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斯萊薩

1

“星星放光芒，星星亮晶晶，祈求今晚見到的第一顆星，實現(xiàn)我的心愿，快讓第一中心銀行遭到搶劫吧?！眴讨坞p手合十，心中默念著。

六年來，從他到西威市第一中心銀行做助理柜員開始，每天晚上他都要重復(fù)這一孩子氣的舉動?，F(xiàn)在他早已是一名正式柜員了，有著锃亮的黃銅銘牌，還有一整只現(xiàn)金箱歸他使用。曾經(jīng)，他以為這是他渴望的最終歸宿，但很快，他發(fā)現(xiàn)，自己需求的并不是什么職位或者頭銜，而是金錢——發(fā)出脆響的綠色美鈔，每一聲脆響都飽含著誘惑。

有時候，他的眼皮子底下躺著的鈔票會超過五十萬美元，那簡直是五十多萬份綠油油的護(hù)照，指引他走向西威市之外更為燦爛、更為廣袤的地方。

但是，作為知名財經(jīng)院校博斯威克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他可不能給母校丟臉。那所大學(xué)備受尊重，幾十年來從未出過一個罪犯，他可不想成為母校歷史上第一個小偷。此外，他也不能讓最關(guān)心他的三個人失望——樸實厚道的銀行行長伯羅斯先生給了他這份工作，體貼溫柔的芬尼姨媽將他撫養(yǎng)長大，第三位是他的所愛詹妮弗，他們正在談婚論嫁。這些，都提醒著他不能鋌而走險，他知道，自己永遠(yuǎn)不可能從眼皮子底下拿走一疊疊厚厚的鈔票。那么，只有一個辦法：銀行遇到劫案。

他不停地在腦中完善劫案的細(xì)節(jié)，尤其當(dāng)他翻開報紙，看到美國某個地方再一次發(fā)生銀行劫案的報道時，他會不自覺地想：為什么這起搶劫不是發(fā)生在自家銀行呢？

你看，那么多劫匪，搶劫銀行好像成了大家的一種消遣，一項室內(nèi)運動一樣。除了那些戴著防毒面具、備好了逃跑用車的職業(yè)的持槍劫匪，竟然還有瘦小的老太太從柜員的窗口塞進(jìn)恫嚇的紙條，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子劫得幾萬美元安然逃脫，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搶空了從緬因州到加利福尼亞州的那么多箱現(xiàn)金。在美國，好像所有的銀行都遇到過搶劫，只是西威市的第一中心銀行幸免于外。喬治憤憤地想：第一中心銀行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是不是那些劫匪瞧不上這家銀行的區(qū)區(qū)四千萬美元資產(chǎn)？還是說，他們畏懼銀行的資深保安阿克曼先生？阿克曼當(dāng)保安都二十二年了，他大概從沒解開過槍套的紐扣。

每天下班后，喬治都會步履沉重地走回家，在心中反復(fù)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銀行劫案頻發(fā)，為什么就不能是第一中心銀行呢？

當(dāng)然，喬治瘋狂的念頭背后自有他的算盤。很久之前，他就想出了這項簡單的計劃：

如果說有一名劫匪甲搶劫了銀行柜員乙……

又如果說柜員乙交給劫匪甲一筆錢……

誰能知道劫匪甲從柜員乙那兒搶到多少錢？有什么方法能阻止柜員乙私吞了所有剩下的錢，并宣稱錢全被劫匪甲搶走了呢？

這計劃像小學(xué)算術(shù)題一樣簡單，喬治每次仔細(xì)檢查完之后，對它的信心都會增加幾分。

只是，有一點瑕疵：劫匪甲到底在哪兒呢？

2

這天早晨，喬治醒來后，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說不出來，但總歸是哪里不舒服。芬尼姨媽很關(guān)切地問：“喬治，你病了嗎？”

“沒有啊，姨媽。你為什么這么問？”

“你看起來病怏怏的。別在市中心吃那些垃圾食品了，今天中午回家吧，我給你煮些好吃的，天天回家吃飯，你的身體會棒棒的?！?/p>

“我沒事?！眴讨握f。

上班路上，他遇見了詹妮弗，突然，他很想告訴她一些事。

“詹妮弗——”

“怎么了，喬治？”

“詹妮弗……嗯……就是我倆談過的那件事。你知道的，就是在門廊秋千上談的那件事?！?/p>

詹妮弗紅了臉：“怎么了，喬治？”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辦喜事的那一天不會等很久了，詹妮弗?！?/p>

3

下午兩點，銀行大門忽然打開，喬治滿心期盼的劫匪甲走了進(jìn)來。

他幾乎一眼就肯定那是劫匪。銀行的顧客要么悠閑地晃進(jìn)來，要么無精打采地走過來，沒人會是那樣鬼鬼祟祟地溜進(jìn)來的。而且，這個戴面罩的男人一進(jìn)來就摁了手里的一個小盒子，喬治眼睜睜看著自己頭頂上的光亮一下變到昏暗，連監(jiān)控鏡頭開啟狀態(tài)的小紅燈都熄滅了。

“喂！都停下！”男人用沙啞的嗓音叫道，“搶劫！”

說著，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可怕的黑色轉(zhuǎn)輪手槍。見到這一幕，保安阿克曼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尖叫。

“你！”劫匪對阿克曼吼道，“乖乖躺到地上！”阿克曼嘆了口氣，像頭聽話的老杜賓犬那樣躺倒了。行長伯羅斯走出辦公室，見到劫匪，嘟噥著要退到辦公室。劫匪冷笑著讓他“滾”回來，于是伯羅斯默默地退了回來。然后，劫匪走向喬治的柜臺。

是的，他的柜臺。

喬治釋懷地吁了一聲。銀行有兩個柜臺，另一個的柜員是戴克小姐。幸運的是，劫匪選擇了他。

“快！”劫匪說，“把錢都交出來！”

“好的，先生，”喬治爽朗地說，“有沒有特別中意的錢數(shù)？”

“把錢都拿過來！”

喬治按捺住內(nèi)心的狂喜，把手伸進(jìn)現(xiàn)金箱，從最上層的格子里取出所有的紙幣，那些差不多有六萬美元。最下層還有一些，但他沒有打開。劫匪正慌張地看著四周，根本就沒有注意他到底有沒有把現(xiàn)金箱掏干凈。接著，喬治把錢從窗口遞了出去，劫匪貪婪地一把奪過來，塞進(jìn)口袋，轉(zhuǎn)身走了。

趁所有眼睛都盯著劫匪甲的時候，柜員乙冷靜地掀開現(xiàn)金箱，把最下層格子里的大額鈔票盡可能多地塞進(jìn)自己的長褲口袋。

“歡迎下次再來?！眴讨蜗?。

然后，他暈倒了。

4

當(dāng)他醒來時，擔(dān)心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是不是被搜過身了。他裝作無意識地把手放在長褲上，輕輕拍了拍，還好，都在。然后，他把手放在地板上，對圍著他的那些掛念的臉露出微笑。

“我沒事，”他勇敢地說，“完全正常。伯羅斯先生呢——”

“行長報警去了，”主管貝爾說，“喬治，你臉色不太好，看看醫(yī)生吧?！?

“不，不用，我沒事。要是我現(xiàn)在就能回家——”

“快回家吧，”戴克小姐說，“剛才多可怕啊?！?/p>

“是啊，”喬治說，“真的很可怕?！?/p>

一個小時后，他安全地回到自己的臥室，開始清點口袋里的鈔票。七萬五千美元，是他四年多的工資，他開心極了。

第二天早上，他睡到很晚。醒來后，芬尼姨媽告訴他，銀行的人打過電話，問他的身體狀況，姨媽的回復(fù)是，他需要休息，還幫他請了一天假。

“別，別，”他堅定地說，因為他必須繼續(xù)表現(xiàn)得像一名勤奮工作、忠實可靠的員工，“芬尼姨媽，我還有好多事要做，不能請假?！?/p>

“孩子，”姨媽說，“你的身體最重要。今天銀行也不營業(yè)，好像是要進(jìn)行特別的檢查?！?/p>

“那我更要去上班了?！眴讨握f。

他一到銀行，就發(fā)現(xiàn)姨媽說的是對的。銀行今天沒有對外營業(yè)，即便所有員工都在。然而，他一走進(jìn)營業(yè)廳就覺得怪怪的，所有人的情緒格外高漲，一點也不像遭受過損失的模樣。戴克小姐甚至樂呵呵地在笑，露出她招牌式的小虎牙，而阿克曼則像往常一樣平靜。

當(dāng)同事叫他去一趟伯羅斯先生的辦公室時，他打開門，見到一位和藹可親的行長。

“先生，您找我？”

“是的！快進(jìn)來吧，喬治！”伯羅斯神情歡快，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喬治從沒見他這么開心過。

“我想讓你見個人，喬治。你的老朋友?！辈_斯呵呵笑著說。

喬治一眼就認(rèn)出椅子上的卡拉先生，銀行的前任行長，目前擔(dān)任銀行董事會主席?？ɡ壬獗碚麧崳瑵M頭銀發(fā)，這個快七十歲的老紳士沖著喬治揶揄地笑道：“小喬治，昨天的遭遇把你嚇壞了吧？現(xiàn)在好點沒有？”

“好多了，卡拉先生。我很好。”

“那就好。”卡拉輕輕笑著，“小喬治，昨天對你來說真是一場冒險啊。你看，搶我們這么一家小銀行實在是太容易了，對吧？我們以前還沾沾自喜呢……”

“先生，您的意思是？”

伯羅斯哈哈大笑起來?！翱ɡ?，別逗喬治了。是你告訴他，還是我來？”

“哈哈，這是我的職責(zé)。”卡拉一邊說，一邊撓著下巴，“小喬治，真抱歉，我嚇壞你了，但我覺得這其實是個好主意。鑒于這些年很多銀行都遇到過搶劫，我覺得我們家可能也不會例外。我雖然退了休，但不意味著我不動腦子了。所以，昨天我玩了個小把戲，只是希望大家能夠保持警惕，把該消除的隱患都消除掉。這主意現(xiàn)在看可能比較蠢，但我覺得大家都有收獲，對吧？”

喬治不自覺地?fù)u起腦袋?！拔也幻靼住恰裁匆馑?？”他說道。

卡拉樂得拍了拍椅子，站了起來，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頭套。他把頭套蒙在嘴巴上，啞著嗓子說了句：“快！把錢都交出來！”

伯羅斯放聲大笑起來，可此時的喬治卻如墜冰窟。

“那……搶走的錢呢？”他的喉嚨仿佛堵住了。

“哦，不用擔(dān)心錢的問題。”卡拉說，“我把錢統(tǒng)統(tǒng)放回你的現(xiàn)金箱了，小喬治，六萬美元一分也不少。我們這會兒就能檢查完?！彼p輕拍了拍喬治的肩膀，“小喬治，你是個好小伙。博斯威克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對吧？”

“是的，先生?！眴讨翁撊醯卣f。

這時，他們身后的門打開了，主管貝爾的腦袋探進(jìn)來?！安_斯先生，”他神色嚴(yán)肅地說，“我可否跟您單獨聊一聊？核查后，我們發(fā)現(xiàn)，現(xiàn)金少了七萬五千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