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寅
接受美學視角下《火星救援》的視覺審美風格
張 寅
從運用高科技來進行動作表現(xiàn)的《羅賓漢》(Robin Hood,2010),到太空歌劇、獲得奧斯卡最佳視覺效果提名的《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2012),再到同樣視效驚人的古裝片《出埃及記:法老與眾神》(Exodus: Gods and Kings,2014),英國導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1937-)近年來的作品,表現(xiàn)出了其對于視覺審美的執(zhí)著追求。而硬科幻作品《火星救援》(The Martian,2015)則可以視作寶刀不老的斯科特的一次轉型之作。電影講述了因意外而無法與隊友們一起返航,被迫滯留在火星的美國宇航員馬克·沃特尼在火星上尋求一線生機,并最終成功與救援隊伍會合的故事。從電影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影片提名和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導演提名來看,斯科特的《火星救援》可謂是交上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
以接受美學的角度來說,觀眾無不渴盼在一場科幻電影的觀影過程中獲得耳目一新的享受。科幻電影顯然是被歸于以形象而非以話語取勝的電影類型。盡管觀眾對于人物對白以及劇情波動同樣有所要求,但畫面的視覺效果才是觀眾最期待的。奇觀性從來就是科幻電影用以致勝的關鍵法寶之一,這也是為何在當前的視覺文化時代科幻電影成為好萊塢精心經(jīng)營的電影類型的緣故。[1]從2013年阿方索·卡隆的《地心引力》,2014年的克里斯托弗·諾蘭《星際穿越》,再到2015年的《火星救援》,幾乎都創(chuàng)造了觀影盛典以及一輪普及科學原理的潮流,一部部高質量的科幻電影為好萊塢贏來了票房與口碑上的大豐收。并且不難發(fā)現(xiàn),好萊塢已經(jīng)更加注重太空題材。
科幻電影題材的選取直接指向科技,而故事的實現(xiàn)又離不開科技,可以說,科幻電影是技術與藝術結合得最為密切的電影類型??苹秒娪八憩F(xiàn)的對象,往往是在現(xiàn)實世界之中難以找到摹本的,相比于斯皮爾伯格的《侏羅紀公園》、諾蘭的《盜夢空間》以及卡梅隆的《阿凡達》等電影而言,《火星救援》之中,馬克等人探索的火星是存在于物質現(xiàn)實世界之中的,NASA等各國航天部門亦一直致力于投送火星車,拍攝火星表面畫面,發(fā)現(xiàn)火星表面的液態(tài)水等。但是如馬克等宇航員那樣登陸火星并且在地表展開一系列科研等對于當前的技術而言,還是有一定距離的,這也就意味著導演仍然有著相當大的發(fā)揮空間。
以對人物的表現(xiàn)為例,《火星救援》之中諸多細節(jié)直接來源于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宇航員的日?;蛟陉P鍵時刻不得不采取的特殊手段,這些對于宇航員而言是常識但是對觀眾來說卻是奇觀。比如在赫爾墨斯號上,處于失重狀態(tài)下的宇航員在船艙之間的移動只能依靠在半空中的漂浮時用雙手游弋穿梭,又如當全體成員決定延長計劃500余天重返火星拯救馬克時,各自采用不同的方式來安慰自己暌別已久的家人,其中化學家就在視頻中為家人遠程翻跟頭,表演如何用嘴接住漂浮在半空之中水珠來喝水的橋段等等,這些畫面雖平常,卻也趣味橫生,極大地滿足了觀眾對于相關科學技術的好奇。
從接受美學來審視科幻電影,便可知不違背接受者心理預期的真實性是不可或缺的,這種真實性在“硬科幻”電影中要求得更為明顯。與魔幻、奇幻等同樣頗為依賴數(shù)字制作技術,同樣以視覺奇觀為賣點的電影不同,觀眾對于科幻電影的心理預期底線便是符合科學原理,符合當代技術進步的方向。一旦電影所展現(xiàn)的視覺畫面中存在明顯違背客觀原理之處,觀眾便會因感覺不自然而從審美活動中抽離出來,開始以挑剔的心態(tài)來審視整個電影,電影的審美效果便會大打折扣。
而具體到《火星救援》本身而言,《火星救援》最早來自于安迪·威爾的同名小說,其以網(wǎng)絡連載的形式發(fā)表,成書后又以極其低廉的售價開放電子書。當威爾一邊進行創(chuàng)作一邊運用互聯(lián)網(wǎng)查詢大量相關知識時,故事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因個人學識有限造成的錯誤。小說的情節(jié)吸引了大量專業(yè)人士,這些讀者指出了威爾行文中的紕誤疏漏,威爾隨之進行修改。這種特殊的傳播方式也就決定了原著實際上是集體智慧的產(chǎn)物,在威爾構建出一個吸引人的故事框架之后,大量有過宇航員身份或NASA工作經(jīng)歷的讀者為威爾貢獻了專業(yè)知識,使其整個敘事?lián)碛姓鎸嵖尚诺?,完善的細?jié)。小說所設置的情節(jié)的可行性與親切感,直接導致了在拍攝電影時NASA主動表示愿意為斯科特提供幫助。電影與小說不同的是,從創(chuàng)造的角度而言,電影的影像特征使得電影的每一幀畫面往往都能夠比文字給觀眾更多的細節(jié),這些細節(jié)都要求導演及整個劇組(尤其服裝化妝道具部門)具有一絲不茍的精神,而從接受的角度而言,電影的放映氛圍也更容易將觀眾帶入另一個世界。
如在電影中,維持馬克能否繼續(xù)生存的關鍵因素就是食物,電影中通過大量畫面來表現(xiàn)了馬克種植土豆的合理性,令觀眾充滿了驚喜。首先讓馬克在廚房中開辟出一塊用來種植的空地,因為只有居室才能隔絕外界的大氣環(huán)境與輻射,隨后馬克從外面找回了他一開始科考就發(fā)現(xiàn)的礦物成分與地球土類似的土壤,在意識到土壤缺乏必須的微生物后,馬克又找到了回收排泄物的裝置,將宇航員們之前排泄的糞便用來做種植土豆的肥料,使土壤具備活性,并且在施肥的時候還專門堵住了鼻孔,令觀眾忍俊不禁。而為了解決火星上沒有足夠液態(tài)水的問題,馬克又改造溫室利用燃燒氫氣制造水,甚至在第一次點火失敗時自己差點被炸傷,種種波折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最后土豆葉子的破土而出也讓觀眾為之感到欣慰。
為了增加真實感,同時擴大鏡頭語言的表現(xiàn)力,斯科特還在常規(guī)拍攝視角外有意識地運用了諸多攝像機的視角,如馬克、劉易斯等宇航員宇航服上自帶的攝像頭,這一攝影角度會隨著主人公的動作而改變;又如馬克所乘坐的漫游車駕駛室內的攝像頭,這一視角有實時監(jiān)控的意義,主人公的一切操作都盡收眼底;以及馬克每天百無聊賴之時用來做日志用的攝影畫面等,這一特殊的拍攝環(huán)境中馬克一般會表現(xiàn)得較為放松,如在性命攸關之際還在調侃劉易斯的音樂品味。就是在這些角度各異,銀幕帶有不同設備數(shù)據(jù)的畫面中,一個個奇思妙想被主人公實現(xiàn),主人公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展現(xiàn)得極為逼真。這樣的視覺設計極具新鮮感,使得觀眾不僅能夠以普通人的身份看馬克施展自己的聰明才智與頑強精神,甚至能夠產(chǎn)生某種自己是NASA一員,通過監(jiān)視器觀測著馬克的錯覺。
可以說,《火星救援》之中的真實是一種數(shù)字技術之下的真實,但是它完全符合著人類通過邏輯上的判斷力,視覺上的觀察力以及從科學技術中得來的想象力,是一種超越了真實的“真實”。
科幻電影傳達的信息量巨大,《火星救援》的主創(chuàng)們不僅要做到信息傳達的高效,使電影能夠在有限的兩個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內將原著的大體情節(jié)展現(xiàn)給觀眾,同時還要做到信息傳達的舒適,讓觀眾的情緒能夠在觀影中達到有張有弛。電影的主人公毫無疑問是孤身一人艱難求生的馬克,他的火星生活也是電影所要表達的主線,但是如果將敘事集中在這條線上,讓不毛之地的火星長時間充斥著觀眾的視線范圍,觀眾很容易感到乏味,從而對電影產(chǎn)生審美疲勞。為了使電影能夠始終讓觀眾賞心悅目,電影以多線敘事的方式制造出了視覺上的對比,以顏色、空間等的具象對比來制造出電影內核的“放棄—堅持”“保守—勇敢”“悲情—樂觀”等抽象對比。
以空間為例,同樣是在地球上的科研部門,NASA的布置整潔、條理分明,辦公設備如桌椅、計算機以及新聞發(fā)布會的臺子等無不線條冷峻,這里映襯出的是桑德斯、阿瑞斯三號指揮官亨德爾森等人的嚴謹、顧慮與保守。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工作人們往往需要拋棄感性,如主管桑德斯就曾考慮不要用另外五位宇航員的生命來冒險去拯救馬克一個人。由于要在國會與美國人們的監(jiān)督下開展航空研究,NASA背負著巨大的壓力,面對記者說的任何一句話都必須字斟句酌,尤其是在補給火箭在未經(jīng)測試的情況下發(fā)射失敗后,NASA的氛圍更為沉重。而在洛杉磯加州理工的實驗室中,工程師們工作的地方則一片混亂,滿地零件與計算稿紙,計算高手帕納爾等人睡在實驗室,甚至在疲倦之中將咖啡吐在網(wǎng)眼垃圾桶里,更使得觀眾感到這一空間的狼藉不堪。這對應的則是帕納爾、喀布爾等科學家主動、富有激情,敢于挑戰(zhàn)自我的性格,而最后赫爾墨斯號上的全體成員之所以能夠成功解救馬克也正是因為帕納爾劍走偏鋒的計劃。為了幫助馬克獲得更快的速度,加州理工的工程師甚至提出了讓他卸掉加速器頂部,以帆布蒙上的大膽建議。
與之類似的還有當電影要表現(xiàn)全球都在關注著馬克能否順利回歸地球這一事件時,在表現(xiàn)美國時,則有意選取了人頭攢動的時代廣場,幾大巨型銀幕上都是馬克的照片,人們揮動著星條旗。這是與美國精神中崇拜英雄,并以NASA的成就為美利堅榮耀的情結分不開的;而當鏡頭一轉,表現(xiàn)中國時,則是新聞鏡頭上播音員在強調這次救援行動之中中國所做出的貢獻,在中國航天局的外面,則站著穿著綠色軍大衣的保衛(wèi)人員;而英國倫敦的特拉法加廣場上也同樣擠滿了圍觀大銀幕的人,區(qū)別在于新聞中是邀請心理學家來對馬克的心理進行分析。在表達馬克回歸之旅全球矚目這一命題上,斯科特將三組各有區(qū)別,但是又頗有代表性的畫面進行組接,實現(xiàn)了視覺上的豐富性,也構建出了某種探索外太空是跨越國度,跨越空間的情感張力。
電影作為文化工業(yè)的產(chǎn)物,其出產(chǎn)的首要目的自然是滿足大眾的消費,其次才是實現(xiàn)創(chuàng)作者的審美理想。電影在視覺上必須要顧及其所制造的畫面是否能讓消費者獲得心理快感甚至是依賴感。尤其是在當下社會進入到消費時代之后,電影人們更需要考慮到受眾市場,引導和利用著市場的消費行為乃至審美習慣。[2]在《火星救援》中,可以看到大量中國元素的出現(xiàn),這實際上一則是原著之中中國對美國施以援手,而電影中表現(xiàn)這一點也能夠創(chuàng)造一個“太空探索是全人類共同的事業(yè)”的視覺文化語境;二則能夠以中國元素為電影的一個重要的吸金影像符號,盡可能地吸引中國觀眾。在補給火箭發(fā)射失敗后,NASA陷入到絕望之中,此時恰好中國提出正要發(fā)射一枚太陽神火箭,可以幫助美國運送補給,由此兩國迅速開展合作。在表現(xiàn)中國航天局時,可見到處懸掛著巨幅五星紅旗(而NASA的內部則幾乎沒有星條旗),紅旗成為帶有明確指向的視覺標示物。
基于對市場的考慮,同時也為了使電影在敘事上更為緊湊,減少不具有視覺沖擊的情節(jié),在電影中,原著所提及的中美兩國之間通過這次救援行動展開的政治博弈被完全刪去,從道德的角度美化了兩個大國之間航天局的合作。中方航天科技工作者的形象被塑造為一心愿意為科學而做出犧牲,博愛無私的形象,不僅雙方在太陽神號發(fā)射之前密切合作,歡笑合影,在馬克成功被解救之后整個中國航天局一片沸騰,甚至在結尾時的阿瑞斯五號升空之時,艙內還有中國宇航員的身影。電影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現(xiàn)美方對中方的回報,而略去了原著之中,為了解救馬克中美之間進行的其他冰冷的利益交換。
但另一方面,在構造視覺審美的過程中,斯科特等人的“前理解”又不可避免地反映在電影中。電影之中在表現(xiàn)中國元素時顯然還存在著難以讓中國觀眾滿意的地方,如在中國航天局附近還有綠皮火車駛過,當中國民眾看到馬克獲救的直播后歡呼時,中國人還穿著頗為接近上個世紀80年代的服飾等。這實際上并不是斯科特有意為之,只是就好萊塢電影人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而言,中國很少進入到他們的視域之中,以至于中國盡管在電影中能夠在航天事業(yè)上與美國密切合作,但是民眾生活卻還是難以擺脫美國人所認為的“落后”這一刻板印象。對于大多數(shù)能夠走進電影院的觀眾來說,斯科特的生活經(jīng)驗基礎與他們個人的生活經(jīng)驗存在一定的差距,因此,斯科特在有關NASA和馬克等的部分迎合甚至是打破了觀眾的期待,充分地調動起了觀眾欣賞電影的積極性,但是其最終表現(xiàn)出來的中國元素卻沒有能夠徹底地滿足觀眾的期待視野。
可以說,雷德利·斯科特的《火星救援》是其近年來所推出的作品中較具誠意的一部,盡管質地扎實,細節(jié)豐富的原著是電影成功的基礎,但是就視覺審美上,斯科特對整部電影的掌控以及在部分細節(jié)上的精益求精也是功不可沒的。
[1]虞吉.電影的奇觀本性 重審梅里愛與美國科幻電影的理論啟示[J].電影藝術,1997(6):66-68.
[2]范葉妮.大眾傳媒與消費文化關系探討——以美國類型電影為例[J].新聞界,2008(1):85-87.
張 寅,女,陜西西安人,西北政法大學講師,碩士。
本文系陜西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編號14JK1768)和外教社全國高校外語教學科研項目(2016TX0002A)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