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麗
那封信和幾封銀行寄來的對賬單、打折商品的推銷信函一起被塞進信箱。是一封寫給林青的親筆信,信封上的筆體有些奇怪,一個擠一個,一律斜了身子向右邊倒。收信的地址和人名都很明確,是給林青女士的,只是寄信的地址欄空著,在信封右下角寫了“內(nèi)詳”兩個字,從郵戳上看是本地的。薄薄的,顯然不是稿件。
林青拿了信卻不急于打開,隨手扔在桌上,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發(fā)了會呆,起身到飲水機前沏茶。明前茶,去年趙夢楚從南方出差帶回來的,茶有個好名字,叫豆蔻時光,正值好時光,鮮、嫩,不可用沸水沖泡,沸水太生猛了,80℃,剛剛好。趙夢楚故作神秘地介紹這款茶葉。
趙夢楚,《風(fēng)尚文學(xué)》刊物詩歌欄目的編輯,如今風(fēng)頭正健,去年獲了個“新銳獎”。他和林青是一對秘密戀人。林青是這家刊物文學(xué)理論欄目的編輯。
林青無法掌控80℃的水溫,直接加了沸水,沖擊的茶葉一陣翻滾,微微張開的兩片嫩葉,一會兒就直立著沉入杯底,淡淡的茶香四溢開來。
她把理財產(chǎn)品和打折商品的推銷信函直接扔進了垃圾桶,將銀行的對賬單扔進抽屜。她是那種女人,從來都不會買廣告單上推銷的便宜貨,只買自己真正需要的。
坐下來,看了看桌上的臺歷,今日小寒。然后假裝不經(jīng)意地又瞟了一眼桌上的信,“內(nèi)詳”兩個字歪斜了身子一副嘲笑人的姿勢依在信封上,特別扎眼。
趙夢楚擠開門縫,悄悄走了進來,帶著外面的寒氣。外面很冷,零下二十幾度,北方的冬天就是這么冷,是凍死麻雀的天氣。從窗戶看出去灰蒙蒙的天空中飄著粉塵一樣的細雪,這會兒正變得大起來,片刻后變大朵的雪花。趙夢楚的頭發(fā)和大衣上有雪,他抖抖身體,摸索一下自己的頭發(fā)。室內(nèi)暖氣很足,溫暖如春天,君子蘭用碧綠整齊的葉片捧著刻意但嬌艷的花朵。夢楚頭上的雪立刻化成了細小的水珠,他搓搓有些凍僵的臉,笑笑,孩子一般的笑容,那笑容似乎在傳遞只有他們倆之間才懂的深意和默契。這么多年她還是會被他曖昧的笑容迷惑。
夢楚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最里面,林青是進樓道門右拐彎第一間,每天上班經(jīng)過時,如果沒有別人,夢楚就會溜進來看看,雖然昨天晚上才一起吃了飯,一起看了電影,好像一夜不見都會覺得想念。
“早呀,外面冷呢?!彼谋亲佑行┌l(fā)紅,嘴唇發(fā)干。說著,他走近,用冷得有些發(fā)僵的手撫摸林青的臉,林青被冰得一哆嗦,他飛快地俯下身來吻在林青的耳朵上。林青嚇了一跳,連忙向門口望去。她推了夢楚一把,夢楚身上有一股室外帶進來的雪花的味道和清爽的須后水的味道,她瞥見夢楚白凈的脖子和潔白的衣領(lǐng),藍底金色小花的領(lǐng)帶,是林青送給他三十四歲的生日禮物。
“喔,換了香水?”他有些責怪,有些敏感,依舊笑嘻嘻地望著林青。林青還在為他剛才魯莽的一吻心跳不已。
“一封信,有人給你寫信?!彼匆娏诵?,口氣里有一絲嘲諷的意味,“沒有地址,內(nèi)詳,情書嗎?”他繼續(xù)嘲笑,伸手準備拿那封信。不知為什么,這語氣激起了林青內(nèi)心的不悅,其實夢楚平時也是這樣說話,總有三分嘲笑,不管是嘲笑自己還是嘲笑別人。
林青迅速收起信,隨手扔進桌子一側(cè)的文件盒,“稿件,還能是什么?!?/p>
“內(nèi)詳,什么意思?”他聳起了肩膀發(fā)問,林青沒有回答,像窗外的景物一樣沉默。窗戶玻璃上起了重重的濕氣,外面的景物有些迷蒙,雪應(yīng)該下大了。夢楚想起什么,又問,“昨天……你好像不對?”
“好了,有人來了?!彼憛捵蛱臁?/p>
走廊里傳來聲音,上班時間到了,陸陸續(xù)續(xù)的腳步聲。
夢楚從門邊匆匆擠出,溜走的樣子像個賊。在辦公室就是這樣,最好不要戀愛,如果非要戀愛也要搞得像做賊。
“如果公開會有不好的影響,咱們倆的關(guān)系暫時不宜公開。說白了,這層窗戶紙現(xiàn)在還不能捅破……這樣也好,好在你不在意這些?!辈辉谝馐裁矗蟾胖傅氖墙渲负突闀?。林青依在他的臂彎處沒有作答。有些疲憊的他赤著上身擁著被子倚在床頭,一口口,煙圈吐得過大,他們之間隔了灰蒙蒙煙氣,彼此的面容都有些模糊。夢楚并不像表面上那樣的不羈和孩子氣,他有野心,有自己的小算盤,他正在謀圖副主編的位置,這并不是不可能,當前的主編馬上要退休,人事要調(diào)整,干部要年輕化,而趙夢楚勢頭正旺。
林青明白他的意思,這地下戀情還要維系一段時間,如果現(xiàn)在就公開戀情,那幾篇出自林青筆下評論趙夢楚詩歌的文章就顯得目的性過強,雖然林青自認為她的贊譽也不為過,但事實上為趙夢楚拿到“新銳獎”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把煙蒂掐滅,又俯下身體吻著林青的耳朵,他喜歡林青藏在濃密黑發(fā)后面的耳朵,潔白柔軟。林青不知從何時起開始討厭他口腔的煙味,尤其是此時混合著肉體里散發(fā)的汗液味道,讓她反胃。伴隨而來是激情過后整個身體的空虛和疲憊,身體如潮水退去的沙灘,晾曬在干燥太陽下充斥了空蕩蕩的寂寞感。她總是軟弱、服從,每次和夢楚在一起她就會變成一個脆弱的女人,沒有意志的女人。對他妥協(xié),對他的欲望和野心妥協(xié),沒有自我,但是妥協(xié)之后會在心里積攢起反抗情緒,而且這情緒好像一次比一次來得猛烈。就像現(xiàn)在,她胸口有什么在翻涌,鼻子一陣酸楚。她想說自己在意那些。夢楚的雙手又開始探索她的軀體,她用力地推開。厭倦這一切,包括自己的身體,包裹在衣物和被褥下面那個瘦小的一點都不性感的身體,偏暗的膚色,干燥的肌膚,過于平坦的乳房和小腹,肌肉堅硬的小腿肚,好像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只有她濃密黑發(fā)后面的耳朵像極了自己,蒼白、柔軟,害羞地蜷曲著。林青的身體已如離開了煉爐的鐵塊一點點變冷、變硬。她不想回應(yīng)。
昨天林青情緒上的異常,夢楚是有覺察的。他們彼此過于了解,幾乎沒有秘密。林青意識到這份看似沒有秘密的感情,要么結(jié)束,要么就變得緊密。
上午一直開會。中午在餐廳吃飯,林青和夢楚像平時一樣保持了距離。她看到隔了幾張餐桌遠,夢楚和幾個人已經(jīng)吃過飯,正在嘖嘖有聲地享用食堂提供的稀淡的免費咖啡。有意無意,林青聽到,他們大概在談什么以詩歌的趣味對抗生活的平庸。夢楚總是那么健談,談起詩歌他體內(nèi)就會燃起火焰。深入人性的本質(zhì),發(fā)掘卑微的生命,對抗悲苦的反抗與斗爭……,坐在他身邊梳著麻花辮戴了紅色寬幅鏡框的年輕女孩,聽得有些入迷,鮮艷飽滿的嘴唇有些愚蠢地半張著。夢楚修剪整齊的鬢角,棱角分明的下頜和隆起的眉骨,略顯嘲諷目光,的確吸引人,尤其從林青這個角度望過去。
不知為什么,夢楚看到了角落里獨自進餐的林青,沒有回避之意,大方地轉(zhuǎn)過身,嘻笑地問到:“理論部的編輯最應(yīng)該知道如何以詩歌的趣味對抗生活的平庸?!彼M智嘁布尤胝勗?。戴紅色鏡框的女孩也回過頭,一臉期待。
“我從沒想過如何對抗生活,如果真要對抗,就用行動。”林青回答得冷靜又嚴肅,有點小題大作,她像對著夢楚虛無的詩意拋出了一把利劍,心里涌起一陣反抗的喜悅。
這話語果然起到效果,夢楚自負的臉像碰到了一面無形的墻,有些愕然,有些難堪。戴鏡框的女孩卻異常興奮,她眨了眨用睫毛膏刷過森林般濃密的長睫毛,說:“林姐,我喜歡這個回答?!?/p>
下午,林青接到夢楚的短信留言:“親愛的,晚上去蘭溪餐廳?!碧m溪是他倆常去的餐廳,他們倆都喜歡那兒的臺灣小吃。如果有了小的不愉快,總會有人提出去蘭溪,似乎一頓共同喜歡的飲食便能化解兩人小小的摩擦。
林青簡短地回復(fù)了:有事。
什么都會變化。變化最快的是人的想法,關(guān)于戀愛和婚姻,林青有了新的想法。
雖然在同一個單位,林青和夢楚一直是普通的同事關(guān)系,但在四年前的一次年終團拜會后他們成了一對戀人。春節(jié)前夕,各單位都一樣,開個總結(jié)表彰會,然后找一個餐廳吃頓飯,算是對大家一年辛苦的犒勞。團拜會開始時大家還客客氣氣的,領(lǐng)導(dǎo)講了話,自然是比較圓滑的把每個部門都夸贊了一番,在他們看來漂亮的言辭總是最廉價的,不過是費些口舌。隨后同事之間開始互相敬酒,彼此說了好些恭維祝福的話語,酒過三巡后醉意漸起,桌上的人三三兩兩結(jié)成了小團體。林青知道這些文化人,那些你好我好的客套都是虛偽,內(nèi)心都是自戀狂。那天趙夢楚坐在林青的一側(cè),兩人就聊了起來,沒有聊詩歌和寫作,不知為什么說到了對婚姻的看法,大概是飯桌上有人說到誰閃婚閃離的事情,話題就扯到了社會上離婚率居高不下的現(xiàn)象。林青說對于婚姻她是個悲觀主義者,她認為非要用一紙婚書將兩個人束縛一輩子是件可怕、不人道的事情。她大概也喝了不少,又說婚姻是一種落后生產(chǎn)力下產(chǎn)生的畸形兩性關(guān)系,是女人關(guān)于愛情偏執(zhí)的狂想,婚姻除了束縛自由,什么都不會帶來,尤其對女人就是一場災(zāi)難。大概她還談起了薩特和黑格爾的婚姻觀。林青在大學(xué)主修西方哲學(xué)史。夢楚被林青的觀點和才學(xué)震撼了,他連飲了三大杯白酒,以示贊同。后來他說起林青給他最深的影響并不是容貌,而是那個種不依附男人的獨立的氣質(zhì)。
后來,聚會的人們?nèi)齼蓛勺吡?,去哪兒了,沒人知道,他們果真是一群只關(guān)心自己的家伙,當然也沒有人在乎林青和夢楚去了哪兒。他們拖著被酒精鼓動不安的身體離開了桌子,互相攙扶著推開酒店的沉重的旋轉(zhuǎn)門,那一瞬間就像被什么力量從溫暖的南方拋向了冰冷的北極。打碎的酒瓶,搖晃的燈光,兩個醉酒的男人在雪地里推搡,喋喋不休地說著車轱轆話。林青在閃爍的路燈下看到夢楚英俊又親切的面孔,還有孩子一般熱情地注視著她的目光。
在他們聚會喧鬧時,雪已經(jīng)悄悄地下了一陣了。雪是什么時候下的?第一片雪花又落在了什么地方?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場雪后,林青依舊會糾結(jié)于這些幼稚的情愫里,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刻候喜歡上了趙夢楚一樣,那喜歡的雪花是在哪一刻落在她的心上?熟悉的小城在白雪和夜色的裝扮下煥然一新。她愛這白雪和寒冷賜予的新世界,這個新世界的刺骨的寒冷喚醒了人們體內(nèi)深藏的激情。如果沒有寒冷,世界會死去。
“我想去河邊走走。”林青提議。雪地里林青用兩只手捂著緋紅雙頰,一雙眸子里快樂的光芒像新鑄的銀子一樣閃閃發(fā)亮,她忍不住搖晃著身體,像一只準備噴發(fā)的啤酒瓶,體內(nèi)醞釀著興奮的氣泡。夢楚也有忍不住的快樂,他敞開大衣,解開領(lǐng)帶,露出上下滑動的喉結(jié),冬夜里嘴里呵出的霧氣像在散發(fā)身體力無盡的熱量,他有的是熱情,他沖動地想摘下圍巾裹住搖晃的林青。他的身體和熱情都不知何去何從。
他們向城外走去,雪花輕柔地飄落,夜已經(jīng)很深了,持續(xù)飄落的雪花遮蓋了道路上的痕跡,他們帶著探索的沖動,年輕的沖動,在茫茫雪地上留下四行新的腳印,只屬于他倆的腳印,像留在寂寞寒冷的月球表面。影影綽綽的樓房,沾滿白雪的樹木,一切都沒有了真實感,白天看起來有幾分寒酸的街道在夜色里充滿了神秘的詩意。林青也喜歡這種陌生的感覺,這充滿詩意的感覺,好像這個充滿預(yù)示的夜晚是上帝所賜。
她在回憶夏季的河畔,她曾幻想如果有了戀人,第一件是就是順著河道去漫步,沒有盡頭的堤岸,兩岸低垂的細柳,像詩歌一般散發(fā)韻律的河水……她從未留意過冬季的河畔,應(yīng)該是怎樣的景象。
城外河面早以結(jié)凍并積滿了厚雪,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個臃腫起伏的輪廓,河面橋上的路燈疲倦地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那些稀疏的樹木像什么人隨便插在那里的。突然紛亂的雪花像什么人凌亂驚慌的心意。他們站在橋上發(fā)現(xiàn),沒有一條道路可以通向隱藏在積雪之下的河道。一路跋涉的林青有些失望,她癡癡地望著混沌的河床,無法抵達的河岸,內(nèi)心一陣慌亂,體內(nèi)積攢的快樂的氣泡一下跑光了,來時的熱情和沖動也隨之消散。冬夜的寒冷或許是失望使她的身體戰(zhàn)栗起來。好在夢楚一把攬過她的身體,她躲在夢楚的懷里,聽見他正在加速的心跳和自己上下牙床“咯咯”碰撞聲音,直到夢楚把有些冰涼的嘴唇壓了下來。她不想再支撐自己幾乎虛脫的身體,就讓這個表面堅強的身體服從自己的軟弱內(nèi)心吧。
第二封信依然夾在商場促銷信件中,她從信箱取出,扔在辦公桌上,只是隨意地瞟了一眼,那些幼稚歪斜的字體,沒有地址,只在地址欄寫了“內(nèi)詳”字樣。
這茶真好,罐里的茶葉快見底了。她第一次想到剩余不多的茶葉喝完后,換其它的茶葉一定不習(xí)慣。
她算著趙夢楚一定會來她辦公室,因為上周五她沒有像以住陪伴夢楚,而是一個人看了一場無聊的電影,周六、周日她約了朋友一起去西山滑雪,周一至周三,她請了三天的病假。這種情況很少,五年,雖然他們約好只秘密戀愛,不談?wù)摶橐觯o彼此留出足夠的空間,其實只有半年因為爭吵他們分手了一段時間,其余的時間總在一起,但就是那次分手后的復(fù)合,讓林青有了結(jié)婚的念頭。
“玩得很盡興吧?”夢楚的話里有一點醋意,也許是故意的,如今他們都知道要適時安撫對方,比如適時表現(xiàn)出的親昵和妒忌,好讓這種安全的關(guān)系保持下去。
“也沒什么,只是好久沒有這樣了,很放松,找到了學(xué)生時的感覺?!绷智嗟皖^望著杯子里起伏的茶葉。其實在山上的兩日是難挨的,她的兩個女友,一個因為孩子發(fā)燒提前返回了,一個約來了男朋友,她像個多余的第三者,她好幾次想給夢楚打電話,讓他來,告訴他自己想和他一起在山頂?shù)难┑乩锟葱切?,一輩子在一起看星星,當然這對于夢楚來說是個危險的建議。
“和誰去的?”
“高中同學(xué),兩個女生?!绷智嗷卮鸬迷捷p松,夢楚就越想知道的詳細,但他不會再追問下去,這不符合他驕傲自負的性格。
“回來就病了嗎?電話也關(guān)機了?!?/p>
“感冒?!彼纳ぷ舆€有些啞啞的。
新來的信件還沒來得及收進抽屜。夢楚果然將目光投向了那封信?!笆裁磧?nèi)詳,和上次是一個人嗎?真是情書吧?”他的兩腮微微顫動。
林青迅速將信拿到手,插進桌子一側(cè)的文件夾,“無聊,哪有什么情書?讀者來信,經(jīng)常有這種讀者,一件事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彼置饕陲検裁?。
夢楚又拿出那副半信半疑的表情,他突然很認真地望著林青,從來沒有的認真,林青假裝隨意地望著窗外。冬天的窗外除了白雪還是白雪,真沒什么可看的。仿佛六年前那個河道,除了雪還是雪,至于雪下面有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從內(nèi)容上看,信是一個追求者寫來的。信上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林青仍是他唯一的愛,又說近日回故鄉(xiāng)得知林青依然單身,而自己在外打拼也有了自己的公司,他覺得自己有能力給林青提供一個溫暖的家。
信上還說,他知道林青就是那種女孩,表面上越倔強,內(nèi)心就越軟弱,她和所有的女人一樣,最終還是渴望得到一份安穩(wěn)的愛,一個安穩(wěn)的家。
追求者對林青的現(xiàn)狀了如指掌,他還在信上譴責那個不肯給她婚姻的男人是個自私的男人,不值得林青浪費五年的青春時光。
信上每一句話都說到了林青的心坎上。
曾經(jīng)是有一個男孩子,上高中時就喜歡林青,強烈追求過她。那種年齡的男孩對待愛情有一種嚇人的執(zhí)著,他們認為此時遇到的一定是今后一輩子的愛人。后來因為工作,他到了另一個地方,有一段時間他還不時地寫信來,他希望林青畢業(yè)后能去他那里工作,然后相愛,結(jié)婚,生孩子,一輩子。那時林青太年輕,被男孩描繪的未來嚇壞了,她害怕看到自己的未來赤裸裸地擺在不遠的將來。
好多年過去了她再也沒接到過男孩的信。
有幾封寫著“內(nèi)詳”字樣的信件,不翼而飛。這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夢楚不像信上譴責的那樣自私,他最終給了林青一份幸福生活,在幸福安穩(wěn)的婚姻生活中他們還收獲了一雙兒女。林青永遠都不會主動追問信的下落,雖然有幾次夢楚道歉的話都到了嘴邊,她總是岔到別處。
舒心愜意的日子里,步入中年的林青端了茶水坐在沙發(fā)上想起自己年輕時不結(jié)婚的“傻念頭”,還有無法掌控的80℃,想起自己那個冬天看河道時的失望,好在失望之余她得到了夢楚,她自嘲自己曾經(jīng)“很傻”。她的兒女也到了這般年紀,和她當年一樣有一兩個屬于年輕人的“傻念頭”,上大學(xué)的女兒正在狂熱地單戀一位教授,上高中的兒子學(xué)會了寫情書。夢楚為這些事情著急上火,甚至氣得半夜都會從床上跳起來,林青總是安慰他說,等等,年青人自己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不想結(jié)婚,戀愛就是戀愛,和婚姻無關(guān)?!迸畠合蛲娨獾膼矍?,好像婚姻是對戀愛最大的褻瀆,好像也要用詩歌的趣味對抗生活的平庸。
“像您一樣,和父親的這種婚姻,讓人沉淪?!迸畠赫f的有一定的道理,婚后夢楚不再寫詩了,他轉(zhuǎn)為文學(xué)評論,但是順利地坐上主編的位置,后來成了雜志社的社長。不一定是沉淪,林青認為或許是在婚后男人才知道自己真的需要什么。
只有行動才能對抗生活的平庸,林青始終堅持自己信念。
她不想用語言批駁女兒的“傻念頭”,時間會改變年青人的“傻念頭”。仿佛時間又回到了從前的場景,她又想起自己模仿別人的字體,歪歪扭扭寫出的那些信,還有“內(nèi)詳”兩個字。