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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新子學”構建的芹獻芻議
——《〈莊子〉結構藝術研究》讀後漫筆

2016-02-01 11:34:37李炳海
諸子學刊 2016年1期

李炳海

關於“新子學”構建的芹獻芻議
——《〈莊子〉結構藝術研究》讀後漫筆

李炳海

建立“新子學”體系,需要走出疑古思潮的陰影,細緻整理傳世諸子著作,重新發(fā)掘它們的當代價值?!靶伦訉W”研究要有開放的國際視野和圓融的思想境界,對西學重視的理念,要善於挖掘其在傳統(tǒng)國學中的發(fā)展流脈?!敖Y構”是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的重要範疇,也是西方結構主義的重要概念,釐清二者的差異,並將結構分析法運用於諸子文章的研究中,是“新子學”創(chuàng)立期的有益嘗試。中國古代文學理論要完成現(xiàn)代轉換和與西方文藝思想的對接,也要從如何認識早期文獻的文本入手。《莊子結構藝術研究》一書作為“新子學”的成果,通過分析文本的結構特征,不僅深入揭示了《莊子》文章的內涵,也發(fā)掘出結構本身所藴含的哲學和美學理念,可以推動諸子研究的進一步深入。

關鍵詞 新子學 文本結構 文獻整理 現(xiàn)代視角

中圖分類號 B2

由方勇教授主編的《諸子研究叢書》,是他主持的《子藏》工程的一部分,已經(jīng)陸續(xù)推出一系列諸子學研究著作。最近,由賈學鴻著、學苑出版社出版的《〈莊子〉結構藝術研究》一書,稱得上是迄今研究《莊子》結構最系統(tǒng)、最全面的著作,同時也提出了許多與“新子學”的構建密切相關的學術議題。

由“結構”一詞,人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西方的結構主義以及現(xiàn)代和後現(xiàn)代派的建構和解構之爭,似乎這是借鑒西方理論而確定的選題。其實,對作品結構的關注,是中國古代文學的重要傳統(tǒng),並且歷史悠久,淵源極深。只是由於科舉取士制度的廢止和八股文的衰落,遂使對文學作品結構的研究在相當長一段時期處於冷清狀態(tài),以至於今天一提起結構研究,仿佛是在推銷舶來品。類似情況在學術研究的其他領域也經(jīng)??梢砸姷健@?,青年男女交往以鮮花相贈,《詩經(jīng)·鄭風·溱洧》就有“贈之以芍藥”之語,毛傳曰:“士與女往觀,因相戲謔,行夫婦之事。其別,則送女以芍藥,結恩情也?!?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372~373頁。這是青年男女以鮮花相贈最有力的證明??墒?,隨著時代的推移,這種風俗逐漸淡化,只在少數(shù)地區(qū)流行,很大程度上被人們遺忘。以至於到了今天,當人們的交往以鮮花相贈,再加上用於贈送的鮮花品種有的來自域外,於是,許多人便認為贈花之禮是由域外傳入的習俗,實在是一種誤解。古代文學作品結構研究在當下的處境,與贈花習俗的歷史遭遇有相似之處,也往往受到誤解。因此,有必要對結構研究加以正名,用以消除這個領域的數(shù)祖忘典現(xiàn)象。

結構是作品的基本組成要素,也是區(qū)別中國古代文體的重要尺度之一。散文與駢文、古詩與新體詩,它們之間最重要的區(qū)別就體現(xiàn)在結構方式上。正因為如此,從作品結構切入去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並且尚有廣闊的學術空間可供開拓。近些年來,文體研究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的一個學術熱點,是當代學術的新進展。文體之間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作品的結構方面。文體研究離開作品結構,是不可思議的。即以先秦《楚辭》及戰(zhàn)國諸子為例,許多爭論不休的學術公案,如果能從作品結構方面加以審視,學術難題就比較容易破解。《天問》是一篇千古奇文,作品前一部分按照問天、問地、問人的順序加以追問;而在問人段落,又按照夏、商、周的時間順序依次展開,脈絡比較清晰??墒?,“天命反側,何罰何佑”至“易之以百兩,卒無祿”一段,又錯雜多個時段的歷史故實,還有與前面重復的內容。鑒於這種情況,有些學者就認為這段文字屬於錯簡,於是就進行重新編排。如果從作品結構的角度加以考量,就會發(fā)現(xiàn)所謂的錯簡段落,其實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板塊,是圍繞“天命反側,何罰何佑”的追問,聯(lián)綴相關的歷史事實,帶有總結前文的性質。再如《荀子·成相》,各章雜用三言、四言、七言句,各類句子的數(shù)量有著基本的遵循??墒?,也有個別章出現(xiàn)例外,如“請成相,道聖王”章沒有四言句,總句數(shù)較之絶大多數(shù)章少一句。對此,王念孫斷定“有脫文”*王先謙《荀子集解》,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462頁。,對於“願陳辭”一章,王念孫稱“脫一三字句”*同上書,第463頁。。王念孫的説法在後代得到普遍認可,近現(xiàn)代的《荀子》注解基本沿襲王氏的説法。可是,如果從《成相》全篇的結構板塊加以觀照,很容易就會發(fā)現(xiàn),凡是句數(shù)不合常規(guī)的章,均是各板塊的首章,起著引領後文的作用。顯然,個別章的句數(shù)不足,並非是脫文造成,而是荀子有意為之,是要把各板塊的首章與後面的章節(jié)加以區(qū)別,以突出它的特殊地位。再如《荀子·賦》所載的《佹詩》,前面主體部分結束之後,緊接著是《少歌》,共計二十句。楊倞注:“此下一章,即其反辭,故謂之《少歌》,總論前意也。”*同上書,第482頁?!秮嬖姟非懊嬉粋€板塊,結尾兩句是“與愚以疑,願聞反辭”,故楊倞把《少歌》稱為反辭,又認為《少歌》相當於楚辭的“亂曰”。楊倞的分析不無道理,他是從結構模式的角度看待《佹詩》和《少歌》。但是,由於他對《少歌》這個術語把握得不夠準確,所得出的結論還須進一步加以補充修正。先秦官職中,大與小經(jīng)常對舉,大指正職,少指副職。由此看來,《少歌》指的是副歌,前面的主體部分是正歌。荀子是把樂章結構納入作品,使作品的兩個板塊有正副之分。

上述案例表明,把結構分析的方法運用於諸子文章的研究,是一條切實可行的路徑,有時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肚f子》一書歷來是學術熱點,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各種研究論著接連推出,鋪天蓋地。可是,通過檢索可以發(fā)現(xiàn),專門從結構切入的論著卻是數(shù)量有限,是這個領域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把《莊子》結構研究定為研究題目,並最終推出這部學術含量很高的專著,不僅是《莊》學研究的創(chuàng)獲,而且選題本身就富有啓示意義,可以推動諸子研究的進一步深入,也可視為“新子學”創(chuàng)立期的一次嘗試。

方勇教授倡導“新子學”,顧名思義,它區(qū)別於傳統(tǒng)的子學,與舊子學有明顯不同。但是,從總體的學術格局來看,它又是當下復興國學大潮的一個組成部分。章太炎先生的《國故論衡》把國學劃分為小學、文學、諸子學三個板塊,子學在國學中居於重要地位。子學的門類歸屬,決定了它的研究對象必然要到古代去尋找,“新子學”當然也不例外。文章層次研究是被遺落和淡忘的子學課題,把它重新找回很有必要。類似情況在子學領域還有很多,“新子學”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把那些失落或被人忘卻的子學遺産重新找回,並且發(fā)掘它在當下的價值。對於這個問題的處理,可用《莊子·天地》中如下寓言作比喻: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414頁。

黃帝在疏忽中遺失玄珠,先後派出多批使者前去尋找。在這個寓言中,黃帝發(fā)現(xiàn)自己遺失玄珠,並且知道遺失的場所。而在當下的中國,許多人對於子學遺産的遺失則渾然不覺;有的雖然意識到遺失,但是不知道從何處找回;還有的雖然能夠指出遺失的對象,以及遺失的原因,卻沒有找到它的能力和辦法?!靶伦訉W”所要擔當?shù)闹匾獨v史使命之一,就是重新挖掘已經(jīng)失落的子學遺産,並使它進一步發(fā)揚光大。試以賈誼為例對此作簡要説明。賈誼是漢初重要的思想家,他所著的《新書》是漢代子書經(jīng)典之一。他在《陳政事疏》中提出砥礪臣節(jié)的主張,希望天子尊重大臣:“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班固撰、顔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256頁。這裏提出的是尊重人格,保持人的尊嚴的問題。對於犯罪的大臣,他列舉一系列人性化的處置方式。賈誼的上述建議,體現(xiàn)的是人文關懷,是文明社會所需要的因素??墒牵酝鶎Z誼的研究,或是評論他在仕途上是幸運還是懷才不遇,他的思想屬於儒家還是法家,而他的學説中最珍貴的重視人的尊嚴的主張,無論是在記憶層面還是在現(xiàn)實層面,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被遺忘,以至於今天一提到人權、人的尊嚴,仿佛是來自域外的思想庫存。這只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其他各個領域,子書寶貴遺産丟失的情況大量存在,通過“新子學”研究,使它重放光芒。當然,這一任務涉及繁多、具體的操作性工作,絶非易事。然而,最重要是有追尋的自覺意識,並善於發(fā)現(xiàn)值得追尋的對象。

《〈莊子〉結構藝術研究》是以傳世的《莊子》文本為依據(jù),這必然涉及《莊子》的成書過程,會遇到有關《莊子》文章本然狀態(tài)的追問。這部著作沒有回避這個問題,而是作出了積極的正面回應。這就又涉及“新子學”的一個重要問題: 對於像《莊子》這類由幾代學者陸續(xù)編撰,經(jīng)歷漫長歷史時段最後寫定的諸子著作,是把主要精力投放在原書的作者考證、文本形態(tài)演變方面,還是對這些傳世經(jīng)典的價值進行發(fā)掘,兩種選擇反映不同的治學理路,也是存在爭議的問題。

漢代及其以後的子學著作,其作者、文本形態(tài)的認定和先秦時期的同類著作相比,難度較小,通常可以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因為有足夠的文獻作支撐。比如桓譚的《新論》,《後漢書》本傳中明確記載:“《琴道》一篇未成,肅宗使班固續(xù)成之?!?范曄撰、李賢等注《後漢書》,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961頁。據(jù)此,可以把《新論》的著作權明確地認定為桓譚和班固二人,屬於班固的只有《琴道》篇,其餘則均是桓譚所作。可是,對於多數(shù)先秦諸子著作而言,其作者究竟是一人還是多人?如果是多人,每個人的具體擔當如何?這些問題基本都是學術懸案,至今真正落到實處的並不是很多。學鴻這部著作設專節(jié)論述《莊子》文本結構的形成過程及特點,反復援引前代學者章學誠《文史通義》、余嘉錫《古書通例》中的相關論述,承認《莊子》文本所經(jīng)歷的歷史演變過程,以及該書出自多人之手,在此基礎上從現(xiàn)代接受學視角,進行文本結構研究,從而把這部書與後世出自一人之手的著作區(qū)別開來,這種做法是可取的。

《莊子》作者和篇目考證,是難以澄清的問題。造成這種情況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章學誠和余嘉錫兩位先賢都談到的,先秦時期還沒有明確的著作權觀念,還處於以言為公的時代,未曾出現(xiàn)抄襲剽竊之類的糾紛。學人著書相互附益,在那個時代屬於正常現(xiàn)象;二是那個時代的許多文獻屬於公共資源,也可稱為學人進行著述的公共素材,大家都可以利用,而不存在所謂的專有權。由以上兩個方面的原因所決定,先秦諸子著作出現(xiàn)彼此重復、自相矛盾等現(xiàn)象,也就不難理解了。對於著作權觀念尚未自覺確立時期的諸子著作,要對各篇的作者逐一加以考證,這樣做本身就不合乎邏輯。對生成於文獻、素材共享時期的諸子著作,非要對作品的文獻按學派進行嚴格劃分,這種做法同樣不合情理,是違背歷史實際的。當下學界流行歷史還原之説,體現(xiàn)出對歷史的尊重和求實精神。但是,諸子研究的對象,有些問題可以最大限度地進行歷史還原,力求得出的結論盡量符合歷史實際。同時,有些問題無法進行歷史還原,只能作為懸案暫時擱置。

因為《莊子》的作者及篇目無法考證清楚,據(jù)此而否認對它進行結構研究的合理性,這種看法實際上是受了疑古思潮的影響。要建立“新子學”體系,一個需要認真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走出疑古思潮的陰影,對於傳世諸子著作進行整理,重新發(fā)掘它們的當代價值。疑古思潮對諸子研究所産生的負面效應,隨著出土文獻的陸續(xù)面世,已經(jīng)顯露得越來越清楚。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出土之前,許多人懷疑《老子》文本的真實性,對它的文字大加改動。帛書《老子》的面世,證明此前許多懷疑屬於主觀臆測。河北定州西漢中山懷王墓的《文子》出土前,不少人認為《文子》抄襲了《淮南子》。這批竹簡的面世,同樣使這一懷疑不攻自破。當然,也有的諸子著作目前還未能如此幸運,繼續(xù)被視為偽書。如有人提出《列子》摻入張湛的論述,致使這部書至今還遭受冷處理的待遇,未能引起足夠的重視。也許某一天地下出土張湛所處時段之前的《列子》,這部書才有正名的機會。“新子學”的建立,不能把希望過多地寄托在考古發(fā)掘,而應該重視傳世文本的整理和研究。近些年來,隨著出土文獻的陸續(xù)面世,疑古思潮又以新的形式再度湧動,那就是重出土文獻而輕傳世文獻,甚至用出土文獻否定傳世文獻的真實性,這種做法同樣毫無道理,不足為法。出土文獻和傳世文獻可以相互印證,但是,就同一部書而言,出土文獻未必優(yōu)於傳世文獻,二者之間往往是不同版本系統(tǒng)之間的關係,而不能簡單地以優(yōu)劣論之。如果就文獻的實際效應和價值而言,有的出土文獻在地下沉睡千年以上,它對後代所産生的影響,根本無法與傳世文獻相比。出土文獻從入土之日起,它的文本樣態(tài)就已經(jīng)凝固,未再發(fā)生變化。它對文獻古本原貌的考證確實有重要價值。傳世文獻往往經(jīng)過多次???、翻印,文本形態(tài)與開始階段難免存在差異,但是,傳世文獻的流傳在文本形態(tài)上也是一個歷史的篩選過程,總的趨勢是優(yōu)勝劣汰,由粗到精。由此看來,把《莊子》的傳世文本作為結構藝術研究的依據(jù),實際是對歷史積淀的認可,是把它作為既定的歷史遺産加以繼承、開掘和利用。同樣,對於其他早期諸子著作,也不能無限度地陷入作者和篇目的考證,而要把主要精力投放到傳世文本的整理和開發(fā)利用。即以《孟子》一書而言,趙岐《題辭解》稱:“此書孟子之所作也,故總謂之《孟子》。”孫奭則寫道:

唐林慎思續(xù)《孟子》書二卷,以為《孟子》七篇,非軻自著,乃弟子共記其言。韓愈亦云: 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沒,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趙岐注、孫奭疏《孟子注疏》,中華書局2008年影印《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2661頁。

林慎思、韓愈的説法無疑是正確的。但是,如果據(jù)此去考評哪些篇目是孟子自作,哪些出自弟子之手,或者弟子所記録的篇目,萬章、公孫丑又具體有何擔當,顯然,這種考證無法得出確切的結論。反之,即使不作這種考證,只是以師徒共撰為背景,並不會妨礙對《孟子》一書的研究。事實上,從古到今對《孟子》研究所取得的有價值的成果,並不是作者、篇目的考證,而在於對傳世《孟子》一書思想及文學等方面的研究。

“新子學”體系的建立要以諸子傳世文本為基本依據(jù),還須遵循一個原則,就是不對傳世文本輕易改動,尊重它的歷史存在。對於那些懷疑傳世文本真實性的説法,必須慎重地加以斟酌,而不能盲從。即以《淮南子》各篇的標題為例,姚范稱:

疑“訓”字高誘自名其注解,非《淮南》篇名所有,即誘《序》中所云“深思先師之訓”也,《要略》無“訓”字。*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頁。

《淮南子》共計二十一篇,除末篇《要略》外,其餘各篇題目均綴以“訓”字。姚范認為各個篇題的“訓”字是高誘後加,而不是原文所有。姚范的説法在當代得到普遍的認可,誰如果再對篇題以三個字稱之,就會被視為孤陋寡聞,受到嘲諷。從實際情況考察,姚氏的看法並非確乎不拔的定論。《淮南子》一書末篇《要略》,相當於全書的序言,為了與其他篇目相區(qū)別,故篇題不綴以“訓”字。該書其餘各篇題目,有的去掉“訓”字可以作為標題,如《原道》《俶真》等,有的去掉“訓”字就成為《天文》《地形》,可在那個時代還見不到這樣的篇題。由此看來,不能因為篇題有“訓”字,就斷定是注釋者所加。傳世的《逸周書》,各篇標題均綴以“解”字,如《度訓解》《命訓解》,但是,並沒有人懷疑“解”字是作注者所加。從著述體例考察,《淮南子》前二十篇的題目,或原本就綴以“訓”字。如果《淮南子》的篇題是高誘所增益,那麼他注《呂氏春秋》也應照此辦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這個案例再次表明,對於傳世的諸子文本,不應該輕易地懷疑,更不能妄加改動。

近年來,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研究者提出兩個明確的口號,一是實現(xiàn)中國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換,二是實現(xiàn)與西方文藝思想的無縫對接。這兩個口號帶有理想色彩,但也是學術研究的大勢所趨。無論是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換,還是對西方文藝思想的借鑒,“新子學”都可以大有作為,並且是必須確定的目標,否則,“新子學”體系就無法真正建立起來?!丁辞f子〉結構藝術研究》這部著作在以上兩個方面均作了有益的嘗試,並且卓有成效。

研究《莊子》是古代的顯學,尤其是宋代起步的評點派,對於研究《莊子》的結構藝術更具有借鑒價值。如何有效地繼承這筆歷史遺産,發(fā)揮它對當下研究的推動作用,《〈莊子〉結構藝術研究》採取的處理方式頗為可取。

第一是取長補短。古人從文章學角度評論《莊子》,往往是感悟式的,所用的評語富有形象性。這些評語與古代以詩論詩有異曲同工之妙,給人以美的享受。當下是散文氣息彌漫的時代,文本閲讀已經(jīng)無法産生出那些詩性的評語。對《莊子》所作點評充滿詩意,成為古人所長,把這些評語移植過來,是以古人之長,補今人之短。但是,這些充滿詩意的評點,往往恍惚矇矓、撲朔迷離,顯得不夠確切和嚴密。遇到這種情況,就需要用現(xiàn)代的理念、範疇加以界定,作出清晰的闡述,這便是以今人之長,補古人之短。因此,所謂的取長補短是雙向的,而不是單向的。《〈莊子〉結構藝術研究》一書的有些標題,明顯是取自古人的評點。如對結構藝術類型劃分所用“登峰觀頂”、“撥雲(yún)露月”、“草蛇灰線”等詞語,就是屬於這種情況。這些富有詩意的評語源自古人,同時,書中對它們又有具體的説明,實現(xiàn)了古代文學命題的現(xiàn)代轉換。

第二是精挑細選,擇取合宜。古人對《莊子》文章所作的評點,往往連續(xù)使用多個富有詩意的評語,類似於獨立的短文,讀起來令人目不暇接,乃至於眼花繚亂。明代陸西星評論《逍遙遊》,連續(xù)運用“纊中引線,草裏蛇眠,雲(yún)破月映,藕斷絲連”*陸西星《南華真經(jīng)副墨》卷一,上海愛古書店1933年石印本。,共計四個形象的比喻。這段評語確實很優(yōu)美,然而,它們是否完全合乎《逍遙遊》的文本實際,則另當別論。如何對古人的評語作出取舍,使得所選擇的評語與所評論的對象相契合,確實需要謹慎地斟酌,有時甚至要忍痛割愛。盡管評語詩意盎然,但是針對性不強,或是與所評論的對象存在隔膜,還是不能作為立論的依據(jù)而加以援引。學鴻在著作中,將陸氏評價《逍遙遊》篇章結構的用語“草裏蛇眠”作了改造之後,應用到《齊物論》和《天地》篇的結構分析當中,體現(xiàn)出甄別的細緻入微。

第三是綜合考量,評價適中。古人對《莊子》文章所作的評語,有時還出現(xiàn)溢美失實的情況,所作的評價過高,已經(jīng)超出《莊子》文本的實際水平。這種傾向在劉鳳苞《南華雪心編》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而當下的子學研究,也往往出現(xiàn)類似情況,出於對研究對象的偏愛,自覺或不自覺地對它作出過高的評價,甚至作出理想化的處理。學鴻這部著作對此有清醒的認識,在“《莊子》結構研究的缺憾”一節(jié),明確指出評點派所存在的形式化和主觀化的偏向。對於古人評語的援引,能從《莊子》文本的實際出發(fā)綜合考量,所作的評價公允適中。

實現(xiàn)中國古代文學和西方理論的會通,這部書也有所嘗試。主要採用了兩種方式: 一種是借鑒西方理論,用以闡釋《莊子》的結構藝術,其中反復提到英國形式主義美學家克萊夫·貝爾關於“有意味的形式”這個著名命題。《莊子》是言道之書,道又無法直接加以顯現(xiàn),而必須採用特殊的方式對它進行描述。所以,把“有意味的形式”作為研究《莊子》結構藝術的理論支撐,可謂恰如其分,切中肯綮。在運用這個命題的過程中,指出它最初是針對視覺藝術而言,因此,把它用於《莊子》的結構分析,又經(jīng)歷了由視覺到語言轉換的環(huán)節(jié),而不是直接與《莊子》掛鈎。這種會通是以他山之石而攻己之玉,收效明顯。第二種是援引西方學者有關中國古代文化的論述,如德國漢學家卜德的《中國哲學的和諧與沖突》一文,是用海外漢學家的論述印證自己的看法,也做得恰到好處。不過,閲讀全書之後會發(fā)現(xiàn),對於域外學者相關論述所作的借鑒,遠遠少於中國古代的評點及相關闡述,這固然受到書的作者學術視域制約,同時也表明,“新子學”體系的建立,主要應該依傍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化,而西方的理論只能起參照作用。

對現(xiàn)代及域外相關理論的借鑒,有利於“新子學”成為一個開放的系統(tǒng),而不是把自身封閉起來。不過,這種借鑒必須謹慎進行,要對借鑒對象加以甄別推敲,而不能原封不動地套用。學鴻在著作中多次援引臺灣學者陳滿銘有關作品中章法結構的論述,其中有如下一段:

縱向的結構,由內容義旨,也就是情、理、景、事等組成;而橫向的結構,則是內容之形式,也就是篇章邏輯,亦即各種章法,如今昔、遠近、大小、本末、賓主、正反、虛實、凡目、因果、抑揚、平側……等組成。因此,舍縱向而取橫向,或舍橫向而取縱向,是無法分析好文章的篇章結構的。*賈學鴻《〈莊子〉結構藝術研究》,學苑出版社2013年版,第328頁。

這裏將文章結構劃分語義和形式兩大類,確實有可取之處。這種處理方式既避免了將結構類型劃分過於繁瑣、寬泛的弊病,同時,又能防止對結構類型的關注僅限於形式而忽略內容。至於把語義系統(tǒng)稱為縱向結構,把形式系統(tǒng)稱為橫向結構,則有違於作品結構的實際情況。語義結構、形式結構都是有縱有橫。比較複雜的作品,不但兩種結構縱橫交錯,就是同一系統(tǒng)的結構布局也是有橫有縱,而並非單向延伸。陳氏對兩種結構所作的縱橫劃分,並不完全符合它們在文章中的實在狀態(tài),很大程度上是他本人對這兩種結構的觀照視角,是從縱向去看語義結構,從橫向去審視形式結構。如果真地按照這種縱橫之分去研究文章的結構,勢必會遇到許多難以逾越的障礙,無法自圓其説。用批判的眼光看待所要借鑒的對象,“新子學”所建立的開放系統(tǒng)才有可能堅牢而圓通。

子學是中國古代的思想寶庫,“新子學”體系的建立,必須注重思想方面的研究,對此,章太炎先生已經(jīng)開風氣之先。他的《國故論衡》下卷《諸子學九篇》,題目有原儒、原道、原名、明見、辨性*章太炎《國故論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01~147頁。。從這些題目可以看出,先生所説的子學,指的是古代思想方面的學問。中國近現(xiàn)代的子學,基本是在這條道路上向前推進的,可以説是子學的正路。對於“新子學”而言,還必須繼續(xù)沿著這條路前行,並且有所創(chuàng)新。具體而言,就是對先哲思想的研究要有新思維、新角度、新方法。

學鴻這部以《莊子》的結構藝術為研究對象的著作,難能可貴的是,沒有停留在對結構方式、類型的排列,以及對作品功能、效應的陳述,而是通過對文章結構的分析,發(fā)掘其中所藴含的思想、觀念。該書的“結語”部分,以“大道理念藴藏於結構之中”為題,具體總結了書中所涉及的一系列理念*賈學鴻《〈莊子〉結構藝術研究》,第383~389頁。。其中包括哲學理念、美學理念,涉及許多經(jīng)典的命題。結構藝術的分析與思想觀念的開掘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從結構形式切入,探索它的思想承載,是把《莊》書的結構作為有意味的形式進行處理。

子書的思想是成體系的,雖然流派繁多,但是許多思想各個學派都予以關注,並且是被認可的理念,可以稱為子學的核心理念。如果能對這些理念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劃分為衆(zhòng)多系列,那麼,中國古代思想的精華,它所具有的普適性也就基本得以揭示。即以該書中提到的同類相從命題為例,文中列舉的材料出自《周易·乾·文言》《禮記·樂記》,還提到東方朔的《七諫·謬諫》。如果進一步加以搜索,會發(fā)現(xiàn)這是衆(zhòng)多子書反復申訴的理念。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專設《同類相動》欄目,蘇輿的義疏援引《荀子·大略》《呂氏春秋·有始覽》《新論·類感篇》的相關論述加以解説*蘇輿《春秋繁露義疏》,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358頁。。這種帶有普遍意義的命題,在子書中數(shù)量衆(zhòng)多,“新子學”應該成為研究這類命題的數(shù)據(jù)庫和學術平臺。

《〈莊子〉結構藝術研究》通過文章結構分析所發(fā)掘出的主要是哲學和美學理念,這是該書有較大理論深度和較高學術價值的重要原因之一。按照傳統(tǒng)的學科分類,美學是哲學的分支。按照傳統(tǒng)的説法,哲學是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概括和總結,居於各類學科的頂端。沒有哲學思辨的民族是思想貧乏的民族,同樣,沒有哲學作為支撐的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是流於表面的浮淺學問,不可能有巨大的深度?!靶伦訉W”是受新儒學的啓發(fā)而來,綜觀新儒學幾代學者的研究,他們的著述之所以産生深遠的影響,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們良好的哲學素養(yǎng),得益於他們對中西哲學的會通。他們的主要特點,是運用西方理論對中國儒家學説加以闡釋。“新子學”要形成自己的體系,同樣必須以哲學思辨為支撐,否則,面對許多子書會無所措手足,很難有效地進行發(fā)掘和利用。但是,“新子學”又不能步新儒學的後塵,而必須在強化哲學支撐方面走出自己的路數(shù)。章太炎先生在論述諸子研究時指出:“四裔誠可效,然不足一切畫以自輕鄙。何者?飴豉灑酪,其味不同,而皆可於口。今中國之不可委心遠西,猶遠西之不可委心中國也?!?章太炎《國故論衡》,第103頁。這段論述至今仍有參考價值和指導意義,也是“新子學”應遵循的基本原則?!靶伦訉W”強化哲學支撐,首先應該立足本土,堅持民族本位,而不過分依賴他山之石。中國古代哲學思想是極其豐富的,而且主要見於子書。先秦時期的陰陽五行學説、精氣説、魏晉玄學、宋明理學,都有寶貴的哲學思想資源有待繼續(xù)發(fā)掘。以這些哲學思想為支撐所形成的“新子學”體系,既能體現(xiàn)鮮明的民族特色,又能反映歷史的邏輯,從而展現(xiàn)出與新儒學不同的風貌和走勢,更易於植根於中華大地,並以獨特的樣態(tài)走向世界。“新子學”強化哲學支撐的另一翼,是盡量吸收自然科學的成果,對子書中的哲學思想加以提升,顯示它的當下價值?!独献印匪氖逭绿岢鲆幌盗姓軐W命題,其中包括“大直若屈”。王弼注:“隨物而直,直不在一,故若屈也?!?樓宇烈《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123頁。王弼是從處世的角度解釋這個哲學命題,認為它指的是隨世推移,與物婉轉。如果從現(xiàn)代科學的角度加以審視,老子的這個命題能夠成立。在地平面所畫的直線如果不斷延伸,就會圍繞地球一周而成為曲線,正是大直若屈?!独献印匪氖徽乱蔡岢龆鄠€哲學命題,其中包括“大方無隅”。河上公注:“大方正之人,無委曲廉隅?!?王卡《老子道德經(jīng)河上公章句》,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65頁。這是從立身的角度解釋“大方無隅”,著眼人的行為方式。如果從古人直觀的思維方式考察,這個命題同樣具有合理性。先民認為天圓地方,稱天為大圓,地為大方,具體記載見於《管子·心術下》。從現(xiàn)代科學角度來看,地球是圓形的,整體上可以説是沒有邊角。古人以樸素的直觀面對世界,他們雖然在想象中稱地為大方,實際上他們也無法見到大地邊緣的角。再如《莊子·逍遙遊》中説:“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這是由大鵬摶扶搖而上九萬里所産生的想象和推測,認為人在地面仰視上天其色蒼蒼,大鵬在高空俯視地面所見到的也是這種顔色。莊子為什麼會有這種想象和推測?是否有道理?對此,近人劉武的解釋最為具體:

然天之高不易寫也,特寫輕虛而居上層者,狀如野馬之雲(yún)氣也;其下,則浮空之塵埃也;又下,則生物相吹之息也?!咴瓱o色,厚則在色,如水原無色,深則有色,色亦蒼蒼然也。*劉武《莊子集解內篇補正》,中華書局2008年《莊子集解·莊子集解內篇補正》合刊本,第5頁。

這是從空間厚度方面解釋“天之蒼蒼”色彩感的由來,已經(jīng)接觸到光學原理,但是,對於莊子的猜測是否合理並沒有作出解答。隨著現(xiàn)代宇宙飛船的升天,莊子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從太空俯視地球,確實“其色蒼蒼”,是和藍天相似的色彩。用現(xiàn)代光學理論來解釋這種現(xiàn)象是比較容易的,由此可以看出莊子猜想的合理性。子書中的這類案例還有許多,如果“新子學”能夠自覺地借助自然科學的相關知識和研究成果,那麼,它一定會有不同於新儒學的鮮明特色,並且與當下所處的時代、與子學受衆(zhòng)的聯(lián)繫更加緊密,使古老的學説重新煥發(fā)生機和活力。當然,這就關涉到“新子學”的跨學科研究,學科隊伍的結構問題。需要以學科整合的方式,形成一支有別於傳統(tǒng)子學的研究隊伍。

《〈莊子〉結構藝術研究》所征引的文獻包括著作和論文兩類,其中著作140部,論文30篇。與當下的博士論文及相關學術著作相比,所列出的文獻數(shù)量不是很多。但是,作者列出的是徵引文獻,也就是説,所列文獻均是書中具體引用的對象,而不只是過目瀏覽的參考文獻而已?!肚f子》一書共33篇,出現(xiàn)在該著作目録中的篇目計31篇,只有《説劍》篇和《盜跖》篇未被列入。從目録中可以看出,在閲讀《莊子》原典方面投入精力頗多。由此聯(lián)想到“新子學”構建與解讀原典的關聯(lián),如何通過對原典的深入解讀,推出一批標誌性成果,是“新子學”構建的當務之急,也是長遠的任務。

在當今網(wǎng)絡時代,文獻資料的搜集已經(jīng)是很容易的事情,一部計算機就相當於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圖書館、數(shù)據(jù)庫。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對於古籍的整理和研究而言,網(wǎng)絡也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使人提高效率,節(jié)省時間和精力;另一方面,它又導致人的惰性,助長浮泛空疏的學風。“新子學”應該擔當起匡正時弊、引領風氣的責任,通過推出系列有學術品位的成果,牢固立足於當代學術之林。而要實現(xiàn)這一目標,就要組織一批以學術為人生歸宿的志願者、應召者,在子學著作的整理、出版方面開創(chuàng)新局面。舊版《諸子集成》惠及幾代學人,至今還在不斷重印。可是,這套書所收的著作畢竟數(shù)量有限,無法滿足社會的需求。有鑒於此,幾家有遠見的出版社都以不同的方式,擴大子書出版的種類和數(shù)量,並且已經(jīng)取得良好的效果,但仍有繼續(xù)拓展的空間。中華書局擬定的“新編諸子集成”書目,收録著作四十一種,其中有些與舊版《諸子集成》重複,但相對於數(shù)千種子書而言,仍是極其有限的,用《莊子·秋水》的話加以形容,猶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礨空之在大澤”、“稊米之在大倉”。當然,這個系列的書目是精品,都有很高的學術價值。由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編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刊印的《諸子集成補編》共十冊,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舊版《諸子集成》收録書目偏少的缺憾,把許多比較罕見的子書分門別類地集中在一起,省去學人許多翻閲之勞,亦是功不可沒。不過,這套書採用的是原版影印方式,雖然每部書前面有提要,但沒有對原文重新加以點校,加之影印效果欠佳,許多地方字跡不清,造成閲讀障礙。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的“諸子譯注叢書”頗具特色,其《前言》對各書有全面系統(tǒng)的敘述,注釋簡明扼要,譯文亦準確暢達,更便於廣大學人研讀,預計會有良好的市場效應和社會效應。

上述三個子書系列的刊行,為“新子學”提供了可供參照的對象,有的做法可以借鑒,有的模式則需要加以修改完善,在此基礎上可形成“新子學”自己的品牌。根據(jù)《子藏》的編纂計劃,在出版方面是三套馬車並駕齊驅,有資料、有論文、有專著。介於資料與專著之間,似乎還應該增加子書原典注釋一個類別。從當前流行的子書來看,真正經(jīng)得起推敲的注本,多出自古人及前輩學者之手,當代人的注本所占比例較低。而當前學術界、知識界迫切需要的,則是既有學術品位,又能雅俗共賞的注本?!靶伦訉W”在這方面可以大有作為,應該在子書傳播、與現(xiàn)實接軌方面作出自己的貢獻。到目前為止,許多重要的子書尚缺少較大讀者覆蓋面的合適注本。近些來看,雖然許多研究生的學位論文以子書為研究對象,但是,由於注釋類著作在許多專業(yè)不能作為學位論文提交,因此,由這批青年學人完成的子書注釋比較罕見,在這方面留下許多空白。就是已經(jīng)出版的三個系列的子書,在子書原典中所占的份額也很小,還有廣闊的選擇餘地,而不會與它們相重複。

“新子學”的子書原典注釋,應該形成自己的特色。除了注釋和翻譯之外,還可以設立導讀及考辨欄目,這兩個欄目的文字必須簡明扼要,便於理解,而避免長篇大論和繁瑣考證。所選的子書原典,應是具有代表性的著作,在歷史上有較大影響,並且與現(xiàn)實比較切近。子書原典的注釋是一項艱苦細緻的工作,實際操作者要有相應的資質,以深厚的學養(yǎng)為支撐,尤其是在語言文字方面要有較深的造詣。這類工作只能採取一人一書的承包方式,而不能層層轉包,或是多人合注一本書。這類書目的選定應該經(jīng)過嚴密論證,開始階段數(shù)量不宜過多,採取穩(wěn)步推進的方式,逐漸形成子書注釋系列。如果能在三、五年之內推出十部左右,也是頗為可觀的成就。總之,這個系列的工作如果能夠付諸實施,那麼“新子學”的創(chuàng)立就有了更加堅實的基礎。

《周易·屯·彖》稱:“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當下正處於學術昌盛的時代,“新子學”是在這種形勢下應運而生。它的創(chuàng)立具有合理性、必然性,也可視為學界的建侯之舉?!靶伦訉W”處於初創(chuàng)階段,面臨艱巨的任務,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在預定的時間內完成。令人欣慰的是,“新子學”的創(chuàng)立經(jīng)過了充分論證、長期醖釀,形成了清晰的理路,並且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以上所述,是閲讀學鴻博士的新著之後的零散感思,很不成熟,也不成系統(tǒng),屬於獻芹之舉。學鴻這部著作主體部分的結尾提到卡爾·雅斯貝斯的“大全”理論,提到《莊子》美學的圓通韻味。“新子學”的創(chuàng)立,體現(xiàn)的正是學術上追求大全、圓通的理想。而這種理想的實現(xiàn),需要無數(shù)個圓環(huán)扣合,需要從局部做起?!独献印范路Q:“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边@大概就是“新子學”實現(xiàn)大全、圓融的途徑。

[作者簡介]李炳海(1946— ),男,吉林龍井人。東北師範大學文學博士,現(xiàn)為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著有《周代文藝思想概觀》《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道家與道家文學》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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