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建(溫州醫(yī)科大學城市文化與社會發(fā)展研究所,溫州,325035)
晚清國學期刊出版?zhèn)鞑パ芯浚?905—1911)
葉建
(溫州醫(yī)科大學城市文化與社會發(fā)展研究所,溫州,325035)
19世紀末,隨著西學知識的大規(guī)模傳播,國粹與歐化之辯始見于一些私人信函、日記和報刊言論之中。由于其相關(guān)言論或為私密之語,或為零碎雜言,遂不為時人重視。20世紀初,近代學人借助于國學期刊這一新期刊類型,借助其出版平臺和發(fā)行網(wǎng)絡,集中回應了當時的眾多文化問題,展現(xiàn)了學術(shù)同人以在野身份堅守國學傳統(tǒng),提倡古學復興的文化圖景,進而獲得上至精英知識分子、下至青年學子的積極響應。
國學期刊古學復興閱讀世界
19世紀末,隨著西學的大規(guī)模傳播,國粹與歐化之辯始見于信函、日記和報刊中。這些言論或為私密之語,或為零碎雜言,不為時人重視。20世紀初,近代學人通過創(chuàng)辦國學期刊,借助其出版平臺和發(fā)行網(wǎng)絡,集中回應了當時眾多的文化問題,展示其作為學術(shù)同人的理論見解、政治訴求。為此,本文不揣淺陋,對晚清國學期刊出版?zhèn)鞑プ饕怀醪教剿鳎云谑盏綊伌u引玉之效。
20世紀初,中國青年學子大量赴日游學,鑒于西學輸入之急迫,“今則時機之不可再逸也,覆轍之不可重蹈也,巡回有其人,游覽有其人,惟言‘學理’之書,尚稀若晨星,同人等負笈他邦,輸入文明,義不容辭”[1],遂創(chuàng)辦學術(shù)性期刊。但因其質(zhì)量參差不齊,泥沙俱下,在紹介西學的同時又往往將傳統(tǒng)文化置在對立面加以批判,“去祖國日遠,其所與相習者日疏,鶩于他國語言文字學術(shù)風俗,而以比較諸內(nèi)地腐敗之社會,于是厭賤之鄙棄之之心生焉”[2]。雖當時大多學人對此不足為怪,“近頃悲觀者流,見新學小生之吐棄國學,懼國學之從此而消滅。吾不此之懼也。但使外學之輸入者果昌,則其間接之影響,必使吾國學別添活氣,吾敢斷言也”[3]。可仍有不少人痛心疾首,將醉心歐化的人士斥之為“學奴”,“海波沸騰,宇內(nèi)士夫,痛時事之日亟,以為中國之變,古未有其變,中國之學,誠不足以救中國,于是醉心歐化,舉一事革一弊,至于風俗習慣之各不相侔者,靡不惟東西之學說是依,概謂吾國固奴隸之國,而學固奴隸之學也。嗚呼!不自主其國,而奴隸于人之國,謂之國奴;不自主其學,而奴隸于人之學,謂之學奴”[4]。并指出這無異于斷絕傳統(tǒng)中華文化,“嘅自東土多事,西鄰責言,人厭舊邦,群趨新學,夸康瓠為寶鼎,認符拔作祥麟,見異思遷,眾咻奪傅,微覘民俗,大有夷風,即診文章,已多恣為無當之言”[5]。
堅守國學言行在晚清時期轉(zhuǎn)化為媒介活動,即為國學期刊的創(chuàng)辦。國學期刊緣起追溯至1902年梁啟超欲創(chuàng)辦的《國學報》。該刊旨在養(yǎng)成真正的國民,“當以保國粹為主義,取舊學磨洗而光大之”[6],并計劃由馬鳴、黃遵憲和梁啟超分任其事。但創(chuàng)辦一事后來遭黃遵憲反對,遂被擱置。真正作為近代中國第一份國學期刊,是1905年創(chuàng)刊的《國粹學報》。該刊由鄧實、黃節(jié)等人因“痛國之不立,而學之日亡也,于是瞻天與火,類族辨物”[7]而發(fā)起,“以發(fā)明國學,保存國粹為宗旨”[8]。此后晚清時期國學期刊陸續(xù)創(chuàng)辦:(1)《國萃一斑》,1908年2月沈宗畸等人創(chuàng)辦,旨在“網(wǎng)絡散佚、甄闡隱隱”,“將欲提命風騷,表章絕學,不有編述,孰云觀摩”[9],后因“國粹二字于古無徵”[10],易名為《國學萃編》。(2)《國學叢刊》,1911年2月羅振玉在北京創(chuàng)辦,強調(diào)“以續(xù)前修之往緒,助學海以涓流”[11]。此時國學期刊創(chuàng)辦多是一種群體行為,譬如《國粹學報》是國學保存會的機關(guān)刊物,該會成立于1904年3月,以“研求國學,保存國粹”為宗旨,會員“毋須捐金,惟須著述(或自撰或搜求古人遺籍,或鈔寄近人新著)”[12]?!秶鴮W萃編》為著涒吟社的機關(guān)刊物,強調(diào)“本社同人,類皆束身自愛,斷無比匪之事,惟是聲應氣求,來者不拒”[13]。至于《國學叢刊》,雖是羅振玉個人發(fā)起,“朝市中隱,閉戶自精,朋從往還,稽古相勖,于是乃有《國學叢刊》之約”,但其出版得到學界同人的支持,如沈曾植表示:“《國學叢刊》,鄙人極表同情”,“公果有意于斯,鄙固愿隸編摩之末也”[14]。
提倡保存國學,批判醉心歐化,國學期刊聚焦的重點不是西學是否應該輸入,而是在民族危機加劇時傳統(tǒng)文化的保存問題。這些國學期刊的參與人并非不懂西學,相反大都擁有海外游歷和閱讀西學的經(jīng)歷,并對日本國粹主義思潮有相當?shù)牧私?,如黃節(jié)指出“夫國粹者,國家特別之精神也。昔者日本維新,歐化主義浩浩滔天,乃于萬流澎湃之中,忽焉而生一大反動力焉,則國粹保存主義是也”[15]。但與眾多醉心歐化人士不同的是,他們不僅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較多的肯定和承繼,不僅認為它們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載體,“一國之文字,一國之精神系焉”[16],其興亡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guān),“立乎地圜而名一國,則必有其立國之精神,雖震撼攙雜而不可以滅之也。滅之則必滅其種族而后可。滅其種族,則必滅其國學而后可”[17]。同時亦是對當時中國古籍出版、保存窘境的文化思索。20世紀初庚子事變后,“士夫若夢初醒,汲汲談新學倡學堂,竊喜墨守之習之由是而化也。入琉璃廠書肆,向者古籍菁英之所萃,則散亡零落,大非舊觀,聞悉為聯(lián)軍搜刮去,日本人取之尤多。而我國人漠然無恤焉,以為是陳年故紙,今而后固不適于用者也,心又悲之。迨乙巳返里,幽憂索居,南中開通早,士多習于舍己從人之便利,日為鹵莽浮剽之詞,填塞耳目,欲求一國初以前之書于市肆,幾幾不可得”[18]。
也正是如此,不少國學提倡者所表現(xiàn)的并非是固步自封,而是積極借鑒域外的經(jīng)驗教訓。于是將國學傳播引入期刊這一新媒介,以求彌補傳統(tǒng)書籍出版、保存的短板。當時國學期刊多以刊代書,等待他日匯編成書,如《國學萃編》簡章稱“他日全書告成,擬名曰《晨風閣叢書》,每集十種,分甲乙丙丁等十集”[19]。又如鄧實認為“道咸以后,學風少衰,簡帙零落,日漸湮沒,不有蒐集,罕睹微文,罔逸拾殘,當與同志,庶幾復古,無愧先民”,其主編的《國粹學報》外編所錄前人著作,“按期刊入,不使間斷,各種至年終必為刊完,以便匯訂成叢書”[20]。同時,國學期刊的內(nèi)容不單是批判醉心歐化,提倡保存國學,更為核心的是主張保存國學較醉心歐化更為重要?!芭e世洶洶,風靡于外域之所傳習。非第以其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又見其所以施于用者,富強之效,彰彰如是,而內(nèi)視吾國,萎薾頹朽,不復振起,遂自疑其學為無用,而禮俗政教,將一切舍之以從他人。循是以往,吾中國十年后,學其復有存者乎”[21]?
晚清國學期刊提倡國學,核心在于復興古學,為此積極刊登古學研究論著,如《國粹學報》上的相關(guān)論著就有不少:鄧實的《國學原論》《國學通論》《國學無用辨》《國學今論》《古學復興論》等系列文章,劉師培的《古學出于史官論》《古學起原論》《國學發(fā)微》《周末學術(shù)史序》《南北學派不同論》《古政原始論》。同時,它們還廣泛蒐集古籍善本,并擇善加以刊載。《國學萃編》發(fā)布的“征求名家遺稿”廣告宣稱:“大雅宏達,著述等身,每以經(jīng)濟困難,無力刊版,后人寶守遺編,藏弄篋筍,徒飽枯蠅,終歸泯滅,半生心血所在,著者有知,寧不悲恫。昔李穆堂云,刻人遺稿,如拾枯骼?!逼鋵τ诿疫z稿,“除選刻時賢來稿外,每期留一二卷??疫z稿,如無副本,獲寄本社錄副,原稿珍繳,決不敢失,或自覓抄胥錄副,由本社酌送抄費,惟須先錄一二卷寄京,由本社同人鑒定,果堪傳世,并可先將抄費寄上,若系尋常文字,不必代刊專集,亦必立時登復?!保?2]《國粹學報》創(chuàng)刊號《略例》刊登征文廣告說:“海內(nèi)通儒,如有專家著述,皆可惠寄本館,代為刊登”,其撰錄欄目主要刊登文獻古籍,“蒐羅我國佚書遺籍,征采海內(nèi)名儒偉著,皆得之家藏書鈔未曾刊行者,為外間所希見之本,至可寶貴”[23]。
晚清國學期刊所說的古學復興,其實只是對中國先秦學術(shù)的重視,如鄧實指出古學即為周秦學術(shù),“皆卓然自成一家言,可與西土哲儒并駕齊驅(qū)者也”[24]。羅振玉雖認為古學范圍更為寬廣,但其核心仍為周秦學術(shù),“至若先圣遺書,經(jīng)世大典,固已范天地而不過,揭日月而俱行。即諸子之學說,百家之撰論,文字之訓詁,名物之考證,挹其精華,固光焰之常在”[25]。晚清國學期刊提倡的古學復興,不僅是清代學術(shù)演變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綜觀二百余年之學史,其影響及于全思想者,一言蔽之,曰‘以復古為解放’。第一步,復宋之古,對于王學而得解放。第二步,復漢唐之古,對于程朱而得解放。第三步,復西漢之古,對于許鄭而得解放。第四步,復先秦之古,對于一切專注而得解放”[26]。同時也是對近代西學認識深化下的中外文化融合,如鄧實認為晚清的古學復興類似于西方的文藝復興,“夫周秦諸子,則猶之希臘七賢也”,“泰山之麓,河洛之濱,大江以南,五嶺以北,如有一二書生,好學新古,抱殘守缺,傷小雅之盡廢,哀風雨于雞鳴,以保我祖宗舊有之聲明文物,而復我三千年史氏之光榮者乎。則安見歐洲古學復興于十五世紀,而亞洲古學不復興于二十世紀也”[27]。
至于如何復興古學,《國粹學報》宣稱要講求中西學術(shù)的會通,“學術(shù)所以觀會通也。前哲有言: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睹往軌,知來轍。史公之言曰:知天人之故,通古今之變。又曰:好學深思,心知其意。班孟堅曰:函雅故,通古今。蓋化裁為變,推行為通,觀會通以御世變,是為通儒之才。但所謂觀其會通者,非龂龂于訓詁詞章之末,姝姝守一先生之說也。乃綜貫百家,博通今古,洞流索源,明體達用”。這其中,要堅持中學為體,“于泰西學術(shù)其有新理精識,足以證明中學者,皆以闡發(fā)”。而那些學習西方學說,視古籍為苴土之人實為“無識陋儒”,“士生今日,不能籍西學證明中學,而徒炫皙種之長,是猶有良田而不知辟,徒咎年兇,有甘泉而不知疏,徒虞水竭,有是理哉!”[28]《國學叢刊》創(chuàng)辦者羅振玉則指出古學復興在于:“求其義理,則有光大而無淪胥;語其方法,則有變通而無棄置?!薄霸谖袅覊m,東魯之弦歌自若;五季俶攪,群經(jīng)之雕槧方新。今且旁行斜上,盡譯遺經(jīng);海嶠天涯,爭開文館。矧茲宗國,尚有典型,老成未謝,睹白首之伏生,來者方多,識青睛之徐監(jiān),方將廣魯于天下,增路于椎輪,張皇未發(fā)之幽潛,開辟無前之涂術(shù),信斯文之微墜,佇古學之再昌?!保?9]換言之,羅振玉認為學術(shù)并無新舊之分,古學變通,仍有可能再昌。王國維則更進一步,強調(diào)學術(shù)不分新舊、中西、有用無用,國學期刊雖“以中學為主”,但會通中西學術(shù),“中西二學盛則俱盛,衰則俱衰,風氣既開,相互推動。且居今日之世,講今日之學,未有西學不興而中學能興者,亦未有中學不興而西學能興者”[30]。
由于晚清西學已經(jīng)成為古學復興的公共思想資源,但其具體內(nèi)容又細分為泰西之學(有時略稱西學)和東洋之西學(又稱東學),國學期刊參與者基于各自的政治立場、學術(shù)經(jīng)歷等,對東學、西學借鑒與吸收有著不同的心情和想法。在他們看來,西學多有深意,主張大膽引進、吸收,“泰西之學,為我學所未及者,亦極多焉。當取其精華,棄其糟粕,融會而貫通之,而后國學庶能復興”[31]。而對東學則是感情相對復雜,在引進的同時又保存著相當多的謹慎和排斥。這一方面在于東學除有紹介歐美西學的內(nèi)容外,還對中華文化抱有很大研究熱忱,“夫經(jīng)歐美之藏書樓,無不廣貯漢文之典冊;入東瀛之書肆,則研究周秦諸子之書,觸目而有”[32]。這給中國學人研究國學以極大刺激,認為“頻年日本書估,輦重金來都下,踵項相望,海內(nèi)藏書家與皕宋樓埓者,如鐵琴銅劍樓,如海源閣,如八千卷樓,如藝風樓,如長白某氏某氏等,安知不為皕宋樓之續(xù)。前車可鑒,思之茲懼,用特印行皕宋樓源流考,以告有保存國粹之責者”[33]。同時也在于日本與中國存在眾多的相似處,容易給人造成錯覺,“日本與吾同文而易殽也”?!捌┲镅桑惙N者雖有復雜,無害競爭,惟同種而異類者,則雖有競爭,而往往為其所同化。泰西與吾異種者也,日本與吾同種而異類者也。是故不別日本,則不足以別泰西”[34]。此外,20世紀初日本對華政策的演變,及其在臺灣的文化措施,都引起國人的警覺,“吾聞俄人之于東省強人用俄語俄文,日本之于臺灣強人用日語日文,人之欲梏亡我精神,蓋靡弗至顧我乃不待人之強之,而將自汨其靈臺以為人役”[35]。為此,不少晚清學人表達了古學復興要以中國本位為主,與日本學術(shù)爭鳴的觀點,認為“亡吾國學者,不在泰西而在日本乎!”“凡欲舉東西諸國之學,以為客觀,而吾為主觀,以研究之,期光復乎吾巴克之族,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學而已”[36]。
晚清國學期刊提倡國學,其立場不同于張之洞等為代表的“在朝”官方,具有“在野”的政治內(nèi)涵,“夫在上而言國粹,則挾其左右學界之力,欲阻吾民圖新之先機,以是為束縛豪杰之具,辭而辟之可也。若在野而倡國粹,則一二抱殘守缺之士,為雞鳴風雨之思。其志哀,其旨絜。是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歐化者自歐化,國粹者自國粹而已。與執(zhí)政之主持,殆不可同日而語”[37]。或許因為如此,它們往往依靠學會組織或?qū)W術(shù)私誼,利用當時日趨成熟的郵政發(fā)行網(wǎng)絡和報刊代派平臺,將其發(fā)行到中國各個區(qū)域?!秶鴮W萃編》第一期免費送閱三千冊,自第二期開始訂閱,隨后在上海、湖北、吉林、南京、安徽、蕪湖、嘉興、山東、日本、九江、鎮(zhèn)江、吳城、安慶、清江、四川、河南、香港、南昌、蘇州、廣東、漢口、揚州、天津等地設立期刊代派處?!秶鈱W報》編輯發(fā)行所設在上海四馬路老巡捕房東面的惠福里,自第1期廣泛招募、吸納報刊代派處,“江海內(nèi)地諸君有愿為本報代售者,皆可投函寄款于本館,本館認定即可寄報,惟報資不能拖欠,資滿停寄,例必實行”[38]。至1911年,已在北京琉璃廠土地祠內(nèi)設立分社,并在全國北京、保定、山東、天津、山西、河南、四川、吉林、廣東、江西、江蘇、湖北、安徽、貴州、湖南、浙江、福建、云南等省二十四個地方的幾十個書莊辦了代售書報處。
通過對期刊內(nèi)容的傳閱與交流,最先是學會組織內(nèi)部人員或與創(chuàng)辦者私交甚密的人群,強化了“在野”的讀者身份認同?!秶鈱W報》作為國學保存會的機關(guān)刊物,“其有所外間投贈之文字著述,當擇尤先刊報內(nèi)。同人見惠文字著述,其已登于《國粹學報》者,即以原報一份還贈”[39]?!秶鴮W萃編》為著涒吟社社機關(guān)刊物,該社員聲氣相應求,“吾道非孤,求友或應。字編一出,吾知江湖載酒,燕趙悲歌,必且貽以芳蘭,贈之雜佩,津逮后學,繼續(xù)微言,斯文未墜,其在茲乎”[40]。這種同人間的學術(shù)傳播,增進了期刊所代表的政治和文化認同,形成了時人及后世人所謂的派別意識。黃節(jié)、鄧實等《國粹學報》撰稿者,多為國學保存會會員,他們出身“書香門第”,不僅舊學根底深厚,學有所長,同時愿意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的影響,更易于感受時代風氣的沖擊,具有較強的革命色彩,對辦刊活動“硁硁自守,抱其素志,毋敢少渝。中間雖屢經(jīng)官家之注目,始飴以金資,繼加以威嚇。同人不為少動,不為中止,得延一線至今日”,以至于時人認為《國粹學報》為“精神革命之先河”[41]。
其次是不同政治主張、學術(shù)立場的學者通過投稿方式,參與國學期刊的學術(shù)身份重構(gòu)。晚清國學期刊大都通過簡章向外界廣泛征稿,以拓展、夯實投稿者和讀者的群體基礎。《國學萃編》指出,“海內(nèi)外同志愿任義務編輯,除錄寄大著外,仍懇廣為蒐羅,源源錄寄,所有郵費每三月由本社認繳”。其文章必須符合本社宗旨,“凡以著述囑刊入本編者,倘因宗旨不合,即納費亦不代刊,如經(jīng)本社鑒定,即毋庸納費,惟另行抽印若干冊,則須照付印工紙費”[42]。即使有一些意見相左的稿件,個別國學期刊亦表示愿意采納,如《國粹學報》“本報刊行,原欲與我國學人講習實學,俾收切磋之益。海內(nèi)通儒如有專家著述,皆可惠寄本館,代為刊登。本報體例、論著有未善者,亦望教誨惠我,或賜以駁義,或別發(fā)新議,其宗旨原不必相同,庶幾奇義與析,真理日出”[43]。這意味著,國學期刊的閱讀世界不僅僅是學會同人,而已擴展到晚清知識精英群體。于是不同立場的學者通過期刊文本的閱讀,各自做出相應的判斷取舍和身份認同。在《國粹學報》三周年紀念活動中,張騫、孫詒讓、陳三立、鄭孝胥、丘逢甲、吳承仕、陳銳等二十多人題詞賦詩表示祝賀,如徐鋆題詩云:“墨雨歐風特地狂,千鈞一發(fā)感微茫。不期澎湃文章海,現(xiàn)出莊嚴七寶裝。”“齊節(jié)奇情一例傳,群公高會大江天。斯樓不共河山破,突兀人間十萬年?!保?4]不贊同者亦有之,宋恕視《國粹學報》與?;逝伞⒏锩蔀橐惑w,“頃上海書肆出有《國粹學報》,惜擇焉不精,玉石并列,且間登逆說,致反礙及‘國粹’字樣,尤為可恨”[45]!
再次,通過私人郵購或圖書館等公共場所,眾多青年學子接觸并閱讀了晚清國學期刊,以構(gòu)建自身閱讀世界。這其中,青年學子相對于上述精英知識分子群體而言,其反應要簡單很多。有些學子將此作為對眾多期刊選擇中的一次文本閱讀行為,舒新城在鄜梁書院(次年改入溆浦縣立高等小學堂)讀書期間,翻閱了《國粹學報》,“在溆浦那樣偏僻的地方,當然購不著什么真的新書,但閱報室中有《時報》《新民叢報》《國粹學報》《安徽俗話報》及《猛回頭》《黃帝魂》《中國魂》《皇朝經(jīng)世文編》《西學叢書》《皇朝蓄艾編》《時務通考》等等”[46]。有些學子盡管廣泛閱讀,但不甚了解其中內(nèi)容深邃的文章,只對保存國學行為頗為支持,個別還有模仿。譬如顧頡剛回顧少年時期閱讀經(jīng)歷時說,“《國粹學報》創(chuàng)辦于光緒三十一年乙巳,我初看到時是三十二年春天我為了爛腳在家養(yǎng)病的時候。那時在報上見了廣告,便請父親去買,他買回了兩冊,在病榻上愛玩不忍釋手。可是孫仲容(詒讓)、章太炎(炳麟)兩位先生的文章是看不懂的?!薄斑^了一二年,北京又有《國學萃編》出版,也是一月兩冊,我按期買了。那是沈太侔先生(宗畸)集合一班詩文同好所編的,里面有陳衍、孫雄、冒廣生、諸宗元諸人的作品,也常常表彰古人湮沒不傳的著作?!辈⒅赋銎渑c葉圣陶等創(chuàng)辦的國學研究會是受到鄧實國學保存會的啟發(fā),而國學著述的出版則是《國學萃編》的影響,“我想,鄧先生已組織了‘國學保存會’,我就借這機會組織一個‘國學保存會’罷。因此在正常的刊物之外,還找些未刊的著作油印出來,算是國學研究會的叢書。當時出版了多少種,已過三十余年記不真了,只記得《藝蘭要訣》一種是在吳姑丈家里找到的,《龔半千續(xù)畫訣》一種是在孫伯南先生處抄來的,這毋寧說是受的《國學萃編》的影響”[47]。
注釋
[1]譯書匯編(第2卷):譯書匯編發(fā)行之趣意,1902(1)
[2]黃節(jié).新民叢報:游學生與國學——東京國學圖書館之設置所望于留學生及留學生會館監(jiān)督,1903(26)[3]梁啟超.論中國學術(shù)思想變遷之大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10
[4][7][17][34][36]黃節(jié).國粹學報:國粹學報敘,1905(1)
[5][16]張英麟.國學萃編序,1908(9)
[6]黃遵憲.致梁啟超函(1902年9月)[M]//陳錚編.黃遵憲全集.北京:中華書局,2005:433
[8][23][43]國粹學報:國粹學報略例,1905(1)
[9][40]夏仁虎.國學萃編:國學萃編序,1908(1)
[10][13][19][22][42]國學萃編:本社簡章,1908(1)
[11][25][29]羅振玉.國學叢刊:國學叢刊序,1911(1)
[12][39]國粹學報:國學保存會簡章,1905(1)
[14]許全勝.沈曾植年譜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2007:353
[15]黃節(jié).政藝通報:國粹保存主義,1902(22)
[18][35]國學萃編:張南械輯印佚叢自序,1908(6、7合期)
[20]鄧實.國粹學報:第六年國粹學報更定例目,1910(63)
[21]潘博.國粹學報:國粹學報敘,1905(1)
[24][27][32]鄧實.國粹學報:古學復興論,1905(9)
[26]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7
[28]國粹學報:國粹學報發(fā)刊詞,1905(1)
[30]王國維.國學叢刊:國學叢刊序,1911(1)
[31]姚光.國學叢選:國學保存論,1923(1、2合期)
[33]島田彥楨,董康跋.國粹學報:皕宋樓藏書源流考并購獲本末,1908(44)
[37]許之衡.國粹學報:讀國粹學報感言,1905(6)
[38]國粹學報:國粹學報售報簡章,1905(1)
[41]國粹學報:國學保存會報告,1911(82)
[44]徐鋆.國粹學報:丁未冬為國粹學報行世之第三周年賦詩寄祝即希諸君子正刊,1908(38)
[45]宋恕.宋恕集:上東撫奏創(chuàng)粹化學堂議[M].北京:中華書局,1993:374
[46]舒新城.舒新城自述[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51
[47]顧頡剛.顧頡剛自傳[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56,57
ResearchonthePublicationandDisseminationoftheSinologyPeriodicalsintheLateQing China(1905—1911)
YeJian
(WenzhouMedicalUniversity,Wenzhou,325035)
Withthelarge-scalespreadingofwesternknowledgethedebatebetweentheessenceofChinese cultureandEuropeanizationappearedinsomepersonalletters,diariesandnewspapersattheendof19th century.However,theacademiccirclesdidnotpayanyattentiontoitbecausethecommentswerejustbits andpiecesofirrelevantprivateletters,textsandnewspapers.Throughthepublicationplatformandthe distributionnetworkoftheSinologyperiodicals,Chinesescholarsconcentratedalargenumberofcultural issuesatthattime,andshowedtheircultureviewsabouttheinsistenceofsinologytraditionandtheadvocation ofChineseRenaissencewiththeacademiccolleaguesinunofficialstatusatthebeginningof20thcentury.And theirpromotionoftheChineseRenaissencereceivedpraisefrombothintellectualelitesandyoungstudents.
SinologyperiodicalsChineserenaissenceReadingworld
G239
A
1009-5853 (2016) 02-0118-05
葉建,歷史學博士,溫州醫(yī)科大學城市文化與社會發(fā)展研究所所長、副教授。
2015-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