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聯(lián)盟化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陳曉霞
一次牽強的精神構建
——讀嚴歌苓的《床畔》
□山東聯(lián)盟化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陳曉霞
讀嚴歌苓的小說需要預先做一些設防。因為她的文字絕不像她的形象那般單純。30多年來,她以筆為刀,從各個角度拆解著人類世界,直至人性深處那一點點美好或晦暗全部呈現(xiàn)在紙頁之上。她是個稱職的小說家,她有本事讓讀者打開自己的小說,就能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次《床畔》切中的是一個關于“信仰”的主題,力圖通過一個年輕護士對英雄傷員勢單力薄的保護,展現(xiàn)時代的無情和堅守的崇高。這并不是一次容易的寫作,一個青年女子,要讓她放棄愛情,把青春奉獻給一個不會說不會動,被醫(yī)學判定為植物人的人,連作者都承認難圓其說。好在“人性”幫了嚴歌苓的忙,或者說,作者的經(jīng)驗和技巧幫了小說的忙。她把時間從物欲泛濫的今天倒退回去,回到崇拜英雄的舊時光里,回到榮譽至上的上個世紀70年代。這樣,當19歲的護士萬紅走過小城的“人民大街”,走進陸軍第56野戰(zhàn)醫(yī)院,走向她命運的拐角,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
但我還是看出了心虛氣短。
當小說素材不足以承托既定主題時,貌似鎮(zhèn)定的敘述里,就會出現(xiàn)一廂情愿、似是而非、王顧左右而言他。在一些關鍵性節(jié)點上,《床畔》恰恰出現(xiàn)了類似的拼湊和游離。盡管嚴歌苓把擅長的招數(shù)一一用上——長鏡頭般的描述、心理的細致探微、女子無知無覺的美好、個人命運在時代大潮中的顛沛沉浮……《床畔》最后呈現(xiàn)的,仍然只能算是技巧性圓滿——似乎什么都不缺,但一層一層剝掉熱鬧的外衣,卻找不到那顆激活全書的情感內(nèi)核。相反,讀者在閱讀中不斷遭遇到停頓、支岔、遮遮掩掩。這讓整部小說像一條臨時修復的舊船,空自轟鳴卻前進乏力、方向不定。
作者在后記中稱,這“是一名年輕的軍隊女護士和一個英雄鐵道兵以及一個軍醫(yī)之間的奇特的愛情故事”。但實際上,小說始終都沒點明三個人的愛情根源。萬紅和吳醫(yī)生、張谷雨之間的感情一直模糊不清。在他們身上,讀者看不到那種自然生發(fā)的非彼不可的愛情,更多的,只是欣賞、是憐惜、是尊重、是依靠。由于故事缺少發(fā)自本性的推動力量,當嚴歌苓試圖在有限條件下實現(xiàn)一個宏大主題,讀者看到的,就成了一次勉為其難的精神構建。因為力不從心,這場構建甚至出現(xiàn)了致命的模式化和臉譜化,讓好端端一個關于“人”的故事,有了一種人造美女般的失真感。
比如為了突出萬紅的堅守,玉芝成了一個背叛者。我更愿意將此看成一個例外。因為玉芝的背叛沒有必然性,如果不是襯托萬紅,她也完全可以是一個守護在丈夫身邊的忠貞女子。
比如吳醫(yī)生的移情太過突然,重慶相會時還郎情妾意,分別后的第一個電話竟已另屬他人。而之所以如此牽強安排,只是為了讓萬紅可以趴在張谷雨的肩膀上痛哭一次。
比如萬紅過于萬能。一個19歲護校畢業(yè)的女子,因為希望她護理的病人聽一次云南花燈,竟能獨自拖著500米電纜爬到樹上架設高音喇叭;在洪水淹沒藥品器械時,又能潛入水中摸到瓶裝葡萄糖和生理鹽水。
比如,胡護士被臉譜化了。這是一種省事的寫法,通常筆力不濟想象貧乏的人才會使用各種臉譜。其實嚴歌苓塑造的世俗化女人不少,《也是亞當也是夏娃》里的勞拉,《少女小漁》里的瑞塔,《小姨多鶴》里的朱小環(huán)……這些小人物都是小說不可或缺的要素,讓人過目不忘、反復思量。胡護士顯然沒有自己的特質(zhì),她模式化的言行,同樣可以安給一個工人、主婦或者無業(yè)游民。她像一個現(xiàn)成的模板,面目清晰卻內(nèi)里不明,明顯是為襯托萬紅量身定做,只在陪襯的時候才倉促上場。
萬紅和嚴歌苓塑造的系列女子一樣,對男性有著一種原始的雌性的保護本能。按照常理,這些本能會成為情節(jié)發(fā)展的重要動力,進而成為整部小說最為耀眼的人性光芒。但也許因為素材有限,萬紅的形象卻遠沒有嚴歌苓的其他女主人公那么打動人心。直到最后一頁,小說都沒給出一個合理的點睛之筆,為這個熬白了頭發(fā)的女子做出行為和感情的準確解釋。
作者大概也不自信吧,所以才破天荒用大篇幅的后記來強調(diào)說明,以免讀者沒了她的“正確引導”,會在自由閱讀中,離她的初衷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