丹陽客居詩人與丹陽文化
辛 馨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 哈爾濱 150000;黑龍江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黑龍江 牡丹江 157000)
唐代客居丹陽的詩人眾多,他們創(chuàng)作了許多流傳千古的詩篇。從地域文化與詩歌創(chuàng)作關系來看,有與茅山文化有關系的道教詩歌,有與渡口文化有關系的送別詩;從地理文化題材與詩歌創(chuàng)作關系來看,有題詠丹陽風景的風物詩,有涉及歷史題材的詠史懷古詩。這些詩歌都與丹陽地域文化有關系,不僅具備一定的地域文化特色,而且為唐代詩歌的百花園增添一抹光彩。
丹陽地域文化;茅山道教文化;送別詩;風物詩;詠史懷古詩
丹陽郡*朱方、丹徒、荊國、京口、徐陵、南徐州、潤州這些名字均指丹陽郡。唐玄宗天寶元年正月,潤州改為丹陽郡,肅宗乾元元年又改為潤州,本文以丹陽郡為名,包含轄區(qū)內(nèi)的丹徒、曲阿(天寶元年更名為丹陽)、延陵、句容、白下(貞元九年更名為江寧,至德二年割江寧二縣置開州,寶應元年廢二縣復來屬,光啟三年再割二縣置開州)、金壇(垂拱四年置)等。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tǒng),是兩浙地區(qū)的交通樞紐,唐時為浙西觀察使治所。據(jù)唐人李吉甫撰《元和郡縣圖志》載:“潤州,丹陽……本春秋吳之朱方邑,始皇改為丹徒。漢初為荊國,劉賈所封。后漢獻帝建安十四年,孫權自吳理丹徒,號曰「京城」,今州是也。十六年遷都建鄴,以此為京口鎮(zhèn)。按州理或古名京城,說者以為荊王劉賈嘗都之,或曰孫權居之,故名京城?!┥峡こ?,城前浦口,即為京口?!磪菚r或稱京城,或稱徐陵,或稱丹徒,其實一也。晉永嘉亂后,幽、冀、青、并、兗五州流人過江者,多僑居此處,吳、晉以后皆為重鎮(zhèn)……隋開皇十五年罷鎮(zhèn),置潤州,城東有潤浦口,因以為名?!盵1]丹陽山雄水秀,人文傳統(tǒng)深厚,為重要地理文化名城,其市井繁榮,交通便利,是長江下游南來北往的必經(jīng)之路,吸引大批文人學士、達官顯宦流連駐足于此。有唐一代,很多文人到過此地,留下了膾炙人口的篇章。
由于丹陽郡地理條件的特殊性,唐代客居此地的詩人較多,在丹陽客居的文人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一類到此為官,一類隱居于丹陽,一類漫游丹陽的名山秀水或取道于此。他們在丹陽的創(chuàng)作不僅豐富了唐代詩歌的內(nèi)容,而且豐富了丹陽的地域文化。
1.做官于丹陽的詩人
唐中央政府設浙西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浙西觀察處置使,兼領潤州刺史,領潤、蘇、常、杭、湖、睦六州,治所設置在潤州。根據(jù)《唐方鎮(zhèn)年表》《嘉定鎮(zhèn)江志》《唐刺史考》等文獻記載,許多人曾到此為官,或做幕僚,其中不乏詩文俱佳者,如劉長卿、李德裕、李紳等。
2.隱居于丹陽的詩人
唐代尚隱逸之風。安史之亂后,唐代的隱逸中心移向江南。因為江南較北方受戰(zhàn)爭沖擊小,整個唐王朝的經(jīng)濟重心也移到江浙地區(qū),隱居丹陽的人亦隨之增加。中晚唐隱居丹陽的詩人包括顧況、顧非熊、張祜、韋渠牟、殷渙然、崔公穎、陳琡等。
3.漫游或取道于丹陽的詩人
丹陽位于南北交通要塞,詩人們或到此漫游,或于此取道南下北上。翻開《全唐詩》,可見從初唐的駱賓王、孫逖、王灣,盛唐的王維、李白、王昌齡,中唐的崔峒、嚴維、劉禹錫、李涉、白居易、皎然,到晚唐的杜牧、杜荀鶴、皮日休、陸龜蒙、顏萱、趙嘏、李商隱等很多詩人均來過此地并留下膾炙人口的詩篇。
1.客居丹陽詩人與茅山道教文化的融合
茅山位于丹陽郡境內(nèi),是道教上清派的發(fā)祥地,被稱為道教的“第八洞天,第一福地”,也是眾多道教大師棲息隱居與修持煉養(yǎng)之地。唐代道教以茅山宗為主流格局,茅山作為道教勝地的位置日隆。唐代文人大都不同程度受到道教文化的影響,但各有淵藪,客居丹陽的文人與道教文化的關系多與茅山相聯(lián)系。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卷二十中云:
在縣東南四十五里,山高三十里,周百五十里,初名句曲山,又名巳山,皆以形似名。吳越春秋,禹巡天下,登茅山以朝諸侯,更名為會稽,亦曰苗山。[2]
在客居丹陽的詩人中,有些人篤信道教。比如顧況,因為受茅山道教文化的感召,晚年隱居此地。在《唐才子傳·顧況傳》中記載:“及泌卒,作《海鷗詠》嘲誚權貴,大為所嫉,被憲劾貶饒州司戶,作詩曰‘萬里飛來為客鳥,曾蒙丹鳳借枝柯。一朝鳳去梧桐死,滿目鴟鳶奈而何!’遂全家去,隱茅山,煉金拜斗,身輕如羽?!盵3]顧況晚年亦曾于茅山受道箓,如《崦里桃花》詩:“老人方授上清箓,夜聽步虛山月寒。”[4]此“崦”即指地處丹陽茅山小茅嶺北的桃花崦,另外其詩歌內(nèi)容也充斥著道教文化的痕跡。
客居詩人對丹陽道教文化接受的另一種表現(xiàn)是與道士們交往、酬唱送別,這在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李德裕、陸龜蒙、皮日休、羅隱等均與茅山道士有所交往,如李德裕與孫智清有酬唱詩。李德裕對茅山道教有很深厚的情感,在他擔任浙西觀察史期間,結識茅山道派第十六代宗師孫智清,與之結下十分深厚的友誼,并寫詩相贈,如《寄茅山孫煉師》:“何地是翛然,華陽第八天。松風清有露,蘿月凈無煙。乍警瑤壇鶴,時嘶玉樹蟬。欲馳千里戀,惟有鳳門泉?!盵5]5391從這首詩內(nèi)容上看孫煉師隱居環(huán)境十分清幽,何人方能在如此環(huán)境中修煉,似只有超脫塵世的神仙。孫智清去世時,李德裕已離開浙西觀察使任,會昌二年任宰相期間仍作《遙傷茅山縣孫尊師三首》來哀悼他,李德裕對孫智清的去世傷心程度自不待言。
皮日休、陸龜蒙二人存有多首與茅山道士的交往酬唱詩。陸龜蒙家鄉(xiāng)為蘇州吳縣,交通條件上的便利促使陸龜蒙與茅山道士接觸比較多。另外,皮日休與陸龜蒙過從甚密,經(jīng)陸龜蒙介紹有些道士成為二人共同的朋友,比如張賁。《唐詩紀事》卷六四“張賁”條載:“賁,字潤卿,南陽人。登大中進士第,唐末為廣文博士。寓吳中,與皮陸二生游。其詩多羈旅感激,若異鄉(xiāng)無限思,盡付酒醺醺。”[6]皮日休的存詩中多有企慕張賁,與之酬唱的詩作,如《江南道中懷茅山廣文南陽博士三首》中有“半日始齋青食迅飯,移時空印白檀香”[5]7069這樣的詩句,是對張賁道士生活的具體描寫?!遏斖緩V文先生吳門二章,情格高散可醒俗態(tài)因追想山中風度,次韻屬和,存于詩編,魯望之命也》中“鶴翻希作伴,鷗卻覓為群。逸好冠清月,高宜著白云”[5]7062是對張賁仙風道骨神采的歌頌?!稇讶A陽潤卿博士三首》中“他年欲事先生去,十賚須加陸逸沖”[5]7079表達對二人深厚友情的追憶?!稘櫱漪斖挂娫L,各惜其志,遂成一絕》中“世外為交不是親,醉吟俱岸白綸巾。清風月白更三點,未放華陽鶴上人”[5]7099是對二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感情的珍惜。另外有《寄懷南陽潤卿》《寄潤卿博士》《醉中即席贈潤卿博士》等,皮日休與張賁交往唱和詩如此之多,說明二人交往十分密切,且感情深厚。
皮陸之間的唱和之作,往往是皮日休首發(fā),陸龜蒙唱和。所以,陸龜蒙亦有《和張廣文賁旅泊吳門次韻》《江南秋懷寄華陽山人》《和襲美江南道中懷茅山廣文南陽博士三首次韻》《奉和襲美懷華陽潤卿博士三首》《送潤卿還華陽》《和襲美寄懷南陽潤卿》《和襲美醉中即席贈潤卿博士次韻》《寄懷華陽道士》等詩,這些詩的內(nèi)容大都是對張賁道士生活風采的描述與對二人感情的追憶?!度圃姟分袕堎S存詩16首,其中11首是與皮陸間的唱和之作,可見三者的關系。
皮日休、陸龜蒙除與張賁交往甚密之外,另與何道士和顧道士有過交往,皮日休有《傷開元觀顧道士》,陸龜蒙有《寄茅山何道士》《寄茅山何威儀二首》等詩。羅隱因一生仕宦頗為不得意,晚年亦有入道教者流的傾向,曾作有《吳門晚泊寄句曲道友》。唐代茅山道有非常廣泛的受眾,上至王公顯貴,下至平民百姓。從詩歌可見客居丹陽詩人中有一些與茅山道士交往甚為密切。作為茅山道本山的茅山名冠天下。茅山道是天下道學之源,道士與文人學士的交往以及詩文酬唱則表明茅山道教對他們有廣泛的吸引力。
2.丹陽渡口文化與送別詩創(chuàng)作
隨著隋朝大運河的開通,丹陽郡的地理位置日趨重要,渡口文化成為丹陽地域文化之一。《隋書·地理志》記載:“京口東通吳會,南接江、湖,西連都邑,亦一都之會也……然數(shù)郡川澤沃衍,有海陸之饒,珍異所聚,故商賈并湊。”[7]丹陽位于運河北端入江口處,北面是長江,隔江對面是揚州,這里是兩浙地區(qū)名副其實的交通樞紐。向北可沿運河到達中原一帶,向南可達嶺南地區(qū),入漢水向北可進入中原,一直向西達劍南益州,還有一條陸路與江并行。唐朝中央政府之所以將浙西觀察使理所設置在潤州,便利的交通是很重要的參考條件。
由于地理位置便捷,南北往來之人多于此地取道,且唐人送別往往喜題詠詩歌以相贈,故而以丹陽為背景的送別詩數(shù)量可觀。戴偉華在《地域文化與唐代詩歌》中概括出送別詩與地域文化的關系:“送行詩中地域文化表現(xiàn)為兩個層次,一是送別地點的地域文化;再一是行人所至地點的地域文化?!盵8]據(jù)此,丹陽的送別詩也可分為兩類:一類立足丹陽送客人遠行,另一類立足外方送人去丹陽。雖然立足點不同,但這些送別詩都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丹陽的地域文化。
立足丹陽送客人遠行的詩,且舉幾例,如嚴維的《丹陽送韋參軍》:“丹陽郭里送行舟,一別心知兩地秋。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鴉飛盡水悠悠。”[5]2919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二首》其一:“寒雨連天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盵5]1448李涉的《京口送朱晝之淮南》:“兩行客淚愁中落,萬樹山花雨后殘。君到揚州見桃葉,為傳風水渡江難。”[5]5429皎然的《京口送盧孟明還揚州》:“蕭蕭北風起,孤棹下江滇。暮客去來盡,春流南北分。萎萎御亭草,渺渺蕪城云。相送目千里,空山獨望君。”[5]9236崔峒的《潤州送友人》:“見君還此地,灑淚向江邊。國士勞相問,家書無處傳?;某呛R跡,塞木戍人煙。一路堪愁思,孤舟何渺然。”[5]3344陸龜蒙的《潤州送人往長洲》:“秋來頻上向吳亭,每上思歸意剩生。……汀洲月下菱船疾,獨伴清譚曉色殘?!盵5]7169
從以上詩歌可看出這類送別詩發(fā)生地多為渡口,“行舟”“風水”“渡江”“孤棹”“江滇”“江邊”“孤舟”“汀洲”等詞匯在詩中頻繁出現(xiàn),說明詩人在丹陽創(chuàng)作的送別詩與渡口文化有關系。由于此地水上交通地位和功用十分突出,除了為南來北往行旅提供舟楫之便外,渡口已成為人們離別情愫的載體,古人離別再相見十分困難,有些離別甚至是永訣,所以在渡口發(fā)生的離別常是籠罩著傷感的底色,雖然離別總會發(fā)生,但留下的詩歌卻是詩人及朋友間最真摯感情的見證。滾滾不盡的流水與人們的心靈實現(xiàn)交融,那些千百年來在古河道中流淌的水,不僅承載了人們的情感,而且被賦予一定的文化意義。
另一類為在外方送人去丹陽的,創(chuàng)作這類詩歌的詩人是否去過丹陽,有的可以考證,有的無從考證。這類送別詩亦有展現(xiàn)丹陽地域文化的功能,所反映的地域文化既包括自然景觀、人文景觀,也包括風土民俗、歷史文化等。詩人所選擇的往往是丹陽地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且能夠感發(fā)詩人意志或間接觸動詩人情思的物象。且舉幾例,如王建的《送顧非熊秀才歸丹陽》:“江城柳色海門煙,欲到茅山始下船。知道君家當瀑布,菖蒲潭在草堂前。”[5]3434顧非熊乃顧況之子,顧況篤信道教,并將自己的家安于茅山,此詩是對顧非熊家居環(huán)境的描寫。劉長卿的《送李摯赴延陵令》:“清風季子邑,想見下車時。向水彈琴靜,看山采菊遲。明君加印綬,廉使托煢嫠。旦暮華陽洞,云峰若有期。”[5]1495“延陵季子”典出《史記·吳太伯世家》:“十三年,王諸樊卒。有命授弟余祭,欲傳以次,必致國于季札而止,以稱先王壽夢之意,且嘉季札之義,兄弟皆欲致國,令以漸至焉。季札封于延陵,故號曰延陵季子?!盵9]延陵因季札的存在而留名千古,這里所展現(xiàn)的是丹陽地域文化中的歷史文化因素。杜荀鶴的《送九華道士游茅山》:“忽起地仙興,飄然出舊山,于身無切事,在世有余閑。日月浮生外,乾坤大醉間。故園華表上,誰得見君還。”[5]7935皮日休的《送董少卿游茅山》:“名卿風度足杓斜,一舸閑尋二許家。天影曉通金井水,山靈深護玉門沙??諌Y后銷香母,陰洞緣時觸乳花。盡待于公作廷尉,不須從此便餐霞?!盵5]7088這兩首詩體現(xiàn)出丹陽地域文化中的茅山道教文化與隱逸文化。以上幾例是送人去丹陽諸多詩歌中的一個縮影,表現(xiàn)丹陽地域文化呈現(xiàn)出多樣的特征。
唐代文人由于各種原因長期過著羈旅行役的生活,這使得他們的情感世界中有著濃重的“客居意識”。當“客居意識”與渡口文化碰撞后便會使文人本已敏感脆弱的心理更加焦灼,詩人在這種心態(tài)下創(chuàng)作的詩歌似長空中孤雁的哀鳴,讓人覺得分外凄涼?!岸煽凇迸c迎來送往的活動相關聯(lián),也與人生漂泊的生存狀態(tài)相關聯(lián)。丹陽這個“驛站”,不單是一個轉折點,更連接著客居詩人人生的上游與下游。
地理、歷史題材往往是文人客居一地最先接受到的文化內(nèi)容,歌詠風景以明志、慨嘆歷史以抒懷,是千百年來詩之常理。丹陽山帶著水,水繞著山,山水不僅可以入詩,更滋潤著詩人的心靈;人文典故將詩人帶回歷史的長河,憑吊古人之余,時時敲響現(xiàn)實的警鐘。
1.丹陽秀美的風景與風物詩創(chuàng)作
北固山、焦山、金山合稱的“京口三山”以其獨特風貌而聞名,茅山、招引山亦有其仙風道骨的性格。丹陽真山真水,山水形勝,有“天下第一江山”美譽,自然景觀有山、有水、有林、有泉,人文景觀有道觀、有寺廟、亭臺樓閣遍布于此,山水文化是丹陽地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北宋曾旼《潤州類集序》云:
蓋朱方之重,非一日也。江山清絕,襟吳帶楚。芙蓉名樓,甘露表寺,幽賞麗觀,不出城市。水嬉則焦廬、裴巖相望于西江之中,陸走則鶴嶺、鹿泉映帶于南郛之外。[10]
丹陽秀美的風景,豐富的人文景觀,是一筆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這些亦是詩人歌詠的對象,凡到過丹陽的詩人無不為其美景所折服。且舉幾例,如駱賓王《陪潤州薛司空丹徒桂明府游招隱寺》:“共尋招引寺,初識戴颙家。還依舊泉壑,應改昔云霞。綠竹寒天筍,紅蕉臘月花。金繩倘留客,為系日光斜?!盵5]852王灣《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鄉(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盵5]117王昌齡《萬歲樓》:“江上巍巍萬歲樓,不知經(jīng)歷幾千秋。年年喜見山長在,日日悲看水獨流。猿狖何曾離暮嶺,鸕鶿空自泛寒洲。誰堪登望云煙里,向晚茫茫發(fā)旅愁?!盵5]1440-1441崔峒《登潤州芙蓉樓》:“上古人何在,東流水不歸。往來潮有信,朝暮事成非。煙樹臨沙靜,云帆入海稀??嵌嘁菖d,良牧謝玄暉?!盵5]3345李嘉祐《陪韋潤州游鶴林寺》:“野寺江城近,雙旌五馬過。禪心超忍辱,梵語問多羅。松竹閑僧老,云煙晚日和。寒塘歸路轉,清磬隔微波。”[5]卷二百八 2156劉長卿《泛曲阿后湖簡同游諸公》:“元氣浮積水,沉沉深不流。春風萬頃綠,映帶至徐州。為客難適意,逢君方暫游。夤緣白蘋際,日暮滄浪舟。渡口微月進,林西殘雨收。水云去仍濕,沙鶴鳴相留?!盵5]1535
這幾首僅僅是諸多描寫丹陽景物詩歌的剪影。值得一提的是,張祜在丹陽隱居時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將丹陽的自然人文景觀及自己居處一一詠遍,總數(shù)達五十多首。宋人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四中載:“張祜喜游山而多苦吟,凡歷僧寺,往往題詠……潤之甘露、招隱,皆有佳作……信之僧房佛寺,賴其詩而標榜者多矣?!盵11]除此之外,《丹陽新居四十韻》《江南雜題三十首》等詩著重描寫自己在丹陽居所的細碎模樣,語言明白曉暢,風格清麗疏淡。這兩組詩作于張祜的中老年時期,此時的詩人已不似青年時那般汲汲于功名,而是一位淡卻利祿之求,知足保和、隱于丹陽的老者。
詩人們游賞丹陽的亭臺樓閣時多喜賦詩,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古人“登高而賦”的文化心理。“登高而賦”有極深遠的思想淵源,已作為一種基因沉淀在中國文人的血液中。在《韓詩外傳》卷七中記載,孔子游于景山之上,對跟隨在其旁的子路、子貢、顏淵說:“君子登高必賦。小子愿者,何言其愿。丘將啟汝。”[12]孔子在這里即作了一項總結,又作了一項創(chuàng)新,自此中國文學中多了“登高必賦”的內(nèi)容。另外,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中有云:“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云并驅矣?!盵13]這說明主體在欣賞客體時必然會激發(fā)內(nèi)在的情思,文人的這種情思轉而可訴諸筆端,就形成一篇篇耐人品讀的文學作品??途拥り柕脑娙耍巧洗说氐纳?、樓、亭、閣時,想必繼承這一詩歌傳統(tǒng)。能激發(fā)“登高而賦”的往往是懷才不遇、哀世憫時、思鄉(xiāng)懷人等情感,這些情感或是作為單一情愫涌上心頭,或是一起涌上心頭而形成一種情緒復合體,既有希望亦有失望,既有快樂亦有痛苦,既有奮進亦有失意,這些情感因素在客居丹陽詩人所作的風物詩中有所體現(xiàn)。
2.丹陽歷史文化與詠史懷古詩的創(chuàng)作
詠史懷古題材的詩歌,六朝時人已有涉及。初唐以來,這種題材的詩歌便以蓬勃興盛的趨勢發(fā)展起來,尤其是中晚唐時期,詩人創(chuàng)作這種類型的詩歌越來越多,此風頗盛,達到空前的程度。
在丹陽,可以觸摸到中國古老的文明。這里是炎黃子孫最早繁衍生息的地方之一,也是長江文明與吳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西周時期,周封宜侯,古公亶父的兒子太伯、仲雍在此地手足胼胝,篳路藍縷以啟先吳文明。曲阿山下,秦始皇驅趕著赭衣囚徒,以試圖鑿破長垅、北崗一帶的“王氣”。三國時期,這里是孫吳的大本營,孫權、劉備在此聯(lián)合拒曹,終成三分天下。東晉末年,劉裕自此起兵,完成寒族到一代帝王的華麗轉身。
客居丹陽的詩人在此地取道或是做官、游覽之際,難免觸景生情,由古思今,創(chuàng)作詠史懷古詩。如孫逖《丹陽行》:“在昔風塵起,京都亂如燬。雙闕戎虜間,千門戰(zhàn)場里?!盵5]1187這是對往昔戰(zhàn)爭場景的追憶。杜牧《潤州二首》(其二)前四句:“謝眺詩中佳麗地,夫差傳里水犀軍。城高鐵甕橫強弩,柳暗朱樓多夢云。”[5]5963結合眼前的景物,聯(lián)想到此地發(fā)生的史實。陸龜蒙的《京口》:“江干古渡傷離情,斷山零落春潮平。東風料峭客帆遠,落葉夕陽天際明。戰(zhàn)舸昔浮千騎去,釣舟今載一翁輕??蓱z宋帝籌帷處,蒼翠無煙草自生?!盵5]7179憑吊劉宋舊地,感嘆劉裕起兵建宋時的赫赫武功,已隨歷史化為陳跡。《算山》:“水繞蒼山固護來,當時盤踞實雄才。周郎計策清宵定,曹氏樓船白晝灰。五十八年爭虎視,三千馀騎騁龍媒。何如今日家天下,閶闔門臨萬國開。”[5]7188此詩借助三國時著名赤壁之戰(zhàn)的史實,展現(xiàn)歷史人物的颯爽英姿,由古及今,聯(lián)想到如今國家的頹敗,不禁悲從中來。
陸龜蒙生年不詳,卒于881年。他所處時代的幾位帝王分別是唐宣宗李忱(公元810-859)、唐懿宗李漼(公元833-873)、唐僖宗李儇(公元862-888),其生活時段與唐懿宗基本同時。而唐懿宗又是怎樣的一位君主呢?他繼承皇位后,整日沉湎于游樂,對宴會、樂舞和游玩頗有興致,奢侈無度。《新唐書·本紀第九》對懿宗、僖宗朝的定位“蓋朝廷天下之本也,人君者朝廷之本也,始即位者人君之本也。其本始不正,欲以正天下,其可得乎?懿、僖當唐政之始衰,而以昏庸相繼;乾符之際,歲大旱蝗,民悉盜起,其亂遂不可復支,蓋亦天人之會歟!”[14]上行下效,整個朝廷都彌漫著窮奢極欲、醉生夢死的風氣。唐朝末年,本已風雨飄搖,有如此君王,更加快其覆滅的腳步。
陸龜蒙雖未曾入仕途,但他理想中的人格模式仍是儒家所秉承的大丈夫當“齊家治國平天下”。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人生理想固難以實現(xiàn),國家的未來更令人堪憂。他晚年一次來到潤州城南,訪慶封古宅,由慶封驕奢淫逸以至落得“齊人剪族封奔迸”“胸陷鋒铓腦涂地”的結局,聯(lián)想到當朝皇帝的荒唐暴行,并且由于當政者的原因,使得自己仕途無門,布衣終身,所以借詠史以諷今,發(fā)泄心中的憤懣之情。
丹陽郡有著悠久的歷史,在這個歷史舞臺上既有英雄人物的豪邁氣概,也有跳梁小丑的猥瑣行跡??途釉娙酥蒙淼り枙r,可以與歷史人物對話,可以感受到歲月的滄桑。儒家思想在唐代文人群體的思想領域中仍占主導地位,崇古復古亦是儒學的基本精神特征之一。在丹陽受此地歷史文化遺存影響而創(chuàng)作詠史懷古詩的詩人以中晚唐居多,這一時期的詠史懷古詩融入更多的是詩人對現(xiàn)實的關懷以及深沉的憂患意識,這在客居丹陽詩人的作品中皆有體現(xiàn)。
丹陽地域文化在唐代占籍丹陽的包何、包佶、皇甫曾、皇甫冉、權德輿、戴叔倫、許渾等詩人作品中表達出單一性、碎片化特征,在客居丹陽詩人的創(chuàng)作中卻可抽繹出一些受丹陽地域文化影響而呈現(xiàn)的相似文化特征,雖然這群詩人遍布于唐代的各個時期,但客居丹陽時多數(shù)都吟詠出瑰麗的篇章,有“以詩存文化”的作用。唐代客居詩人的創(chuàng)作與丹陽地域文化是辯證互動的關系:一方面,詩人對丹陽地理、文化、風情等直接或間接的描寫,隨著詩歌的流傳,被描寫的對象能得以更廣泛地傳播,為更多人所熟知;另一方面,丹陽的山水形勝、地理文化等與別處不同的創(chuàng)作素材,為詩人們提供了新的創(chuàng)作源泉和動力。詩人因山水的存在得以抒發(fā)心中之塊壘,山水因詩人創(chuàng)作得以彰顯其魅力,人與物實現(xiàn)完美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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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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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金鐘〕
2016-09-01
辛馨(1983-),女,黑龍江五常人,博士研究生,講師,從事唐代文學研究。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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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8284(2016)11-016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