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麗娟
萂村印象
●周麗娟
之前拜讀過萂村本土人士董澤清編著的《南詔·大義寧國國王故里——萂村》一書,他用圖文并茂的方式展示了萂村歷史變遷、氏族源流、主要人物功績、古建筑文化意蘊和村落在選址、形態(tài)、布局方面的風水地理評價以及歲時節(jié)慶、禮儀、宗教等活動。萂村悠久的歷史,淳樸的民風以及深厚的文化底蘊早就令我心馳神往。于是在五月一個下著小雨的清晨,我們幾個朋友相約前往位于賓川縣大營鎮(zhèn)境內(nèi)的萂村。
熟悉的鄉(xiāng)音
從祥云出發(fā),大概一個多小時候后就到達了萂村。我們的車子在萂村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行駛,遠遠望去,接連的青山上白霧繚繞,遠處綠油油的莊稼歡快地暢飲著。我打開車窗,讓珍貴的雨滴恣意地拍打著我的臉,窗外潮濕的夾雜著雨水和泥土的氣息讓我情不自禁閉上眼睛深呼吸……忽然,車停了,原來我們已經(jīng)到了董澤清家門口。他早早就在門口等候我們,雖是第一次見面,卻已如故人般熟悉。熱情地將我們迎進家里坐下后,他的家人將幾杯冒著熱氣的茶水遞到了我們手里,用“白族口音的漢話”招呼著我們喝水。在這樣一個稍微有些陰冷的天氣里,一杯熱茶讓我手心感到溫暖,而更讓我溫暖的是這親切的“白族口音的漢話”。
“白族口音的漢話”,這是我在心里自己定義的。因為說慣了白族話,白族人說漢話都有些拗口,而且那是一種特有的聲調(diào)和發(fā)音。在一群人里,只要是白族人開口說漢話,其他人可能不敏感,但白族人一定第一時間就能聽出來。這熟悉而親切的鄉(xiāng)音,一路伴隨我成長。
在董澤清家吃過午飯后,他帶我們在村子里到處走走看看。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村子里的人們可能都窩在家里了,我們在各個巷道里穿行也只偶爾遇到幾個村民。大概是來這里追尋鄉(xiāng)土記憶的人多了吧,沒有誰對我們這群抬著相機,穿著各異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似乎都稀松平常了。我瞇著眼,從鏡頭里框構(gòu)著想要的畫面,漸漸掉了隊。這時一位穿著白族服飾的老人背著一個同樣穿著白族服飾的小女孩,迎面走了過來,我趕緊抓拍了一個特寫。小女孩看著我咯咯地笑著,我走過去給她們看照片,老人問我:“你是來玩尼咯?”我便用白族話和她拉起家常來。她告訴我她的兒子和兒媳都到外地打工去了,身上背的是小孫女,今年兩歲多,還有一個8歲的孫子上學去了。趁著中午飯后的空閑帶小孫女出來走走就得忙去了。我好奇地問她難道還要去做農(nóng)活嗎?她笑笑告訴我,兒子兒媳都不讓她做農(nóng)活了,只要在家照看好兩個小孩就行。今天村子里有廟會,能去的婦女都要去幫忙。而且平時每天都參加村里的文藝隊排練,忙著哩!我們的對話,雖然是祥云與賓川兩個不同地方的白族語言,但是大部分都是能聽懂的,我從她的話語里能聽出一種滿滿的幸福感?,F(xiàn)在的農(nóng)村再不是以前的樣子,“新農(nóng)村”不僅僅是體現(xiàn)在村容村貌上,更重要的是深入到鄉(xiāng)風與民心。在這樣一個白族同胞聚居的村落里,聽到有人用熟悉的鄉(xiāng)音表達出對生活的熱愛與滿足,我的心里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緩緩流動。
行走青石巷
一路沿著鄉(xiāng)間水泥路面往里走,穿過一座小橋,再經(jīng)過一個開闊的小廣場,突然間眼前就是另一幅景象了,我仿佛穿越了歷史,回到了一個古老的時代。歲月磨平的青石板路面被雨水沖刷得亮晃晃,泥土充打起來的墻面上還隱約可見毛主席語錄,石頭堆砌的矮墻上長滿了青苔,青瓦白墻的白族民居挨家挨戶靜靜立在那里,悠長迂回的小巷里只聽到簌簌的雨聲和不時傳來的幾聲狗叫。我撐著傘靜靜地站在那里,不愿走動,怕打破了這幅如詩的畫卷,卻又迫不及待想往前走,想去看看還有什么驚喜在等待著我。
大理被稱為 “亞洲文化十字路口之古都”,其中涉及到了被稱之為“南方絲綢之路”的“蜀(四川)身毒(印度)道”和茶馬古道,這兩條古道均與賓川有關(guān),因而這里從古到今一直活躍著賓川馬幫,而萂村正是馬幫的集散地,曾經(jīng)是金沙江沿岸及川西進入滇藏茶馬古道的古老驛站,還是南詔古國最后一個國王——大義寧國國王楊干貞的故里。踏著引馬石走在濕濕的青石板驛道上,在心里默默猜想著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傳奇故事,而最能感受到的是這個白族村落的古樸和潔凈。每走一兩百米的距離,就能看到一口水井,石井欄上被井繩磨礪出的深深勒痕,默默訴說著它久遠的歷史。水井周圍很干凈,井邊的墻上,有直通人家廚房水缸的石槽??吹竭@些景象,最先浮現(xiàn)在腦海中的一個詞就是——淳樸。同行的賓川朋友介紹說,萂村最隆重的節(jié)日是正月十五接本主,這一天幾乎是全村出動,在村間巷道舉行儀式,萂村的宗教文化、農(nóng)耕文化、服飾文化、樂舞文化都會充分地展示出來,令人嘆為觀止!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是想象一下上千人耍龍、舞獅,載歌載舞穿行于古樸的石板小巷在村中巡游,各村輪流接觀音菩薩和本主趙善政供奉,家家戶戶準備豐盛的美味佳肴擺在門口祭祀,那場面應(yīng)該很壯觀吧。
董澤清在書里形容萂村的巷道是“直而不通,彎而暢通”。我們一行人在一條條青石板驛道上穿梭,忽而往左。忽而往右,沿著一條筆直的巷道往前走,盡頭卻是一戶人家的大門;兜轉(zhuǎn)幾個彎卻又能走上另一條巷道。在這樣的古巷中行走,思緒被擠得很薄很薄,如一枚銅錢。腳步落在光滑錯落的石板路上,發(fā)出金屬的脆響。這是來自遠古的回應(yīng)嗎?每走一步,這個村莊繁榮的舊事,就在幽暗中亮了一下。驀然,木門“嘎吱”一聲,從一院民居掉光了牙的嘴縫里擠出來一個老人,步履蹣跚,卻行色匆匆。老人是鎮(zhèn)靜的,像藏青色圍裙上繡著的沒有褪色的花紋,與古民居和諧一體;后面跟著一個小男孩,拖著鼻涕,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小孩那么鮮嫩可愛,如千年老樹長出的新芽。小男孩蹦跳著向前走,臨近正午的小巷,如往常一樣靜謐。小男孩不知道,他腳下所踩的是醇厚的歷史積淀。在這幽深曲折的巷道里,觸摸著歷史留下的痕跡,會讓人發(fā)出思索的疑問,這布滿滄桑的古驛道,什么是它的載體,是時間嗎?那些已然遠去的歲月,需要用什么樣的語言去形容它,我無從得知。我想,那些曾經(jīng)在小巷里踱出的步子,應(yīng)該是不疾不徐的,步履輕輕的,就像此時我的腳步聲,回響在小巷身后長長的光陰中,回響在四周的墻壁上……這種悠長的寧靜,可以把我身上的躁氣一點點地退去。
感受古民居
穿行于村中那悠長悠長的小巷,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白族鄉(xiāng)村特有的“檐兒翹,花兒明”的景象。村子里保存著大量的極富白族民族特色的古民居:青瓦白墻的小院、飛檐翹角的門樓、圖案豐富的彩畫,家家戶戶墻里墻外山花爛漫。而見得最多的,也最吸引人的便是家家戶戶門前,還有當街巷口的各式的門樓。在白族民居中,門樓是其建筑中的精華部分,也是最出彩的部分。白族人無論大家小戶,都十分講究門樓的建筑,白族人家對美的追求、對美的享受似乎都集中在這個門樓上:通常大門座都會選用海東青山石精鑿成芝麻花點,砌出棱角分明的基座?;厦鎰t架起結(jié)構(gòu)嚴謹、雕刻精細、斗拱出挑、飛檐翹角的門樓。整個門樓的屋脊、斗拱、彩繪無一不是精心裝飾的杰作。那些用大理石、花磚、青磚、木雕等共同組成斗拱重檐,屋脊、墻脊做成翹角,遠遠望去整個門樓就好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大鵬鳥,既有氣勢又富于動感;那些出自民間藝人之手的繪畫,無論是人物山水、花鳥蟲魚都是原滋原味的當?shù)靥厣?/p>
除了門樓,萂村白族古民居中還留存著多處古老的四合院。我們走進一戶有著精美造型門樓的四合院,前廳后院,好一個標準的“三坊一照壁”的白族民居的傳統(tǒng)布局,青瓦覆頂,飛檐翹角的白墻上四周鑲勾著幾何圖案,中間刷白繪以書法;正房中間的門為三合六扇,白族稱之為“格子門”,這是整座民居中木雕藝術(shù)最為集中,也最為精彩的地方。這“格子門”的木雕由上、中、下三部分組成,上部多是鏤空雕刻的花鳥圖案,中下部則多為浮雕,圖案都是八寶吉獸,上下相連,美不勝收。同行的楊建軍對歷史文化研究頗多,他的腦袋就像一個自動存儲器,看到墻上斑駁的題字,他稍微看看就能馬上告訴我們作者、大概的年代,甚至相關(guān)的一些小情節(jié)故事,這令我們不得不佩服。
我們來到另一座民居門口,透過飛檐斗拱的雕花門,看見有花有樹的小院里幾個身著鮮艷白族服飾的女子低頭垂目,優(yōu)雅地用五彩絲線繡著花,輕輕哼著柔柔的白族小曲若有若無地飄入耳際。一位賓川朋友告訴我們,花樣的女子花下繡花是萂村最靚麗的風景。六月的萂村花紅花飛花滿山,總有身姿婀娜的女子在青瓦白墻的小院里繡著花。會繡花的女子大多溫柔莞爾。萂村的女孩從小就喜歡坐在母親身邊學習裁衣繡花,她們特有的蘭質(zhì)慧心,做出那些帶著她們余溫的頭飾衣服,色彩如花一般絢麗,如水一樣柔和。她們擁有的是怎樣的玲瓏剔透的心意?竟然把大理絕美的風景“風花雪月”繡在頭飾上,把白上衣,紅坎肩,繡花腰帶,鑲花衣褲,搭配得那么完美!會繡花的女子定是水靈如筍,清澈如花。出嫁時會帶上她們親手做的白族服裝,作為壓箱子底的嫁妝。
我的家鄉(xiāng)禾甸也是白族之鄉(xiāng),以前有時間也會待在鄉(xiāng)下,卻都不曾去注意村落的是怎樣的面容,那些青色的瓦,那堵黃泥巴土墻,那些木樁子籬笆,那些石子小路,那些牛羊長調(diào)……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反而因熟視而如無睹一般,似乎一切都是自然的存在。未曾想過要去重新審視她,去關(guān)注她是怎樣的古樸和艱辛地呈現(xiàn)于世人的眼前。
現(xiàn)在,在大部分農(nóng)村里,年輕的一代,大多選擇把新房子蓋到公路旁邊去了。村子里,隨著外出打工潮的興起,年輕人們也大多外出打工,把掙到的錢寄回家里,家里把他們寄回的錢,蓋上了小洋樓。那些曾經(jīng)庇護過他們成長的老房子的式樣,像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已被完全地拋棄了。也許,再過幾十年,當那些殘存的老房子完全消逝之后,恐怕不會有人再記得,他們的先輩們,曾經(jīng)住過的房子是什么模樣了。而在萂村,還能保留著這樣群落式的白族古民居,真是難能可貴。這些古老的建筑雖不光鮮,卻自有其樸實和持重內(nèi)涵,這些古舊的氣息并非已與時代疏遠,若忽略其表面的斑駁和滄桑,蘊含其中的,都是一些觸手可及的民俗與世情。它不僅承載著滄桑與歷史的記憶,透露出的是富含地域文化的神秘氣息,并給人以情感上的回歸與心靈的慰藉。我邊思索著,邊用相機拍下了一組組照片,不問拍攝的效果,更不問拍攝的價值,我只想用來紀念這漸漸遠逝的風景。
走在萂村的田間路上,不時飄來陣陣葡萄的香甜,放眼望去有連畝成片的葡萄和地毯一般鋪灑的稻田,四面環(huán)山的小壩間各個村莊遙相呼應(yīng),看著村民們不慌不忙耕作的安適,內(nèi)心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山腳下的水塘清澈見底,在微風中波光粼粼,清冽的水邊萂草叢生,偶爾一只鳥兒低低地飛過,驚動了這畫一般的景色。不遠處升起的裊裊炊煙,將萂村的美帶到了天邊。
在這里,處處流淌寧靜??占诺拇迓?,雨后的清晨,夏至的舒爽,讓人的心也變得透明起來。在這片寂靜的世界里,溪水只是輕輕地流,鳥雀偶爾啼鳴幾聲,狗兒也不愿打破這氣氛。唯有遠處,斷斷續(xù)續(xù)飄來的二胡聲,讓這流淌的寧靜變得更加婉轉(zhuǎn)和悠長。
如果有機會,還想再去一次萂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