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脫,藏文轉寫成英文是Metog,原來就是梅朵、花朵的意思,在當?shù)乇环Q為“蓮花之地”。安妮寶貝那本書就叫《蓮花》,大概是她,把墨脫徒步推向了所謂“中國第一徒步”的境地。多少人來到西藏,沒有走到這喜馬拉雅的南邊,好像就總是差了那么一點兒。
我們原本計劃在10月21日啟程。卻被臨時加入隊伍的阿芳打斷。 “我們必須提前”。她在微信里嚴肅并焦慮地說?!?1號墨脫縣組織了一年一度的徒步大會,你要知道,每個驛站區(qū)就只有那么幾個客棧,我們一定搶不過他們的。我今天在林芝市區(qū)買點藥,有些跌打藥品已經賣完了。”
那就提前走吧。我們搭上下午五點拉薩開往林芝的車,深夜到達。第二天一早四點起床,在黑暗中穿過雅魯藏布江大橋,行進到公路的終點松林口,天剛剛露了白,峽谷里參天的古樹頂上,巍巍的雪頂越來越白。
我們請了索松村的村長格拉給我們當向導兼背夫。跟我們走這一趟他能掙2400元,遠遠超過國界以南尼泊爾的三倍以上。不過,當你想到西藏的種種物價也是尼泊爾的三倍,便也覺得這大概是合情合理。
入口合影后,我們迫不及待地往上沖。雖然我們選了一個最好的季節(jié),雨季已過,雪季未來,沒有下雨,沒有雪崩,沒有塌方,甚至可怕的亞熱帶雨林的螞蝗群也頗為低調,天氣稍微一涼,它們就伏藏起來,等來年夏天再興風作浪。但我們仍然必須在中午前過埡口,畢竟四千多米的山頂,風云從來都莫測。
拖著一個身殘志堅的痛風患者小楊,還有老弱的刀哥。格拉看著他指導的隊伍,不禁搖搖頭。好在走走停停,情況最困難的兩個隊友,也終于在中午12點半登上了埡口。奔下埡口,躺在無盡視野的高臺上,雪山圍繞下的森林和谷地奔來眼底,仿佛咫尺之遙,唾手可得。
這又是個天大的誤會。我們已經看到第一天宿營的驛站房屋了,總以為三點半就可以抵達。然而下山的路一層又一層,流沙后是瀑布,瀑布后是森林,森林后是草甸,草甸后又是無盡的森林。預計抵達的時間往后推遲了一小時又一小時,最終在7點前,抵達了第一個營地拉格。
拉格倉惶的環(huán)境,就好像兵荒馬亂的年代。我們都沒什么好印象,卻由衷地喜歡第二站汗密,特別是那個叫“曾眼鏡”的四川老板。
“你的門巴老婆呢?”我們開玩笑問曾眼鏡。
他瞪回我們:“誰說的,從來沒有過”,又嘻嘻哈哈去炒菜,大灶上烈火烹油,老臘肉和青菜遇到辣油的香氣傳來,讓走了8小時森林之路的我們饑腸轆轆。
在經歷了第一站拉格簡陋飯菜和白水面條早餐的虐待后,曾眼鏡的七菜一湯讓我們仿佛來到天堂,而且住宿加有饅頭稀飯配咸菜的早餐,還是執(zhí)行著原來的價格,每人100元。
“為啥拉格那破地方竟然好意思收200?”我問。眼鏡笑:“他們覺得沒幾年好做了唄,能掙一些是一些?!痹瓉硎菫殡娬径薜乃淼拦芬呀浽?4小時施工,一旦從北邊的派鎮(zhèn)穿過隧道抵達墨脫腹地,走這條需要翻越4200米雪山埡口的所謂“中國第一徒步路線”,大概將會落得人員稀少、難以為續(xù)的境地罷。
“那你呢?你怎么不漲?”我問眼鏡。他淡淡一笑:“沒必要,能做多久是多久唄?!薄澳鞘且崛液腿嗣窀枰愕牡胤娇俊蔽议_玩笑。“不做了,做完我就退隱江湖了”,眼鏡大手一揮說道。
他是自墨脫還沒有通公路,旅行徒步也沒有興起的時候就來到墨脫的那幫四川人之一。真的就是那些拉著馬,自己也背著貨走在雪山和雨林間的內地背夫之一,在旅行興起以后,那些曾經是給馬幫歇腳的棚子,被這些有心人蓋成更好一點的客棧,在沒有手機信號的深山老林里,接待一批又一批疲憊不堪或是活蹦亂跳來徒步的城里人。
我們從拉格走到汗密的28公里,一路都是如云似霧的密林,雨季過后的初秋,正是最好的顏色季。墨綠的古樹上,紅色的樹影打在腳上,那是三日徒步中最愉悅的一天,沒有第一天雪路埡口上的灼熱陽光,也沒有第三天亞熱帶雨林可怕的螞蝗,雖然全程我們只碰見了一只。
三天之內從雪地走到熱帶叢林,這大概就是墨脫徒步的魅力所在。只是我們已經看到24小時運轉的穿山隧道工程,梯級電站所需要的炸藥庫也已經在路兩邊蓋好,有專人把守,那個四川婦人,打著毛衣,聽著臺灣老歌,守著一堆炸藥,著實有一種荒謬感。盡管整個墨脫都屬于西藏和中國原始森林覆蓋率最好的雅魯藏布江大峽谷保護區(qū)南麓,森林似乎也得給電站讓路。
就是這樣,在中國的荒野旅行,仿佛就是一場與電力公司的跑步競爭。同行的小楊更是有感觸,他原本是溫暖的金沙江邊人,為了水電工程,舉家搬到寒冷的麗江城內。在云南,最后一條沒有大壩的河流怒江,那項被壓了幾次的水電開發(fā)仍在伺機而動。滇藏界以北幾十里的西藏怒江松塔水電站的預可行性研究報告已獲得西藏自治區(qū)和水利部門通過,這意味著怒江峽谷最壯麗的鑿于石壁的茶馬古道將永沉江底?;蛟S應該趁早到這些最后的自然大地,你會見到命運未卜可能消失的村莊,拍到江邊古道最后一次綻放的桃花,不妨錄一下峽谷兩旁教堂的唱詩,也許多年以后,這些悠揚和聲將成為來自水底的幽靈,成為永難重現(xiàn)的旅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