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廣
(南京農業(yè)大學政治文明與農村發(fā)展研究中心,江蘇南京,210095)
鄉(xiāng)村自治中留守婦女參政狀況的實證研究
——基于蘇北S市的調查
李曉廣
(南京農業(yè)大學政治文明與農村發(fā)展研究中心,江蘇南京,210095)
蘇北S市作為經濟欠發(fā)達地區(qū),農村男性勞動力的大量外出為留守婦女參與鄉(xiāng)村自治騰出了政治空間,她們理應成為鄉(xiāng)村自治的主體。但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留守婦女在參與鄉(xiāng)村自治的廣度和深度上并未改變一貫的窘境。分析表明,這是組織、制度、觀念、物質利益及文化教育等多重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因此,應將性別平等意識納入鄉(xiāng)村政治發(fā)展的決策主流,在現(xiàn)今中國男性主導的政治權力結構中,堅定不移地貫徹“男女平等”基本國策,加大法律制度層面的建設,以強制性的制度安排,確保留守婦女一定比例的實質性參與,逐步提高她們在鄉(xiāng)村自治中的主體地位。
留守婦女;鄉(xiāng)村自治;婦女政治主體地位;性別平等意識;法律制度設計
自20世紀80年以來,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逐步展開,城市化進程的快速推進及市場化程度不斷提高,農村富余勞動力開始大規(guī)模向城市轉移。由于受“男主外、女主內”傳統(tǒng)性別觀念的影響、養(yǎng)兒育女和家庭利益最大化的理性抉擇等原因,即女性由于被預期收入低于男性,加上根據(jù)勞動的性別分工,女性的工作具有不可替代性,因此家庭中女性往往不外出。[1]外出務工的大多數(shù)都是家庭中的男性勞力,“男工女耕”新的社會分工導致留守婦女逐漸成為農村社會中的一個龐大而特殊的群體。正如有研究者認為:“鄉(xiāng)村公共事務參與主體結構的變化,使農村原先相對弱勢的社會群體特別是廣大的留守婦女群體,有了更多的發(fā)展機遇和舞臺。在客觀上為農村婦女主體性的重構創(chuàng)造了條件,提供了歷史性的機遇?!盵2]由于我國目前正處于由農業(yè)國向工業(yè)化、城市化和現(xiàn)代化的工業(yè)國的過渡階段,中國的城市化建設對農民工階層的大量需求,使得農村留守婦女作為一個特殊群體必將在一定階段內長期存在。因此,在大量男性勞動力外出務工地區(qū)的農村,這一群體逐漸成為農村經濟發(fā)展、社區(qū)治理和基層民主建設的一支重要力量,對鄉(xiāng)村民主自治、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
留守婦女在鄉(xiāng)村自治中是否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帶著這樣的疑問,本研究基于社會性別視角,采取定量分析與理論研究相結合的方法,開展“留守婦女與農村基層民主自治”的問卷調查,意在了解留守婦女參與農村基層民主自治的基本狀況,試圖發(fā)現(xiàn)可能存在的問題,分析其原因,反思可能的解決之道。為此,我們將調查地點選在具有代表性的江蘇蘇北S市。因為S市是江蘇省的農業(yè)大市,農業(yè)人口占很大比例,農業(yè)經濟比例較高,屬于江蘇省欠發(fā)達地區(qū)。2012 年末,全市農村人438.8萬人,占總人口的78.32%①。近些年來,農村生產方式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農作效率大幅度提高,農村出現(xiàn)的大量剩余勞動力便進城務工。尤其是蘇南一些經濟快速發(fā)展的地區(qū)對口支援蘇北,優(yōu)先吸納蘇北農村剩余勞動力,大批成年男性前往蘇南務工,使得S市的留守婦女人數(shù)大幅增長。當前從事農業(yè)生產的多數(shù)是中青年婦女和老人。2014年1月,“江蘇農村留守婦女參與基層民主建設研究”課題小組在S市選取了經濟發(fā)展相對落后、男性勞動力輸出較多、留守婦女比較集中的10余個村,針對留守婦女②入戶發(fā)放調查問卷520分,實際回收有效問卷512份,回收率達98%。
從留守婦女的年齡分布上看,以青壯年居多。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留守婦女年齡分布表
從留守婦女的文化程度分布上看,大多文化程度偏低,小學和初中文化程度者居多。具體情況如表2所示。
表2 留守婦女文化程度分布表
我們主要從留守婦女的權力參與和民主參與,對婦聯(lián)推動女性參政的認知及對自身參與能力的評價等幾個方面考察農村留守婦女參與基層民主建設的情況。具體數(shù)據(jù)分析如下。
(一) 留守婦女的權力參與
改革開放后,國內學界在談到女性的政治參與時,習慣性地將其分為基礎層面的民主參與和高層次的權力參與兩個層面,并把政治職業(yè)者及權力的兼任者,如政府官員、人大代表或政協(xié)委員等作為權力參與的主體。本研究提到的政治參與可被理解為試圖影響決策或與鄉(xiāng)村治理活動相關的留守婦女的活動;將民主參與主體看作是間接參政的留守婦女,而權力參與主體則為直接參政的留守婦女。留守婦女的權力參與情況主要從參與行為與意識兩方面予以考察。
權力參與是作為普通民眾的男女兩性都有因享有被選舉權而被選入(在中國更多的是被提拔、任命)國家各級權力機關后,擔任各級人民代表和各級各類領導職務,掌握政治權力,直接參與國家和社會事務的管理和決策活動。因此,針對S市留守婦女的權力參與,我們設計問題為“您是否曾擔任過村里的領導或其他干部?”。調查結果顯示,留守婦女的權力參與比例低。具體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留守婦女任職情況表
從文化程度來看,學歷越高,在村中任職的比例越大。而本科以上學歷的卻比較低,是因為這一學歷層次的留守婦女過去在農村比較少,即使現(xiàn)在有,也是一些去農村發(fā)展的女大學生村官。該調查結果如表4所示。
對于權力參與的態(tài)度,當問及“您是否愿意擔任村委會的領導?”時,調查結果顯示,大多留守婦女表現(xiàn)出低熱度。具體如表5所示。
對于權力參與的性別比中女性人數(shù)偏低的問題,有39.8%的人認為,作為一種強制性制度安排,村委會配備女性干部很有必要。但也有35.7%的留守婦女認為沒有必要,男女應該平等競爭。可見,村治干部遴選中對女性的政治排斥還是相當明顯的。具體如表6所示。
(二) 留守婦女的民主參與
民主參與是留守女性行使自身政治權利的基本政治活動。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兩性政治權利中首要的民主權利,也是我國民主政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村民自治法律與制度賦予女性的這項基本政治權利,留守婦女運用得如何?我們設計一問:“最近三年您有沒有參加村委會選舉?”在有效回答此問的511人中,竟然高達43.2%的留守婦女表示沒有參加過。具體如表7所示。
表4 任職留守婦女文化程度差異分析表
表5 留守婦女擔任村委會領導意愿表
表6 留守婦女關于村委會配備女干部看法分析表
表7 留守婦女參與村委會選舉情況表
當進一步追問沒有參加的原因時,在有效計數(shù)307人中,回答“不想?yún)⒓?,對誰當選無所謂”的占12.9%,而回答“選舉只是走過場,人選早已預定”的比例高達27.9%。具體如表8所示。
表8 留守婦女沒有參加選舉原因表
從參與村委會選舉的積極性的調查來看,有將近半數(shù)的留守婦女對村委會選舉積極性不高,態(tài)度較冷漠。具體如表9所示。
表9 留守婦女參與選舉積極性分析表
民主管理,指人民作為政治主體參加國家事務和企事業(yè)的管理,行使憲法賦予的各項權利并承擔憲法賦予公民的責任和義務。在基層社會的自治中,管理更是人民的直接行為。參與村莊事物的管理,是《村組法》賦予村民的一項重要民主權利。留守婦女對于這項權利的認知及行使的情況如何,也是我們非常關注的。在留守婦女關于社區(qū)參與意義看法的調查中顯示,留守婦女們有著比較強的公民意識、自我權利保護意識及社會責任意識的。具體如表10所示。
但當問及“你參加過村民議事會嗎?”512名留守婦女中,只有39.8%人表示參加過。這一比例是比較低的。據(jù)我們了解,村民議事會為村民主動要求報名參加,由村干部挑選或指派代表現(xiàn)象較少。具體如表11所示。
表10 留守婦女關于社區(qū)參與意義看法分析表
表11 留守婦女參加村民議事會情況分析表
我們設計問題“您對村中各項事務管理和建設有沒有主動提過建議或議案?”對留守婦女參與村務管理的積極性調查發(fā)現(xiàn),有相當比例的留守婦女表現(xiàn)出對參與村中事務的管理熱情不高,缺乏積極主動性。具體如表12所示。
表12 留守婦女提交建議或議案情況分析表
在留守婦女參與村莊決策的調查中,僅有17.8%的人參加過村中人、財、物等事務的討論與決策。在村民自治中,對村莊事務決策權的行使,留守婦女處于被邊緣化的地位。具體如表13所示。
表13 留守婦女參與村莊決策情況分析表
此外,調查發(fā)現(xiàn),越級上訪是留守婦女非制度化參與的一種重要形式。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是指在現(xiàn)有制度化參與渠道不暢,或雖有正常參與渠道,卻有意突破現(xiàn)有制度規(guī)范,進行利益表達與訴求的一種政治參與方式。在廣大農村,主要表現(xiàn)為對村干部的報復性攻擊、在公共場所的集體騷亂、非法集會、暴力對抗、越級上訪、行賄宴請鄉(xiāng)鎮(zhèn)干部等。越級上訪往往是因正常上訪無門,為伸張權利和利益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選擇。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S市有高達32.8%的留守婦女曾經通過越級上訪的方式間接參與了村民自治。高比例的越級上訪,意味著留守婦女對村干部的治理行為并不滿意,合理利益訴求未通過其他正常渠道得到解決。
(三) 留守婦女對婦聯(lián)組織參政情況的認知
非政府組織是實現(xiàn)婦女參與的一條有效途徑,它常常比分散的婦女個人有更強的社會談判力,甚至在特定情況下有影響決策層決策的作用。[3]尤其是作為中國最大的NGO——婦聯(lián)③,不僅要發(fā)揮婦女與政府溝通的橋梁作用,更要發(fā)揮其“女性喉舌”的作用,努力促成把法律賦予女性的參政權變?yōu)楝F(xiàn)實。
對于S市農村婦聯(lián)在推動婦女參與社區(qū)建設中的作用問題,我們的調查發(fā)現(xiàn),農村社區(qū)婦聯(lián)組織其應有的作用和功能發(fā)揮有限。具體如表14所示。
表14 留守婦女關于所在社區(qū)婦聯(lián)作用評價分析表
當問及“您最希望所在社區(qū)婦聯(lián)在女性社區(qū)參與中起到什么樣的作用?”時,從各選項的比例來看,社區(qū)婦聯(lián)在各方面的工作都還很欠缺,責任任重道遠。具體如表15所示。
(四) 留守婦女對自身參政能力的認知
對自身參政能力的評價,某種程度上會影響到公民參政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及參與的程度。因此,了解留守婦女對自身參政能力的評價,一定程度上可反映她們參與村民自治的狀況。尤其是從性別比較的角度,來評價自身的參政能力,更能反應她們參政的態(tài)度。
表15 留守婦女關于社區(qū)婦聯(lián)在女性社區(qū)參與作用看法分析表
對于“您對自身參與村莊公共事務治理的能力如何評價?”一問的回答,調查顯示,留守婦女對自身參政能力的評價普遍較低。具體如表16所示。
當與男性比較來評價女性參與村莊公共事務治理的能力時,大多數(shù)留守婦女認為女性參與村莊公共事務治理的能力比男性弱。具體如表17所示。
表17 留守婦女性關于女性工作能力與男性比較看法分析表
此外,我們對留守婦女的職務性別化意識進行了調查。職務性別化是指,在權力結構中,一些職務被認為是屬于男性的,而另一些職務被認為是屬于女性的,職務已被打上了性別標志。職務的分配不是以政績或能力來衡量,而是按性別來安排。[4](127)當問及“您認為女性參與村莊事務主要適合哪些方面的工作?”(此問為多選)時,128人選擇了“適合參與經濟發(fā)展和基礎設施建設工作”,占25.0%;308人認為適合調解鄰里關系,比例達60.2%;有394人回答適合計劃生育與宣傳工作,比例高達77.0%;有423人回答適合參與社區(qū)環(huán)境與衛(wèi)生工作,比例高達82.6%。可見,大多數(shù)留守婦女比較認同女性適合從事環(huán)境衛(wèi)生、計劃生育及調節(jié)鄰里關系等方面的工作,對于經濟發(fā)展和基礎設施建設等之類被認為是村莊治理中的大事,認為還是男性比較適合。
綜上對S市留守婦女參與鄉(xiāng)村民主自治的調查數(shù)據(jù)分析來看,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第一,雖然留守婦女們的公民意識、性別權益保護意識及社會責任意識在逐漸增強,但政治效能感低下,缺乏積極主動性,對村莊的選舉投票、民主管理與監(jiān)督的參與程度還很低,對村莊公共事務決策的影響力也很有限。這也是導致越級上訪方式的非制度化參與增加的主要原因。
第二,在權力參與領域仍處于劣勢地位,邊緣化的現(xiàn)象比較明顯,導致對權力職位的獲得表現(xiàn)出低熱度。
第三,農村婦女組織在推動婦女參與社區(qū)建設中的作用較小,沒有真正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和功能,導致留守婦女通過組織參政的程度較低。
第四,留守婦女對自身參政能力認識不足,受傳統(tǒng)男公女私觀念的影響較深,且職務性別化的認知較為明顯。
第五,留守婦女政治參與的程度與文化水平呈正相關關系。包括對參政的認知及政治參與的廣度和深度,表現(xiàn)出文化程度越低者參政的程度越低的現(xiàn)象。而且學歷越低者,進入權力參與領域的可能性越小,權力參與的積極性也越低。
從蘇北S市農村留守婦女參與鄉(xiāng)村自治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在大量男性勞動力外出的背景下,農村留守婦女在鄉(xiāng)村民主自治中并沒有真正從次要角色轉變成主要角色,參政的深度和廣度仍然明顯不足,主體作用發(fā)揮有限。一些研究者近年來針對四川、河北、河南、湖南、寧夏、安徽、江西等省農村地區(qū)的調查發(fā)現(xiàn)④,也充分支持了本次的調查結果。我們從社會性別視角,運用政治學相關理論分析認為,這是多重因素制約的結果。
(一) 村民自治程度低下的制約
多年來中國農村村民自治的一個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是民主法治不健全,村兩委的選舉缺乏有效的監(jiān)督機制,選舉流于形式,走過場、擺樣子的情況較為嚴重,公正、公平、有序的民主自治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落實。訪談發(fā)現(xiàn),在一些村的選舉中,留守婦女們雖然很想使自己手中的選票發(fā)揮作用,選出她們認為有能力的村民代表和村干部,但結果往往發(fā)現(xiàn)候選人在選舉前早已內定。這是村莊治理中“人治”壓制“法治”使然?,F(xiàn)今中國鄉(xiāng)村仍然大量存在以能力、權力和暴力為特征的“力治”形式,廣大農民尤其是留守婦女處于公共權力的邊緣地位,難以有效地行使自主自治的權利。由于留守婦女們的參政權利得不到真正的保障和實施,選舉結果不能體現(xiàn)她們的意愿,從而對鄉(xiāng)村民主參與的熱情不高,對基層政權也缺乏信任感,一些留守婦女甚至表現(xiàn)出政治冷漠癥。同時,留守婦女通過越級上訪途徑表達利益訴求的高比例說明,農村法治的缺失、制度化參與渠道的不暢通,難以有效遏制一些鄉(xiāng)村干部的不作為,甚至亂作為。
(二) 傳統(tǒng)性別政治觀念的制約
留守婦女在農村民主和權力參與中廣度和深度的不足,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則是傳統(tǒng)性別政治觀念對留守婦女的制約。這種傳統(tǒng)性別政治觀念其特點主要表現(xiàn)為:①性別本質主義的認知。在性別本質主義者看來,男女兩性生理本質上的差異決定女性無法享有與男子同等的社會權利與地位。整個社會形成一種根深蒂固的男權性別政治文化,即:男性所具有的剛毅、果敢、智慧、富于競爭性的氣質是“政治權力的符號性標識”[5];而女性的軟弱、順從、依賴性、情緒性的特質與權力政治則格格不入。這種性別政治觀念長期存在于男女兩性的思維習慣中,內化為人們的心理定式,致使人們有意無意地排斥女性參政。②政治社會化對性別角色的塑造。政治社會化理論認為,兩性被政治化的程度不同——男高女低,是社會對兩性的不同角色定位和期待的結果。因為社會性別文化普遍將女性的角色定位于私人的家庭領域,把男性定位于主外的公共領域。女性從小就被家庭、學校和社會文化塑造為適合于扮演妻子和母親角色的人格特質和價值取向,使得她們自孩提時代起就對政治既陌生而又缺乏興趣,成年后也不具備某些適合參政的特質和能力,不僅整個社會排斥女性參政,女性自身也排斥政治。[4](127)
(三) 性別保障制度不健全的制約
性別保障制度是針對權力參與領域男女比例的失衡而確保女性一定參與比例的制度安排。從性別保障制度供給及實施來看,我國雖然有一些對權力參與性別保障制度的文本規(guī)定,如《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12—2015年)》中規(guī)定在村民委員會成員中要有一定比例的女性成員;《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對女性參政的比例有“適當數(shù)量”或“一定比例”“一名以上”或“至少一名”等規(guī)定,在制度上一定程度地矯正了對農村女性參政權的剝奪,但因內容過于原則性和抽象性、“口號色彩”濃厚,使之只具有倡導性作用。在剛性的比例保障和量化指標及一系列可操作性的具體制度和程序缺乏的情況下,使得執(zhí)行中自由裁量權和彈性空間過大,這無疑為具體貫徹執(zhí)行中因傳統(tǒng)性別歧視觀念的延續(xù)和對男性群體既得利益的維護而留下了空間,從而導致現(xiàn)實中留守女性參政的不足和邊緣化。因此,雖然有性別保障制度的文本規(guī)定對女性進入權力領域加以保障,如果沒有明確的量化比例及強制性的實施舉措,保障女性平等參政的目標只能是一紙空文。
(四) 自身受教育程度偏低的制約
在探討女性參政不足的原因時,“資源論”者通常從人們擁有的參政條件來分析兩性參政的強弱程度。最常被提到的兩個對女性參政不利的條件是教育程度和職業(yè)地位,因為具備高等教育程度和專業(yè)職業(yè)經驗是爭取政治資源時很重要的條件。S市大部分農村留守婦女文化程度偏低,小學和初中文化程度者居多,占被調查人數(shù)的73.8%。受傳統(tǒng)重男輕女思想觀念的束縛,教育資源自古以來在兩性之間的分配就是不公正的,尤其是在蘇北廣大農村地區(qū),至今依然存在著非制度的、原始的家庭權力,在經濟狀況有限的情況下,家庭大多遵循“男性優(yōu)先”的潛規(guī)則。同時,“男婚女嫁”的婚嫁模式、“女子無才便是德”“學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傳統(tǒng)觀念,也使得即使并不存在經濟困難的家庭,父母從教育投資和回報率的角度考慮,因對女性教育回報的低期望值,也不愿為女孩的教育投入過多,從而導致女孩中途輟學或沒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明顯高于男孩,女性的文化素質普遍低于男性。文化素質普遍低下的現(xiàn)實狀況,不僅束縛了留守婦女思想和才能的發(fā)展,而且由此產生的狹隘性也成了她們不愿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心理弱點,自卑感較強,對自身的能力缺乏認識,自信心較男性弱,缺乏強烈的競爭意識,從而影響其政治參與。[6]
(五) 生活壓力與物質利益的制約
在男性外出務工的背景下,留守婦女既主內、也主外,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雙肩挑。除需照顧老人和小孩外,家庭生產生活中原先有男性承擔的勞動,與外界的往來等都落到留守婦女的肩上,致使她們勞動強度和精神壓力加重,疲于應對生產與家庭生活等問題,使得她們無暇關注正常的政治生活。加之女性的價值觀中根深蒂固的從屬意識、相夫教子的責任意識,這不僅壓抑了她們政治參與的熱情和欲望,而且很容易使她們對家庭以外的事務失去興趣。再者,政治參與離不開經濟基礎的支撐。正如科恩所說:“使公民體力情況惡化并迫使他們主要或完全關心自己或家庭生存問題的經濟條件,是不可能產生有生氣的民主的?!挥胸S衣足食的人才有時間和精力去做一個熱心公益的公民?!盵7]由于所在地區(qū)農村經濟發(fā)展水平的相對滯后,她們考慮得更多的是自身的經濟利益,尤其是整個家庭財富的積累和生活水平的提高。
(六) 婦聯(lián)等非政府組織不健全的制約
有研究表明“如果人們加入某個組織并在其中積極活動,那么他們參與政治的可能性就會更多”[8]。調查顯示,S市的一些留守婦女雖然也參與了一些經濟合作組織、專業(yè)協(xié)會及宗教組織等,但這些組織在推動留守婦女參與鄉(xiāng)村治理的功能方面較弱。作為維護和代表廣大婦女利益的非政府組織——農村基層婦女組織,本應是實現(xiàn)婦女參與鄉(xiāng)村治理的一條有效途徑,但如前所述,S市農村婦聯(lián)組織的功能和作用遠沒有發(fā)揮出來。在我國的農村權力結構中,鄉(xiāng)村的男性治理精英一直掌握著絕大部分政治資源,因此,相對于女性群體而言,這樣一種權力結構維護的是男性的絕對權威和政治地位,為其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服務。而為女性利益代言的婦聯(lián)仍然是具有半官方性質的機構,某種程度上只是村兩委的附屬職能部門,雖然有時也為實現(xiàn)女性平等參政發(fā)出一些聲音,但因缺乏足夠的政治力量,不足以和壟斷著既有權力的鄉(xiāng)村男性精英們形成權力博弈關系,致使在村莊事務的基本決策中,難以成為影響決策走向的制衡力量。
對于蘇北S市的留守婦女而言,雖然新農村建設和村民自治的社會發(fā)展進程與農民工大潮的疊合,為她們參與社會公共生活打開了前所未有的空間和條件[2],她們理應成為鄉(xiāng)村自治的主體,將其才智和久未激發(fā)的性別優(yōu)勢與潛能積極作用于新農村建設。但男性勞動力大量外出背景下留守婦女參與鄉(xiāng)村治理的現(xiàn)實窘境,不得不讓我們深刻反思其中的緣由。分析表明,這是組織、制度、觀念、物質利益及文化教育等多重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任何單因素的分析都會使理由不夠充分或失之偏頗。因此,問題的解決之道還需多管齊下。在現(xiàn)代鄉(xiāng)村治理中,不僅要營造性別平等的鄉(xiāng)村文化環(huán)境,加大對留守婦女的農業(yè)技能培訓和文化政治素養(yǎng)教育,疏通留守婦女民主參與的組織管道,最為根本的則是需要加強確保留守婦女平等參與的法律制度建設。因為對于政治生活而言,“制度建設總是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wěn)定性和長期性”[9]。鄉(xiāng)村留守婦女平等主體參政地位的獲得,只有將性別平等意識納入鄉(xiāng)村治理的法律制度建設,將對婦女的政治歧視和排斥關進制度的籠子,才能得以真正實現(xiàn)。因為在中國延續(xù)了幾千年的傳統(tǒng)性別制度仍然支配著人們的觀念和行為的今天,雖然鄉(xiāng)村男性群體屈尊讓女性一定程度地走進了傳統(tǒng)上專屬于他們的權力領地,卻沒有也不愿真正地放權讓利,去營造一個與性別弱者平等共享的權力格局。因此,指望基層政府部門的男性精英們通過主動提高自身的性別平等意識,實現(xiàn)留守婦女對鄉(xiāng)村治理的平等參與可能只是一廂情愿。強制性的法律制度安排就成為一種權宜之計和有效抉擇。為此,應在性別平等憲法原則的規(guī)制下,對歧視和排斥留守婦女參政的政策和行為進行糾偏。一方面,在村委會成員和村民會議代表中以明確的量化比例規(guī)定取代“適當名額”“一定比例”“至少一名”等對鄉(xiāng)村女性參政保障的含糊表述,使其不僅具有強制性,而且政策上具有實際可操作性,以確保留守婦女對鄉(xiāng)村治理的實質性參與。另一方面,沒有懲罰性的法律制度往往不能獲得預期的制度績效?!叭绻羰貗D女參政比例制的實施得不到規(guī)范,對不執(zhí)行的情況也不進行懲罰的話,通過配額規(guī)定或許僅僅是一個象征性的姿態(tài)。”[10]因此,必須建立健全相應的監(jiān)督機制,加強對鄉(xiāng)村男性精英群體的規(guī)范管理,對違法違規(guī)者要明確不執(zhí)行的具體懲罰措施,以提高性別政治歧視與排斥的違約成本。唯此,方可逐步使留守婦女真正成為鄉(xiāng)村公共事務治理的積極參與者和民主政治建設的積極踐行者,成為在新農村建設中“越來越被男人以及婦女自己看作變化的能動的主體;是那些能夠變更婦女和男人生活的社會轉型的有力促進者”[11]。
注釋:
① 參見《江蘇統(tǒng)計年鑒—2013》,中國統(tǒng)計出版社,2013出版,第687頁。
② 本研究將留守婦女界定為:丈夫每年在外務工6個月及以上且不在家中居住,自己長期留守在家鄉(xiāng)的18~55周歲的已婚農村婦女。
③ 1994年2月,中國政府在“貫徹執(zhí)行‘內羅畢提高婦女地位戰(zhàn)略’的報告”中申明:“全國婦聯(lián)是中國改善婦女地位的最大的NGO”。
④ 參見許傳新的“男性勞動力大量外出背景下的農村婦女政治參與研究——關于留守婦女與非留守婦女的比較分析”,《學習與實踐》,2009年第5期;張潤君,張銳的“從政治心理看農村留守婦女參政——以寧夏固原市為例”,《開發(fā)研究》,2010年第3期;湯仁虹、馬先鋒的“皖西地區(qū)留守婦女參與基層民主建設研究”,《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王俊文,段佩君的“新農村建設視野下的“留守婦女”參政議政問題研究——以江西省九江市A鎮(zhèn)為例”,《農業(yè)經濟》,2012年第7期;梁振華,齊顧波的“村莊虛空化背景下農村留守婦女多元角色分析——基于河南范莊的個案研究”,《西北人口》,2013年第5期;張永英的“農村留守婦女面臨的主要問題與需求——基于四省定性調查數(shù)據(jù)的分析”,《山東女子學院學報》,2013年10月;呂芳的“農村留守婦女的村莊政治參與及其影響因素——以16省660村的留守婦女為例”,《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1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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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mpirical study on th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status of rural women left behind in village autonomy: a case study of S city in northern Jiangsu Province
LI Xiaoguang
(Research Center of Political Civilization and Rural Development,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5, China)
In S city in norther Jiangsu Province which is an underdeveloped area, a great number of male labor go away to the city, leaving behind women and offering them enough space who inevitably become the Subject and main body in rural autonomy. But the data show that the breadth and depth of participation in village self-government of these left-behind women did not change their persistent dilemma. Analysis reveals that this is the comprehensive effect of multiple factors including organization, system, idea, material interests and cultural education. Therefore, we should take the conciousness of gender equality into the decision-making mainstream of the rural political development. That is, in the male-dominated society in China, we should implement consistently our basic national policy of “gender equality,” especially to strengthen the design and construction of legal system and the compulsory system arrangement to ensure a certain proportion of such women’s substantive participation. Only in this way, can we gradually improve these women’s status of the Subject in the village autonomy
left women; the village autonomy; the main political status of women; the consciousness of gender equality; the design of the legal system
C912.82
A
1672-3104(2015)03?0175?08
[編輯: 顏關明]
2014?06?27;
2014?09?12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一般項目“制度公正視域下融入性別視角的村民自治創(chuàng)新研究”(12YJC81001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中國農村政治文明建設研究”(KYZ201136)
李曉廣(1974?),男,安徽郎溪人,法學博士,南京農業(yè)大學政治文明與農村發(fā)展研究中心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政治學理論與鄉(xiāng)村政治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