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花現(xiàn)

海滄是我小時候隨母親返鄉(xiāng)的必經之路，當時對海滄的印象最深的就是青礁，因為我們社里的大道公祖（保生大帝吳本的俗稱）每年農歷三月十四都得到這里請香火，每次坐著滿是菜籽油味道的小型長途巴士經過，奶奶都會讓我朝著那個方向拜一拜。當時最興奮的事就是趕著三月十三回去，清早跟著社里到青礁進香，以至于現(xiàn)在聽到進香的鑼鼓聲都會自然條件反射出小時候熱烈的狀態(tài)，在我的記憶里對于這個回鄉(xiāng)路上常常經過的地方也留下幾分好奇，直到后來不再當過路客，才開始有機會填補我當時的好奇。

青礁慈濟宮

海滄早時的行政規(guī)劃隸屬海澄縣，直到1958年的秋天海滄和新垵才劃歸廈門，在現(xiàn)今青礁村與白礁村之間的慈虛宮旁還留著兩塊小界碑，一塊來自清光緒年間，一塊則是躲在其后的明代洪武年間界碑，兩塊界碑標示這小塊地面是古海澄縣與同安縣的分界處，慈虛宮門口的景象便是印象中村莊的大埕與古榕，但在廟口閑坐的村老的記憶中，那里從前則是個近海的熱鬧港口。在我們現(xiàn)今的印象里海澄好像只是一隅海邊的小縣城，但因為明代月港貿易的興起，它則有過跨海而治的區(qū)劃規(guī)模，而海滄古渡得月港之利，也曾是海舶鱗集之所，明慶隆元年，海滄則成為了月港商船由圭嶼出發(fā)期間的船舶檢查點，在閩南，人有多熱鬧，神也會有多熱鬧。

路過青礁岐山腳下，便會看見在滿山的綠樹叢中安著一座巨石像，拾級而上的階梯。巨大的石牌坊上標示著這里是青礁慈濟祖宮，路過新作的一應石臺石橋石照壁，便是一列排開的三座閩南式宮廟建筑，中間的是顯眼的五門三進式重檐歇山頂?shù)摹盎蕦m起”，在閩南的傳統(tǒng)廟宇建筑規(guī)格里算是高的。

但在印象里，這里好像沒有那么大，到了進香季，宮里擠滿了人，里頭香煙熏繚，直讓人睜不開眼。一直很佩服坐在大殿里頭幫人添油念好話的老阿伯，即便再熏他也得坐在那里，用麥克風向全宮廣播那里的善信又捐了多少錢，大道公保佑他全家平安發(fā)大財。跑到外面透氣時便看到宮外蹲著兩尊巨大的石獅，據說是宋元時的舊宮留下的，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規(guī)模是清光緒二十二年大規(guī)模重修留下的模樣。

大殿中間紅面長須帶著帝帽的，便是被民間祀奉為保生大帝的吳真人，據傳他出生在附近的白礁村，在世時是名德行高尚的巫醫(yī)，既有仁心仁術，也有三五飛步的法術，后來在青礁顯化飛升，百姓感念恩德便立龍湫庵供奉。吳真人雖然已離人世，卻能持續(xù)顯應一方，百姓向他祈禱，無不應驗，后來白礁人在其出生地白礁立廟，俗稱西宮，青礁人在他煉丹制藥的岐山腳下立廟，俗稱東宮。在青礁東宮背后的東鳴嶺上散落著吳先生曾經用過的藥臼與丹井，除了醫(yī)病后來還開發(fā)出了抵御賊寇的技能，兩間廟也因為村社歷史之間的競爭關系各自為吳真人信仰的正統(tǒng)性爭取官方認可，在青礁慈濟宮的后殿供奉著吳真人的父母與建宮始祖，這個建宮始祖便是紹興年間在朝當官的鄉(xiāng)人顏師魯，他的奏請讓吳真人的龍湫庵獲得了官方認可，這也是青礁在宋時作為一方科舉學霸之地的體現(xiàn)，而吳真人信仰能夠廣泛地傳播到閩浙一帶也是建立海滄曾經的交通要位上。

在有宋一帶，吳真人信仰便已廣泛傳播到閩南地區(qū)，泉州的花橋慈濟宮、漳州的漁頭廟、角美的岱州慈濟宮都是在宋代便有的吳真人分靈廟，而分屬青白礁村的東西慈濟宮也作為漳州府和泉州府各自支持的宮廟，成為了漳泉兩府吳真人信仰進香的祖廟，即便到現(xiàn)在也還保留著這個習慣，因為廈門島曾經隸屬泉州府同安縣管轄，現(xiàn)在廈門島上的吳真人宮廟也多是到臨近的白礁慈濟宮進香。海滄社里的民間信仰也大多數(shù)圍繞著青礁慈濟宮進行，有趣的是在海滄除了慈濟東宮外，還有南宮跟北宮，慈濟北宮在海滄的溫厝，囷瑤后山尾則為南宮，因為交通關系，這兩間宮廟也是一副在山中無人識的狀態(tài)，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找看。

有趣的是，保生大帝在海滄所指的還不止吳真人一人，而是三位一體的孫吳許三真人，保生三大帝，大帝是金面的孫思邈，二帝是紅面的吳本，三帝則是黑面的許遜，一位是醫(yī)藥行業(yè)的宗師，一位是醫(yī)巫結合的法主，一位則是斬得了蛟龍、創(chuàng)立了凈明忠孝道的真人。在溫厝的北宮便供奉著他們三人的神像，既要能救民又要能斬蛟伏波，也是往來百姓與商舶對于慈濟宮內諸位真人的期望。

去青礁慈濟宮最好的時候便是農歷的正月到四月初，在這期間，各地村社（大部分是漳州地區(qū)）有供奉吳真人的宮廟都會到此進香，除了可以享受一下閩南宮廟里讓人睜不開眼的香火體驗，還可以看到各社里不同的進香方式與藝陣。

送王船

到了農歷的八月至十月也許會偶遇到海滄三都（鐘山、石塘、海滄、新垵四村舊屬海澄新恩里三都）地區(qū)的送王船，眾人在廟口立起燈蒿和旗桿召集眾神來會，師公扮演舊時水手，模擬古時遠洋出海的勸酒儀式后，巨大的王船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在街道上行進，也象征著邪穢被收集上船被王爺押著隨著王船去往天鄉(xiāng)。這也是海滄曾經的海洋文明的一次重演，其中最為熱烈的是鐘山送王船，活動規(guī)模較大的要數(shù)石塘。

送王船是閩南地區(qū)沿水聚居的鄉(xiāng)社的一大盛事，其實送王船只是整個儀式高潮部分的稱呼，而其正式名稱叫作“王醮”，最早起源于古時逐水而居的先民們的送瘟習俗，宋代以降，兩湖地區(qū)（即江漢——洞庭湖平原）便有以船送瘟的習俗，元末明初編輯的《道法會元》就保存著宋元時期神霄派道士所承的《神霄遣瘟送船儀》，明清時期送船儀式，在福建沿海和臺灣西南沿海尤為盛行。

送船科儀的意義則與驅瘟除瘧相關，更遠一些可追溯到古百越人的舟楫文化，在宋代便有關于遣瘟送船科儀的詳細記載，且始見于江淮及兩湖地區(qū)，明代的《武陵競渡略》中，亦有在五月節(jié)造龍舟、競渡、送標的習俗，意在夏春之交，疫病最容易滋生的時候把災疫送走。閩南地區(qū)的王爺，則是古代“厲”信仰的一個演變，其神格從舊時安撫慰藉的對象，轉變成了掌握災殃、替天行道的威猛形象。

關于王爺?shù)男蜗蠛托彰?，根據民間理解則百花齊放，海滄、鐘山、石塘的王爺形象是固定的幾位，新垵村的王爺因為是客請的，所以會有變化。有人覺得王爺不是送走了么，怎么過幾年還得送，這種輪屆和輪值的現(xiàn)象則從側面上也反映了一種不安的情緒。“厲”便是民間心里對于未知災厄的恐懼，有拜有保佑，有送就有迎，這也成為了民間信仰里的一種現(xiàn)象的輪替，且全程齋醮嚴謹，進行得頗為神秘。

因為耗資巨大，所以三都一帶送王也是采取幾年一屆的方式進行，送王的日子也是在做事期間靠問神卜杯來決定，海滄村和石塘村的送王年份為牛、龍、羊、狗三年一任的輪換，鐘山和新垵村的送王年份為則是虎、蛇、猴、豬三年一任，所以遇到了便是緣分，錯過了就得再等三年。

蜈蚣閣

海滄進香，最為矚目的陣頭便是蜈蚣閣，蜈蚣閣越長就代表村社里的人丁越加興旺，說是蜈蚣但看起來卻是龍頭龍尾，中間一節(jié)一節(jié)的龍身為閣棚，里面坐著盛裝打扮的小朋友，內容多以戲文為主。閣棚由穿著復古風紅色緊身運動裝的壯年大叔抬著，4—8人一節(jié)，閣棚間由活榫鏈接，可以靈活轉動，由百十人抬著，蜿蜒而行，猶如一條百足蜈蚣。藝閣用五彩紙扎裝飾，中間或扎起亭臺樓閣里面點綴著頗有古味道的泥臉小紙人，十分艷麗。蜈蚣閣每次出陣都得重新請人裝飾，所需要的人丁也是很多，如果不是團結的大村社一下也很難湊齊，所以進香的隊伍也是村社實力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閩南講“輸人不輸陣”，至少先取得數(shù)量優(yōu)勢是沒錯的，海滄三都瑞青宮曾擺出了376米長的壯麗版蜈蚣閣。

閣棚里的內容多以戲文為主，開頭的多是郭子儀拜壽之類的吉祥戲文，坐在閣棚的小朋友，進香當天清早就得被挖起來，臉蛋畫得紅紅的，打扮成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其實也不乏綠林好漢，這么一路招搖而過，很是拉風，不過到了返鄉(xiāng)途中有的開始犯困，閣棚上的好漢們一犯困便東倒西歪，很是可愛。媽媽和阿嬤們舉著香在旁隨隊照顧，或許也是希望小朋友以后能夠像他們扮演的人物一樣有出息。孩子的天真與歷史文藝游戲在一起，一百多年前的廈門人王步蟾，在《鷺門雜詠》里提到蜈蚣閣，留下了：“憑得雛姬粉閣妝，招搖過市綺羅香。迎神豈為評花計，空引游蜂浪蝶狂”的感嘆，但可惜他覺得遺憾點，確是大家最開心的地方。而相信坐過蜈蚣閣的小朋友，如果生活在越來越趨于平淡的現(xiàn)代都市里，這段經歷或許會變成他們曾經的鄉(xiāng)愁。

海滄的錦里、青礁、東嶼、鐘山、石塘五個村均有蜈蚣閣，其中最有看點的要數(shù)東嶼村，其蜈蚣閣最為興師動眾，有32節(jié)，全長80多米。蜈蚣閣舊時都由坐閣孩童的家里召集親屬來相互抬扶，在徒步進香的時代，抬著閣，一番路程走下來的辛苦也是難以想象，現(xiàn)今他們多數(shù)疏離勞作已久，人群體力不如以往，于是就多聘工人來抬。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里的老人也曾擔心蜈蚣閣會在下一代失傳，但是看到每年來坐閣的小朋友越來越多，他才稍微放了放心，估計二胎開放以后，我們看到的蜈蚣閣會越來越長吧。

根據2014年海滄各社保生大帝進香表，我們選取了幾個比較熱鬧的日子，以供大家參考行期。

青礁慈濟祖宮謁祖進香

正月初八

謁祖進香青礁慈濟祖宮

巡社繞境

囷瑤村、石囷社玉泉宮/保生大帝玉真法院飛天大圣（張圣者，據傳為吳真人的徒弟）

囷瑤村、毛穴廣社玉恩院/保生大帝飛天二圣（江仙官，據傳為吳真人的徒弟）

貞庵村澳頭社霞美宮/保生大帝

鐘山村水陸北宮/保生大帝（許真人）王公大媽婆（王公為謝安，大媽婆為他的在地夫人）

正月十四

謁祖進香青礁慈濟祖宮

溫厝村溫厝社泰安宮/保生大帝威福宮大王公媽/有蜈蚣閣

巡社繞境

后山尾慈濟南宮/保生大帝

正月十五

舉行元宵節(jié)油枝走境各神明夜間巡境

青礁村鴻江社東德宮/保生大帝

囷瑤村北市社清津宮/保生大帝

海滄村橫街隆興宮/保生大帝園

囷瑤村毛穴廣社玉恩院/飛天二圣

錦里村園應宮/大使爺爺

囷瑤村山仰社穎山堂/廣澤尊王

正月二十

謁祖進香青礁慈濟祖宮

東嶼村中元宮/保生大帝三元帥蜈蚣閣

正月二十一至正月三十

謁祖進香青礁慈濟祖宮

后井村金沙四社周

金沙埭岸頭社、金沙涵社、歐垅社七社區(qū)五宮廟合并聯(lián)臺進行，巡境路線長，隊伍也長，金沙四社周每年進香沒有固定時間但都在正月二十一至正月三十間擲神杯擇日進香，但都是在周六周日。

海滄三都送王船時間

海滄村大路頭濟津宮/牛、龍、羊、狗年，持續(xù)時間八月至冬至前

石塘村龍華堂/牛、龍、羊、狗年，持續(xù)時間八月至冬至前

鐘山村水美宮/虎、蛇、猴、豬年，持續(xù)時間八月至冬至前

新垵村/虎、蛇、猴、豬年，十月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